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供职的泗水亭,就在县城东门外,位居要冲。刘邦这人喜欢结交,三教九流的朋友很多。前边讲过,他最佩服的人就是以门客三千著称的信陵君。刘邦处处学信陵君的作派,但他没有信陵君的实力。从打当了亭长,县里的朋友时不时就来骚扰他一回,泗水亭离县城太近了,县吏们忙完了公务,一遛腿儿就到了泗水亭。还有从小交下的那些朋友,从刘邦当了亭长,就屁颠屁颠地围着他转,吃吃喝喝,弄得刘邦总是阮囊羞涩。

他没当亭长时,这干人就是他的追随者,那时他时常把朋友们带到他大哥刘伯家去蹭饭吃。大哥过世了,嫂子守寡,对这些人就有些不耐烦。有一次,刘邦照旧带几个朋友去大嫂家蹭饭,大嫂家清锅冷灶的,热水也不端上来一碗。大嫂还故意把锅铲敲得叮噹响,以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弄得刘邦很没面子。那些朋友的冷嘲热讽,更是让他的脖子红了好几天。

娶了媳妇,就不用再看嫂子的脸色了。刘邦只要忙完公务回家,那一帮子朋友免不了要寻到中阳里来。一来二去,吕雉和他们熟悉起来。她招待这群朋友热情大方,总是倾其所有。她知道丈夫是个把面子看得比天还重的人,不能在任何事上拂他的面子。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朋友会成为丈夫的左右手。

常来的朋友中,当然少不了县衙里做吏掾的萧何。萧何也是沛县人,年龄比刘邦要小几岁,但却性情沉稳,很有韬略。对于他的家世,史书上介绍得很简单,开头只说他“以文无害,为沛主吏掾”。什么叫“文无害”呢?这里的“文”并不是指文章、文学、辞令,而是指法律条文。在秦朝,你要想谋个一官半职,就要通法律,秦始皇提倡“以吏为师”,要求那些在政府部门工作的职能人员能做大家的老师。人们有事可以向他们请教。请教什么呢?主要是法律方面的知识。萧何在这一方面的能力很强,他以精通律法而不周纳害人成为沛县县主吏掾,相当于现在的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借这个位置,经常给做亭长的刘邦一些帮助。比如刘邦到咸阳去押送役夫,朋友们给他凑些钱让他路上用,这是约定俗成的官场惯例。有交情的朋友送上二三百钱,萧何却一出手就送了五百,这件事让刘邦终生难忘。

刘邦与萧何,可以说是刎颈之交,刘亭长有今天,也全靠当年萧何的引荐奔走。

还有卢绾,与刘邦同年同月同日生。卢绾的父亲卢太公与刘邦的父亲刘太公是好朋友,两家生了儿子之后,里人凑了份子来祝贺。两个孩子长大后几乎形影不离,一起入学读书,一起调皮捣蛋,只是卢绾的性子比刘邦要温和一些。刘邦还没有成为刘亭长的时候,常常会惹一些大大小小的麻烦,要逃避官府的缉捕或传讯,总是卢绾陪着他一起东躲西藏,或给他做内应。之后,刘邦在沛县揭竿造反,铁杆跟随就是卢绾。卢绾与刘邦亦步亦趋,出生入死,一直做到太尉,与开国丞相萧何真正成了刘邦的左右手。但再后来两个人关系出现了裂痕,卢绾背了个反叛的罪名,远走匈奴。后来的事后来再说。

朋友中的曹参当时正在衙门里做狱吏,也就是看守所所长,是个有心机的人。后来跟随刘邦反秦灭楚,戎马半生,身上留下了七十多处伤疤。开国后被刘邦任为左丞相。萧何去世后他接任相国,留下了“萧规曹随”的美称。

