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依如释重负地走出夜总会,她总算辞去了这份不像样的工作。昨晚那个女人当头棒喝,让她更看清了自己的不堪―她怎么会沦落此处?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从事高雅艺术的爹妈知道了,会不会感到羞愧?还有高高在上的方剑云,他又会如何看待她?纵然脚下的路有千条万条,她也不该走这一条!林依依决定去读财经进修班,这样做才能唤起她对那个遥远世界的向往。那是一个豪华富贵的顶尖世界,由诸如方剑云那样英俊潇洒、精明能干的显赫人物所主宰,让她兴味盎然、心驰神往,而且肃然起敬。她想这样做,她就会更接近他们……
刚走了几步,突然发现有个高大年轻人挡在面前。林依依拿眼一瞅,差点儿惊叫出声!这人她很熟悉,虽然分别了五年,她却从没忘记过他!但他怎么会在这儿?
“陆超哥哥!”她终于惊喜地叫起来,“你怎么会在北京?”
陆超笑眯眯地看着她,“昨晚我就来过了,而且,差点儿被你噎死……”
林依依更加惊讶,继而恍然大悟。
“昨晚那个人是你啊!我是觉得有些面熟……”
“可你还是毫不犹豫地给我塞了一嘴食物,让我生吞活剥下去……”陆超见她不好意思,又宽容地笑道,“这不怪你,那里灯光太暗,你没看清是我嘛!”
“这也要怪你……”林依依嘟着嘴,“谁让你那么死盯着人家看,我把你当坏人了!”
陆超嘻嘻笑着,推她转身,“走吧,换个地方谈,我正要跟你说说坏人的事JL…….
一刻钟后,他俩坐在街边一家温馨无人的咖啡厅里,兴高采烈地谈起了别后的往事。林依依这才知道,陆超已经从厂长经理报社辞职,在京城当上了“北漂”,生活来源全靠给南方的几家报社写稿。陆超也才知道,林依依回上海后,并没就读上海戏剧学校,而是听从母亲的安排,来北京上了中央戏剧学院。怪不得他去了上戏那么多趟,也没找到她。一个年轻男子去找一个女学员,那些天之骄子又怎么会告诉他实情?却让他跑了那么多趟冤枉路……
“陆超哥哥,你去上海找我干什么?”林依依傻傻地问,“有啥事儿吗?”
“这事待会儿再说。”陆超也迫不及待地问,“依依,你先告诉我,你毕业后啥没去演戏,却去了昨晚那种地方?那不是你应该干的工作,你简直是在浪费自的青春和精力……我知道,你爸你妈都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在演艺圈出人头,你可别让他们失望啊!”
“我有啥办法?”林依依感到委屈,还有些激动,“同学们毕业后,都向往着个美好的世界,急不可耐地想在演艺圈站住脚……但现实就那么残酷,我们只是劳无功!”
“那也该朝着这方面努力啊!”陆超搜索枯肠,还想说服她,“你不能再这么去……”
林依依急切地打断他,“好了,咱说点儿别的吧……难道你就不关心我的生
“好啊,我正想知道,你最近的生活……”陆超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但这个小妹妹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而且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陆超哥哥,我爱上了一个人!”
林依依有些得意扬扬,脸上也浮起了可爱的红晕。
“什么?”陆超头晕目眩,情不自禁地追问下去,‘他是谁啊?”
林依依毫不掩饰地叙述了自己邂逅方剑云的故事,仿佛在炫耀一个辉煌的胜}。陆超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听她讲,起初觉得自己很不幸―没想到分手五年,他·欢的女孩子已经爱上了别人!但他听到后来,却立刻直起身子,惊讶地瞪大眼:,内心不觉一动,又暗暗称奇。原来世界很大又很小,林依依爱上的竟是方剑·!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呀……
他忍不住打断她,“你说的是哪个方剑云?是不是东方投资公司的总裁?”
“怎么?你认识他?”林依依也有些惊讶。她向这个亲切的大哥哥倾吐心事,为了一时的快感,没想到偌大的京城,她所认识的人竟被一条神秘的线串在了一
陆超笑道:“当然认识,他是金融界的风云人物,我前几天才去过他公}……”
林依依立刻释然了。陆超既是财经记者, 自然阅人无数。据说一些王牌记者,袋里都装着许多大公司的名片.而且跟那些老总交上了朋友。这是他们的王道,二则怎能写出牛逼的财经报道?陆超虽然刚来北京,显然也做了扫盲工作,他认识剑云有何稀奇?
林依依还想聊聊自己的爱情故事,也听听这位大哥哥给出的建议,陆超却转了;题。
“依依,你这几年回过金银川吗?有没有去给你外公和舅舅他们上过坟?”
