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滕来势汹汹,似是铁了心要讨说法,一把将阻拦在他身前的侍卫推开,怒吼一声,“谁敢拦我?”

天色阴沉,月亮微微露头。

陈彧抬头观星象,“夜里似是有雪。”

纯昇从他身边挺直身姿走过,留下一抹淡香,“把病人搀进棚子里吧。”

“是。”陈彧硬着,叫来几人,将还未针灸还能活动的人搀扶进棚仓中。

残布搭起的棚子在寒风中微微摇晃,纯昇眯着眼看了看,心中说不出来的苦闷。

裴崇站在裴滕面前,“皇弟怎么来了?”

“皇兄这好生悠闲,这难民全到了我那处,好不容易打发走,却因一件事不得不来找皇兄解惑。”

“何事?”裴崇明知故问。裴滕也知道。

裴滕上前一步,眼中十分凌厉,“清澜中毒了!她说,来探望时因口渴,喝了一口皇兄处的热水,便未进过其他吃食。”

裴崇挑眉,“皇弟这是来找我兴师问罪来了。王妃可还好?”

裴滕焦急,“不好!清澜面色青紫,疼痛难忍!”

“别担心,我会请医师先去救治王妃。”

裴滕面上欣喜,实则不安,“皇兄有法子?”

“自然是有。”裴滕走到正忙于针灸的乌柏薇身旁,“乌医师,滕王妃也中了毒,烦请你先去救治王妃。”

乌柏薇头也不抬,眼神仍旧放在针上,“是,请殿下稍后。”

裴滕站在乌柏薇身后,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子,微微皱眉,乌医师?何许人也?竟敢坏了他的好事?

纯昇坐在棚中煎药,看听到他们二人对话的顾呈衍拿药的双手微微颤抖,劝慰道,“顾将军安心。”

“嗯……本将军有何不安心……”他一壶一壶的倒着汤药,再一碗一碗的端给针灸之后的病人们。

乌柏薇跟着裴滕的人去了,安危自是不必担忧,毕竟她是从这里出去的,这里还有未诊治完的病人,她自当回来。

裴崇与裴滕站在棚子后方的对话悉数进入纯昇的耳中。

裴滕带着阴谋,“皇兄打算如何处理?毕竟伤者出现你这里,我这里可是一点事情都没发生。这么多难民受难,对于我国的声誉也不好。皇兄知道,延国近日虎视眈眈……大年还未过……”

月色高悬,棚中的微光照在裴崇脸上,“皇弟应当相信为兄的为人,此事与为兄无关。”

“哈哈……”裴滕垂下头笑出声来,再抬头,“我自然知道。您与我解释无用,要看您如何与父皇解释,如何对百姓解释啊?”

“我自有说辞,何须皇弟操心?皇弟还是回去看看王妃吧!”裴崇面对裴滕言语之间施加的压力,并未惧怕,反而更有了底气。

裴滕的脸上一直挂着笑,作了个揖,便拂袖而去。

裴崇一直假意浮上笑容的脸终于在他离去之后变得冰冷,不可靠近。

裴崇走回棚中,看向纯昇,“看懂他的用意了吗?”

“嗯……”纯昇点头,与裴崇贴耳私语,将心中所想告知于他。

一壶一壶的药正沸腾着,第一个喝下的人确实有些好转,纯昇看他渐渐回了血色的面容,总算欣慰一些,站起身来,对着众多病人道,“大家稍安勿躁,你们看!我们第一个救治的病人已经有所好转,所以大家都不要着急,有崇王在,不会让你们有任何性命之忧!”

难民们面面相觑,虽将纯昇的话听于心间,可仍是放不下心中的芥蒂,毕竟……毕竟他们的毒是在裴崇这处中的,若是当初去裴滕处令救灾粮,也不会中毒。

不过他们没群起反抗,在纯昇眼中便是人心未散,还有救。因为他们也不傻,他们也怀疑根本就不是裴崇下的毒。

从他们中毒那一刻,裴崇做了什么他们也都看见了。一个崇王,当今二殿下,忙前忙后的为他们端茶递水,这段劳累的卑躬屈膝,是裴滕救济多少灾民也换不来的。

纯昇看了看裴滕棚仓的方向,还是没有乌柏薇归来的身影,也不知卓清澜如何了。她算算时辰,该去给卓清澜送汤药了。可她看了看周围的人……顾呈衍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能否成功,就要看顾呈衍内心如何了。

纯昇盛了一碗汤药,摆在木桌上,到处看了看,“这滕王那里肯定是没有东西熬制汤药,算来算去,也到了滕王妃该喝药的时辰了,只是这冰天雪地的,谁能去送药呢?”

