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王殿下荣登太子,举国欢庆,钦天监夜观星象,亦是祥瑞之兆。因此,皇帝下令,今年春节,大办宫宴,全国大赦。
全国特赦,也没赦到左桐和裴滕。
冰火两重天,曾经举肩同朝的两位皇子,如今一个居于东宫,坐上太子,热闹非凡,一个居于滕王府,凄清冰冷,无人观望。
连皇帝,都不准任何庆宴上邀请裴滕。
裴崇进了东宫,纯昇和乌柏薇亦跟着入了东宫,东宫比崇王府大得多,有的是厢房,让纯昇与乌柏薇居住,只是这进了宫,往后再出宫,未免有些约束,但宫中事物都是太子处理,他自然会将出宫令牌交给纯昇一块。
各宫在除夕举办除夕盛宴,在宫规当中是应允的,只是来去的人要查询一些,不似在崇王府那样随意了。东宫离皇帝的大殿很远,因此东宫的盛宴,皇帝是不参加的,初一当日,仍有宫中盛宴,这才是所有人坐于大殿上的盛宴。
东宫盛宴,人员早已固定,因裴崇不曾宣扬,因此也没有其他的大臣来此,不过是曾经的几个好友。
纯昇烹的茶果然名不虚传,顾呈衍一喝,便惊叹惊为天人。
大家都高兴的紧,纯昇亦是如此,如今裴崇身旁没了竞争的人,又坐上了太子之位,只需用心巩固,便能登上皇位了。
眼看前方无阻,纯昇异常欣喜,只是面纱遮了脸,让旁人看不见她的笑容。
今日的天也是格外的暖的,东宫经过精心的布置,庭前已没有了积雪,梅花在院中开的正盛,好看的紧。
“呐……”一壶酒出现于纯昇的眼皮下,她回过了望向梅花的神情,转过头来看手臂的主人。
“坐在外面,不冷吗?”裴崇问道。
廊檐下,白衣似雪的纯昇披着大氅坐在红色的栏杆下,面纱角和大氅上都有与院中相同的梅花痕迹。
她眼角带着笑意,答着,“不冷,趁天还为黑,看看宫中的景。”
“会喝吗?”
纯昇笑着接过,“会。”
裴崇从未见过纯昇喝酒,出于礼貌,便问了问,他本以为纯昇不会喝,没想纯昇还接了过去。
裴崇坐在了纯昇身边,手里拿着另一壶酒,喝了一口,“他们在屋中划拳玩着呢,天还没黑,都要醉了。”
纯昇垂头一笑,“他们都欢喜过头了,不过今日也无事,殿下便由他们去吧?”
裴崇挑眉,“倒是你……怎不同他们一般,去放松一下?”
纯昇的心紧了太久了,早已松不下来了。
她回头看了看屋内,似是能听到他们喧哗的声音,“殿下还不了解纯昇吗?”
裴崇似是也欢喜的过了头,方才在屋中待了许久,都忘了纯昇是不喜这样的场合的。能坐在庭前赏梅,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放松了。
众人皆醉,总有一个人要醒着。
纯昇甘愿做醒着的人。
“离目的越来越近了,是什么感觉?”裴崇问道。
纯昇答着,“曾经再苦,都值得。”
曾经再苦,都值得。这句话,是纯昇对自己说的,曾经她想过放弃,但如今处在高位,看着自己即将为阿浮讨债,便觉得,过去一切,都无所谓了。
裴崇喝了一大口酒,“本宫——今日高兴——”
纯昇斜眼一笑,也举起酒壶,喝了一口,“纯昇也是。”
裴崇不知是怎么了,身上的酒气告知纯昇他有些微醺。只见裴崇捧着酒壶,又喝了大口的酒,喝出一口热气,“你过去一直住在郭城?”
“是。”
“未名桥……你可曾在未名桥下见过一个姑娘?”
纯昇手忽然一松,幸好手指勾住了酒壶上的绳子,否则便要可惜了这大半壶的好酒了。
“姑娘?阿浮?”纯昇问道。
裴崇这才想起,他曾经像纯昇提过一句,因此纯昇便记下了。
裴崇点头,并不否定。
纯昇踢着脚下的雪,也没有说话,飞起的雪像是星光一样,洒向脚边。
“我想和你……讲一讲阿浮的故事……”裴崇又喝了一口酒。
酒入愁肠,只会让人越来越迷茫。
纯昇一直低头看着自己脚边的雪,都不曾说话,裴崇便自己讲了起来。她听着他复述着他们曾经的故事,心里刺痛着,只能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裴崇将所有的事情都全盘拖出,面目表情上像个局外人,但心里的痛,也只有自己知道。
“阿浮惊艳了我整个年少时的岁月……”裴崇再次看向纯昇,双眸中竟然有迷雾笼罩着,像是夏日清晨的白露,朦胧又妥协。
“殿下如今还爱她吗?”纯昇面色平静如水。
“我现在爱你。”裴崇内心无比纠结,“但我想找到她,我想为当初的不辞而别道歉,当初我坐在马车中,被人捂着嘴,明明看到她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就那样与她擦肩而过。可无论因何,也是我对不起她。”
纯昇自动忽略了前半句,听到他后面的话,心中忽然一惊,“殿下当初想去告诉她了么?”