林依依的情绪顿时低落下去,“陆超哥哥,那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我真不愿意想起……我妈也说,那个鬼地方就别再回去了!所以五年了,我从没回去过。”
“可那是你的家乡啊!”陆超收起笑容,神情很严肃,“你不愿回想,也不愿回去,但那段记忆我却是刻骨铭心,永远不会忘记……我忘不了,你的家人是如何惨死的!”
犹如晴天霹雳,醒酬灌顶,林依依的双眼模糊了,两人都唤起了自己尘封的记忆…”’
远在西南地区的金银川,是一个人烟稀少的高山峡谷,连绵起伏的群山高耸人云, 自然风光清雅秀丽。这一带几乎没公路,有些荒僻,当地居民难得走出深山,外地人也很少进来,可谓人迹罕至。但自从这里发现了黄金,成千上万的淘金者便从全国各地蜂拥而至,挤满了这个给人以无穷遐想的地区。几年来淘金热有增无减,真是一浪高过一浪,好比那澎湃的青水河……
当地的主矿属于央企,而周边区域的零星矿产,则可由个体或团伙来开采。国家对矿产资源的开发还没有详细规定,法律不全,管理混乱。政府收钱办理采金许可证,只要1260元,你就拥有了一处零星矿源,去实现你的黄金梦了!这在八十年代初是多大的**啊!青水河一带最为火爆,据说有人挖到了狗头金,淘金者们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白天黑夜连轴转地抢挖,有时候整个河段都是人。当地居民都很担心,他们的家园,快要被这些外地人给毁了!
《厂长经理报》是西南地区唯一的财经大报,记者陆超擅写报道,也爱摄影,是个嗅觉灵敏的新闻人士。他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想搞独家新闻,就从成都赶来采访,住在林依依的外公家。村长安排他人住时,说周家只有三条光棍,周大爷是养蜂人,两个儿子还没成亲。除了家里穷,这大金和小金也有点儿弱智,但他们都很本分,从不惹麻烦。陆超把行李扔在周家,跟周大爷打了个招呼,就跑到青水河边去拍照,眼前的情景确实让他触目惊心。
河对岸是一面已经被砸得千疮百孔的山崖,山势十分险恶。沿着两旁倾斜的延伸地带,也都耸立着高高的不规则的石丘。在晚霞中看去,这片山崖仿佛染上了金色,壮丽辉煌,又带着几分邪恶,映衬着它背后的崇山峻岭,呈现出某种超自然的力量。陆超顿时就明白,为什么人们对这些高山禁区怀有敬畏、恐惧,甚至是迷信了,似乎自己的人生之路也会戛然而止……
陆超拍了几张照片,就赶快回周家,他准备次日再进行采访,稿子却只有去县城邮寄。
这个村子只有一条石头铺成的小路,两旁都是破旧不堪的篱笆墙,院子门帘几乎都是草编的,村民们透过草帘子的缝隙,打量着他这个不速之客。陆超陡感心之,一个产黄金的地方,人们却这么穷!什么时候,阳光才能照到这些偏僻的小村三,给人们带来希望?
他轻车熟路地走向周家,那里有几间简陋的木板房,打了补丁的房门和古老的犷格子,给这处小院增添了几分风采。他迫不及待地掀开草帘子,跨进小院,又不李愣住了……
一个小姑娘正在院子里种树。她全神贯注地用铲子挖开泥巴,种下一棵刚刚爆当嫩芽,显得素净出挑的紫荆花,然后聚精会神地培土、除草、提水浇灌……干得国么起劲,心无旁鹜。她穿一件白色连衣裙,上面沾着一些汗渍和尘土,但裙据飞乡,飘飘欲仙。落日的余晖映衬照着她纤细的身形,晚风吹拂着她凌乱的长发,看二去是那样纯洁,又那样素雅。那张铅华不施的脸庞,迎着绚丽的晚霞,犹如一朵护露的玫瑰……她肯定不是村民,但她是谁呢?
小姑娘扭头看见他,不禁叫起来:“外公,有客人……”
周大爷迎出来,脸上也笑开了花,急忙为他介绍说:
“这是我的外孙女林依依,刚从上海回来,跟你是前后脚……我家一下子来了J个年轻人,你们可要好好相处啊!”
