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漫布,从庙里看,像是紫色和粉色的花瓣粉从空中洒落下来,极其美丽刺眼。

纯昇被他们抬上马车,再次朝临城出发。

一路的颠簸,确实让纯昇极不舒服,幸好陈彧聪明,走时还带着些毛毯子,垫在身子下面,才没让伤口再次裂开。她纯白的衣裳经过昨夜在庙里的那一趟折腾,也染黑了衣角,看起来有些疲惫。

纯昇话少,只听陈彧和泉灵说话,大多也是泉灵在讲话,这小姑娘聪明伶俐,讲出来的话也是挺有意思,纯昇听着,她似是还很崇拜陈彧,想着若用些心思,应当能给他二人促成一对。

裴崇无奈,为了掩人耳目,只得骑着马走在前面,马鞍上拴着绳子,拉着马车,不偏不倚的朝前行驶。

总算是一路无惊无险的到了临城。裴崇直接带他们到临城的驿馆去了,支轶正巧在驿馆没有出去,裴崇便让支轶再去多安排三间厢房,让他三人住下。

支轶看裴崇平安归来,还是不放心的问道,“殿下,怎么样?我送回去的文书可还赶上了计划?”

“赶上了,不然我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裴崇道。

支轶想起了方才纯昇艰难行路的模样,“纯昇姑娘……似是不太好。”

裴崇点头,一说起这事便怒上心头,“在京城被裴滕和左桐算计了,打的遍体鳞伤,幸好我及时将她救出。”

真是有惊无险!支轶没想到,裴崇对于纯昇的感觉这般强烈,想着她或许会出事,没想到真的会出事!也幸好!如今大家都平安无事!

“殿下,您离去的这几日我一直左推右推,快要挡不住了,您快出面吧!”

裴崇知道为难支轶了,立刻动身,“随我去看看运河!”

裴崇本想着自己出面,可以鼓舞士气,让临城御水的战士门更加的卖力干活,可他刚到临城,却见到了另一番场景——偌大的运河洪水泛滥,冰块漂浮在岸上,河里,随着一股股巨大的浪花冲向岸边,河里还有几个遇难的百姓,岸上正在救人。

“怎么会这样?”支轶记得,他明明勒令把水闸关好,他没回来,谁都不允许私自动运河的一丝一毫,怎么突然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裴崇皱眉望着眼前的一切,怒吼着,“快把闸门关好!快!”

接着战士们都拉出一条线来,防止百姓们再靠近运河,而在河内拼命呼救的无辜百姓又该怎么算?该怎么救?

这与落水不同,落水好歹有会水的人就能将他们救起来,可会水的人面对如今水势汹涌的运河,也无可奈何,这样的情况下,谁都不敢去救。

他们搬过来许许多多的长木头,希望河内遇难的百姓能够及时的抓住木头的一端,这样才能保证他们不被水冲走,然后再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将他们拉上来,只要他们不放手,就能够获救。

裴崇眼看着那些人有的及时抓住了伸到水中的木头,有的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木头伸到自己面前,自己却被水冲走,眼看着希望在眼前,却无可奈何的走向死亡的一端。

城中的百姓大多不会水,且是妇女居多,她们体质弱,到了水下,一冲,就整个人不知所措,用力的扑腾也是徒劳无功,只能越陷越深。

裴崇目睹这一切,心痛的闭上眼。

支轶安排好这些人,走过来道,“殿下,无人落入河中,三人得救,二人死亡,尸体正在打捞,是一对母女。”

“好,知道了。”裴崇的眼睛有些红肿,他不是圣人,也不是铁做的,看到这样的场景没办法无动于衷,况且……受难的只是一对到河边洗衣裳的无辜母女,他们家的主人,该有多伤心?

裴崇不知该说什么,他望着远远的一切,刚才的这场劫难将这里变得狼狈不堪,他摆摆手,吩咐支轶过来,讲了两句话,“你告诉他们,本王一定会查出是谁动了手脚,给他们一个交代。这里交给你,本王先回去了。”

“是。”

气氛有些凝重,方才还因水灾得到有效缓解的临城百姓,如今又陷入了惶恐之中。

他坐在纯昇对面,凝重的不知该说什么。

纯昇虽足不出户,但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情,她虽没亲眼看见,但内心比裴崇要更加沉重,但纯昇不表露在外面。

只听纯昇轻飘飘的声音劝慰道,“乱世之中,百姓命如蜉蝣,他们就是权利斗争和战争的牺牲品。”

