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裴崇十分珍惜与纯昇相处的时日,纯昇虽不主动与他交谈,但如若裴崇说话,纯昇也是回答的,只是她的回答中,带着一些疏远。

能日日见到活着的纯昇,裴崇已觉感激。他也晓得,既然纯昇松了口,就证明自己有机会,所以他总是变着法的提起这件事。

当朝的二皇子崇王殿下,在自己的谋士面前,也如小孩子一般。

纯昇受伤,却是难得清闲。

或许从她的骨子里,便是厌倦了这些斗争和尔虞我诈的,只是她有她的希冀,不得不加入这场斗争罢了。

裴滕自那日,也安静了一些,有乌柏薇在他身边,他即便是不放弃纯昇,也不会这么急切的讨要纯昇了。

入了秋,冷暖多变,人就容易感染风寒。

一叶秋知天下事。

陈彧带来消息:皇帝害了病,不上早朝,政务交由两位皇子,裴崇单日处理,裴滕双日处理。

这是个皇帝考察二位皇子绝佳的好机会,也是裴崇凸显锋芒的好机会。

然而,裴崇想让纯昇为他出谋划策。

纯昇正病恹恹的躺在床榻上,裴崇见她的这幅样子,便不忍张口,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将刚刚熬好的药递给她,纯昇在已经能自己起身了,她坐起来,背部靠着裴崇的手臂支撑着,手接过碗,自己将药缓缓喝下。

裴崇喂完了药,欲言又止。

纯昇看出了他纠结的模样,便问道,“殿下想问什么?”

裴崇还当她不问世事,也不晓得她知不知道朝中发生的事,便重复一遍,“父皇害病,不上早朝,政务由我和裴滕处理。我想听一听你的见解。”

“纯昇已不是殿下的谋士,也不敢多言,只能给句忠告。这是拉拢人心的好时机,但殿下不要主动设计陷害裴滕,因为皇帝在这段时间,必定格外注意两位殿下的一举一动,主动出击,反而容易暴露。”

裴崇便是这样打算的,他再听完纯昇的谏言,心里那块石头便落了地。

纯昇说着不管什么,仍是不知不觉中就替裴崇出谋划策了。

“咳……咳……”纯昇原本就身体虚弱,再加之受了伤,身体更加虚弱,正巧还入了秋,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是无微不至的关照着,却还是让她感染了风寒。

近几日她便不断的咳,裴崇也受过伤,知道心脏处受了伤再剧烈的咳嗽是何种感觉,可他见纯昇只是微微皱眉,便不禁心疼。

裴崇三两步子走到纯昇的床榻身边,将想了许久的话忽然讲出,“纯昇……”

纯昇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调转眼神看着裴崇。

裴崇盯着纯昇,继续道,“本王知道,你还恨着本王。那我们不签谋士令了,你也不做我的谋士了,你留在本王身边,本王教你武功和杀人,你替我谋划和算计,我们互帮不利,两不相欠。”

纯昇当真蹙着眉头仔细的想了想他这两句话里的利害关系,竟觉得裴崇说的有些道理。对于裴崇来说,这或许是他想的最好的办法了。可是……

“有陈彧在我身边,我学武功有何用?杀人……我不需要动一根手指,就可杀掉所有我想杀的人……”

裴崇继续道,“但你还是受了伤!你有了武功,那日乌柏薇的动作你可以轻松躲过,不必受不该受的伤!”

纯昇躺在**,盖在被子中的手紧紧的握着被子,她强忍住忽然泛酸的双眼,“那些伤都是为谁而受,殿下不会不知道吧?”

“都是为了本王,本王知道!”裴崇坐在床榻,有些激动,“正因如此,本王不想你再受伤,最容易的方法,你跟着本王,学习武功。”

跟着你学习武功?我若想学,早就让陈彧教了,又何须你来教?