“是!可当时形势所迫,我拼命的讲话,也讲不出来。而且……她当时在捡橘子,偏偏就那个时刻!偏偏就是那个时刻!她竟然蹲了下来,否则她一定能看到我的!”
裴崇想起当时的场景,猛地锤着栏杆,又闷声喝了一大口酒。
纯昇踢着雪的双脚顿住,整个人如同木偶一样,僵硬的坐在栏杆上,她不敢相信……竟是因为自己在捡橘子,而错过了与他的最后一面!
她清晰的记着那日,的确是自己不小心碰掉了橘子,而在低头捡橘子的那一刻,心中刺痛的像要窒息。
这一切的误会……都是源于自己?
纯昇拼命的眨眼,像要将眼眶的眼泪风干,但它们还是不争气的涌出来,滴落在了自己的手上,她偏头看了看裴崇,发觉裴崇正看着自己,双眸中透露出心疼来。
纯昇笑着将眼泪摸去,“殿下过去的故事真是感人,让纯昇这样没经历过什么感情之事的人也不禁落泪了,让殿下见笑了。”
裴崇似是不相信她的这番解释,一直盯着她,看着她擦泪痕的动作。
纯昇不明白,既然当初裴崇那样的遗憾,为何做了皇子后便不再寻找自己了呢?
“殿下过后没有找过阿浮姑娘吗?”
“我想,但是我不能。”
“什么意思?”
“本王当初进宫之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有人说,要想在宫里活下去,就要忘记过去的一切,闭口不提。我刚来的那段日子,伪装的极累,这个陌生的环境,让本王痛苦不堪,但没办法,我得活下去。而且……为了我母亲……”
母亲?陈瑶筠?纯昇跟着裴崇两年,倒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了他提他的母亲。
“我母亲留下了遗书,让我四年之后再打开。所以我一开始并未与裴滕为敌,是裴滕处处与我为敌。后来我打开了母亲的遗书,才知道……才知道母亲是被左桐和裴滕联手害死的!母亲待裴滕如亲生儿子般,但裴滕却给母亲下了毒!”
纯昇惊讶,“当时的裴滕……不过才十几岁……他……”
她无法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竟然能给待他如亲生骨肉一般的女人下毒!
“母亲的遗书中这样写道:四年,岁月的沉淀足够你接受这件事。当你打开锦囊时,要么放下仇恨,远走高飞,要么决心复仇,堕入深渊。”
纯昇不禁心疼裴崇,“所以殿下决定复仇,才想要同裴滕争皇位的。”
裴崇心中不服,自己的母妃马上要被封后,皇位本该是自己的,凭什么要让给裴滕这种心狠手辣的人?
纯昇万万想不到,当初看似简单的一场负心离别,背后竟藏着这么多不能说的秘密。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太过自私,误会了他……
纯昇大口喝着壶里的酒,仿佛这样,便能将过往的一切都忘记,醉倒在美好的世界中。
裴崇今日也说的太多了,但他绝非无缘无故的说这些,因为他……“纯昇,本王总觉得,你就是阿浮……”
纯昇笑了笑,“纯昇怎么会是阿浮呢,纯昇是纯昇,阿浮是阿浮。阿浮喜雪,纯昇厌雪。阿浮欢乐,纯昇苦闷。阿浮爱吃包子,纯昇不爱吃包子。纯昇怎么会是阿浮呢?”
她的脸颊通红,似是有些喝醉了。
裴崇忽然道,“你怎知阿浮喜雪?怎知阿浮欢乐?怎知阿浮爱吃包子?”
纯昇忽然顿住,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无奈别过头去,半晌才道,“因为……因为方才殿下说的啊!”
二人皆是微醺,裴崇比纯昇更甚。裴崇也不记得自己是否告诉过纯昇这些,而纯昇知道,裴崇压根没讲过这些,她只是急中生智,这般说罢了。
这个理由虽有信服度,但他仍是有所怀疑。
裴崇眼神朦胧,靠近了纯昇,“你将面纱摘下来看看?”
纯昇尴尬一笑,“殿下在说什么?”
裴崇从不要求纯昇摘下面纱,但他今日阴差阳错,喝了酒,便想让纯昇摘下面纱,“本王说……你摘下面纱……”
纯昇向后躲了躲,“殿下,纯昇面容不堪,不好摘下面纱。”
“本王不信!你若不是阿浮,怎会不敢摘下面纱?你我又不谈婚论嫁,何来的美丑之说?”裴崇激动的站起来,竟上手要去摘纯昇的面纱。他喝的醉了,行动迟缓,纯昇一个侧身,便闪躲过去,她急忙朝屋中喊道,“陈彧!陈彧!”
她此刻只期盼着陈彧不要喝醉,她的声音极大,但还是陈彧唤了出来。除了陈彧,他们都醉了。
“殿下喝多了,快将殿下扶去休息!”纯昇看着陈彧,示意他些什么。
陈彧立刻明白,扶着裴崇,手刀敲在他的脖颈处,方才动乱的裴崇,瞬间昏迷,倒在陈彧身上。
纯昇这才松了一口气,摆摆手让他下去。
今日的事情太复杂,纯昇要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