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爽坐在曹魏首辅的位置上,已经到第六个年头了。他已经没有刚上位时的青涩与胆怯,甩开膀子大干特干。

他首先下令,废除中垒营、中坚营。中垒、中坚是曹叡时期设置的宫廷武装力量,隶属于中护军。现任中护军,正是司马师。曹爽把这两营的禁军调到中领军的手下,中领军是曹爽的弟弟曹羲。

明显冲着司马懿来的。

司马懿当然极力反对,称:“此乃先帝旧制,不可更改。”但是司马懿的话,如今对曹爽来讲就是耳旁风。我尊敬你,管你叫声太傅;你要是过于絮叨,我可以直接把你扫地出门。曹爽早已经一扫刚执政时的唯唯诺诺,对司马懿毫不客气,当场回绝。

现在权力中枢尚书台在曹爽手里,名义上曹爽又是全国最高军事统帅,人事任免大权亦是曹爽一伙的囊中之物,司马懿除了屈从,别无办法。他所能做的,无非只是“严正抗议”而已。

曹爽见司马懿无能为力,便开始进一步插手司马懿所主管的东南防务。插手的起因,是一起移民事件。

当时吴国攻打柤中,数万户百姓渡过沔水,跑到沔北来避难。这对司马懿来讲,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他当即要着手安排给这些百姓分配住房,进行赈济,登记造册。

但是,曹爽来过问了。

曹爽问:“太傅,你觉得这些百姓,让他们回沔南还是留在沔北呀?”

司马懿心里纳闷:你怎么居然有闲心管这事儿?但表面依然不动声色:“沔南近贼,如果把百姓赶回去,无异于驱羊入虎口,不如让他们权且留在沔北。”

曹爽哈哈一笑:“太傅,你不能搞好沔南的防御工作,让他们安居乐业,却让他们肆意留在沔北,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呀!”

司马懿明白,这是找碴儿来了。他秉公直言:“不对。置之安地则安,置之危地则危。兵书有云:‘成败,形也;安危,势也。’形势是御众之要,不可以不慎。如果吴军以二万人断沔水,三万人与沔南诸军相持,万人横行柤中,怎么办?”

曹爽一听,老头子谈到具体的军事问题了,我又听不懂!便不再讲道理,撂下一句:“总之让他们回沔南去!”说完,拂袖而去。

司马懿只好老实照办。他明白,现在还没到能够跟曹爽翻脸的时候。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大家知道:这个不靠谱的决策是大将军曹爽下的;决策失误的后果,将来自然要由曹爽本人负责。

司马懿派人到沔北喊话:“大将军有令,所有沔南居民,一律就地返回,不许逗留!”

沔南流民哗然,怨声载道。大家骂骂咧咧,把曹爽的祖宗十八代在自己心里默默骂了个遍,不情不愿地回沔南。此后,吴军果然攻破柤中,掳掠走一万多户魏国居民。

曹爽听不到底层的骂声,他只想在洛阳城放开手脚大干一番。皇帝曹芳还小,而且很不懂事,大有成长为不良少年的潜质;但是郭太后时时掣肘,曹爽觉得她很碍事。

权谋家丁谧又适时地出现了:“何不把太后搬去永宁宫?”

曹爽大吃一惊:“这样做太冒险了吧?激起朝臣的反对怎么办?”

丁谧阴阴一笑:“大将军您上位已经八年,还惧怕谁反对?更何况,这正是一个机会,验一验咱们在朝中的势力分布啊!”

这是指鹿为马的升级版。

曹爽一听有理,赶紧安排,把郭太后请出宫廷,别居永宁宫。这样一来,曹爽势力在朝中彻底一家独大。

司马懿清楚,朝廷之上待不得了,必须找个机会退休避祸;但是司马懿又苦于没有理由。毕竟我是堂堂太傅,轻易辞职必将引起朝野轰动,曹爽岂能答应?他一定会苦心挽留,以让我在朝堂之上给他装点门面,以向天下示意他曹爽并非排斥异己。

司马懿苦心思索之际,突然一个坏消息或者说好消息传来:夫人张春华病逝。司马懿当即以此为由,称自己过于哀痛,不能理事,向朝廷递交辞呈要求退休。

曹爽看到司马懿辞职的理由,觉得乃是人情所在,于是顺水推舟,欢送司马懿光荣退休。

曹爽批准了司马懿的辞呈,长舒一口气。司马懿这个老家伙,终于下台了。曹爽兴奋得恨不得来个潇洒的吻别:再见,司马懿!