周勃,当时是个编织苇席的席匠。他家祖先本住在荥阳卷地,后来才从那里迁来沛县。他家是外来户,在沛县地无一垅,只能以编席为业。这些席子是当地人用来养蚕的。他会吹箫,靠这种本事经常混在出殡人家的鼓乐队里,挣一点小费补贴家用。周勃这人有两大特点,一是膂力十分了得,能拉硬弓;二是木讷敦厚,言语不多,是个大老实人。《史记》对他的评价是“重厚少文”,说他文化不高,而且看不起读书人。他的年龄比刘邦要小得多,大概和吕雉不相上下。后来,周勃在太尉任上除乱安邦,稳定政局,起了关键作用。

夏侯婴,是个年轻英俊的马车夫。每次驾马车迎送到沛县的官员,路过泗水亭,必然要与刘亭长喝上几杯。后来他给选上了县吏,虽然还是个试用期的公务员,但毕竟算是有了个比马车夫体面得多的职位。他很高兴,就来把这消息告诉刘邦。刘邦当然也很高兴,两个人抱成一团,摔起跤来。刘亭长一失手,把夏侯婴弄伤了。秦朝法律,打伤县吏要坐牢,官吏伤人加倍治罪。有人举报了这件事,刘邦被逮捕问讯。但他死活不认账。他不认账是因为心里有底,凭着和夏侯婴的这种关系,老夏肯定不会把他卖了。果然夏侯婴也一口咬定不是刘邦伤了他。为这事他被关在牢里,尝了一年多“铁窗风味”,被竹板打得身上都烂了,吃尽了苦头,就是不改口。最终两个人都获得解脱,刘邦照旧当他的亭长,夏侯婴也依旧做他的小公务员。刘邦肯定和吕雉讲过这事,所以吕雉自然也对夏侯婴敬重有加。

樊哙,是个屠夫,以杀狗为业。那个时候狗肉是上等级的肉食,价钱比猪肉高得多。所以有专以屠狗为业的人。但是屠夫的地位却很低,按照秦朝的法律,屠夫是不能做官的。樊哙是个很有名气的狗屠,沛县街上的狗见了他,要么群起而攻之,要么吓得立马缩成一团。他屠狗的技巧十分娴熟,一只小牛犊大小的狗夹在两腿间,只消一会儿功夫,就像脱一件衣服一样把一张狗皮给扒了下来,而那狗依然在他**战栗不止。樊哙孔武有力,轧地用的石滚子他可以一只胳膊夹一个给夹到田里。刘邦家的农活,他也没少帮忙。吕雉很看中这个小伙子,他看起来粗粗拉拉的,实际上很有见识。后来,吕雉把妹妹吕媭嫁给了他。

这伙朋友中还有王陵、雍齿、纪信等等。王陵和雍齿年轻时都是沛县的顽主。王陵比刘邦年长几岁,刘邦一直呼他大哥。雍齿原是刘邦的对头,他在沛县也算是“黑恶势力”的老大,从来不把刘家老四放在眼里,两个人为件什么事还结下了仇怨。但雍齿与王陵交好,两个人关系不错。于是王陵从中调解,两个人化敌为友,成了好朋友。有了这层关系,吕雉自会很谨慎又不失热情地招待他们。

这些朋友自然也不同吕雉见外,每次刘邦带了朋友来或朋友们来找刘邦,都会被吕雉自酿的醪酒灌得晕晕乎乎。吕雉有一手拿手的本事,就是会酿洒。单县关于吕雉酿酒的传说很多。相传吕家是酿酒世家,开着一间在方圆很有影响的酒作坊。后来邻村一家姓赵的也开了个酒坊,从外地聘了个酿酒的师傅。这下赵家酒坊的名气就盖过了吕家。吕雉只有十几岁,她女扮男装,到那个酒坊里当伙计,偷得了酿酒的绝技,又结合自家特点改良工艺,终于酿出了一种被称为“桃花露”的好酒。据说她嫁给刘邦后,酿酒用的是栖山泉水,比沛县当时的名酒“襄醪”要醇厚得多,因此深得刘邦朋友们的欢迎。在众人心目中,吕雉是他们温柔贤良的“四嫂”。

有一天,刘邦带回了一个人,在吕雉面前称他为“先生”。这人姓张,名叫张耳。这个名字有点怪,人也生得怪。但吕雉看见刘邦对张耳那种毕恭毕敬的样子,就知此人肯定有些来历。

