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宗是个颇有名气的小提琴家,后出任上海乐器厂副厂长。他对作曲也有些f究,但作品浮浅平淡,缺少磅礴大气。而祖辈留下的这栋小楼,却造成了他起伏跌宕的命运。林雪宗的前妻是个小布尔乔亚,沉迷于女性世界的优雅及善和美,却无力抵抗残酷的真实,在“文革”中便撒手人寰。林雪宗又娶了话剧导演周俊霞,同样体验着淡淡的哀伤与悠远的情思。这便是上海的文人,人生的每一道皱褶都被精致地烫平,隐藏着未实现的梦想,对生命和艺术的反思。

林雪宗跟前妻没子女,林依依是周俊霞带来的,但她自己并不知道,与继父相处和谐。今天女儿回家,母亲特地做了几道她喜欢的菜,饭后林雪宗就上楼去书房。周俊霞洗碗的工夫,林依依把电视转了频道,屏幕上出现了冰上芭蕾的翩翩舞姿,伴随着美妙动听的乐曲……

周俊霞收拾完毕就坐在沙发上,搂住了女儿纤细的腰肢。

“依依,你还好吗?”

林依依小合地看了看楼上,“爸去书房干什么?他有点儿茶饭不思……”

“还不是在摆弄那些破股票!”周俊霞趁机发泄,“女儿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爸身上的小市民气息!虽然他是个艺术家,但身上铜臭味儿太浓,偏偏缺少艺术细胞。厂子快要倒闭,他这个副厂长接受新的挑战,我没意见。但他自从发行了那个什么飞乐股票,就一心认定了赚大钱。说在上海这种势利的地方,有钱人才能过得好;又说他今后不管冒什么风险,付多大代价,也要赚到足够的钱,让我们一家过上好日子……我听了就烦,不想理他,你也别管他!”

林依依笑起来。母亲虽然操持家务,却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她不愿让这场谈话被父亲听见,就挽着母亲走出客厅,漫步在杂草丛生的小院内。植物和泥土的气息,小虫低低的鸣叫声,连同城市夜间的嘈杂声,立刻将她们拥住了。当初周俊霞嫁给林雪宗,最满意他的居家环境,一道生锈的铁门,一面爬满了常春藤的围墙,隔开了世俗的杂乱。那批久占民房的造反派搬走后,小院内也曾花团锦簇过,又无可避免地衰败凋残下来。因为夫妻俩都很忙,周俊霞要在上海人民艺术剧院排新戏,林雪宗也在为乐器厂的前途而奔走,顾不上打理。

周俊霞借着窗户的光亮打量女儿,发现她换了一身白底淡粉色小花的棉睡衣,头发长长地披散在肩后,像个纤弱的小姑娘。母亲总是敏感的,她很快又发现女儿的神态中,隐藏着一种淡淡的忧虑,便脱口而出地问:

“依依,遇到了什么事?你脸色不大好……”

“妈,您想到哪儿去了……”林依依叹了口气,“在北京这阵子,我太累了!”

“你独自在北京,又干着这一行,妈也怕你把自己累垮了……”周俊霞知道女儿在有意躲避,就意味深长地强调,“但是依依,别把妈当傻瓜,如果你遇到什么事,可别瞒着我!”

林依依淘气地朝母亲挤挤眼.“妈,您自己面临的感情问题,并不比我

这本是一个避讳的话题.女儿却主动谈起它。周俊霞神情有些窘,没说话。林依也不再吭声,母女俩默默地走着,任凭夜晚给予她们的嘈杂之声继续下去。在暗中,小花园的荒凉衰败被很好地掩饰着,杂乱的草坪似乎有了生机,一棵快要掉的桂花树也变了样。爬满墙壁的常春藤犹如屏风那么精致,空气温馨柔和,灯像五彩的图案……

在这良宵美景的气氛中,周俊霞觉得内心有股阵痛时隐时现。她的命运和上海的文化人一样,经历了艺坛兴衰、事业凋零。虽然她从未有过大红大紫,也没给会奉献过什么好作品,但她仍然相信自己是有实力和水平的,只是运气不佳,生逢时,没碰上一个好年景。而在这美好的夜晚,她却希望自己能跨越时空,与心的男人做一番交流。

不是林雪宗。她心中原本有过另外的男人,那是她第一个丈夫,林依依的生,风流调悦、潇洒英俊的地质学家,中国第一代从海外归来的留学生。在想象的间中,她已经抹去了他当年对她的背叛。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他不容置疑地只做出那个选择,其间不存在什么真诚与虚伪、忠实与欺骗。但是爱情的大门却从关闭,一关就是好多年。

而今,她荒芜的心田又涌出一汪清泉,那就是亭亭玉立在面前的女儿―她将她在人世间最辉煌的作品,最完美的呈现。她也将带着自己未完成的心愿,登上术的圣坛!她发现了女儿的这份潜质,便悉心雕塑和培养她,女儿也继承了她的部优点……但她的命运是否也同母亲一样艰难曲折?她的愿望或许仍是一个永难现的神话?

周俊霞叹息着,“依依,别耍赖,回答妈的问题,你遇到了什么事?为啥这样郁?”

“好吧,妈,我告诉您,但您听了可别生气……”女儿古怪地笑了笑,“我毕后分到北京电影制片厂的名额,被人占去了!这几个月我什么也没干,只是在街闲逛……”

周俊霞惊诧地问:“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也许是咱在北京没关系,光靠毕业成绩还不行?也许是咱还没混上影视歌,连个新星都不算。”林依依挖苦地笑笑,瘦削的小脸在痛苦中几乎变了形,春节我没回来,就是想瞒您,但也瞒不住,您迟早会知道。现在我才明白,我真好幼稚好单纯……”

她硬咽着说不下去了,周俊霞把女儿搂到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

“别太难过,这对你来说,还构不成一出悲剧。虽然他们做得太过分,但在北厂,无非是多点儿机会,一个演员还要靠实力……好了,女儿,我只想知道,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林依依在母亲怀里接受着抚爱,那熟悉的温热气息使她极为放松和舒服,似乎又回到了童年。直到周俊霞拨拉着她的长发,把散乱的头发都理刀匝到脑后,她才仰起头,认真地说:

“我还得回北京,过两天就回去!妈,我不能待在上海吃闲饭,何况您跟爸又是这样……妈,您也别瞒我,我知道,您跟爸的感情早就死亡了!我不怪你们,我们这一代,也不了解你们那一代的感情。反正我以后要是爱上了别人,绝不会这样!妈,您别这么看着我,我向您保证,现在我还没爱上什么人,只是遇到了一个,挺特别的好男人……我现在回北京,也许是为了他,也许不是,您也别问我,我不会告诉您,因为这件事,连我自己都拎不清!”

她一气讲了很多,讲得很快,讲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周俊霞看着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似乎女儿跟她当年一样,遇上了一个心仪的男人,而且这场爱情也注定要经历磨难―这正是男人与女人那千变万化亦喜亦忧的关系,她只希望女儿比自己幸运。

“好吧,我不拦你,想回北京就回吧!可你要记住,青年时代不是寻欢作乐的时候,你回北京更重要的是把握机会。干文艺这一行,过去是海派,现在是京派,北京比上海更容易成功。”她想了想,又叹道,“孩子,再听妈说一句,有些好男人挺可怕,千万别去招惹他们!”