那还用问?陆超顿时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她真是单纯可爱,好比一朵姥紫旨红的鲜花,在阳光下闪耀,在春风中摇曳,婀娜多姿,生机盎然。又像一个洁白三瑕、飘然下凡的仙女,在这荒山中,野径里,破院间,给了他一份梦寐以求的境
当晚,在这棵紫荆花树下,周大爷尽其所能做了一桌好菜,招待两位远道而来纽年轻人。陆超拿出自己带来的郎酒,几乎灌醉了这个朴实憨厚的养蜂人,也套出’林依依的身世。原来她母亲是这一带最有名的川剧演员,天生一副好嗓子,从小亡喜欢唱戏,长大后便进了县川剧团。后来有个从省城来的地质勘探员,娶走了这艺头牌名伶,又把她带回上海老家。然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周大爷的女儿周俊霞三下一个闺女,便被丈夫无情地甩掉,女儿也归了那个男人。周俊霞如今在上海人二当导演,又改嫁给一个音乐家,才有了林依依……
“这孩子命好!”周大爷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外孙女,混浊的老眼里含着泪丘, “她妈就是我们山村里飞出去的金凤凰,她肯定比她妈更强……是不是,依丈? ”
林依依换下了那身白色连衣裙,穿了一身男孩子似的白底蓝条水手装,尽显她体来自大城市的不凡气质。一头秀发用一根缎带恰到好处地扎在脑后,神情很端三。她握着外公的手说:
“妈妈要我去读上海人艺,毕业后当演员……外公,你说我能行吗?”
“行.当然行……”周大爷呵呵大笑.“只要你以后常回来看外公.我就心满意足啦!”
陆超也高兴地看着林依依,“以后你当了大明星,可别忘了我们呀!”
林依依羞得脸颊绊红,“怎么可能,那你还是大记者呢!”
“那你会永远记得,我们在这小山村的相遇吗?”陆超的语调含着深情。
“当然不会忘。”林依依调皮地说,“这是我的家乡,还有我的外公和舅舅呢!”
陆超站起身来,打量着那棵紫荆花,“依依,能告诉我吗,你为啥要种这棵树?”
“因为你一摸它,它就会感到痒痒……”
林依依眸子闪光地笑着,起身逃开去,仿佛怕他来挠她的痒痒。在月光下,她的脸庞更加冰清玉洁,让人看了心里直痒痒。
“是因为它像你一样美丽蛟好!”陆超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已经发现,当自己的目光和林依依相遇时,各自眼里都流露出青春的**。这是一时的心血**,还是永久的感情澎湃?陆超不知道,也不愿去深想。他只是觉察到这朵美丽的鲜花,就像那棵紫荆一样,正以不可抗拒之势,在自己的心头慢慢张瓣吐蕊,热烈绽放,且会常开不败……
后来的日子里,两个年轻人相处和谐,可说是一见投缘,互有好感,然后就日渐情深。姑娘天真烂漫,喜欢戏剧;小伙儿也热爱艺术,聪明伶俐;他们凑在一起总有许多话讲,走到哪儿都结伴同行。这种少男少女之间才特有的纯洁情意,就像无声的脚步那样一步步走到对方心里,又像柔和的月光悄悄披上身来,使各自都欣喜地收获着蜂露般的甜蜜。周大爷对陆超也是照顾得无微不至,让他那几年前失去双亲的干涸心田,重又滋润着人间的温暖。
陆超一再推迟自己的归期,他的稿件也一封封寄回成都……
但枝叶未茂的幼树,往往辨不清风雨欲来的预兆;世事纷纭、风云突变,终将让它遭遇残酷的打击。一场出人意料的血案,使他们的关系果真戛然而止了!
这一天,陆超要去县城寄照片,林依依也跟去了,想吃一口自己馋了许久的川北凉粉。回来的路上,两人有说有笑,心情愉快,还相约要一起回上海吃臭豆腐。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他们经过一处小树林,只见鲜花盛开,芳香浓郁;一丛丛,一簇簇,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烁,在和煦的春风里摇摆,争相显示自己的娇美。林依依最喜欢在这百花争妍的季节,跟着外公去田野上放蜂,那蜂蝶就会成群拥来。头上笼罩着暖融融的阳光,身周散发着甜丝丝的气息,耳边回响着“嗡嗡嗡”的声音,你闭上眼睛去感受吧―这就是天堂,天堂就在故乡……
但是好景不长,当他们转过一个山坳,来到陡峭的河岸上,出现在眼前的情景却令人惊恐万状:宽阔的青水河河面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大约有上百人正在拼命械斗。他们用的是砍刀和木棒,或许还有火枪和炸药?短兵相接好比电光火石,贴身肉搏伴随着叱咤之声。若不是旁边停着一辆汽车,你会觉得这是个血腥的古战场,人们正在为保卫家乡而决斗……
这是怎么啦?天堂失火了?故乡遭殃了?一向和睦相处的乡亲们怎么打起来了?
林依依在混战一团的人群中似乎看到了外公的身影,不禁高声叫起来:
“外公……”
走在她身后的陆超连忙扑上来,用手捂住她的嘴,低声喝道:
“你叫什么?不要命了?”
“外公在那)L…我要去救他!”林依依拼命挣扎着,终于叫出了声。
陆超又捂着她的嘴,使劲想把她拖走。
“不行,你救不了他,还要搭上自己……他们都是淘金者,为了金矿开采权而打起来,我们赶快回县里报警吧!”
