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卡尔乘坐下午的火车去布法罗市。他一直在想有关他后妈的这个惊人的发现。尽管他从来都不喜欢她,但他做梦都没想到她是个罪犯。他父亲居然和这样一个女人结了婚,而恰恰是这个在新新监狱服过刑的女人取代了他万分崇拜的母亲的位置,一想到这一点他不禁怒火中烧。
彼德知道他母亲声名狼藉的过去吗?他问自己。很可能不知道,因为那些都发生在他出生之前。他只是奇怪这些秘密为什么以前没有传开。一定有很多人知道她曾经是个囚犯,能够认出她。卡尔始终不明白她凭啥把头昂得那么高,欺侮父亲和自己。
克劳福德医生一旦得知这位他称作妻子的女人的过去时,会出现什么结果呢?卡尔对此一清二楚。他的父亲是一个非常看重名誉的人,而且名声一直很好。这个发现会让他憎恨克劳福德夫人,远离她。此外,他也强烈反对离婚,卡尔曾经听到他争辩说一个离过婚的人是不应该被允许再次结婚的。可是,因为不察实情,他不仅娶了一个离婚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犯过偷窃罪,在监狱服过刑。这个发现会使他大吃一惊,会让他们分手,使父子俩和好如初。
卡尔在米尔福德安顿下来后不久,曾给父亲写过一封信,内容如下:
“亲爱的爸爸:
由于我俩都心知肚明的原因,我不得不离家出走,不过我确信您一定很想知道我目前的生活情况。直到开始离家出走之后,我才意识到,对于一个像我这样长大的男孩子来说,独自外出谋生是多么困难。通常,一个报童都能挣的钱足够用来维持他所熟悉的那种生活方式,然而我却是在一个舒适、甚至是豪华的家庭长大,经济公寓或者廉价的寄宿房几乎让我难以忍受。可是,我宁愿住经济公寓或者廉价的寄宿房,也不愿意呆在家里忍受某个家庭成员的长期敌意。
我不想讲述离家后的头两天里所发生的事情来浪费您的时间。由于自己的过失,我差点遇上大麻烦,但是我很高兴摆脱了这个麻烦。就在我几乎身无分文的时候,我碰到了一位生意红火的家具制造商,他雇用了我。他让我在他家里吃住,另外还每星期付给我两美元。这足够我在经济上自足了。用不了多久,我的收入还会增加。
我不坐办公室,而是在车间干活。我从最底层干起,正在实践中学习手艺。我想自己可能有这方面的天赋,主管说我的进步很快。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有些犹豫,不想做个工人,但是我现在已经克服了这种愚蠢的想法。我的老板詹宁斯先生也和我一样,刚开始也是做工人,如今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个有钱人,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拥像他那样的地位。
我相信您一定生活得美满幸福,亲爱的爸爸。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我不能够不时地来看望你。只要后妈和彼德还和您生活在一起,我就永远也不能生活在家里。他们都不喜欢我,我恐怕也不喜欢他们。如果您生病或着需要我,请千万打发人来找我,因为我永远不会忘记您是我的父亲,而我是您深爱着的儿子。
卡尔”
这封信在早餐桌上递给了克劳福德医生。打开信时,他的脸红了,看上去激动不安。克劳福德夫人的好奇心总是很强,注意到了这一点。
“谁写给你的信,亲爱的?”她温柔地问道。她一贯都是用这样的语调和丈夫讲话。
“笔迹是卡尔的,”克劳福德医生回答,已经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噢!”她回答道,声音听起来很冷漠。“我一直在等他给你寄来的信。他写信来要多少钱?”
“我还没有看完呢,”克劳福德医生继续看信。看完后,他把信放在自己的盘子边上。
“怎么样?”他的妻子问道,一副盘问的架式。“他有什么好说的?是要求我们允许他回来吗?”
“不是,他对目前的地方很满意。”
“那是哪儿啊?”
“米尔福德。”
“不太远吧?”
“不远。不超过六十英里。”
“他要钱了吗?”
“没有。他有工作。”
“在哪儿?”
“在一家家具厂。”
“噢,成了个小工人。”
“是的;他在学手艺。”
“他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出息,”克劳福德夫人不屑地说。
“正好相反,他正在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有自己的生意呢。”
“用你的钱——不用说我就知道。”
“你可真是,克劳福德夫人,你把这孩子给看扁了。他根本就没有那层意思。很显然,他打算像他的老板以前一样,自己一点点地从头做起。顺便说一句,他就吃住在老板的家里。我想詹宁斯先生一定非常喜欢他。”
“我希望他不像我那样,会我觉得他更讨喜,”克劳福德夫人尖刻地说。
“你敢肯定一直对待卡尔很体贴周到吗,亲爱的?”
“我没有奉承或纵容他,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他该受到怎样的对待,我就怎样对待他。”
“比如说,你对待他和彼德一样好吗?”