纯昇一副愁苦的样子,声音不大,只得周边的几人听到,其中就有顾呈衍。

然而顾呈衍的动作都落于纯昇眼底。

他扇火的扇子顿了顿,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小,似乎是犹豫了许久,才站起来,“我去吧。”

“将军……”纯昇知道顾呈衍与卓清澜的关系,想要开口阻拦,却被顾呈衍抢先,“大家都在做事,而我既有一身武功,又无事可做,我去最合适不过。你放心,我送完药就回来,绝不多留。”

纯昇盯着那冒着热气的汤药,点点头,走到那里,汤药应当已经温了。

裴崇蹙眉盯着她一瞬,待顾呈衍走后才到她身旁,“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纯昇手下的动作未听。

裴崇负手于她身侧,“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只见纯昇眼底生出笑意,“是顾将军自己愿意去的。”

裴崇盯着她,长舒一口气,将手中空空的碗用力放在桌上,“插科打诨!”

纯昇也不说话,由他离去。

顾呈衍去了,本以为送碗汤药就能回来,不成想裴滕居然没在,卓清澜身边只有乌柏薇和几个不打紧的侍卫。

顾呈衍偏过头去不看她,可拗不过自己的内心,硬是转了头去看瘫坐在椅子上的女子,一张脸还是惨白的,见到顾呈衍也使不上力气,不过睁眼看了看来人,便再次疲惫的闭上眼。

“快把汤药给王妃服下吧。”乌柏薇将银针收起,对端着汤药怔在原地的顾呈衍道。

顾呈衍手心泛起细汗,不可置信的看着乌柏薇,“我?我是将军,喂滕王妃喝药,委实不妥。”

乌柏薇横他一眼,“病人面前,哪有男女尊卑?我方才还给好几个男子脱衣针灸了,又能如何?”

顾呈衍看了看当下,“滕王殿下呢?”

“哼!不知道!”乌柏薇冷哼一声,不再同他说话,直接抢过他手下的药碗,缓缓的将药一勺一勺喂入卓清澜口中。

顾呈衍问,“滕王妃何时能好?”

“我怎么知道?”乌柏薇觉得他在身旁心烦。

从前这顾将军的名声可不是她今日所见的这样。顾呈衍在江湖上,可是风流倜傥,潇洒不羁,敢爱敢恨的大将军,怎么到了时下,就成了畏头畏尾,战战兢兢的小侍从?

卓清澜喝下药,才堪堪有力气说几句话,她未睁开眼睛,可问着那熟悉的味道便知那人就在自己身旁,她虚弱的只能用气声,“多谢顾将军,还来送药。”

顾呈衍想趁着她未睁眼,多看她几眼,便壮着胆子又上前一步,柔声道,“王妃客气,可好些了?”

乌柏薇回头厉声,“能好的那么快吗?纯昇那边没事了?跑来这里跟王妃聊天?”乌柏薇顶看不上顾呈衍这种“虚伪”的男子,她本就是男子性格,只盯的顾呈衍,让顾呈衍不知所措。

还是卓清澜出口解围,“顾将军快回吧,滕王不多时便……咳咳……便回来了。”

“嗯……呈衍告退。”顾呈衍行了礼,便匆匆的往回赶。

他的步伐并不快,可心却跳的极快,都要穿出心脏蹦在地上一般。他解下大氅,让冰冷的天气给他降温,莫要再想其他事情。

“顾将军?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顾呈衍的确回来的有些快,在纯昇的意料之外。

裴崇看着纯昇与顾呈衍,默不作声。

顾呈衍似是没听到纯昇的问话一般,兀自的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坐下,空洞的看向远方。

纯昇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他关于卓清澜的事情了,所以便问了他些别的,“乌医师呢?”

“她还在观察王妃的病情,应当……应当快回来了。”顾呈衍说着,裴崇便看见了乌柏薇的身影,对纯昇道,“她回来了。”

其实乌柏薇是紧随顾呈衍身后的,可她也不知道顾呈衍怎么了,走着走着越走越快,他们的距离也就越拉越远,这才导致大家都以为乌柏薇是后来才回来的。

她看着纯昇,“放心吧,王妃已经开始好转了。这里怎么样?”

纯昇的双眼扫了眼周围的人,“他们也都好转了。”

乌柏薇点头,“还剩几个?”

“三个。”

“那等我先救下他们,再验毒?”

纯昇看向裴崇,裴崇点头应下。

事不宜迟,乌柏薇放下药箱,走到那三人面前,三人并施,不过多时,针灸便完成,再派人将药喂他们服下,等着起效便是了。

裴崇领着乌柏薇到棚内,“我觉得是水有毒,熬粥用的是这个水,熬药用的却是别的水,就没事。”

“先容我看看。”乌柏薇拿出独门银针来,探一探水中,拔出来,并没有什么,她再探了探粥底,也是没有任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