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霭霭,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泼墨画一般的,灰暗的天空。

泉灵从外头采购了东西回来,遇到裴崇在门口,简单的行了一个礼,也不敢多说什么,便小跑着回了府。

陈彧看见泉灵,便问道,“他还没走呢?”

泉灵忙不跌的点头,“就在门口站着呢!陈彧哥哥,你快想办法让殿下回去吧,再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啊!”

“行,我知道了。”陈彧冲泉灵点了点头,便抬腿朝门口走去。

裴崇终于听得了纯昇居的门缓缓打开的声音,他立刻冲上台阶,“怎么样?”

陈彧也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压低了声音,苦口婆心的对裴崇道,“殿下回去吧,姑娘若是想见,早就见了。”

“我不回去。”裴崇见了陈彧,固执的摇摇头,像个小孩子,“若是见不到纯昇姑娘,本王不会走的。”

陈彧听后,竟然冷声一笑,“殿下真以为这次还如当时一般,拜访几次就能见到姑娘吗?姑娘这次伤透了心,是铁了心不会再见殿下了,殿下还是回吧。”

“不会。”裴崇依旧固执己见。

陈彧无奈,“天色已晚,如若殿下不在意,那便在这里吧。”陈彧说完,便拂袖离去,留下裴崇一人。

光这样等也不是办法,裴崇总要想个法子,他知道纯昇的心硬,如此枉然等下去,是等不到结果的。

他立刻上前,拍了拍门,陈彧打开门,问道,“殿下还有事吗?”

裴崇笑着道,“我在外面,有些夺人眼球,劳烦你,让我站在门里面行吗?”

裴崇放下了架子,不过也是一副普通人的皮囊,与陈彧并无二差。陈彧回头望了望,这次却望不到纯昇姑娘的闺阁了,他想了想,便问道,“殿下能保证不超过这个门的十米吗?”

裴崇想也不想,“能!”

陈彧叹了一声气,“那便进来吧。碍于姑娘,只能照顾不周了。”

裴崇终究还是跟着陈彧进来了,他垂首笑着,“无碍无碍,已经很好了,快去休息吧。”

陈彧点点头,转身吩咐二人,看好裴崇,如果有什么越矩的行为,马上叫他。吩咐完了,便朝自己的屋中走去了。

正如陈彧所说,半夜便下了大雨,雨点如透明的豆子一般一颗一颗的往下坠,打在裴崇的脸上,都让他觉得生疼。

裴崇裹着衣裳,靠在门前,坐在门槛上,只能遮住一半的雨,没有被遮住的双脚已经被雨水打透。他动了动脚趾,觉着两个趾头之间能都挤出水来。

说出去,当今的二皇子在一个平民的府上可怜巴巴的淋着雨,任谁都不会相信。然而事实就是这样,纯昇居万籁俱静,没有灯火,一片漆黑,根本都无人知晓裴崇躲在门檐下。

纯昇正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她仿佛把自己圈在了一个框中,走不出去,也后退不了。心里想着他,念着他,却不知到底该如何对待一而再再而三伤害自己的他。

她辗转反侧,没有休息的意味,瞪着双眸,听着窗外仿佛能打透窗子的雨声。

纯昇,你这样的努力,这样的不顾性命,到底是为了什么?七年前的重生,和这六年的生不如死,是为了什么?真的就要这样放弃吗?

纯昇正想的入神,被门外忽然的一阵敲门声给打搅。她急忙坐起身来,听出是陈彧的声音,才放松了下来。

陈彧推门进来时,见到了一个人影披着外衫,坐在床榻边,看着自己。

他提着灯笼,能照亮些许的屋子,他望着坐在榻边的人儿,小声道,“姑娘,外头下雨了。”

“他呢?”纯昇躺的昏昏沉沉,一经陈彧这样提醒,便想起了固执站在门口的裴崇,不禁问出口,这一问出口,便惊觉自己的出言不对,可又无法解释,只能抿着嘴,听陈彧的回答。

纯昇心里始终是放不下裴崇的,只是这一句平淡却带着关心意味的“他呢”,便让陈彧明白了这一点。

陈彧的伞还滴着水,滴在地板上与外面打下的雨滴声融为一体,但都敲在了纯昇的心间上。她的眼前不免浮现出在门口痴痴等待的裴崇,和他那张让自己醉生梦死的脸。

陈彧不慌不忙的回答,“在门檐下头躲雨呢。”

“哦。”纯昇回答。

她面上不经意,心里却担忧。自己纯昇居,她自己自然清楚,那门檐下哪里能够挡得住雨?这雨直往窗子上打,那不就如同打在躲在门檐下的裴崇一样吗?

陈彧见纯昇没有接着往下说,便试探性的问了问,“姑娘,要不要给他……送把伞?”