正始八年,曹爽就任的第八个年头,司马懿光荣退休。曹爽终于成功排挤掉了最大的政敌,从此肆无忌惮地推行新政。这年,司马懿六十九岁,远远高出了当时人的平均寿命,几乎等于曹丕、曹叡两人寿命之和。

这样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彻底退出政治界和军事界,丧失了苦心经营四十年的一切资源。他还能有血气和力量,与年富力强、占尽优势的曹爽一争高下吗?

奋斗了一辈子,司马懿又回到了起点:一无所有。

不,何止是回到起点?与当年出仕时相比,自己还丧失了三十多年美好的青春。

司马懿静静坐着,看着老伴张春华的灵位发愣。

毕竟,将长相厮守的老伴的去世当作政治斗争的工具,即便是司马懿,内心深处也难免愧疚。

我这辈子一直都在忙于宫廷的钩心斗角,忙于沙场的运筹帷幄,好像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悠闲地陪伴在你身边。可惜你已经离我而去,渐行渐远,追也不及。也许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曾经拥有过什么吧?

司马懿继续干坐。相守了一辈子的老伴就此离去,司马懿心里并不好受。朝堂之上的激烈斗争,又以全面退出而告终,等于向外界宣告了自己的失败。司马家现在面临着最困难的处境。

但是,如果不退出朝堂,那显然已经输了。

太后被迁往永宁宫,正是曹爽要独断朝纲的信号。身为太傅,必须给出足够激烈的反应,否则等于向曹爽屈服,必将令群臣失望。一旦气势已屈,那么其他曹爽的潜在反对派就不会找到我司马懿,充当他们的领袖和靠山。如今我虽然在野不在朝,但凭着我司马懿为官数十年的积威,足以对朝政施加影响。

何况,朝堂之上曹爽的眼线众多,一旦稍有不慎,便会有性命之忧;而退休在家,则要自由得多。我虽然退休,但司马师还在朝中充当中护军,司马昭还在朝中充当议郎,足以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我想要你灭亡,必先使你疯狂。我司马懿全面撤出朝廷,你曹爽自然可以放手大干;不过,你干的事情越多,闹的动静越大,朝臣的积怨就越深,我的机会也就来了。

好好折腾吧,下面就看你的了。老夫且冷眼旁观,看尔横行到几时。

果然,曹爽已经把持不住自己了。司马懿一退,曹爽顿时感觉浑身轻飘飘的。这样看来,司马老儿给我施加了多么大的压力啊!

曹爽之前推行的新政,主要着眼于人事任用标准的改革。他想逐步废除九品官人法,恢复当年曹操的以才为先、不问品行的用人政策。这项改革,主要是由何晏、邓飏在主管其事。

夏侯玄提出过一些改革措施:一是限制中正官干预政府用人之权;二是改州、郡、县三级政府为州、县两级政府;三是改革服制。这些措施以前因遭到了司马懿的反对而胎死腹中,现在也在考虑拿出来施行。

李胜在河南尹的位置上,也对地方制度多有变革,取得了良好的政声。

现在,司马懿的离去,使得曹爽集团开始肆意妄为,缺点开始一一暴露。

邓飏为人贪财好色。以前臧霸的儿子臧艾找到他,把臧霸的一个小妾送给邓飏以“性贿赂”,邓飏答应给臧艾当大官。司马懿退休,邓飏的本性又显露出来,他选拔人物,多任人唯亲,或收受贿赂,大大影响了人才质量,也加深了他与何晏之间的矛盾。

因为,曹爽集团中最有思想的何晏还是想干一番事业的。

他的副手邓飏实在品行不堪,何晏能忍;然而来自丁谧方面的阻挠,却让何晏不胜其烦。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黄门侍郎的位置一直空缺,何晏选拔了贾充、裴秀、朱整等未来西晋的大牛人,还有一个缺,何晏打算用自己的忘年交王弼。