“我知道。他们往往太传统,反而不会把握爱情。”林依依憧憬一般地把脸朝向夜色,“但是妈,你不知道,我跟他的认识好富有戏剧性……当时我就认定,这正是我爱的男人!”

周俊霞内心深处隐藏最深的一点被触及了。她观察着女儿,她就像个柔弱的孩子,带着一种惶惶不安,却又如弓弦似的绷得很紧,似乎不想让任何东西从她手中溜掉。她不喜欢**女儿的那股力量,更不喜欢那即将到来的扑朔迷离的命运……但她又有什么力量去阻止?

她犹豫片刻,才说:“女儿,我并不关心你跟某个男人相识的细节,我更关心你本人。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是女人,最容易受伤害的也是女人,而她们恰恰对爱情付出了太多……爱情并不丑陋,但爱情中的某些行为却很丑陋!”

林依依用脚尖轻轻踢着地面,“妈,我已经长大了,您不能阻挡我去做任何事……”

周俊霞敏感地发现,女儿跟自己产生了隔阂,再谈下去可能会变成鸿沟。她不赞同女儿的话,但也不想再影响她;毕竟女儿没瞒她,还愿把真实告诉她,这一点尤其宝贵,她必须珍惜。此外她已尽了力,尽了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余下的事只有交给上天来安排了!

“好吧,女儿,你最终要去闯世界,也要跟可爱与可怕的男人相遇,我的确无兰着你……”她语气变得淡然,“如果遇到了不愉快的事,答应我,尽快回到我立。”

女儿搂住母亲,轻轻吻了她一下。

“妈,你也答应我,我走后,别再跟爸枢气……”

周俊霞沉吟了片刻,在转身前的一刹那才说:

“如果在北京遇到什么困难,你可以去找一个人,一个叫乔国栋的男人,让他尔……你走时,我会把他的地址交给你。”

林依依惊诧地望着母亲的背影。她从未听母亲谈起过此人。他是谁?是母亲的笋?好朋友?或者初恋情人?为什么母亲会坚信,这个男人将照顾她的女儿?她犹有一种感觉,妈妈并不真正爱爸爸,可当这种感觉变得清晰,她还是为此刻正自待在楼上的父亲难过。

而她呢,她下一步准备怎么走?她刚认识就爱上的那个男人,那个已被母亲定为“可怕的男人”,跟她之间又有什么必然联系?事情过去半年多,他恐怕早已池忘怀了!他那样的男人,精力一定很宝贵,不可能用在其他事情上,也不可能忍念她这样微不足道的女孩。也许他对他们的相识根本不在乎?对他来说,这只一件最自然不过的邂逅;不像对她来说,产生了那么强烈的影响,几乎决定了她命运―很显然,不是因为认识他,她不会再回北京,不会再回那个伤心之地。现在,她好想念他,她现在就盼望见到他……

他此刻在干什么?他跟谁在一起?他在那个千里之外的京城,正做着什么事。

方剑云在餐厅喝牛奶时,他父亲方越池也下楼来,坐在相邻的客厅翻报纸。方剑云看了看手表,去夏家还早,有时间跟父亲聊聊,就移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也抓起一张报纸来看。

方越池抬起眼睛,叹了口气,“怎么还不走?”

“不忙,还有时间。”方剑云放下报纸,也把自己的问题暂时放在了脑后。

他知道父亲想跟自己交谈。省委书记离休赋闲,发言权仅限于家中的方寸之地,滋味不好受。父亲对儿子是满意的.老伴看见儿子,脸上的微笑也挺灿烂,儿子就是他们退休生活的一道阳光。方越池更高兴屋里有个男人,可以跟他一样,不必对众多家务事发表意见;而在天下要闻和平凡生活中,父子俩的倾向却很一致。他相信儿子必定会干出一番成绩,事实也证明他没看错。

方越池今天叹气是为了万里之外。“剑云,你最近注意到了吗?这几年,东南亚的经济形势很不妙啊!尤其是泰国,我看,迟早要出大问题!”

方剑云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好像,主要是房地产业造成的麻烦?还有就是外国资本尤其是短期资金流人泰国市场太多,而引起的还贷问题。”

方越池点点头,用沉思的语调说:“这对我们来讲,也是一个教训哪!中国正在向开放金融市场的方向走,我们一定要提防这样的陷阱。”

方剑云似乎有所触动,嘲弄般地扯了一下嘴角。“我们不是一直在强调,要整顿金融秩序吗?股票市场也没建立,还一直在限制金融机构投人房地产……”

“你知道就好。”方越池瞥了他一眼,“你们公司也要注意这点啊!”

“我们不是银行,而是风险投资公司。”方剑云有些不自然地笑笑。

“可也是非银行的金融机构。”方越池加重了语气,表情复杂地望着他,“剑云,你还太年轻了,在公司里坐着这样的位置,掌握这样的权力,一定要好自为之,谨慎再加谨慎啊!搞金融投资的,一不留神就是无底洞,承担着无限的风险,再难翻身……”

方剑云的脊背感到一股寒气,连忙掩饰地笑笑,“爸,您说哪儿去了?我还年轻?您当市委书1改肠阵,还不到四十岁吧?也不比我现在年轻多少嘛!”

听得儿子避重就轻.方越池深深地吸了口气,一种莫名的担优蹿至心底。他不多说了,只是嘀咕着:“那时候,可没现在的情况复杂……”

方剑云站起来,恢复了潇洒。

“爸,我真正担心的,是香港股市会不会受到冲击?”

方越池笑了,“这倒不会。香港也是国际金融中心,近几年面临多次金融风,均能安然渡过。何况,离九七回归没几年了,真要出现什么麻烦,大陆也不会手旁观。”

虽然父亲已不在职,他说大陆会对香港“托市”.也没任何依据,方剑云仍是了颗定心丸。东方公司正想去香港投资,还要搞上市公司,如果香港股市有个三两短,后果不堪设想。

方剑云开着车行驶在长安街上,又开始胡思乱想,好几次差点儿闯了红灯。

当初他创建这个全国第一家风险投资公司,父亲没帮一点忙,只是打电话问一担任国务院副总理的老朋友,这件事儿是否妥当?对方说:“就让孩子去商海闯吧,我们的社会主义事业也需要商人嘛!”父亲也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便放手他去闯。在老一代看来,这不过是革命事业的另一种形式。但是跌跌撞撞走到如,方剑云内心却渐渐产生了许多疑惑,很多事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所谓打边球,摸着石头过河,就是指这种情形罢?

昨晚跟妻子争执时,他却没想到这一点,算是发了大脾气。事后他也有些歉,但骄傲的个性与男人的自尊,又让他无法向老婆低头,只好按照乔韵的说法,找夏老爷子说情了。他接手长安广场的项目时,并没想到会遇上这么多挫折。否,他或许就不会赞同蓝世雄的主张,去修建全中国第一座集购物、休闲、娱乐为体的“摩”(广场)吧?