纯昇没有说话,陈彧借着微弱的光,也看不清纯昇的神情,不知该如何说下去。等了许久,才听纯昇浅浅的道,“我累了。”

她的意思,就是他可以出去了,她想休息了。

陈彧“哎”了一声,转身便打着伞出去了。

他在纯昇的廊前站了许久,想了想。姑娘并未明确的拒绝,也就是送给他一把伞也是可以的。毕竟是皇子,若着了凉,算谁的?

可这伞不该陈彧自己去给他送……

他想了想,忽然朝其他方向走去。恰巧!泉灵还没睡!

陈彧便让泉灵以她自己的名义给裴崇去送伞。

那样的环境下,裴崇怎能睡得着?衣服上打上了雨水,便让他冷的清醒。他尽量的让自己蜷缩在一起,散发体内的热量,至少熬过这场雨,就能好受许多。

泉灵打着伞,手里又提着一把伞,她走到门口时,裴崇正如逃窜的乞讨者,在门前蹲坐着,让泉灵的心狠狠的疼了一下。她并非因为其他,只因这纯昇姑娘太狠了些,而殿下对他自己,也太狠心了些。

泉灵急忙小跑过去,也顾不上鞋子沾上了雨水,跑到裴崇身边,给他撑起了伞。

忽然有一个人影挡住了月光,又忽然没有雨水打在自己的脸上,让裴崇抬起头瞧了瞧。

泉灵正苦笑着,看着裴崇。

裴崇盯着泉灵,只见泉灵也蹲下来,在裴崇的身边,为他撑着伞。

裴崇如今没了架子,也没看泉灵,对她说了声,“谢谢。”

其实泉灵在没到纯昇居之前,也是裴崇府里的老人,能被选到纯昇居的,必然是有突出的优点,首先有一点,就是要衷心。泉灵是个单纯的丫头,她知道纯昇和殿下都是一个阵营的,所以她既帮殿下,又帮纯昇姑娘,她和纯昇姑娘在一起的这半年有余,也算是主仆一场。

她日日为纯昇梳头,也多多少少了解纯昇姑娘的性子。她就是面上硬,其实心里软。

如今二人变成这样,是谁也不想看到的。

泉灵就蹲在裴崇身边,默默的陪着他,她不想别的,只因为衷心于这二人。

裴崇觉得这一夜比一年还难渡,便主动与泉灵说话,“你也跟纯昇有一段日子了吧?”

“是的,殿下。”

“那你觉得纯昇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裴崇问。

泉灵仔细的想了想,抿抿嘴,答道,“奴婢只知道,纯昇姑娘是个值得珍惜的人。当日那件事,殿下确实过分了。”

泉灵不偏不倚,当日裴崇把谋士令毁了,闹得崇王府和纯昇居两处沸沸扬扬,不得安宁,泉灵作为日日为纯昇梳妆的婢女,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纯昇姑娘的计划从来都不让泉灵参与,但泉灵知道,纯昇姑娘绝不是会背叛殿下的人!”

“是……”裴崇只能点点头。

泉灵想了想,不知该不该说,可她瞒不住什么事,只能对裴崇说,“殿下……我觉得您……喜欢上纯昇姑娘了……”

裴崇心里一惊,他抓着衣角的手紧了紧,“我……我吗……”

那日在城隍庙中,裴崇对于纯昇的照顾,以及在临城,裴崇与纯昇的点点滴滴,泉灵作为一个小婢女,都看在眼中。

连个小婢女都知道,裴崇却不懂得珍惜。

泉灵与裴崇聊了一夜,直到天亮雨停,才回去。

一夜没睡,又在外头冻了一夜,泉灵倒是比一夜没睡的纯昇还要憔悴一些。

纯昇事事都清楚,今早又听陈彧说了。她看着黄铜镜里的泉灵,抬眼问道,“泉灵?听说你昨晚为崇王撑了一夜的伞?”

泉灵为纯昇梳头的手抖了一抖,忽然惊恐跪下,“姑娘!泉灵没有别的意思!姑娘!”

泉灵的心思太敏感了,纯昇也只是随口一问,想从她口中得知裴崇的状况,并没有要问罪的意思,泉灵的反应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纯昇急忙回身,将泉灵扶起,“你先起来……我也没有旁的意思……”

泉灵不敢起身,又不能让纯昇一直扶着自己,只能磕磕绊绊的站起来,却一直垂着头,似乎是怕的紧。

纯昇这些日子心里不畅快,也的确是有些骇人,但还不至于让人怕成这样。她看着泉灵,无奈道,“你别怕。我知道你没有什么,但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殿下都同你说什么了?”

泉灵皱着眉,抬眼看着纯昇,“殿下说……说他喜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