王弼是魏晋之间的天才少年思想家、玄学的奠基人,对《老子》《周易》均有独到见解,形成了博大精深的思想体系。而他死的时候,才不足二十四岁。何晏与王弼是学术上的好友,何晏深知王弼之能,因此有意将最后一个黄门侍郎的位置留给他。

但是丁谧却想用一个叫王黎的熟人。丁谧根本不来找何晏,他直接找到曹爽:我有个哥们儿想要黄门侍郎的位置,希望您能想想办法。曹爽一口答应,命令何晏把黄门侍郎的位置给王黎。

何晏与丁谧结下了梁子。

不只是何晏。丁谧的人际关系极差,几乎得罪了曹爽集团的每一个人。

曹爽集团的核心三人组既然四分五裂,下面的喽啰自然更是离心离德。

曹爽的长史应璩,并不看好曹爽的改革,写了整整一百零一首诗歌来讽刺曹爽的政治改革,合称《百一诗》。既然你的下属能写一百零一首诗来讽刺你,那说明起码他是很认真地在讽刺你,你也应该报之以同样认真的态度来对待。可惜曹爽并不在意。他有度量容忍应璩的行为,却没有智商欣赏应璩的诗篇。

唯一头脑清醒的人是何晏。他把《百一诗》拿来细细读了。曹爽只能读到满纸荒唐言,何晏却读出了应璩的一把辛酸泪。奈何举世皆醉何晏独醒,唯有长叹息以掩涕。

曹爽的参军阮籍,将来的“竹林七贤”之一,原本是冲着曹爽集团锐意改革的干劲来的;如今一看,曹爽这哪里是干劲,完全是瞎折腾,连忙退隐山林。

朝中的老臣,在司马懿退休的下一年,也学着司马懿纷纷退休。中书令孙资、中书监刘放、司徒卫臻、司空徐邈……元老重臣们先后提交辞呈。曹爽巴不得你们这些老不死的全部退席,很爽快地一律批准。

退下来的老臣们,纷纷来找司马懿叙旧聊天,很快在司马懿周围形成一个集团。

司马懿出言很谨慎,聊天不及政事。不过他心中明白得很:局势果然照着我的计划在发展。

这一切,还要感谢曹爽啊,是你使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建立了一个集团。

下一步,我也当“投桃报李”。

何晏发现,自从司马懿退休之后,京师各种针对曹爽集团的古怪歌谣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了。

什么“以官易妇邓玄茂”,这是讽刺邓飏用官职换臧艾老爸的小妾的;什么“何邓丁,乱京城”,这是说何晏、邓飏、丁谧推行新政,将乱京城的;什么“台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当,一狗凭默作疽囊”,这是把何晏、邓飏、丁谧骂为“台中三狗”的……

何晏忧心忡忡。这么多歌谣突然大规模地冒出来,背后肯定有主使;而主使是谁,很容易猜到。但苦于并无证据,何晏没有办法把主使揪出来。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希望自己的同伴们有所收敛,以改变形象,赢得良好的口碑。

然而,谈何容易?

当年那群为了天下大义不避刑戮的理想青年,如今早已经四分五裂,放纵着自己的嗜欲,炫耀着自己的官威。何晏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要是司马懿没有退休就好了,饿狼的存在起码还能逼迫群羊团结一致,不敢松懈。

另一个清醒的人,是“智囊”桓范。他对这一切洞若观火,他比何晏看得更宏观、更透彻。

桓范从来不与曹爽集团的人有密切来往。一来,他是老臣,并不愿意主动屈尊去结识一班年轻人,留人以趋炎附势的话柄;二来,他也并不赞成何晏等人的人事改革。桓范乃是郡里的世家大族,他对曹爽的人事改革没有好感。