前两年有关部门刚放出风声,表示可以考虑与外商合作王府井的旧城区改造,港的大财团便蜂拥而至,试图捷足先登分一杯羹。王府井是京城最繁华、历史最久的商业区,好比上海的南京路,香港的铜锣湾,在这黄金地段想找一间铺面都登天还难,现在竟可望获得大幅土地的使用权,谁不喜出望外?香港的一位地产析员宣称,谁拥有了王府井的一幅土地,谁就拥有了一座金矿。香港最大的房地开发商,也是香港十大富豪之一蓝世雄率先飞到北京,神速地与有关方面签了意书,令众多有此想法的富豪跌足不已。这片改造区的规划建筑总面积为巧万平方,蓝世雄计划投资12亿港币,建成一座亚洲或世界第一流的商业中心。谁知签字式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中央就来了一个宏观调控,压缩基本建设,全靠蓝世雄超强实力,才在去年将立项、规划等有关繁杂事宜全都办妥。该项作为商业用途大型物业,也正式定名为“长安广场”,建筑高度200多米,地盘面积却只有1万平方米,比意向书确定的巧万平方米要少很多。但蓝世雄已经满足了,能在天子下拥有这么一幅50年期限的地皮,实属不易。

至此,历经磨难的长安广场该破土动工了吧?他日站在广场大厦的楼顶上,不但可以俯视邻近的具有古今象征意义的建筑例如天安门、纪念碑、人民大会堂等,甚至包括了昔日皇宫的一砖一瓦,就连稍远处的中南海的胜景亦尽收眼底。200多米高的宏伟建筑,又是在北京城的心脏地段,邻近好几个中央商业区,地理位置十分优越,确实居高临下,鹤立鸡群,欲与天公试比高。但正是这致命的200米,却使长安广场的美梦几乎化为泡影。

还在王府井旧城区改造工程出台之初,北京市民就沸沸扬扬,担心外商参与投资北京房地产开发,会只顾追求商业利润,而破坏了文化名城的传统风貌、人文景观。按照国家规划委员会的要求,北京市的规划是以故宫为中心,其他建筑必须配合故宫的外观;也即从故宫中心点向外望去的视野范围内,不应见到任何建筑物;距故宫越远,建筑物方可逐步升高。据此估算,长安广场高了50多米,简直是个庞然大物! 日后它必然会跟附近的著名建筑抢风头,喧宾夺主。专家们纷纷大声疾呼,还赶到现场勘察,尤其是一批建筑学家、文物专家、政协委员,先后联名上书要求调整方案。于是理所当然的,长安广场被强令停工了。消息传出,香港物业哗然,蓝世雄的处境未免尴尬。他在港成功经商逾三十年,叱咤风云,富甲一方,几达呼风唤雨、点石成金之境界。此番在大陆受挫, 自然引起传媒的纷纷猜测。识时务者为俊杰,蓝世雄立刻发表声明,表示要服从大陆法规,主动提出修改方案,使项目不至于胎死腹中。

东方公司就在这时候,进人了这个项目的运作。

蓝世雄应该说是政治上很成熟的商人,他深知大陆北京是个关系社会,政府部门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从来都不会让步,但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又并非不可能变通,关键是要找对人。在一些朋友的牵线搭桥下,他分别在香港和北京与方剑云接触了两次,希望通过东方公司的人际关系,能圆满地处理好这件事。方剑云的父亲在中央有许多老朋友, 肖蒙的父亲也曾在国务院工作,她丈夫何庭坚担任着北京市规划建设委员会的一个要职,正好负责这方面的事务。尽管如此,方剑云当初并没立刻答应,而是做了详尽的调研。那晚他在天安门广场散步,脑海里也在酝酿这件事,所以才被林依依一叶障目。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又找蓝世雄谈判,主动提出不要对方承诺的5%干股,而是要双方合作,参股分成,并且东方公司还要占大头,也即50%以上。蓝世雄迫不得已地答应了,他也做了调查研究,明白这项目若由一个中方来承头,事情必然会好办得多。直到这时,方剑云才告知本公司领导层,多数人听了都欢欣鼓舞,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蓝世雄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中方要负责完成全部手续,那5%的干股也仍然有效。方剑云答应得挺痛快,双方也合作得很愉快,没想到限高这个环节仍然通不过。更巧的是,方剑云的妻子乔韵就是规划局负责此事的工程师,本指望她能高抬贵手,不料照样卡了壳……

还有夏启明的父亲夏之峰,这位老人家更是激烈反对,他又是北京建筑界最有三响的人物,其意见和态度都非常关键,长安广场要想调整或修改方案,他这一关月卜过不可!

夏家住在城中心一个安安静静的四合院里。顺着狭窄的小巷子开到尽头,迎面·堵白色的石灰墙,中间是一扇黑漆橡木门,有两把生锈的铁锁环。从墙上垂下来j根树枝条,绿色的新蕾点缀出了都市难得的景致。方剑云到这里是轻车熟路,预立打过电话,听说夏启明已经回国,但每天都在外面忙碌,不着家。他还真想见见;个老朋友,再聊聊那件事呢!

年过七旬的夏之峰正在书桌旁整理东西,看见他进屋,就缓慢地站起来。方剑:知道他腿脚不灵,立刻绕过宽大的书桌,重又扶他坐下。

“伯父,您快坐下,我们坐下谈。”

夏之峰用两条腿勉强保持着平衡,颤颤悠悠地说:“我正在看长安广场的有关;件资料。你也知道的,这件事很麻烦,我也有不同意见……”

“是呀,我知道。”方剑云扶他坐下, 自己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又看着小保姆之上茶,沉了沉才说,“可是伯父你也知道,这是我成立东方公司后搞的最大项},却屡遭挫折……”

夏之峰没吭声,方剑云也沉默下来,房间里开着空调,他觉得身上燥热,汗水巴浑。从这位德高望重的建筑学家的态度看来,他显然已经输掉这一局了!开弓没‘回头箭,虽然东方公司眼下要处理的事很多,但长安广场总是被他排在第一位。1世雄在香港的地位也是不容小觑,他今后要在香江打开局面,也非得借助这位二兄不可。当然,如他和蓝世雄这样出身高贵、现在又身居高位的人,都不会在下I偷偷摸摸地搞小动作,但长安广场的事若再不能顺利推进,他们的关系也就算完’,今后香港那块市场,多半也只好放弃了!在这种情况下,长安广场还要硬着头:上,真有点儿偏向虎山行的味道。但没办法,大公司一言九鼎,当初他和蓝世雄!板成交,人家看重的就是东方公司在北京在中央的关系,以及规避风险的种种能I。现在你能告诉他,在北京最著名的长安大街上修建一座现代化的购物商场,只:一个永难实现的梦?

“剑云,修改方案我看过了。”夏之峰迟缓地开了口, “楼层高度是降低了,【它日后仍然会成为一个庞大的混凝土群,对天安门广场的景观造成极大影响,所(我还是不能同意。”

方剑云有些急了,“可长安广场的现址已经夷为平地,总不能让它老闲着三? ”

夏之峰点点头,“所以啊,新方案的拟定与审批,更该慎之又慎,不能再给有乏部门和投资商造成任何损失。城市建筑如何走上法制轨道?我认为这种事,丝毫不容含糊!”

