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名士是多情的。王戎就说过:“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世说新语·伤逝》)向秀在《答养生论》中公开宣称:“有生则有情,称情则自然得。若绝之于外,则与无生同,何贵于有生哉!”当时的玄学清谈就流行“圣人有情”说,所以竹林名士往往对万事万物一往情深。虽然各人的思想状态、政治立场及生活道路迥异,虽然也存在着年龄差距,如最长者山涛与最幼者王戎相距整整二十八岁,但是他们意气相投,都视山阳聚饮为记载着他们生命的欢乐和意义的难忘岁月。嵇康是他们的领袖人物,嵇被杀害后,阮籍于次年即抑郁而亡。向秀被迫入仕前,特地探望了嵇康的山阳旧居。当时正值寒冬,林木萧瑟,斜阳惨淡,忽然传来邻人吹笛的声音,若断若续,如泣如诉,于是勾起了他对昔日朋友们欢乐游宴的似水流年的美好追忆。在百感交集下,写下了著名的《思旧赋》。赋的结尾云:

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后来“山阳闻笛”成了追思好友的著名典故,如“纵有邻人解吹笛,山阳旧侣更谁过”(刘禹锡《伤愚溪》)、“掩泪山阳宅,生涯此路穷”(武元衡《经严秘校维故宅》)、“何须更赋山阳笛,寒月沉西水向东”(许浑《同韦少尹伤故卫尉李少卿》)之类皆是。《世说新语·伤逝》记载王戎当了尚书令后,“著公服,乘轺车,经黄公酒垆下过”,回忆往事,睹物思人,对后车的人感叹说:“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共饮于此垆,竹林之逝,亦预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所羁绁。今视此虽近,邈若山河!”“视此虽近,邈若山河”八字的力度是极为深沉的,对近况的凄伤,对往事的依恋,都寄寓在这深深的叹息之中。

总之,在六朝名士史上,竹林是由正始风气转为中朝风气之枢纽,也是清谈与**之风合流的开始。较之素称为清谈的黄金时代的正始之音,它是具有另类魅力的白银时代。它像是一个巅峰,既登峰造极,又开始走下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