这两点原因,使得司马懿误以为桓范也是曹爽集团的受害者。

而真相并非如此。桓范对于曹爽的登门造访,对自己这个过气的老头子礼敬有加,心存感激。士为知己者死。曹爽待我以国士,我当以国士报之。

因此,桓范和司马懿一样,静静观察着曹爽集团有没有什么致命的漏洞。不同的是,司马懿想利用这漏洞置曹爽于死地,而桓范则想挽大厦于将倾,报曹爽的知遇之恩。

曹爽越来越贪图享乐。他当年讨人喜欢的恭谨和谦逊早已**然无存。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圣贤尚不能免,何况曹爽资质并不超人。曹爽的饮食衣服,都学着皇上的来;又联络宫里的宦官张当,把曹叡的一些爱妾带回家里**乐。曹爽的弟弟曹羲出于朴素的道德,觉得这样折腾下去迟早完蛋,苦苦劝谏,希望曹爽有所收敛。曹爽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听?照玩不误。

桓范对曹羲的劝谏不以为然:小儿之见。领袖人物的个人私德败坏,纵然会引起舆论的不满,但毕竟不可能成为败亡的原因,顶多只能成为败亡之后仇家罗织罪名的借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小问题,都不足虑。

桓范继续观察。

曹爽好出游,他经常带着三个弟弟一起到洛阳郊外游玩、打猎。桓范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个死穴。

桓范悄悄找到曹爽,语重心长地告诫:“大将军总理万机,您的几位兄弟掌管禁军,不应该一起出洛阳。如果有人关闭城门,谁在里面为内应放你们进去?”

曹爽瞪大眼睛,惊讶地问:“谁敢这么做?”

桓范鄙夷地看看曹爽:“还能有谁?司马老儿呗。”

曹爽听了觉得有理,从此兄弟四人不再同时外出。司马懿唯一的可乘之机,就这样被消灭了。

司马懿最近足不出户,却对外界了如指掌。歌谣攻势已然奏效,现在满城都对曹爽一伙深恶痛绝,甚至把一些别人办的弊政、破事都推到曹爽的身上,简直把曹爽看成了一切腐败的根源。

司马懿已经把解决曹爽一伙的办法想好了——武装政变,唯有武装政变才能奏效。被曹爽推到自己一边来的,有诸位元老重臣,以及太后。天下人都知道,皇帝只是小孩子,太后才是无上的权威。如果能够得到太后的懿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消灭曹爽。

司马懿盘算了一遍,如今只差两个问题:第一是时机,这个只要有耐心,总能等来;第二嘛,就很麻烦了——武装力量。

曹爽把京师和宫廷的禁军掌握在自己手中,司马懿无兵无卒,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挠白了头发也没有办法。

这天,即将赴任并州刺史的孙礼来找司马懿辞行,同时也是来表达自己对曹爽的愤懑之情。

孙礼与曹爽私人关系不好,曹爽屡次给孙礼穿小鞋,孙礼憋了一肚子火,实在无处发泄,只好来找司马懿倾诉情感。

司马懿静静听完孙礼的痛诉,不说话。

在这关键时刻,谁能保证孙礼不是曹爽派来探口风的?

过了半晌,司马懿慢悠悠地说:“您嫌弃并州刺史的官位太小了吗?”

孙礼勃然大怒:你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明公这话太没道理!我孙礼虽然没有德行,但也不至于为了区区官位介怀。我是看到如今社稷将危,您却闭门不问,因此生气!”孙礼说完,痛哭流涕。

司马懿明白孙礼在掏心窝了,于是也不再多说,只轻轻点了一句:“先打住,不能忍也得忍。”

孙礼听了这句话,放心地往并州赴任去了。他虽然不知道司马懿究竟有什么办法,但他相信,这是一位可以创造奇迹的老人。

但是令司马懿头痛的武装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事实上,赋闲在家的司马懿根本没有可能解决这个问题,解决问题的人是司马师。

司马懿的计划,从头到尾都只是在脑海里盘算、演习,再推敲、再演习,从来没有透露给第二个人知道,包括两个儿子。但是,退休老人司马懿现在遇到了死结,他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可能独立完成的计划。

司马懿慎重考虑之后,终于决定:让儿子协助。

司马懿找来司马师,把自己已有的想法一点一点掏出来讲给司马师听。他边讲边偷眼观察司马师。司马师既没有一点儿惊讶的表情,仿佛早就知道了父亲的全盘计划;又似乎对父亲讲的东西充满新鲜感,极其认真地听着。听到司马懿讲出最大的难处——没有武装力量的时候,司马师哈哈大笑:“父亲,三千死士,可够用否?”