方剑云思忖了一阵,尽量把语气放得很轻。

“伯父,我理解您的心意。但投资方几乎是香港商界最顶尖的人物,您就不怕这项目一拖再拖,会寒了港方投资者的心?”

夏之峰有些不悦,“长安广场的项目之所以遭到如此大的非议,除方案本身外,还在于这一个各界人士都十分关注的现实―近几年外商投资北京旧城的改造.只为追求高额回报,而不愿遵守城市规划的规定。我禁不住要问:难道他们遵从这些规定和规划,就赚不了钱吗?我看非也!虽然我不懂经济,也没经过商,但依我看,北京房地产的回报率可能大大超过r香港吧?那位蓝世雄如果懂得这个道理,还有什么可说的?如果我们对长安广场的方案不加以限制,法制的严肃性何在?如果其他投资商也纷纷仿效,北京的总体规划岂不成为一纸空文?”

话说到这份儿上,方剑云自然无词以对。他从夏家出来,心情很沮丧。夏老前辈还提出,“广场”一词也犯了忌,最好连项目名称一并改变。总之,前途殊难预料,不但蓝世雄那边不好交代,就是面对本公司的众多非议,他也无言以对。杨四海对这项目就大有微词,觉得这是一颗烫手的山药蛋,只怕事倍功半。如今却不幸被他言中,一波三折、几起几伏,好像真是无力回天了!也许真到了该放弃的时候?那么东方公司今后的路又该如何走?还有汇通的那个项目,据说也泡汤了!他这个总揽全局的司令官,又该如何驾驶这只巨大无比的航空母舰?

东方公司发展得很快,原有的办公地点已经容不下,搬到一栋新建的大楼里。正值春光明媚,阳光灿烂,这栋高耸人云的大厦在蓝天下闪闪发光。大厦位于繁华路段,商贾云集,价值非凡。东方公司占用了最高一层,总裁的办公室也装饰得富丽堂皇。它有三个相连的房间:休息室位于最里面,采用独特的间接照明,使房间里的陈设看上去多姿多彩,像个拥有极品佳作的博物馆。最外面的办公室呈椭圆形,家具全用黑色皮革装饰,几乎不带其他色彩。中间的小会议室面朝大街.窗户全为落地,没安百叶窗,光线十分明快。因为楼层高,空气好,置身其中听不见一丝噪音。此刻方剑云却觉得,窗外的喧嚣正随着屋子里的谈话嗡嗡声在升腾……

这段时间,方剑云又一次次推迟办公会。直到今天无可再推之际,他才把各部门负责人和副总都叫到总裁办公室。心想在自己这间屋子里.迟开的办公会或许更易于把握?

“各位!”方剑云清了清嗓子, 目光严肃地扫过全场,“今天我正式通报大家,长安广场的项目又一次搁浅了。大家都知道,这事儿几乎关系到我们在香港的发展,也关系到公司的前途。我已蝎尽全力,这个计划也实施了半年多,却没见任何成效,可能我们生不逢时吧?前一阵我去见了夏之峰,结果仍是无济于事,他还早让我们修改方案,说什么要慎之又慎……但我们不能认命,大家还要努力想办去,看能否推动此事?会不会有起色?尤其那些有关系的人,比如肖蒙,你老公就生建委工作嘛,让他再想法子,奔波一下,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效果?”

肖蒙笑起来,指指他,“你老婆不就在规划局?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她跟乔韵认识不久,虽然两人年龄有差距,但关系已经很亲密。说起话来不避韦。这也让方剑云感到头疼,他不希望自己在公司的所作所为.很快就通过这位副岂传到乔韵耳朵里。

于是他冷冷地撇了一下嘴角,“别提她了,为了长安广场,我连老婆都得罪r!她这几天都不大理我。诸位须知,我娶的可是一位坚持原则的好同志……”

杨四海也笑起来,“你这位夫人也是个书呆子吧?据说她正是长安项目的审批纤,主持公道,坚持原则,却不知道投资方就是我们东方公司?这可有点儿太滑稽了!”

看来杨四海真是个消息灵通人士,竟连这事儿都知道!两位副总居然在这种场合插科打浑,而且拿自己的妻子开测,让方剑云更加不快,其他人则嗓若寒蝉。三立老总一向配合默契,在圈子里为人称道,但他们或许暗中不和?也许还有其他原习?谁敢往里掺和?众人都阴沉着脸,不知以后该怎么办。一个大项目搁浅了,真是一件令人悲哀而又无可奈何的事。

方剑云觉得,应该把自己的态度再明确一下:

“我重申,这件事不能到此为止。长安广场的项目一定要继续下去,为我们公习在北京城,竖起一个标杆性的建筑……”

“我能提点反对意见吗?”杨四海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严格地说,我们就下该插手这件事,我们是非银行的金融机构,是风险投资公司,不该涉足房地产开艾。”

众人听了尽皆哗然,方剑云立刻分辨出,不少人都赞同这意见。或许杨四海的昔责是别有用心?但他却戳到了东方公司的痛处。这也是方剑云一直捉摸不定、犹象不决的原因―他事实上是在打擦边球,若在金融秩序规范的情况下,这是绝对下允许的!他也觉得挺窝囊,严格地说,东方公司成立后,确实没干多少真正属于双险投资的事儿.但他又有什么办法?与汇通的合作功败垂成,杨四海却说,他已圣尽力了!公司要生存,要赢利,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打出一片天。何况长安广场这羊投资稳定、赢利显著的项目,他又怎么可能放弃?

唉!都怪那该死的股票市场,为什么还不赶快成立?半年前与汪国强商定后,也们俩确实找了许多人来聊这件事。很多有识之士也表明了态度,愿意积极参与,若助促成此事。但一说到具体事务就抓瞎了,因为这拨人都是单位的领导或企业的老总,平时自己都有一摊子事,不可能放下工作来专门干这个。所以忙碌了半年多,只是在理论上有一点新的认识,实质上却没有丝毫进展。汪国强又跟他商量,说最好成立一个专门机构,找一些专业人士来做这件事。但两人都工作繁忙,一时间到哪儿去找这些人?听说夏启明和陈亦飞都回国了,他还真得赶快找到他们,好好商量这件事。但眼下,他先要把自己的主张贯彻到底。

他又清了清嗓子说:“大家都知道,我们公司前两年的创业投资,几乎集中在长江三角洲和珠江三角洲,那也是我们发展最快的时期,公司总资产从八位数飘升到十位数!但是我们很快就遭遇了投资风险的挑战,不得不转向其他领域寻找机会。这长安广场的项目十分优越,周围都是高档住宅区,离各领事馆也不远,具有得天独厚的商业环境,建成后利润肯定很高。港方也是煞费苦心才拿到这块黄金口岸,我们绝不能放弃……至于该不该我们这样的公司来做?请别忘了那句名言,这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嘛!真正违反政策的事儿,我们是不会做的!”

