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这不是撮罗子,而是地窨子,是匪巢中居住面积、条件最好的,地处在朝阳的水沟旁,夜枕潺潺的流水,听青蛙歌唱,风中蒲棒飘香,应该说很诗意。
日本“票”押在这里,布置了双岗,昼夜有胡子看守。草头子带他到这里,徐德成走向地窨子时昂扬起来,想想日本人在自己面前傲慢无礼的样子,那个日本校长眼里流露出轻蔑的目光,怎么说,你是“票”,栽到中国人的手里。纵然徐德成不赞成胡子绑票,可是绑日本人则另当别论。
“你怕不怕日本人?”草头子问他。
怕不怕,徐德成觉得草头子问得奇怪。怕日本人就不和日本校长吵架,就不能辞职回家。
“这两个日本人你一定不怕。”未等徐德成回答,草头子说,“见到人你就知道啦。”
匪巢里的想象力如湿了的翅膀一样飞翔艰难,徐德成思索水香的话,见到日本人而不怕,只能有一种解释,被绑来的是老人和孩子,他猜测是孩子,不是一个,是两个。
地窨子门是草编的,密实挡风自然也遮光。
“观音(女票)昨晚要麻划子(洗澡),没准许她们。”负责看守的胡子对水香说。
“对,不能放她们出来,灯不亮(危险大)。”草头子满口黑话说,“亮扇子(开门)!”
徐德成没大听懂胡子说什么,听得囫囵半片,只能通过胡子的行为判断他们说的是什么。
胡子开了门,草头子先迈进去,徐德成跟在后面,手里拿着笔、墨,到日本人的住处写信。
火炕上坐着的人大大出乎徐德成的意料,是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她们的胳膊捆绑着。
“你和她们说明我们要换票。”草头子说,“只要她们老实配合,换回咱们的弟兄,她们可以马里(回家)。”
“哎。”徐德成缓过神来,答应。
草头子说他听不懂洋话,便走出去,留下徐德成和票说话。
“我来写信。”徐德成用日语说。
“绑架我们做什么?”山口枝子搭话。
“我们知道角山荣能来救你们,写信给他……”徐德成说明意图,“换回被俘的人,放你们回去。”
“姐,”山口枝子说,“你说服角山荣君放了他们的人,我们早点离开这儿。”
山口惠子摇头,说:“你不了解他,不行。”
“怎么不行,你跟了他几年……”山口枝子有些不解,她说姐你把青春、爱都给了他,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我是他的什么人啊?”山口惠子苦涩地说,“什么人都不是。”
“不,你是他的女人。”
“他有女人。”
“至少是情人吧。”
“情人也不是。”山口惠子凄凉地说,“充其量我是他的一匹马……”
徐德成听她们姐妹的对话,首先排除是演戏,说的是实情。假若真是这样,胡子绑错了票,角山荣也不会赎人。
“姐,我们怎么办?”
山口枝子望眼徐德成,似乎看到一点希望,面前这个人不十分凶恶。她出乎徐德成预料用中国话说,而且很流利。“守备队俘虏了你们什么人,要用我们姐妹来换?”
“你会中国话?”他惊奇道。
“我在中国长大,姐姐在日本……”山口枝子讲她们的姐妹的身世,动情处落了泪。
徐德成对日本人的仇视水似地淡了,他把面前的女人和日本校长截然分开了,尤其是山口枝子用当地的方言讲话,浓浓的乡音唤起他的同情。
山口枝子说姐姐从北海道来中国找她,母亲临终前叮嘱惠子一定找到妹妹。山口枝子五岁时给日本浪人带到中国东北,落脚奉天,后来那个浪人病死,她一个人在关东流浪。山口惠子听说妹妹在亮子镇一带,便来找,遇到同乡角山荣,他帮助她找妹妹,她也成了守备队长的情人。找到了枝子,她正要去哈尔滨发展。
“走吧,姐。”山口枝子说。
“我、我……”山口惠子支吾道。
“我什么呀,你离不开角山荣是?”
“我们已经分不开啦。”山口惠子挽留妹妹,说,“你也别去哈尔滨了,角山荣答应帮你找些事做,守备队里有都是事情做。”
“你是他的什么人啊?”
“女人!”山口惠子承认得干脆,但让人觉得含糊不清,女人包含太多的东西,夫人、小妾、情人、玩偶都属于女人的范畴。作为妹妹的山口枝子,一时不理解姐姐说的女人全部含意,独自去了哈尔滨。三年过后的今天,她来亮子里看望姐姐,没想到卷入一个冲突的旋涡,与守备队有仇的胡子绑架姐姐把她一起绑来了。
“你是他的女人。”危难时刻,山口枝子重复当年姐姐的话,不料姐姐却说她是角山荣的一匹马。
“他不会救一匹马。”山口惠子说。
对胡子讲述,是无奈之举。山口枝子凭直觉,徐德成这个胡子有别于其他打家劫舍的胡子,找不到凶残的神色,会日语说明他有文化。文化人大多心地比较善良,容易沟通。
“用我们俩换不回来你们的人。”山口枝子说。
徐德成瞥眼山口惠子,意思是角山荣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救自己心爱的女人。
“枝子说的对,角山荣孝忠天皇……”山口惠子讲日语,她说角山荣是一个军人,他没有儿女情长,更多的是尊严、职责,说,“他宁舍掉我们,也不会放走你们的人。”
徐德成一时作难了,假若事实如她们所说,换不回来人的后果相当严重。胡子换票不成,毫不犹豫地撕票。即使坐山好动了测隐之心,不杀掉她们,也会放任崽子们**她们。
胡子黑话中有大量的有关女人的词汇,例如:压裂子、跨合子、拿攀、采球子、贴了干……因与性有关,故不释出。
“前景不妙啊!”徐德成深深为这对落入匪巢的姐妹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