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獾子洞的老爷岭胡子老巢,饮酒的场面轰轰烈烈,主桌徐德成挨着刘傻子喝酒。
“大哥,你带弟兄来了,对我天狗看得起……山有头,寨有主,现在两个绺子合在一起,得有一个新的大当家的。”徐德成说。
“天狗兄弟你的意思呢?”刘傻子探问。
“刘大哥的绺子局红管亮驰骋满洲,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想这个绺子你来当大柜,小弟愿意辅佐大哥。”徐德成表达了自己甘愿当绺子二柜的意愿。
不料刘傻子另有打算,想当年,他带弟兄们打响窑踢坷垃,同官府兵警拚杀……但这都是昨日黄花,那是当年勇,如今已垂垂老矣,并身染重疾……他之所以领弟兄们投奔天狗绺子,众弟兄生死相随跟自己多年,在闭眼之前,看到他们有了生路,投奔像徐德成这样令他佩服的人麾下。
“你报号什么?”刘傻子问。
“天狗。”
“天狗吃日头,好!天狗兄弟,我就冲这儿向你靠窑。”刘傻子说道。
“我要对弟兄们说几话。”
“请!”徐德成道。
“弟兄们,”刘傻子站起来说,“我推举天狗做大当家的。跟着他,咱们绺子才能兴旺……弟兄们如不反对的我提议,班火三子(喝酒)!”
“大哥!”四梁八柱向徐德成举起杯。
众胡子随之举杯道:“大爷!”
“大哥……”刘傻子的称呼至关重要,狼在诚服对方时躺下露出自己的肚子,一个绺子的大柜向另一个绺子大柜称大哥,等于狼露出了肚子。
徐德成没推辞,举杯同刘傻子碰杯,一饮而尽。两个绺子就这样合在一起,众心所望,徐德成是大柜。
夜色浸透地仓子(半地下窝棚),徐德成、刘傻子分躺在狼皮褥子上。
“刘大哥,委屈你做二当家的。”徐德成诚心地说,他劝刘傻子做二柜。
“二柜还是草头子当吧。”刘傻子说。
“刘大哥是不是嫌……”
“不是,不是。天狗兄弟,我明天准备回老家,一晃出来二十多年,老娘快八十岁了,我伺候她几年,几个月,哪怕几天也好,尽尽孝道。”刘傻子说出今后的打算,离开绺子回家去伺候老母亲。
“卡巴裆沟屯不是给日本鬼子平了吗?”
刘傻子说他的老家不在卡巴裆沟屯,在大林县境内。
“回家会不会有危险,当地人知道你拉杆子的事吗?”
刘傻子顾不上许多了,老娘那么大岁数,有一天没一天的,她的日子也不多,不能再耽搁。
“明天去几个弟兄送送你。”徐德成不放心他一个人走,主张派人护送到家。
刘傻子坚持自己走。他说:“天狗兄弟,还有几句话对你说,我拉起杆子,就发誓杀三种人,洋人,欺压百姓的官吏,还有背叛我的人。前几天,上线员贪吞大饷跑了……我担心他会向警察告密,他知道的事情太多,靠窑的事他也知道,你们加小心。”
老爷岭下有三条路穿过,一条是去亮子里的,一条去大林城的,另一条去四平街的,三股道交汇于此,酷像农村手摇打绳器上的合绳部件——形如香瓜。胡子看中的正是这交通便利的三股道。
“他叫什么名?”徐德成询问叛逆者的名字。
“撑肚子(姓魏)……”刘傻子介绍了上线员撑肚子情况。
三江县警察局特务科长室,冯八矬子坐在桌子前,胡子上线员规矩地站着。
“你真名实姓呢?”冯八矬子问。
“我姓魏,在绺子上是撑肚子,名字叫满堂。”上线员答道。
“魏满堂!”冯八矬子试叫他的名字。
“哎!”魏满堂答应。
“你愿意当警局的线人吗?”
“愿意。”魏满堂毕恭毕敬道,“可不知怎么当。”
冯八矬子安排魏满堂到同泰和药店当伙计,目的是监视徐家的药店,这个人就是陶奎元请徐德富安排做事的所谓冯八矬子的亲戚,特务科长告诉魏满堂怎么当。
“让我当家掌子(投靠人家)?”
