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更复杂的,还在后面。
纯昇将裴崇送走,自己便坐在东宫前殿的庭院前的栏杆上,依旧望着眼前的红梅,星星点点的,迷了纯昇的眼。
得知缘由的纯昇,阔达了,但忽然不知道自己生存的意义是什么了。
况且裴崇如今不爱阿浮了,爱的是纯昇,说明他还是负了阿浮。
但爱情不是长久的,世间没有长久的东西,自己真真切切的跟在他身边,让他爱上也是情有可原……
她一口一口喝着壶中的酒,不知不觉,就见了底。她这才如梦初醒,自己竟将一大壶的酒都喝尽了腹中,而此刻,她已经脑中混乱了,像是醉了,但却清醒。
她见到面前走来一位素雅的女子,她倚在栏杆上,昏昏欲睡,看不清来人的容貌。她当是哪家的妃嫔来庆贺,可走着走着,却发觉,那女子是朝自己走去的。
纯昇抓了一把栏杆下的积雪,冰凉的触感让自己惊醒,她这才看清,站立在自己面前的,竟是卓清澜。
顾呈衍还在屋中!这是她第一想到的事情。
如今裴滕不比从前,卓清澜也不似从前吃穿不愁了,而她此刻现身东宫,未免不让人误会她是贪图富贵的女子。
但纯昇觉得,她不是。
她站在栏杆下,要比纯昇矮上些许,抬眼望着纯昇,面容满是生活沧桑的体现,她连大氅都没披,只穿了一件素雅的衣衫在外头。
毕竟还是上下有别,滕王再不计,也是三皇子,纯昇便站起身来,微微行礼,“三皇妃……”
卓清澜声音淡淡如菊,“叫我清澜吧。”
她如此说,纯昇不能如此做。谨慎细致,才成就了如今的她。
卓清澜心中也知,这样的场合,顾呈衍必然会到,也是为了避险,她对纯昇道,“我们去后花园聊聊?”
“好……”纯昇点头,从栏杆上站起,与卓清澜并肩朝前。
酒壶还拎在她的手中,却已是空空如也。纯昇低头瞧着自己的手时,才发现,卓清澜的手中也拎着一小壶酒。
此种日子,是她的苦难才是,为何拎着酒到这碍眼的东宫来?
二人一同到后花园,路上遇到了陈彧,纯昇吩咐陈彧在前殿好生打点,自己与皇妃聊天,稍后就回。陈彧也知道卓清澜不能对纯昇做什么,才放心的去处理乱糟糟的前殿。
纯昇与卓清澜坐在亭中,卓清澜将酒拆开,给纯昇和自己倒上,纯昇好不容易醒过来的酒,便不想再喝,况且,对面是卓清澜,不是裴崇,她还是带有戒备心的。
卓清澜看出纯昇的芥蒂,自己先饮了一口,道,“今日恭喜太子殿下。”
恭贺的词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些苦涩的感觉。
纯昇微微一笑,“多谢。”
她腰间的玉佩还佩戴着,让卓清澜不禁多看几眼。
纯昇疲惫,不想与她周旋,“皇妃今日来,可是想说什么?”
“纯昇姑娘大可放心,我从未害过人。”
“我知道,所以纯昇便更加奇怪,皇妃今日来的目的。”
卓清澜又喝了一杯,“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在滕王府闷得有些难受罢了……”
纯昇的双眸落在她的手上,不过几日,她的手就都冻裂了,好歹是皇妃,何故于此啊?
“皇妃的手……”
卓清澜有意将满目疮痍的手藏在袖中,“无碍,不过是从前无需自己做的事,如今都要亲力亲为了。”
“王妃这又是何苦……”纯昇收敛了双眸,想了许久,还是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她今日带着目的而来,是没错的。带着酒来寻自己,无非是知道自己酒量不够,想将自己灌醉做些什么罢了,她既然想做些什么,那纯昇便顺了她的意。
“呈衍……还好吧?”卓清澜问道。她的旧情灭不了,就像裴崇,即便不爱阿浮了,也想着和她见一面,一了曾经的情缘。
纯昇点头,“好着呢,如今在屋中同众人划拳喝醉了,趴着休息呢!”
卓清澜似是有些安慰,“那便好。”
她已经嫁为人妇,又想着顾呈衍。纯昇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何,她心里装着的,到底是谁?
“皇妃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裴滕已没有未来了。”
“纯昇姑娘觉得,我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
纯昇笑了笑,“并不是我,都这样认为。”
纯昇相信,她有苦衷,但无论什么苦衷,她曾经是有机会的,无数次机会在她眼前,她都不曾珍惜过!