纯昇反而笑了笑,“殿下错了,最容易的方法,就是让我离开,远离京城的危险。”

“可本王爱你!”裴崇怒道。

纯昇听了他的话,忽然起身,强忍着胸口的疼痛,完全不顾裴崇的阻拦,仍是强硬的下床,跪在坚硬的地板上,她一字一句,不卑不亢,却字字犹如滴血,“殿下的爱,纯昇,受不起,请殿下另择他选。”

“纯昇……你先起来……”裴崇见他的样子,心痛不已,拉着她的手臂,想将她扶起来,却被她无情甩开,“纯昇不起来,请殿下答应纯昇,另择他选!”

裴崇手足无措,他原地转了一圈,陈彧又没在身旁,他急的焦躁,猛地拦腰将纯昇抱起,手上的动作看似暴力,却十分柔缓,这样大的动作,并未让纯昇感到任何的疼痛,她整个人都转过来思想,只眼睁睁的盯着裴崇阴沉着面容将自己轻柔的放在床榻上,替自己盖好被子。

裴崇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的紧紧盯着纯昇不知所措的双眸,眼里泛出泪痕,“你记得,本王不会另择他选,本王此生,非你不可!”

他说罢,转身离开,纯昇怔怔的看着方才的位置,一动不动的喘着气。

这样的裴崇,或许是对于外界的裴崇,但对于纯昇来讲,好陌生,却……不厌恶……

自那晚裴崇愤然离去,竟有三日三夜都没见过裴崇来纯昇居,这倒是十分意外的。

令纯昇更意外的是,代裕修来了,带着乌柏薇偷偷告诉代裕修要给纯昇买的补品,深夜里匆匆赶来。

代裕修虽然显然是站在裴滕那边的,但裴滕拿代裕修没有法子,作为老臣,裴滕只能听代裕修的话,即便对代裕修有什么不满,也不能做什么。

代裕修拎着补品,走到纯昇身边。

纯昇已经能够起身活动了,只是肢体上的动作不能太大罢了,走起路来看着有些僵硬,也没什么。

代裕修来的时候,纯昇还没休息,她一向习惯过了子时再小睡,所以自然而然的接见了代侯爷。

一摞摞的补品摆放在桌案上,代裕修道,“这些都是乌柏薇让我给你带来的,她让我告诉你,伤口需要满满的愈合,你身体虚弱,元气大伤,多吃些好的补品。”

纯昇眼角带着笑意,“劳烦代侯了,替我谢谢她。”

“嗯……你的伤如何了?”代裕修看着她的样子,带着面纱,也瞧不出来面色如何,只能问一问。

代裕修这一问,纯昇必然也是报喜不报忧,“好了许多了。”

代裕修见她能在桌案前坐下,也就糊涂的信了她说的话。

“我今日来,不单是来看你的,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究竟要如何处理?”

纯昇收起眼底的笑意,手上握着茶杯,眼睛盯着桌案上的补品,想了许久,“代侯是来问我要如何处理我与殿下的情感吧?”

“是。”代裕修点头,“他只要与我单独处理政务,便时不时地提起你,说你的好,说他的错,还问我该如何办。我若不是让他磨得耳膜疼,也不会亲自来问你。”

代裕修对裴崇有着对陈瑶筠亘古不变的爱意,所以他对待裴崇,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代裕修对情爱之事颇有造诣,早就发觉了裴崇对纯昇的不同情感,也是通过这几日,觉得裴崇确实受困于此,事事不上心,才不得不来纯昇居的。

代侯亲自来问,纯昇不能不答,但她真不知该如何做。

“我……不知该如何处理……”

她尽管覆着面纱,神情中透露出来的焦虑也是千真万确的,代裕修鲜少能见到纯昇的这种表情,所以知道,她是真的不知如何处理。

从代裕修心里想,他希望纯昇能留下来,继续帮助裴崇,没有原因,他觉得纯昇是个好孩子,况且裴崇是真的舍不得纯昇。

代裕修饮尽了茶杯中快凉的茶水,咂咂嘴道,“本侯为你出个计策可好?”

“代侯请讲。”纯昇忙不迭的问着。她明白,如今迷茫的自己,需要像代裕修一样的前辈指点一二。

代裕修见她应下,继续道,“你随我进宫,与他站在那明晃晃的皇位前,将所有事情说个真切。抛开一切,你若想助他登上皇位,就继续留下,你若觉得他不配得到你的帮助,就立即离开,马车在皇宫等候,到时候往哪个方向走,全凭你一句话。可否?”

