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裴崇的门前插着一支箭,箭上的纸条写着:纯昇在皇宫大殿,速来。
上面的字迹他分辨不清,墨迹也分辨不清。他绞尽脑汁也不知究竟是谁给他发出了这样一条信笺,又到底是谁,将纯昇带进了皇宫,究竟是真是假,他也无从得知。
裴崇从拿到纸条的那一刻,整个人便是颤抖的,他甩了甩如同纸浆的头,仔细的思虑对策。
纯昇无故在皇宫,陈彧又怎会不知道?陈彧若是知道,又怎会不来通知我?要么就是他又如上次一般有什么难言之隐,要么就是他也随着纯昇在皇宫中。毕竟上头并没有威胁的语气,而是稀松平常的一行字,看不出危险的痕迹。
或许是裴崇心里太过紧张纯昇,所以便觉得有关纯昇的不知来历的纸条,都是威胁和危险。
这一趟皇宫,他必须得去!
裴崇背马,将纸条留在衣襟之中,匆匆的跃上马背,朝皇宫奔驰而去。
纯昇正一双巧手碾着自己的面纱,缓缓的覆盖在自己的面部,那双深邃而魅惑的眸子,正紧紧的盯着窗外。
他……快来了吧?
纯昇自己的双手交织紧握着,坐在榻上,看似毫不在乎,实则紧张的浑身不适。
裴崇的马蹄溜到宫门口,没等宫人们看清,便直奔大殿。远远的便见到大殿的门紧闭着,里面仿佛透露着危机……
“咣……”裴崇不留余力的将大殿的门直直的推开,他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却除了纯昇,什么人都没见过。
清晨最暖最柔和的那曙光刚好透过门槛,照在了一袭白衣的纯昇身上,她如同天外而来的谪仙,只是因着柔光略微刺眼,眨了眨眼睛。
裴崇小心翼翼的迈进来,生怕有什么陷阱,他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一身宫人服侍的陈彧趁裴崇进来,立即退出去,将门紧紧的关着,守在门前。
裴崇心中带着疑惑,再次看了看四周,确认无误后,才见到榻上的纯昇站起来,缓缓的拿起手旁的火折子,走到龙椅前的蜡烛台前,将火折子划开,点亮一盏烛光。
她的身体还没好,裴崇急忙上前一步,接过她手中的火折子,“我来!”
接着他不再多言,只一瞬,整个大殿便明亮了起来。
纯昇的眼前黑了许久,终于见到了光亮,还有一些不适。
她站在下面,看着裴崇从龙椅的阶沿上走下来,逆着光,带着帝王之相。
纯昇心思复杂,裴崇,但愿我没看错……
裴崇走下来后,站在她身边,二人并肩站着,面朝龙椅。
裴崇问道,“这是何意?你没有受伤吧?”他仍旧不明白,凭纯昇的本事,想一人入宫,入这大殿不难,但她在这里意图为何?
纯昇摇着头,仰头望着上面闪着金光的龙椅,问道,“殿下,看到这皇位,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你的意思是?”
“殿下渴望吗?”纯昇问。
裴崇面无表情得道,“渴望。”
金灿灿的皇位,谁不渴望,更何况是拥有皇族血脉的二皇子?
“殿下愿为它奋力一搏吗?”
“愿意。”裴崇依旧点头。那近在咫尺的皇位,他日日看着,却从未坐上去过,他想坐上去,俯瞰江山,俯看众人。
“殿下觉得自己能坐上去吗?”
“能。”
“若没了纯昇呢?”
裴崇微微一怔,“没了纯昇,即便拥有皇位,也索然无味。”
纯昇的眼眶又湿润了,她努力的睁大双眸,让殿中的风将眼眶吹干,“那若纯昇助殿下夺得皇位,殿下当如何?”
裴崇负手而立,“不负天下,不负众人,不负你。造福天下,恩待众人,爱护你。”
纯昇不说话了。
她动容了,她千真万确的动容了,她忘记那件事情,和他恢复从前了。
纯昇侧过身来,她盯着裴崇,“那殿下看着纯昇。”
裴崇亦转过身来看着纯昇。纯昇明亮的眼睛里时不时的想要涌出泪水来,而裴崇亦是如此,只是他忍得更强烈了而已。
空旷的大殿里,纯昇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殿下还会怀疑我吗?”
裴崇坚定的目光望着她,“不会,永远不会。”
“殿下会舍弃我吗?”
“不会。”
纯昇许久无言,忽然开口,声音哽咽,“那殿下前几日说的话,还……还作数吗?”
裴崇先是一怔,忽然展开笑颜,“作数,作数,作数!永远作数!”
纯昇这是第一次,在裴崇面前落泪,是她实在藏不住,也不想藏着了。她开口一笑,却触动了伤口隐隐作痛,又皱起了眉头,弓起身子来。
裴崇急忙扶她坐下,“怎么了?伤口又痛了?”