“可……可我是爱他的啊……”卓清澜的泪从眼角滑落,哭的让纯昇心疼。
她没有说话,将一口酒饮下,只是看着卓清澜。
卓清澜一遍一遍的说爱,可她爱在了何处?爱在了让顾呈衍伤心吗?
“当初皇帝下旨,如若我不同意,那便是抗旨不遵。”卓清澜道。
纯昇想起了裴崇所讲的曾经经过,问道,“当初顾将军,可是要带着你远走高飞的,是你一句话没说,负了他。”
她不禁站在顾呈衍的角度来质问卓清澜了,在她看来,的确是卓清澜辜负了顾呈衍的美意。
“我能逃到哪里去?我不是徵国人,而顾呈衍手中握着兵权,我们二人,无论到何处,最终的命运都将是死无葬身之地!”卓清澜有些激动,她盯着纯昇,“命都没了,要长久的爱情有何用?你尚年轻,或许没经历过爱,但我知道,至今仍不后悔——爱情不在朝朝暮暮,在于成全……我得……保全他啊……”
“可他的伤心和牺牲不减你半分……”
“我自然晓得,我晓得他的秉性,他失去我将会是什么样子,但他不会有性命危险。爱一个人不是长久的,他总会忘了我,如今没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他总会忘了我的……”
爱一个人不是长久的,正如裴崇已经不爱阿浮了,但阿浮还爱着裴崇……
裴崇总会忘了阿浮,阿浮又为何总要拘泥于过去?崭新的人生,不过刚刚开始……
听了卓清澜的话,纯昇恍然大悟,她从前觉得,卓清澜是最糊涂的人,算不明白爱情,只懂得委曲求全。如今,她才看清,卓清澜才是所有人中最明白的人。
这些话她只好当着纯昇的面说,万不能让顾呈衍听到,否则顾呈衍非要发疯了不可。
纯昇佩服着卓清澜,仍没有忘记,要醉酒的事情。
二人你来我往只见,纯昇装作大醉的模样,在最后一口酒喝下之时,倒在了桌上。
她一动不动,倒要看看,卓清澜到底想做什么。
卓清澜推了推纯昇,纯昇亦是没有动作。
她擦了擦自己的泪痕,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身来,看着纯昇的望着纯昇许久,才行动。她看着纯昇腰间的玉佩许久许久,接着走到纯昇身后,冰凉的手掀开了她的大氅和衣领,将她的衣衫往下拽了几寸,果然,一个红色的梅花印迹映入她眼眸。
“你真的是……你真的是公主?!!”卓清澜大惊,捂着嘴低呼。
公主!!!
纯昇心中诧异,险些要站起身来。她是什么意思?公主?哪国的公主?徵国的?那她和裴崇岂不是?
自己背部的确是有胎记,但许多人都有,她也从不放在心上,没想到,这个胎记,竟是自己身份的象征?
卓清澜接着便动作迅速,喂给她解救的茶水,让她尽快醒过来。纯昇便任由卓清澜摆弄,她装了觉得差不多的时辰,便朦胧的醒来。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着卓清澜。
“姑娘方才醉酒了,如今醒来了。”卓清澜看着纯昇,面色沉静如水。
纯昇看着她,点头称是,她要听一听,接下来卓清澜要说什么。
卓清澜坐在纯昇对面,“纯昇姑娘,可否将玉佩给我看看?”
纯昇解下玉佩,交到卓清澜手中。
玉佩的纹理那样的清晰,经过多年的风霜雨雪已不那么新了,可卓清澜清楚的记得,自己小时候所见到的玉佩就是这个样子的!她忘记什么,都不会忘记这块玉佩和那红色的梅花形胎记!
因此她确定,面前的人就是公主!
“这玉佩是姑娘从小佩戴?”
“是。”
“姑娘可见过亲生父母?”
“没有。”
卓清澜愈加激动,她忽然跪她身边,“公主!你真的就是公主!”
纯昇急忙将她搀起,“公主?是什么意思?你说我是公主?”
“是!”卓清澜确定的点头,“你就是延国的公主,我确定!”
延国的……公主……不是徵国的……
但……
“你怎么知道的?”纯昇将她扶起来,与她面对面的做好,才问道。
“因为我不是徵国人,我也是延国人。”卓清澜道。
纯昇细细的观察她的神情,不像是在说假话,而且,拿自己的身份作假,也是没有任何必要的。
可纯昇从小在徵国郭城生活,虽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但的确对于延国没有任何的记忆。她从小以为自己就是贱命坯子,从不曾想,会和皇室有什么关系。
“你要相信我,我接下来讲的,都是真实的故事,在你还是襁褓中的婴儿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