刘邦为什么尊敬张耳呢?因为张耳居然就是当年信陵君门下的食客之一。虽然是三千食客中的一位,但在刘邦眼里他差不多就是一个伟人了。张耳是大梁人,信陵君死后,他流落到外黄。外黄那时属陈留管辖。张耳虽然是个盲流的身份,史书上称作“亡命”。不过,在这里“亡命”不是对那些铤而走险的人的称谓。“亡命”的全意,“命者,名也。谓脱名藉而逃亡”。是指那些脱离了当地户籍的人。秦汉时的户籍,又称“名籍”,古汉语中“亡”与“无”同,“命”与“名”同,所以“亡命”也就是“没有户口”的意思,而“亡命之徒”指的是没有户口的人。当然,除了灾荒战乱的因素之外,脱籍或没有入籍的人中,确实有一些是犯法作恶、胆大妄为之人,因此后来“亡命之徒”实际上也就成了不要命的泼皮的代名词。张耳因为做过信陵君的门客,在异乡也沾了信陵君的光,很受器重。外黄一个富翁,把自己守寡的女儿嫁给了他,并给了女儿一笔很丰厚的陪嫁。张耳就凭着这笔妻财广致天下门客,学着当年信陵君的样子“四海纳贤”,自己当起了掌门人。

那时刘邦经常因为捣点不大不小的乱子被官府缉问,一有风声,他就外出避风头。一来二去听人讲了张耳招致食客的事,于是就到外黄去投奔。为什么投奔张耳?就因为张耳做过他心目中偶像信陵君的幕客。刘邦在张耳那里受到了最大的礼遇和庇护,两个人的交情也越来越深。后来,刘邦、吕雉与张耳成了儿女亲家。刘邦成就帝业,张耳是功不可没的。当然这也是留待以后再讲的“后话”。在朋友们的来来往往中,日子倒也过得很快。而且吕雉这个“四嫂”的名声,也被刘邦的朋友们广为传扬。这也就成为后来吕雉能够以女主称制、威服沛丰系功臣的一个主要原因。这些朋友后来不仅仅成了刘邦的社会基础,也成了吕雉的主要依靠对象。

终于有一天,发生了这样一个故事:那天,吕雉正带着一双儿女在田里锄草。家里缺少人手,刘亭长不得不时常请假回来搭个帮手。农活紧张时,她还要带上两个孩子到田里劳作。

她正忙着,从地头那边过来一个须眉俱白的老汉,向她讨水喝。

吕雉见这个老人走路走得通身是汗,就把陶罐里的水给他喝了。当时天已近午,吕雉想这个老人一定还没吃东西,就把自己带来的干粮也给老人吃了。

老人很感激。他打量了吕雉一眼,感叹道:“夫人之相,真是贵不可言啊”。吃了人家的东西,喝了人家的水,总要赞美人家几句。可是这个老人不称赞吕雉的德行,却一个劲地说她有富贵之相,让本来就对自己的命运充满了热望和期待的吕雉心旌摇**。

吕雉赶忙问老人:“这话怎么讲?”

老人只说了一句:“夫人是天下贵人之相。”

吕雉又让他看看两个孩子,老人看了刘盈,说:“看此儿面相,夫人之尊贵,就是因为贵公子的鸿福啊。”

再看女儿,老人也颔首笑说:“一样是贵人之相”。

说完,老人就扶起拐杖走了。

差不多一个时辰,刘邦回来了。吕雉迫不急待地把刚才老人说的话给刘邦讲了一遍。

刘邦大喜,拔腿就朝老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走了几里路,还真追上了那位老者。刘邦请他给自己看看相,老人看过之后说:“我刚才看了尊夫人和幼儿之相,全都是大贵之命数,心里疑惑,原来这都是和您有关。阁下才是极尊极贵之相,非一般人可比”。

刘邦连忙向老人道谢:“如日后果如老先生所言,我一定不会忘记您的恩德”。后来刘邦当了皇帝,派人四处找这个老汉,却怎么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