纯昇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一瞬,觉得裴崇不配得到自己相助,更觉得裴崇不适合做皇帝。但她随后又觉得,裴崇也未必不适合。

纯昇深吸一口气,抿着唇,微微点头,“好。”

近几日,代裕修与裴崇一同处理事务的时候,便觉他神色不对,怕是没得到纯昇进一步的答复,于是他便问纯昇,“他多久没来你处了?”

“三日。”三日,每一时,纯昇都在心中数着,煎熬着。

“三日……”代裕修呢喃着,“那事不宜迟,你现在就随我入宫,在大殿中等着,明日我将裴崇唤来。”

纯昇在陈彧的搀扶之下站起来,上身僵硬不敢动,只能缓缓的挪着下面的两条腿,“代侯稍等,我有些慢……”

代裕修走在前面,“不打紧,我先去看看外面有人否……”

待纯昇缓缓走到后门之时,见代裕修已在马车之中了,车外无人驾车,陈彧将纯昇扶到车上后,自己坐在马车前面,缓缓的让马蹄迈动。

马车在京城宽阔的路上走的还算稳妥,也没让纯昇太颠簸。她双手一直按在身侧的座椅上,保持自己上身的平衡,“原来代侯已经将马车准备好了,代侯也相信我一定会随您入宫。”

代裕修丝毫不隐瞒,“是。”

纯昇怅然,垂着双眸,缓缓张口吁了气,轻声道,“代侯是来做说客的?”

代裕修一笑,“这可不是,我今日来,崇王完全不知,所以姑娘明日尽管与他交谈,欢心了就留下,不欢心就离开,其他的姑娘不必担忧,我已经安排妥当。”

“宫中人多眼杂……”

“你放心。”

对于纯昇的怀疑,代侯再三确定,这才让面面俱到的纯昇放下心来。

代裕修看着纯昇的眉眼,他阅人无数,眼前这女子,也当是个长情多情之人,可怎的表现出来的,与她的长相全然不同?

他不禁问道,“纯昇,你与我说实话,你究竟喜不喜欢殿下?”

纯昇微乎其微的皱眉,并未让代裕修看见。她不过宛然一笑,“纯昇与殿下,只有君臣之意。”

代裕修继续问,“那倘若你们恢复如初,在往后的行事中,对于他的爱意,你又如何处理?”

“只当没看见。”纯昇想也没想,淡然回道。

“那你可知,君王薄情比钟情好?”

“知道。钟情易受伤。若殿下一直对我有别样的心意,我将是殿下最致命的弱点。”纯昇的心口有些疼痛,不知是伤处痛,还是里面的心在痛。

“你认为殿下钟情吗?”代侯盯着纯昇问道。

纯昇摇头,“不钟情。”

“为何?”

“不为何。”

纯昇自然不会告诉代裕修,殿下年少时与一位姑娘私定过终身,却再没有回来找过她。

代裕修这样的逼问,让纯昇担忧的皱起了眉头,接下来还不知道他要问些什么。纯昇回身,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的景色,“代侯,好像到了。”

“好,你上里面来。”

纯昇听话的往里面动了动,马车停下,代裕修将帘子掀开,拿出令牌,马车便顺利的入宫了。

进了皇宫的大门,到大殿还有一段的路程,纯昇垂着头,自己想自己的事情,只当不愿再与代裕修说话,这才一直沉默到了大殿。

殿中有个榻子,却有些狭小,只是供人坐一坐或者小憩一会儿,代裕修对纯昇道,“你今晚就只能在这里委屈一番了,明日裴崇就会来,让陈彧留下来照顾你吧。”

陈彧点点头。

代裕修再看了一眼纯昇,便走出去了。

这个皇帝日让处理政务的地方,不曾想纯昇这般轻易的就进来了。看来自己对于权谋之事不理的这段时日,代裕修已经将自己的身份全然恢复到鼎盛时期了。

纯昇看了看在夜里也明亮的龙椅,坐在榻上,今夜便不睡了,只等明夜,裴崇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