纯昇缓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带着泪痕的双眸望着他,“无碍。”
这一声“无碍”,裴崇知道,从前的纯昇回来了。
他看着她难过的样子,自己明明得到了她的原谅,却也无比难过,他抬起手,想要拂去她眼角的泪痕,却被纯昇偏头躲过,“殿下,还是君臣有别……”
裴崇的手愣在半空中,随后他才缓缓的将手放下,苦笑着,“好……好……”
她已经答应了,虽然还不曾正视自己对她的爱,但无论如何,纯昇还是回到了她的身边。这事不能急功近利,往后的日子,他会用行动来让纯昇接受,并爱上自己。
纯昇望着裴崇,“殿下先离开吧,这样才不会惹人怀疑。”
“好。那你也早点回去。”
他不会问纯昇为何来到这里,是谁将她暗中带过来的。他只知道方才是他与纯昇谈心的时刻,纯昇放下了芥蒂,与自己冰释前嫌。
纯昇跟在裴崇身后,忽然见裴崇转身道,“忘了一件事,还没重新签谋士令。”
纯昇宽慰道,“殿下,无需签谋士令了。纯昇会永远在殿下身后。”
大殿的门缓缓打开,裴崇走出去。晴朗的日头照在纯昇的脸上,让久病的她觉得舒适,原来,自己以为的在他身边的痛苦,其实是快乐。而离开……未必是好的……
裴崇走后,代裕修走进来。
“如何?看你这幅样子,便是说通了?”代裕修见纯昇一扫额前的阴霾,便清楚了最后的结果。
纯昇笑了笑,她微微点头欠身,“叨扰代侯了。”
代裕修也笑了笑,“不得不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纯昇轻轻一笑,“那代侯,纯昇告辞了?”
纯昇在代裕修点头注视下,打开宫门,与陈彧坐上马车。
陈彧不知结果如何,握着缰绳的手还出着细汗,“姑娘,往哪边走?”
车内的人语气轻柔,如阳光一样明媚,“去崇王府。”
只一句话,所有人都明白了最后的结局。
裴崇先行一步到达了崇王府,笑容满面的样子任谁看了都松了一口气,在崇王府这些人的眼中,裴崇不知道阴霾了多少日,虽性情不算暴戾,但他们绝对都是提着气在府中做事的,如今殿下的神情,倒才让他们觉得保住了性命。
纯昇比裴崇稍晚了一些,裴崇以为纯昇会回到纯昇居休息,所以见到负伤还跑来纯昇,心里一惊,急忙上前,“你怎么来这里呢?不在纯昇居养伤?”
“纯昇有些话想同殿下说……”
裴崇立刻侧了身子,“快来。”
入了秋,崇王府的暖阁便是极暖的,裴崇习武之人,受不住这样的暖,也就是怕纯昇时常来,受了风寒,才将这暖阁烧的极热。
一进暖阁,便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让纯昇觉得周身一暖,血液狂热的在身体里奔走。
“快坐,你的伤还没好。”
裴崇与纯昇中间隔了桌案,面朝面坐着。
这一坐,便恍如隔世。
这崇王府的暖阁,带着裴崇的气息的屋子,她纯昇多久不曾来过了?
幸好,如今二人还能对面而坐。
纯昇道,“纯昇来只是想嘱咐殿下几句,不知那日的话殿下可听进去了。皇帝此刻害病不早朝,无论裴滕做什么,殿下千万不要有任何动作!”
纯昇那日的话,裴崇怎能不听着?纯昇无论说什么,裴崇都全然记下了。
他点头,“本王知道。父皇害病,绝不是简单的害了病。”
纯昇点头,他听进心去,就好。
小厮端着热茶上来,为二人斟好,便迅速退下了。
没了支轶,裴崇身旁空落落的,换谁伺候都觉得不舒服,也是正常的。
纯昇并无动作,“殿下身旁没有了亲近的人。”
裴崇微微叹气,“唉……本王终归是习惯了支轶。”
纯昇微微垂下双眸,默不作声。她能看出支轶对于裴崇是有感情的,可他又不得不效忠裴滕。他也是进退两难的,而纯昇,只是替所有人做了个正确的选择,让支轶离开裴崇罢了。
“咳……咳……”纯昇的风寒还没有好,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不住的咳嗽。她转过身去将茶水小饮一口,才算止住了痛痒的喉咙。
裴崇皱眉看着,不禁关怀道,“找乌柏薇再开个方子吧,药你在吃吗?”
纯昇转过身来,憋红的脸在面纱上显露出来,“不打紧,这都是老毛病了,治不好,只能拖着,过些时日自己便好了。”
“嗯……”裴崇道,“不知那日本王的建议你可考虑过?”
“什么?”纯昇不明就里。
“就是……”裴崇忍不住,“本王教你武功……”
纯昇微微一怔,她怎能不知裴崇的目的?他想与自己多加亲近。
“好。”
裴崇听纯昇的回答,心中欢喜。
纯昇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便答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