“抽袋烟解解乏,慢慢说。”徐德富推烟笸箩推到谢时仿面前说。
“从东到西,我一直找到白狼山,一路打听,没三爷的消息。”谢时仿讲他一路的寻找,确定了徐德成还在三江一带,有人听说他们绺子到了哪里哪里,还有人亲眼见他们的马队钻进深山老林。
“也许挪到别的地方去了。”
卡巴裆沟屯,由于怀疑刘傻子落脚该屯,被日军、警察烧光杀光……谢时仿向东家叙述他路过的那个废墟屯子景象。
“一屯子的人……乱杀无辜!杀,杀,杀!”徐德富悲愤地道。
“当家的,我们只往东往西,往南三江口是不是再找一找。”
“不找啦,眼瞅着节气到了谷雨,趁墒情好,开犁种大田。这几天,长工短佣上来,你安排完他们就绪后,立即去镇上,扩建药店开工不能再耽搁。”
“王顺福的事儿?”
“平息了,我保释他出来,确切说是董会长通融,加上金条。”徐德富简单讲了摆平事情的经过。
谢时仿觉得这事好像没完,日军把他放了,人是警局逮的,冯八矬子不会轻而易举放过他怀疑的人。
“今早我叫佟大板子去王家窝堡拉房木,打听一下王顺福回去后有啥情况没有,等他回来就知道了。”徐德富说。
佟大板子赶着车进院,拉回一车房木。
“不用卸车,明天直接拉镇上去。”徐德富吩咐道。
佟大板子支上车,卸下辕马,说:“当家的,王顺福搬走了。”
“搬家?”徐德富一愣,觉得突然,“搬哪儿去了?
买王顺福家土围子的人告诉佟大板子,王家把地也买给了他,套一挂车拉着行李和家人往西走,没说去哪儿。房木早给徐家准备好,还留下话,以后回来登门拜访徐家当家的。
“王顺福有点神出鬼没。”管家说,“王顺福走了,角山荣会不会怪罪,人是你作的保。”按照惯例保人要负一定责任。
怪罪倒小事一段,只怕角山荣怀疑王顺福真的通匪,不然为何逃走?徐德富心里埋怨王顺福没吱一声,到底是胆小怕事……其实他突然消失,倒对徐家有好处,徐德成的事儿除了王顺福,没人知底儿,他一走,即使警方盯着,线索也断了。
“可是角山荣那儿,必须有个稳妥的交代。”谢时仿说。
徐德富决定去一趟镇上,向角山荣报告,就说王顺福不知去向。这样做比无动于衷,等宪兵队长问到头上强,越早说明越主动越好。
“你是‘瞩托’,及时地反映情况,他们不会生疑。”
“时仿,王顺福不声不响地离开,特别是在种地的关口,他家几十垧地,说不种就不种了,蹊跷啊!”
“是啊,不可思议!”
徐德富思想不明白,保释王顺福出来,到今个儿也没超过十天,中间他还来家一趟,还送礼那三根金条,言谈举止没看出他反常。
“没有不透风的墙,慢慢能知道原由的。”管家说。
“我倒想起一个人,他会不会掺和此事。”徐德富说出心中悬疑,“老四德龙。”
“四爷?四爷他不会。”
徐德富的理由是那年德龙给胡子插扦儿,抢走一百块大洋。那天接王顺福从镇里回来路上,遇见一个胡子,佟大板子说是给德龙副铜骰子那个胡子,也就是同德龙合谋抢劫那个人。他一出现,徐德富心里就犯疑。”
“当家的意思是四爷逼走王顺福?”