司马懿听了司马师的话,大吃一惊。他不禁眯起眼来,重新打量自己的儿子。司马师依旧一脸笑眯眯的样子,没有半点儿心事,仿佛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司马懿不再多问死士从哪儿来。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虽然司马师平时大大咧咧,但从不信口开河。司马懿让司马师立即着手联络这批死士。

何晏最近右眼皮老跳。他昨晚又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几十只青蝇聚在自己鼻子上,怎么赶都不走。何晏心里惴惴不安。他听说易学大家管辂最近来到了洛阳,便请管辂来家做客。

何晏叫上了邓飏一起,邓飏不肯,说:“怪、力、乱、神,圣人不语,你还信这些?”何晏坚持,邓飏只好来了。

何晏精于易理,管辂通晓术数,两人畅谈,极为欢畅。邓飏是半吊子,在旁边插不上话,很郁闷。他听了一会儿,发现管辂聊这么多,一句都不涉及《易经》,心头暗喜:看我戳穿这个半仙!

邓飏问管辂:“你自称精通《易经》,却一句话都没引用《易经》的文辞、义理,是怎么一回事呀?”

管辂看都不看邓飏,回了句:“善《易》者不言《易》。”

何晏一听,果然是高手!含笑称赞:“先生这句话,可谓是要言不烦。我请先生算一卦,我能位至三公否?”

管辂说:“古代圣贤辅佐天子,都和惠谦恭。如今您位尊势重,却怀德者少,畏威者多,这可不是小心求福之道啊!”

何晏听了,心下忧愁,又问:“我前日梦见青蝇聚鼻,挥之不去,是什么征兆?”

管辂说:“鼻子是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青蝇喜欢臭味,却聚在你鼻子上,表示位高者颠,轻豪者亡,不可不深思。总之希望您一切谨慎小心,不要违背礼数,这样三公自然可以做到,青蝇也可以赶走了。”

邓飏听得不耐烦: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神机妙算,说了半天既不见你拿八卦算筹出来演算,也不见你手掐要诀口中念念有词,看来完全是个糊弄人的家伙罢了。邓飏出言不逊:“你这是老生常谈罢了。”

管辂看看邓飏,意味深长地说:“老生见不生,常谈见不谈。”

何晏觉得管辂的话里大有玄机,又无从猜透,心头怏怏不乐。管辂回家,把今天的事情都给舅舅讲了一遍。舅舅责怪管辂说话太刻薄,管辂轻蔑地说:“跟两个死人说话,有什么好顾忌的?”

管辂是三国时期的一代预测大师,有很多半真半假的传说流传下来。但细看管辂对何晏、邓飏的这番说话,可以发现,他并非装神弄鬼之徒。他所说的“善《易》者不言《易》”,在他的算命生涯中也几乎算是亲自实践了。

《周易》有个最基本的原则:势在天设,事在人为。管辂对于何晏“三公”“青蝇”二问,都没有给出极其肯定的结论。他暗示何晏,如果愿意修明道德、谨言慎行,一切不好的机运都可以扭转。

这才是真正的易学高手。

何晏也深通易理,他对管辂的预测始终耿耿于怀,但又无法可想。他似乎预见到了本集团的末日和自身不可避免的悲剧性结局,但如今曹爽一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又实在想不到可能会在哪里出岔子。

何晏怀着这种极其矛盾而抑郁的心情,借诗消愁。

鸿鹄比翼游,群飞戏太清。常恐夭网罗,忧祸一旦并。

岂若集五湖,顺流唼浮萍。逍遥放志意,何为怵惕惊?

何晏隐隐发觉,令他心神不宁的源头可能正是那位在野的七十岁的老太傅。他向曹爽提议:“司马太傅称病有一段日子了,咱们是不是派人探望一下太傅,看看他的病情?”

曹爽一听,大有道理。正好李胜刚得了荆州刺史的位置,要去上任。曹爽令李胜以拜别司马懿为由,前往太傅府上打探情况。

此时,司马懿正在家里暗中谋划得如火如荼,丝毫不知道有一位不速之客正悄然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