他又说,希望大家都来想办法,集思广益把这事儿推上去。总裁的态度如此坚决,众人便再无异议。杨四海却来打横炮,说就算这事儿可行,他也想请大家再转转另外的念头,看还有没有什么新的想法?或者新的项目可以运作?方剑云听了并不表态,这种自然而然的收敛,也是成功的领导诀窍。其实杨四海在他心中一直保持着较高的地位,此人在经商方面也一向很有办法。方剑云尤其知道,杨四海在一件事考虑成熟之前,绝不会轻易向任何人透露风声。那么他现在到底想说什么?答案似乎深藏在对方心底,他只能窥见一线若隐若现的光亮……

“好了,你就坦率告诉我们吧,”眼看快到午时,方剑云才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做期货。”杨四海微笑着,态度也很坚决,“不是要打擦边球吗?摸着石头过河,我们就索性玩儿个大的,大球,大石头……最近银的走势很好,我想,就做这银的期货!”

接下来,杨四海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自己的计划。他看出总裁的矜持,也不想花太多时间谈论具体问题,而要从宏大的远期目标上去打动他。方剑云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好像挺赞同。从内心讲,他确实对杨四海由衷地佩服,特别是在把握事物的细节上,以及确定计划的风险程度,和在数字计算方面所表现出来的超人能力。但他对期货一事不感兴趣。他想保持思想的自由度,也保持独立的个性,还有权力的至高无上,当然也包括对公司未来的种种考虑。在这方面他从没打算过妥协,而且永远不会妥协。东方公司的建立,当真是为了中国的金融改革大业,还是有人想在社会财富的产权明晰之前,为自己捞一把?他必须防患于未然……

但是杨四海却滔滔不绝,显然打动了众人心:

“西方世界每年生产7800吨银,原则地说,这个数字限定了银的市场,人们一般认为,不可能在这个产量以外买卖。但其实不然,金、银这些硬通货的投机市i, 自1974年正式开放以来就发展迅猛,因为很少有期货合同真正兑现、到期交货勺。换句话说,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们是在买卖在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的金或彰··…而在银的交易中,只有百分之一的合同要求到期交货。当然,这并非银的个11现象,比如小麦、玉米亦是如此。在芝加哥、堪萨斯城和明尼阿波利斯这些期货了场上,去年交易的小麦数量相当于美国全年产量的七八倍以上;而玉米则比全世熟的产量还要高一倍!至于金,最近一年内,仅在纽约市场就签订了800万份、每全一盎司的合同,共计7.2亿盎司,等于世界总产量的18倍!而银的交易就更火,琴签了500多万份合同,等于世界产量的60到70倍!这些都说明了什么?说明银的月货生意大大有利可图,我们又岂能放过?”

方剑云等他讲够了,才笑笑说,这事儿下来再讨论,由三个公司高层共同决二。

这时肖蒙的秘书出现了,用恭敬的语气说,有一个应聘的人正等在办公室里要乙她。

这几天,林依依一直在大街上溜达。最近没人找她拍影视剧,工作也很成问西。在北京滞留着成千上万像她这样初出道的演员,很多人最后就被逐出圈外,沦;为“北漂”。影视圈的寂寞也让人无法忍受,看着同期毕业的同学大红大紫, 自玉却无人问津,那种失落感足以把年轻人的梦想彻底粉碎。林依依想,她或许该找、体面又挣钱的工作来临时干干,以便摆脱掉一些她不愿接触的男人?作为一个年乏漂亮、笑庸迷人的女演员,林依依身边不乏追求者。她跟别人合租的屋子外,常婆着一束束鲜花,只要她愿意,每天进出都会有豪车接送;她还可以在短时间内,三京城最昂贵的娱乐厅都吃喝玩乐个遍。男人们都说她美丽、大方、活泼、可爱,之她的魅力不可抵抗,她为什么就偏偏爱上那个不在乎她的男人?

她和他的邂逅就像一个童话,但没有童话故事那么浪漫。那个男人虽然跟她同弓一城,却让她无法轻易得见。他是所有女孩的梦中情人,那么智慧、优雅而超凡艳俗。他又是一个极富想象力和创造力的男人,甚至令她望而生畏。看见他那英气或人的脸庞,她心里就会狂跳不已。他说话也挺幽默机智和富有情趣,让人难以忘不。但从那天起,他们就失去了联系。

林依依从上海回来,更是掉人这种情绪,她每天快快地走过北京的大街,好似〔寻找那个男人的踪迹。她看着往日令每个女孩子感到兴奋的商品橱窗,心里却兴矛不起来。也许生活再不会让她兴奋了?除非跟他在一起。她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资,只是为了奔向下一个无法预知的目的地。如果那天在天安门广场,她知道认识包会是这种情景,她还会那么傻傻地跟他走去吗?离开上海时,妈妈交给她的一笔绝已被花光。昨天,跟她同租一间屋子的同学,也期期艾艾地提出了退租。生活的一堆琐事逼在眼前,而她的单相思也该有个无言的结局了。或许只有工作,哪怕是枯燥无聊的工作,才能让她忘掉痛苦与寂寞,忘掉那种难以忍受的失落感……

一阵孤单无依的绝望袭上心头,就在这时,她看见了那则招聘启事。她的心又狂跳起来,因为她发现这栋大厦的门口,竟然高挂着一道四方黑底金字的招牌,那上面正是她背熟了的几行字!她连忙掏出一张名片,对应着看了看,没错,这正是他的公司!真没想到,该公司正好要招聘一个文职秘书,这是否她的运气?但可惜,人家只要男的……

突然间,一个念头犹如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大厦的玻璃转门。好比火力侦察一般,她要先把这地方的每一个角落都摸清,再来采取行动。

那天晚上初相识,他们后来没再交谈,次日清晨方剑云就打电话叫来出租,送她回学校,林依依很庆幸, 自己用了那一招,才把他的电话号码和一些情况弄到手―老天,原来他是一家大公司总裁!知道这点她心里好悲哀,与他相比,她只是个不起眼儿的小女孩。但无可置疑的,她已经爱上了他!从那天起直到现在,一直萦绕在她心中的,也正是妈妈说过的那种神圣的爱情!

她偷来的那张名片上,原本印有公司的地址,但她却不敢找上门去。后来她终于找上门去了,又在那排平房门前徘徊犹豫,不敢贸然登门,只期望能在门外见到他,却总是落空!从上海回来后再去,发现他们已搬走,不知迁往何方。从那天起她就在大街上游**, 自己的工作也放弃不管,直到看见了这张招聘启事。冒充求职应聘的秘书真是下下策,但除此外,她想不出任何再见他的办法。这些大公司真讨厌,她有几次鼓足勇气想上楼,又害怕被挡在门外,因为她没预约,也拿不出合适的理由。说不定别人一盘问,她就会涨红了脸落荒而逃……

该死!她不就是为了见上他一面吗?她并不想也不敢去当那个秘书。她从没学过文秘,英语却不错,干上一天还马马虎虎, 日子久了一定会露馅。但冒充应聘者这个主意显然不错,既然启事上写明要个男性,她只好化装成男人了!这正是她的强项,在学校里演莎翁的戏,因为个子高,她没少反串过男角。只要把嗓子压低一点,学着男人腔就好了。这样做还真有点儿戏剧性,甚至是一幕喜剧,也颇为符合她的心境。