“不,家贼(内线)。”冯八矬子说。
“刘傻子在忙牛河北沿趴风(藏身)。”魏满堂始终没忘出咕(唆使)警察去剿杀刘傻子,以除心头大患,要不然,终有一天胡子会找上门来报复。
“当好你的店伙计,刘傻子的事警局自有安排。”冯八矬子说,“你等信儿,我这就去同泰和药店。”
新扩建的药店,宽敞明亮。店伙计正给一个人照方子抓药、称药,冯八矬子走进来。
“冯科长,您好!”伙计热情招呼道。
冯八矬子摇动拎在手中的白手套,问:“程先生在吗?”
“在,在!”
“哦,冯科长,”程先生闻声从里屋出来,他撩起门帘说,“冯科长里边请。”
冯八矬子走进药店里屋,落座后说:“我来问一下……”
“哦,德富和我说了。”程先生说,“冯科长,什么时候领人过来?”
“程先生你看呢?”
“明天上午。”
“谢谢你,以后给要你添麻烦。”冯八矬子也会客气道,“我六舅的姑爷,请程先生多照顾啊。”
在当地,六表示最小的数,相当于零。一般诙谐说我是你六舅,或骂我操你六舅!
“哎,冯科长客气啦。”程先生说,“我们药店你没少照顾。”
“应该的……明天,我送人过来。”冯八矬子说。
几天以后,冯八矬子向陶奎元报告好消息道:“魏满堂的事安排妥当啦,同泰和药店有了咱一双眼睛……”
“你时常遛着点儿他,叫他多留心少说话,别露出破绽。”
“魏满堂这小子很会来事,灵泛呢,才当上店伙计几天,程先生对他特别好感。”
陶奎元满意地点点头。
“局长,”冯八矬子得意地说,“徐德成的死是不是有些蹊跷,飞机炸死,和谁打仗?徐德富只字未提。”
“没说就是不好说,在关内打仗,是满洲国境外的事,与我们不相干,他愿和谁打和谁打,反正徐德成是死了。”陶奎元坚信不疑,亲眼见徐家人大办丧事,不死人那样做犯忌讳的,加之谭村长对他说,从关里来报丧的人他亲眼见了,是他亲自送到徐家去的。
“我们光听他们说,只见顶帽子和一杆烟袋,不能证明……”冯八矬子心存疑虑道。
“八矬子,你马上回到警局来,我们有大事干啦。”陶奎元对徐德成死活真假不感兴趣,宪兵队接到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亮子里这一带要实行‘集家并村’,角山荣队长让警察局长放下手里的一切事情,全力以赴配合。
“大事?”冯八矬子头一次听说,问:“怎么个‘集家并村’?”
“就是几个屯子归拼在一起,也叫‘集团部落’,建部落点,挖大壕垒高墙,拉刺鬼(铁蒺藜),修‘卡子门’和炮楼。”陶奎元描述未来“集家并村”的景象:原来的屯子拆毁烧掉成为无人区。“鸡不叫,狗不咬,户户断炊烟。”他说,“角山荣队长只给我看一眼规划图,像獾子洞村这样村子不复存在啦。”
“那徐家的大院?”
“整个村子都没了,还有什么大院哟!八矬子,此事还处在保密阶段,对谁都不要讲。”
冯八矬子幸灾乐祸地道:“高墙大院,祖宗家业……”
“八矬子,你心里太阴暗。”
“局长?”
“徐家要遭灭顶之灾,你乐够呛。”
“那倒不是!”冯八矬子否认说,“我与徐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乐什么……局长,你近日去不去四平街?”
“你有事儿?”
“我最近弄副金镯子,想让你给栾淑月捎去。”冯八矬子说,这是他审问胡子上线员的收获,说魏满堂孝敬他的也中。如此贵重的东西,自然想到送心爱的女人,太太当然不是他的心爱女人。
陶奎元何尝不想去四平街啊,那有四凤啊!可是角山荣队长下了死令,近日不准他离开镇上半步,随时随地找他。
“八矬子,前几天,我在街上一晃看见山口枝子。”
消失了几年的人忽然出现,冯八矬子一愣。当年逮捕她,给不明身份的人救走,现在又来镇上干什么?
“是不是找我们报仇呢?”陶奎顿起疑心,说。
“局长,我量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还是防备着点好。”陶奎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