“不一样。这两个孩子相差得远着呢。彼德总是很有礼貌,乐于助人,也从来不和我作对。他从来没让我有过一刻的不安。”
“我希望你将继续在他那儿得到安慰,亲爱的,”克劳福德医生温顺地说。
他看了看桌子对面继子那张肥胖的、毫无表情的脸,为自己不能够对待他更好一些而责怪自己。他对这位继子多少还有些反感,自己也努力克服这种感觉。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好男孩,因为他妈妈这么说他,”医生心里想。“不过我看不出来他好在什么地方。我会尽量小心,不让他或他妈妈看出来这一点来。”
彼德听到妈妈的称赞,偷偷地笑了。
“妈要是再训斥我的时候,我要提醒她这一点,”他自言自语道。“我很高兴卡尔没打算回来。他总是干涉我的事情。如今倘若老妈和我手段高明的话,我们就能够把他父亲的钱全都弄到手。妈认为他活不长久了,那天我是听她这么说的。妈妈和我要是能够继承一笔财富该有多高兴,我们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我希望妈妈搬到纽约去。这儿太没意思了,不过我想暂时我们还不得不呆在这儿。”
“卡尔的信不能公开吗?”克劳福德夫人过了一会儿问道。
“我……我想他不想让别人看,”她的丈夫想起卡尔在信中提到过他的后妈的事,便回答说。
“噢,好吧,我也没那么大的好奇心。”克劳福德夫人说道,把头一昂。
话虽然是这么说,如果在丈夫不知情的情况下能够拿到那封信,她还是决心要读一读的,了解其中的内容。他很粗心大意,所以她毫不怀疑自己很快就能够找到放信的位置。果不其然,这一天还没有结束,她就在丈夫的书桌上找到了卡尔的信。打开信,她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一面看信,一面怒火中烧地评论着。
“我俩都心知肚明的原因,”她轻蔑地重复着,“那是对我的暗中攻击。当然,我应该想到他会这样做的。那么说他的日子不好过。哼,他是自作自受。啊,这里是对我的又一次攻击——‘可是,我宁愿住经济公寓或者廉价的寄宿房,也不愿意呆在家里忍受某个家庭成员的长期敌意。’他想让他的父亲来反对我。哼,他不会成功的。幸运的是,我想怎么摆布保罗·克劳福德医生就怎么摆布他。不管是他的儿子还是其他任何人都没能削弱我对他的影响。”
她继续读信,看到了这样一段话:“只要后妈和彼德还和您生活在一起,我就永远也不能生活在家里。他们都不喜欢我,我恐怕也不喜欢他们。”“谢谢你让我知道了你的想法,”她咕哝道,“我以前早就知道了。这封信不会让我增加对你的好感,卡尔·克劳福德。我看出来了,你正试图来讨好你的父亲,让他对我和我那可怜的彼德产生偏见,但是我想我能够让你的这番好意落空。”
她把信折叠好,放回到丈夫的书桌上。
“我想知道我的丈夫会不会答复卡尔这封狡诈的信,”她自言自语道。“如果他高兴,他会回信的。他的身体非常虚弱,我要有所防备,确保他只是说说而已。”
克劳福德医生的确给卡尔写了回信。这是他的回信:
“亲爱的卡尔:
我很高兴听到你现在的处境不错。你那么任性,不理智,让我感到遗憾。我认为你或许稍加努力,就能够改善和你后妈的关系。你不太可能指望她对待你像对待她自己的儿子一样。他看上去是一个不错的孩子,但是我承认一直没能够喜欢他。”
卡尔看到这里,非常满意。他知道彼德非常无耻卑鄙。一想到他的父亲已经把对自己的疼爱转注到了这个他有诸多理由不喜欢的男孩身上,卡尔就久久不能释怀。
“我很高兴你对自己的前景非常乐观。我认为,如果你和后妈的关系良好并且继续留在家里的话,我就能够为你做更多的事。你说得对,我很关心你的幸福。我亲爱的卡尔,我希望你会成为一个快乐、成功的男人。我没有忘记你是我的儿子,我仍然是深爱你的爸爸。
保罗·克劳福德”
卡尔收到这封信很高兴。这封信表明他的后妈并没有能够离间父亲对他的疼爱。
但是,我们必须回过头来继续说说卡尔了。他正在去布法罗的途中。他非常喜欢白天沿着中心大路往前走。他下定决心在回程的时候一定要赶在白天,这样他就能够欣赏那些沿途风景,不像现在这样在黑夜里前进。
除了料理詹宁斯先生的生意,卡尔在布法罗没有别的事情要做。早饭后,他立即前去推销家具。他的推销非常成功,心满意足地发回去了一些大宗订单。到了晚上,他乘上了开往尼加拉瓜的火车,希望能够在大清早去看看瀑布,下午再继续旅行。
他登记入住了坐落在美国一侧的国际饭店。天色已经太晚,只能够进行晚间散步,欣赏欣赏在黑夜里银光闪闪的瀑布。
“我要早点上床睡觉,”卡尔想,“明天早上六点就起来。”
他真的早早就上床睡觉了,但是没想到自己会那么疲倦,所以睡觉的时间比他所料想的要长得多。他下楼的时候已经八点多钟了。吃早餐前,他到门廊转了一圈,在那儿碰到了一位友善的先生,很喜欢闲谈。
“早上好!”他说,“您看过瀑布了吗?”
“昨天晚上瞄了一眼,我打算早餐后去好好看看。”
“现在有很多人住在这儿——有的还颇有名气呢。”
“一点都不假。”
“是的,您觉得一位英国勋爵怎么样?”卡尔的新朋友摆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架势,好像有这么尊贵的客人就可以证明饭店的名气该有多大了。
“他看上去和别人有什么两样吗?”卡尔微笑着问。
“嗯,说实话,他看起来和别人没啥不一样,”另一位说道。“他旁边的那位先生看上去比他时髦得多。我开始时以为他就是那位英国勋爵呢。但是,后来我得知他是一位姓斯图佛逊的美国人。”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姓氏,卡尔立刻跳了起来。
“他是不是又高又瘦、留着八字胡子?他有没有戴眼镜?”他急不可耐地问。
“是的,那么说你认识他喽?”那个人很吃惊地问。
“是的,”卡尔微笑着回答,“我对他略知一二,而且正迫不及待地想再次见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