她乘电梯到最高一层,担心自己来晚了,那职位已被人占去。她花了两小时弄短头发,希望剪得像个男孩,作为女孩子又不至于太尴尬。她在美发厅的卫生间尝式了一下,进了标有高跟鞋的那道门,果然引起一阵惊呼,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旦愿也能糊弄过考官。出了电梯,她好奇地四处张望。这是个宽大得惊人的如天堂一般的地方,触目所见皆是气派非凡的布置和摆设。墙壁、地板、天花板的色彩都及典雅,沿墙根还摆放着十几盆高大茂盛的绿色植物,连间隔的距离都一模一样。妾待处里铺着米黄色地毯,她大着胆子道明来意,一个跟她年岁相仿但已肯定成为秘书之类的姑娘让她等了一阵,才把她指引到另一间办公室。这里装演得更为美现。中间摆着一张弧形的办公桌,嵌壁的档案柜,落地大书橱,还有色彩鲜艳、图轰新颖的地毯,留下了宽敞的空间。一面墙上有一扇漂亮的紫檀木门,林依依猜测邓是卫生间。隔了几分钟,门打开了,走出一个衣着端庄、年龄不小的女性,看着池惊讶的表情微微一笑,有几分得意。

林依依回答时,双膝有些发颤,“当然。”

她喘了口气又说,“所以我才想来这儿工作。”

对方可能发现她有点儿紧张,不觉皱起眉,“你以前当过秘书吗?我看看你的文凭,你还应该有一些证明文件……我们可不招聘新手。”

林依依目瞪口呆,她从没想过这个,只好支支吾吾,“对不起,我、我没带未,放家里了!”

女人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就赶快回家去拿!”

“我家在上海……”林依依几乎脱口而出。

她用了假名,更不会有这些东西。

女人有些惊讶,“你是上海人?普通话说得很标准,一点儿也听不出来!”

“我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林依依低着头,心中有些茫然,也有些后悔,看来她这次是白来了,而且弄得不好,还会丢人现眼。

女人的目光落在她的头发上,用英语说:“你头发剪得很漂亮,就是长了点儿,有点儿像个女孩……嗯,你长得也挺秀气,真像个女孩子!”

林依依脸色白得可怕,几乎就要晕倒了。但多年的表演经验已经教会了她如何控制情绪,她也用英语轻描淡写地更正道:“但我是个男孩子。”

“而且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女人点点头.“你英语也不错,我想,他会满意……”

林依依不知说什么好。这个女人的服装很精致也很考究,但脸上的表情却冷酷而势利;尽管她对她的态度客气而有礼貌,但她的神情却是冷淡疏远的,那种架势让人一见难忘。林依依准备承认失败,对此不抱希望了。整件事都荒唐而可笑,她没必要再待下去。

她正要走出房间,那女人却突然递过来一张表格。

“坐下来,把这个填填吧……嗯,你要去给他当秘书的那个人,是个很特殊的人。谁知道呢?也许他见了你会满意。”

林依依的脸微微一僵,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有一种筋疲力尽的感觉。这场面试的突然转变令她深感意外。老天,难道这就是她的运气?如果真被录取了,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她猛吸一口气,开始填表,心里又想,千万不要当着这个女人的面见到他才好。招聘启事上说得很清楚,这个秘书是为东方公司总裁工作的,当然要尊重他本人的意愿了。但他如果在这间办公室里看见她,无论他认不认出她来,都是一件可怕的事。她有种预感,方剑云跟这个女人的关系不会很好,她是那种喜欢侦察别人心事的女人。

那女人还在研究她,幽幽地说:“你的字可写得不怎么样……”

林依依的双手微微发抖,迟疑半晌,终于问:“我是被录取了吗?”

“哪有那么简单?”女人抱着手走到窗前,“怎么,你很想干这份工作?”

“既然没希望,那我走了……”

女人没吭声。她走到门边,仍不死心,又回头望望,“真的不行了吗?”

女人靠在窗前,看着她困扰的神色思忖了一阵,冷冷地说:

“明天下午两点,再来面试一次。”

林依依带上门出去,竭力掩饰住脸上的喜气。明天下午,一定是他亲自来面试她。他一定会认出她的,并且,他没有理由不善待自己。毕竟,她不再是半年前那个惹是生非的小男孩了,而是一个表面上扮演男孩子.却身心都充满了女性魅力的年轻姑娘!

接下来的事情令她终生难忘。当她第二天如约来到,果然被领至另一个房间。她在门口整整头发,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情,推门走进去。她大张着嘴,赞赏地环顾这间巨大的办公室。房间里的三面都是光润的紫檀木墙,地上铺着厚厚的奶油色地毯,在她右手处摆着一张豪华的办公桌,另一端是一组墨绿色的沙发,中间搁着一张玻璃茶几。而在她的正前方是一整片落地窗,外面的城市风光一览无余,令人叹为观止。她日思夜想的那个男人正伏在办公桌前写字,她只看见他浓密的黑发顶。林依依心绪翻腾,一颗心几乎要冲出胸腔。如果他认出她来,又会怎么样?他会不会大发脾气?一种预警式的战栗沿着脊背蹿上来,令她呼吸都变得艰难……

大概是听见了她粗重的呼吸声,方剑云头也不抬地问:“你就是那个应聘秘书的人?我听说,你连个证明文件都拿不出来?这是为什么?”

林依依有些慌张,但立刻恢复过来,“我想,我不需要……”

方剑云抬起头来,懒洋洋地看看她,又问:“为什么?”

看来他没认出她,林依依红了脸。“因为我相信,我会让你满意。”

“是吗?”方剑云改用锐利的目光打量她,面无表情地用英语问:“你的打字盆度有多快?我是指一般情况下,而不是应付招聘的时候。”

他还没认出她来?林依依茫然地用英语回答:“大概一分钟一百字。”

“速记呢’了 ”

“也会一点儿……”

“会一点儿可不行,我的秘书工作性质很重要。”他又冷冷地改说国语,“小I,如果你觉得你不够格,还是回去练练再来!”

她吓了一跳―他认出她来了?

她松一口气,脱口而出:“你知道是我?”

方剑云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又斜靠在桌边,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 目光逼人互扫过她的一切:从突然变得生意盎然的眼睛,精致动人的五官,到那一身男孩子勺无拘无束的装扮,整个表情仍像冰山一样寒气森然。

“嗯,你打扮得挺像,可这次,你却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相信这一点。”他脸上虽然露出了笑容,但那丝笑意仍然很淡漠,“不过卜跟半年前比起来,还是有一些改变,所以一开始,我真不敢相信是你……”

她双腿已经站疼了,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坐下来吗?”

“当然。”他一摆手,把她让到沙发上坐下,又俯身看着她,打趣地问,“不士据我的记忆,好像我们那次初见面,你也有些不舒服?现在告诉我,那是不是也舀装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的膝关节这会儿还在疼呢!”她委屈地看着他。

他注视着她那坦率而讶异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笑。

“我可不敢相信你的话了!依我看,你就是个调皮的小捣蛋,这回,你又准备元什么花样?预先说好,叔叔可没有时间来陪你玩了!你喝点儿饮料,在这里坐会L,从哪道门进来的,还从哪道门出去吧!”

眼看他抽身走开,林依依急得站起来,“你、你怎么能这样?”

他满怀戒心地回头看着她,“我很忙,你还要我怎么样?通知大厅里的保安,兑我这儿混进来一个女扮男装的假装应聘者,让他们把你赶出去?”