裴崇面无表情,盯着纯昇面前的那杯茶,沉思了好久,才道,“本王想守住他们的命。”

纯昇缓缓抬头,“殿下想守住他们的命,唯一的办法,就是令天下太平。殿下坐上皇位,一统天下,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本王明白。”裴崇长舒一口气,看着纯昇,像是对什么东西都很陌生一般,问道,“还得多久?本王等不及了。”

若真是天灾人祸,裴崇自然不会如此伤心。可他知道,运河的水闸不会无缘无故的打开,若没人动,又怎么会打开?究竟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这对无辜母女的惨死,正是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裴崇有斗志,有信念,有野心的时候,是纯昇最喜欢的模样,她微微的饮下一口茶,浅浅的道,“不会太久了,他不会嚣张太久了——”

裴崇敛目,挑挑眉,盯着纯昇看了许久,也抬手,将茶杯端起来,将茶一饮而尽。

“殿下——”空旷的屋中,忽然听得一声轻唤。

“嗯?”裴崇没想太多,抬眼问她。

纯昇的手摸向自己空落落的腰间,不得不有求于他,“我从小佩戴的玉佩,不见了。”

“对你很重要吗?”

纯昇点头。

裴崇立刻起身,“我飞鸽传书,让顾呈衍在京城寻找!”

裴崇似是比她还要着急,刚站起来又坐下,随手抽了桌案上的一张纸,写下一行字,卷起来走到窗边将信鸽召唤过来,把纸条绑在鸽子腿上,让鸽子飞出去。

纯昇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裴崇的动作,直到他一系列的动作都做完,回到纯昇身边,这才听她幽幽道,“殿下太心急了,纯昇还没说完。玉佩……可能是上次掉在相国府了,在相国府我见过四个人,裴滕,卓清澜,左思孚,和左桐。”

“这里边还有卓清澜的事?”裴崇忽然问道。

纯昇点头。

裴崇一拍桌案,“那你不早说。”

裴崇看出来纯昇方才是故意不说的,在京城的,能帮他们找玉佩的,只有顾呈衍,而顾呈衍得到了消息开始帮她找玉佩,却不知道又要跟卓清澜打交道。

纯昇总是有意无意的让顾呈衍和卓清澜相遇,就是希望他们两个不要继续误会下去,如果顾呈衍能再次俘获卓清澜的心,那他们就又多了一个帮手,这对于顾呈衍来说,也是爱情的复燃。

纯昇打的什么心思,裴崇也知道,但他毕竟是亲眼见证过他们的爱恨情仇,从心里不太愿意顾呈衍再重蹈覆辙。以他所了解的这二人,如果再这样下去,必定是顾呈衍重蹈覆辙,一蹶不振。

裴崇心里怪罪着纯昇,却无法说出来,只能闷着声再写了一张纸条,幸好有两只信鸽,紧跟着又给顾呈衍送去一张纸条。

天气都渐渐的暖起来,纯昇还要依靠着暖手炉,她手里的暖手炉有些凉了,再端着也无意,就放了下来,她看着裴崇,忽然想起一件事。

“殿下,你身边的奸细啊,好像跟来了。”

裴崇点点头,蹙眉思考,“本王也这样觉得,似乎一切都在裴滕的掌握之中。这个奸细,还能时刻接近你我。”

纯昇仔细的想了想,也不管不顾身上的伤,撑起上半身,将自己的嘴附在裴崇的耳旁,用只能二人听到的声音道,“支轶……有可能吗?”

裴崇睁大眼睛,坐会原位,摇头,“应当不可能!”他又觉得自己太果断太主观了,语气放柔和一些,“你怀疑谁,本王都可以即刻抓过来。只是支轶……不行,他对本王有救命之恩,怀疑他,必须得拿出证据。”

纯昇张了张口,想说他太过仁慈,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梗住咽了回去。身为帝王,有感激之心是好的,是极不可得的,可作为帝王,常怀感恩之心也是致命的弱点。很简单的方法,就是支轶是裴滕派过来的奸细,特意设计让支轶救他一命,从此获得他的信任。

这是所有人惯用的伎俩,纯昇看得清,裴崇却偏偏吃这一套。

她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如今,她不敢拿自己跟支轶在裴崇心中的地位比,因为即便自己是他的谋臣,也未必会赢。毕竟,自己当初连富贵都没赢过,不敢再赌。

“好。”纯昇只说了这浅薄的一个字,算是作为回应。

裴崇自己不查,可纯昇必须要查,无论这个奸细是谁,她都要尽全力的帮他除掉这个心头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