徐德富认为有这种可能,而且面大。德龙做事总是怪怪的,王顺福押在大院的起根发苗他知道,才想出与王警尉到炮台上去掷骰子,调开王警尉。一想到王顺福知道德成的秘密,会不会找胡子来吓走王顺福。
“见不到王顺福,这只能是猜测。”
“德龙做事,超乎寻常。”徐德富感慨道。
亮子里镇有三家煎饼铺,徐德龙最爱去的那家设施简陋的煎饼铺,比邻郝家小店,众所周知郝家小店是江湖旅店,来这里住宿的清一色跑江湖的人,九行八作,各色人等都有。在林子边儿上踅达(转悠)容易碰上鸟,四爷在此想碰到的人不言而喻。
徐德龙铺开一张煎饼,朝上面放土豆丝、豆芽、大葱……卷成卷,双手托着吃。一只手拍在他的肩头,来人道:
“四爷!吃得挺香啊。”
“是你?”徐德龙看清来人是山口枝子。
“走,四爷跟我走。”山口枝子说,“别吃煎饼了,呆会儿我请你吃大馆子。”
徐德龙有点舍不得煎饼卷,狠咬一大口后,同山口枝子走出煎饼铺。街上,山口枝子拉低帽遮,盖在眼眉处。
“到哪儿去?”徐德龙跟在后面问。
“郝家小店。”山口枝子头没回头。
进了郝家小店,山口枝子随手关上房间的门。
“你不是说你不便进城,一时半会儿不来城里?”徐德龙记着上次见面她说的话。
“我改变主意了,要在镇上住几天。”
“你骑的马呢?”
“在店后院喂着。炕挺热乎,四爷上炕。”
徐德龙脱鞋,回腿上炕。
“你那叫我办的那件事,办好啦。”山口枝子说。
“他搬走啦?”
“当地那句土话咋说?土豆搬家——滚球子。”
徐德富一丁点儿都没猜错,山口枝子撵走王顺福,是四爷的支使,他为什么这样做,也如徐德富所推测的,为了徐德成。四爷不准许一个对三哥不利的人存在,至少要清除隐患。
“我该咋谢谢你?”
山口枝子凝视徐德龙,叹口气后道:“咱俩掷骰子。”
“听说你们在绺子里常摆观音场,咋玩法?”徐德龙有些取悦胡子的意思,感谢人家嘛!
“那得有个女人当牌桌。”山口枝子说出必备的条件。
徐德龙不知道还得用女人当牌桌,其实所谓的观音场,具体地说就是在女人肚皮上掷骰子。
“四爷你想摆观音场?”
“不,还是咱俩玩吧。嗯,你到镇上来不单单是来找我吧?”
“对,是有事,我来找人。”山口枝子道。
“什么人?”
山口枝子未答,反问道:“三年前,你在镇上?”
“在呀。”
“我来镇上找我姐,准确地说查她的死因。”山口枝子道出来镇上的真正目的。说,“她死了,死得不明不白。喔,先不说这些,我落入警察手里,押在警局牢房。夜里,有人抠开后墙救出我,还送我一匹马。”
“你姐她怎么啦?”徐德龙对抓啊放的不感兴趣,问:“你在找送你马的人?”
“我已寻找了三年多。”
“从警察局牢房里救你,如同虎口中掏食,救你的人出于什么目的呢?”
“至今是个谜。”
“一点线索都没有,你咋找他?”
救出山口枝子那天天很黑,那人又蒙面,没看清面目。但是,只要他一出现,走路姿势她牢记在心里,便能认出他来。
“你姐姐……”
“不提这件事了,我们玩骰子。” 山口枝子幽幽的目光望着徐德龙,恳求道,“今晚你睡在我这儿吧。”
“哦,我得回家,秀云小肚子疼,天天晚上我得给她揉肚子。”徐德龙没理解,她那样说,他自然无法理解。
“晚上你给太太揉肚子,你太太真幸福。”
“你有太太也会这样做的,喂,大哥,你有太太吗?”
“没有。”山口枝子奋力摇下头,掩饰什么。
徐德龙很粗心,愣是什么都没发现,说。
“天黑了,你赶快回家。”山口枝子情绪低落地说。
“那你?”
“走吧,走吧,别管我。”山口枝子烦躁地轰撵,推搡他出来,而后砰地关上房门。
门外传过来徐德龙的声音:“明天我来看你。”
山口枝子没吭声,木然地站着。
当夜山口枝子悄悄走出郝家小店,灯光照射中可见挂在店门前的花篓,和那副对联:孟尝君子店,千里客来投。她飞身上马,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