林依依气得挥挥手,涨红了脸。

“好吧,我现在就走!你放心,我再也不想来见你了!”

“瞧你这样子!”他这回笑得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就像个愤怒的小刺猜,好象你装神弄鬼地扰乱我的工作,倒是我错了?”

林依依的眼睛闪闪发亮,她得抓住这个机会,把自己的意愿巧妙地传达给他。

“难道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调皮的小捣蛋鬼,而不是别的什么?”

他再次礼貌地看看她,笑意闪过那对黑色的眼眸。“不,你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而且,还是个演艺高超的小演员,这点儿,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她很快地说:“那你能不能答应我,我们换个地方见见面?”

“你要干什么?”他沉下脸来。

“我要改变一下你对我的看法和印象啊!”她坚持着,“那天晚上,还有今天,我都不是作为我自己出现的,难道你就不想认识一下另一个我吗?”

他不动声色地想了想,又扫了她一眼,那一刻.她的心也提得高高……

“好吧。”他迅速走回办公桌,抽出一张纸写了几行字,又递给她,“这是我现在的电话号码,等我找到新的秘书后,你可以给他打电话,他会给你安排一个时间。”

面对这种公事公办的方式,林依依呆了一下,“就这样?”

“小姐,还要我亲自把你送到电梯门口吗?”他幽默地耸耸肩。

他看出来她还不想走,就把手伸给她,做了一个友好的表示。

“别那么不情愿!今天我很高兴见到你,可惜你不符合我招聘秘书的基本条件,那就是必须是个真正的男性,而不是假扮的。现在我们只好说再见了!”

她茫然地握住他的手,“我可以直接给你打电话吗?”

“我猜你大部分时间找不着我。”他撇嘴一笑,“好了,我们真的该分手了,我很忙,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尤其是你又耽误了我找秘书……”

她的黑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对吧?不然我可能永远见不着你!”

“不错。”他挥挥手,把她送到门边,“下次你再打扮成个男孩子,我可是扭身就走!”

林依依走出这栋大楼,虽然难掩一脸的懊恼,却也怀着一腔新的期盼。她迎向三月灿烂的阳光,在街边等着人行道上的红绿灯变换时,眼睛不由自主地又膘向那栋高耸人云的大厦。她现在已经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他,而他呢,他这阵子会不会站在那扇落地窗前目送着她?她胡思乱想、不着边际地猜测着.才分手几分钟的工夫.她已经在向往着下一次会面了!

皇家国际俱乐部坐落于当年慈禧太后的度假行宫―畅观楼。这座楼宇坐北朝南,四周绿树成荫,碧水环绕,气势雄伟,融古纳今,是京城内仅存的一座欧式皇:行宫。

叶楚圆每次踏人这里总会浮想联翩。那个威重一时权倾天下的女人曾在这里登}远望,亲赐楼名,如今恍若隔世。这地方挺神秘,不仅是个商务酬醉的高级会:,也是个舒适愉悦的休闲场所,但只有万分之一的北京人有幸跻身于此。她也是}了一个友人的相助,才能成为会员。

叶楚圆走在宽敞的通廊上,对两旁橱窗里的精美商品目不斜视。只有从小就生;环境优越,又去美国那个花花世界转了一圈的女博士,才能抵抗这些缤纷的诱;。叶楚圆很少穿昂贵新潮的名牌时装,一身中式打扮足以衬托出自己优美的身段:女性的线条。尽管她已不算年轻,但男人投射过来的目光还是充满了欣赏。她要‘直优雅下去,等到那个真正欣赏她的男人出现。

她走过一层的皇家厅、皇朝厅,又踏着铺了红地毯的楼梯上二层。艺园画廊装i得金碧辉煌,真有点儿到皇家做客的味道。但她进人摆满牌桌的畅观厅,愉悦和愁感就被破坏掉了。领班谦恭地通知她,她的桥牌搭档乔先生,刚被一个电话紧急!走,不能跟她一起玩桥牌了。

叶楚圆愣住了,连忙张望四周,“以前陪我打过的小陈呢?就是那个裁判。”

领班说,他也有事儿请假了。要不,给您另找一位搭档?包您满意。

“您是一个人在等同伴吗?”一道男中音在她耳边响起,音调软软的很好听。

叶楚圆头也不回地叹了一口气,“我今天没有同伴……”

“那么,我行吗?”对方的声音听去很友善,而且仿佛在微笑着。

叶楚圆很西方地耸耸肩,回头瞥见一张年轻的脸。他穿一身还说得过去的灰色西服,白衬衣,黑灰条纹领带,戴一副精致的眼镜,神态有些拘谨。那微笑却好似拂过来新鲜清爽的小风,让她精神一振……

咦,怎么会有这感觉?可能因为他是在场中最年轻的一个吧?

她皱起眉毛想了想,矜持地点点头。

“行啊,坐下吧……哎,你是什么叫牌体系?”

他缓缓坐下,幽默地眨了眨眼睛。

“不管你是什么叫牌体系,我都可以配合……”

这说明他牌艺高超吗?他的神态也挺优雅和富有礼节,既如此,何不让这年轻人试一试?叶楚圆又耸了耸肩,无意中却看见领班朝这边走来,犹豫了几秒钟,才转身离去。

她一边猜度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一边问:“那我们要不要简单地约一下?”

“不用约了,随便您怎么打,我都没关系!”

这话的意思是他可以应付一切。叶楚圆摆弄着桌上的叫牌卡,发现他长得挺帅气,身材硕长,肩膀宽宽,只是有些腼腆,仿佛不敢直视她……可他刚才胆子不是挺大嘛!

侍者送来咖啡和茶,叶楚圆要了茶,又端一杯咖啡给年轻人。

“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我叫成灰。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成灰。”

他在开玩笑吧?看来这个年轻人有点儿文化,读过一点儿古诗词,也懂得其中的悲剧性。他究竟是谁?现在这个问题变得有些重要了,他却没问她的姓氏,好像绝不关心这一点。

“你不是会员吧?是不是混进来的?”她喝了一口茶,终于忍不住问。

他轻轻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牌发下来了,不如先打牌吧?以后再问……”

这是个漂亮男人,不,是个大男孩。与她年纪相仿的男人中,这种相貌、风度和气质也是少见。不知他牌打得怎么样?应该考考他。但今天的牌却平淡无奇,波澜不惊。他们的位置是南北方向,不用移位,遇到熟悉的桥友移坐这一桌,叶楚圆总会礼节性地介绍两句。年轻人听到那些如雷贯耳的大名,总是微微一笑,轻轻点头,仿佛一曲舒缓的音乐,旋律也缺少跌宕起伏。他牌技倒挺好,在如此平和的比赛中,也能叫出或打出非同寻常的牌局。

“你怎么知道我有19点?邀局就够了,还扣叫呢!简直匪夷所思。”

“是你叫得好,持单张K就敢邀叫小满贯!”他红了脸,格外谦虚,“即便叫了,那也是我的错。可我今天不知为什么,特别想做成一个满贯!有点儿不顾一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急急和着牌,又忙不迭地插在牌套里,不愿有人再看。手指头灵动而迅疾地掠过她眼帘,就如在弹奏一首优美的钢琴曲……“也是我们的运气好。”叶楚圆不禁笑起来,“这副牌得了一个最高分!”他们夺得南北方向第一名。每人奖金六百元,用烫金大红纸封着,又讨了份吉“六六大顺,我喜欢这个数字。”年轻人红着脸对她说,镜片后的眼睛熠熠有神。

他红脸时的神情很可爱,她顿时童心大发,竟不想立刻放他走,便没话找话。

“时间还早,我请你吃晚饭吧?就在这儿,很方便,也不贵,这笔奖金就够。

他低头看看表,她心里有些紧张,生怕他拒绝。这一刻的叶楚圆,就像面临一卜重要谈判似的,心跳速度都快超过临界指标了,不得不承认这个小伙子的态度对艰重要―如果他拒绝她,拒绝一个留美博士,一个北大副教授,那她就太没面·了! 自从回到北京,她已很久没跟男人一道吃饭了。夏启明和陈亦飞之流都在,革命东奔西忙,她也跟着四处奔波,却收效甚微。有时候几个人就在街边啃烧:……今天好不容易得闲,真想大快朵颐。

她正欲找个台阶下,年轻人却答应了,和颜悦色地朝她笑笑。

“好,我们去吃饭。”

俱乐部提供完美的餐饮服务,让会员在这优越的环境中用膳,价格却比同级酒店低。叶楚圆精心点了几道菜,恰好把那笔奖金用得差不多。这个大男孩可能还不太适应这种环境,别闹得太隆重,把他吓跑了。那个问题又冒出来:他到底是干什么的?肯定不是会员,也不像是桥牌裁判,难道是什么人的商务伙伴?或者谁的家属……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年轻人也笑着, 口吻随便多了,“你在猜我是谁?怎么混进来的?”

“是啊,你是个生面孔。你没看见,领班差点儿亲自过来,把你赶出去!”

“所以我要感谢你……”年轻人漫不经心地问,“你原来的搭档.好像姓乔吧?”

尽管有所准备,叶楚圆还是很吃惊,“怎么,你认识他?你经常来这地方?”

年轻人喝了一口佐餐酒,一滴唬拍色的酒滴顺着嘴角流下来,他从容不迫地用餐巾擦了擦。“是啊,我喜欢玩桥牌,在北京却找不到玩牌的地方。后来听说,这里经常举办邀请赛,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就想来看看……也许是管理松懈吧,居然被我混进来好几次!”

“这可真够离奇的!”叶楚圆仍有些疑惑,“你怎么会认识我的搭档乔先生?”

“我在旁边看过你俩打牌,发现你想象力很丰富,在打桥牌的女士中,你绝对算得上高手。”他狡黯地眨着镜片后的眼睛,“至于你的同伴嘛,我只是听别人叫过他乔先生……”

这话并不能让叶楚圆完全消除疑心,但她也不想再继续猜测。对方似乎故意把眼睛藏匿在镜片后,他就可以隔着玻璃看世界,也让别人对他捉摸不透……

叶楚圆也喝了一口酒,是那种醇香透明、玲珑剔透的饮料,她又隔着玻璃杯看看对面的年轻人,似有无限感慨―这场邂逅真要感谢老天的安排,可惜,他却比她小了好几岁!

“你是来北京找工作吧?”她不想掩饰自己那不应有的好奇,索性又问,“也许我不该随便乱猜,可我真想知道,你在哪儿学会的桥牌?你打得那么好,应该是职业牌手吧?”

他会心地笑笑,仿佛明白她为何有此问。“你是觉得我来历不明吧?那我主动向您汇报:我是四川人,在成都一家报社当记者,已经辞了,想来北京闯一闯。我在大学里学会了桥牌,打过四川省队,参加过全国比赛。哦,我是学新闻的,毕业于一家不出名的大学……”他像在吹奏一支动人的曲子,叶楚圆听得人神,随口问:“应该是四川大学吧?”“你对这些高等学府很熟悉?你的学历比我高吧?”他惊讶地凝视着她。“我的年龄也比你大呀……”叶楚圆也暗吃一惊,“哎,你几岁了,结婚没

她释然地笑了,“结婚对象,可不如桥牌搭档那么好找……”

“我相信缘分。”小伙子认真地说,“没有缘,我们不会相见。没有缘,我也会结婚。”

叶楚圆又生出几分感慨―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一场桥牌赛让二们有缘认识,他会不会从此走进她的生活?她又看了看对面正在大吃大喝的年轻‘,他吃得津津有味,丝毫不注意自己的吃相。当他嘴里塞满东西,那模样就更显}年轻,好比周末回家度假的大学生,任凭亲人把一盘盘好吃的东西往他嘴里填,她既感觉新鲜有趣,又不免心生悲哀―唉,他为什么那么年轻呢?使得她眼下;论想要再说点儿什么,都跟主动勾引他似的……

他发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不觉停住咀嚼,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低声问:‘喂,你干吗这么看着我?是不是我吃得太多了?”

他红脸的样子真好玩儿,叶楚圆忍不住笑起来,把鲜艳欲滴的水果盘往前推了至, “吃吧,多吃点儿……哎,原本你晚上打算做什么?好像你还有别的事儿?”

“哦,要回去赶一篇文章,准备发给一个报社。”他看着她,又微笑了,“你‘经看出来了,我身上没多少钱, 目前还得想法子养活自己……”

“那你还有闲工夫出来打牌?”她疑惑地说,“你为什么不找个正经工作?”

“我是职业撰稿人啊!”他迷惑不解地反问,“怎么?有何不妥吗?”

她忙说没什么,脸也红了,内心责怪自己多管闲事。他又朝她微笑了,那是一,意味深长的,不符合他年龄和身份的笑,似乎他知道了什么连她也不知道的事f。叶楚圆觉得这个年轻人确实有点)L非凡,她试着想弄明白那种笑的意蕴,并且芝搞明白他今天跟她接近的真实意图。她听说北京有些地方,会出现这种来历不明J年轻人,帅气高大,谈吐不凡,只为了从她这种女人身上得到点儿什么。他是那之的人吗?他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他会玩桥牌,玩这种高雅游戏的人,不应该沦‘一种低俗……也许正好相反,高雅的背后就是低俗?

“我该走了。”他悄然站起来,微微弯着高大的身躯,“谢谢你的晚餐。”

“等等……”她轻声喊,尽力不去望他,“如果你愿意,下周末还可以来这儿「桥牌。’,

他露出一个天真的微笑,“那我太高兴了,我唯一的爱好就是桥牌……”

“我也很高兴,你打得太出色了!”她忙说,“我们怎么联络,还是留下你的电话吧?”

他掏出纸和笔,写下自己的传呼号码,叶楚圆又一次试着搞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居然不想放他走,对一个年轻男孩产生这种眷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把纸条交给她,再次冲她一笑,脸上的表情很迷人。他的眼睛仿佛有股魔力,让她觉得很温馨.也很甜蜜……

“抱歉,那是我的笔名。”他挺可爱地耸耸肩,“我更喜欢这个自己取的名字。”

“怪异的想法。”她强自镇定地说,一边把纸条仔细放好。

他们走出俱乐部,天已黑尽。叶楚圆提议开车送陆超回去,他拒绝了,说要自己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