或许这便是今天械斗的缘由?当地村民们跟外来淘金者的矛盾,早就一触即发。陆超听周大爷说,附近几个出金率较高的“金窝子”,大多被外来者抢先占领。一些本地人拥有的矿井.只要出了金子而走红.也会被不法分子来个“黑吃”:或强行人股,或以武力相威胁,低价买进自己开采,或干脆白拿强夺。为了保护自己的权益,几乎所有的挖金者都备有武器,甚至枪支弹药。政府部门不定期搜查,但缴获一批,又来一批,因而武装械斗时有发生。看来他们今天是去了县城,才恰好躲过这一场劫难!但林依依却不肯顺从陆超,她一定要去救外公··…
“外公!舅舅!我来了……”
林依依的发辫散开了,脸也涨红了,又挣脱开陆超的手奔向河边。清水河一边是茂密的森林,一边是破败的公路,中间是汹涌澎湃的河水。林依依和陆超都隐约看见,河水里漂浮着几具尸体,血水把河水都染红了,映照着快要下山的夕阳,那情景无比壮观,又光怪陆离。看来有不少人溺亡,还有不少人被砍死,另有一些人在用石头砸汽车,枪声也跟着响起来……
林依依不知道是谁先发起这场械斗,也不知道外公他们是胜是败,但她知道本地人缺少枪支弹药,最多有一些火枪和自制的炸药,肯定处于劣势,处境危险。
果然,她跑近,也看清了.一伙穷凶极恶的外地人正在追赶乡亲们!河岸上已经尸横遍野,有人逃走,有人倒地,到处呻吟不绝,喊声震天。两个只知道拼命的舅舅倒下了,外公也被一颗罪恶的子弹射中,生命垂危!
林依依不顾一切地想扑上去.又被陆超抱住……
“别过去!”陆超大喊,‘他们会伤了你!甚至杀了你!”
“不!我要去……”林依依也大喊,泪水混着汗水一起流下,“外公快死了……”
或许是受她孝心感染?外公居然睁开了眼睛,朝她和陆超这边看来,并且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她喊道:
“依依,你别过来……陆超,你带她走!离开这儿,永远别回来!”
不知道这是不是外公最后的呼喊?因为林依依就在那一刻昏倒在陆超怀里。刚满十八岁的女孩子,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周俊霞多年前曾带女儿回来过,由于她的两次婚姻,难免被人指指点点,还波及林依依的身世,甚至有人探询她的亲生父亲。周俊霞便不愿再回来,也不想让女儿再回这蛮荒之地。林依依却坚持要回来看外公。或许这趟探亲确实不智?或许她对这世界还知之甚少?但她万万没料到会碰上这种事儿!黄金之地也是灾难之所,林依依竟然遭遇了此生最险恶最可怕的状况。她属于高雅的艺术,属于美好的范畴和干净的环境,而不属于这里。
河水汹涌地奔来,吞没了血迹,卷走了尸体。剩下的人丝毫没有退却之意,仍然为了黄金,为了那些还没到手的金子而打得死去活来,拼尽全力。林依依却似乎一直沉浸在噩梦里,在这梦中,她有一些珍贵与宝爱的东西也被卷人河水,无情地冲掉了……
这件事发生在1983年,这场为争夺淘金地盘而发生的械斗,被称为“金银川特大血案”。共有上百人参与,死亡三十四人,伤无数。还有一些人被赶下河,让水冲走,无影无踪。林依依的外公和两个舅舅都死于这场血案,周家小院从此无人居住.荒芜下去,直至倒塌……
林依依回忆到这里,热泪盈眶,异常悲伤。
“后来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了!”
陆超当然明白,这是一段让她不知所措、又难以忘怀的痛苦时光。他情不自禁地移坐到她身边,像个大哥哥对宠爱的小妹妹似的,把她轻轻搂在怀里。
“听我详细告诉你……”
血案发生后,林依依害怕极了,简直不敢再待下去。陆超帮着乡亲们处理完周家的后事,又把她送到上海,再飞回成都连夜赶写报道,一向冷静的他落笔时潜然泪下。此案轰动全国,也惊动了国务院,被公安部定为重大案件,先后多次组织警力,对犯罪人员进行追捕。血案发生一年后,当地成立了黄金管理办公室。如今,该县又成立了黄金管理局。矿产资源法也因之而重新修订,明确了矿业权有偿取得制度,对矿产资源开采的行政配置,改为了市场配置。血案倒逼,迫使相关政策改革,也致使法律完善。但几个主犯却一直在逃,未能伏法归案。时间如白驹过隙,几年过去后,村民们已经很少再提此事,其幕后真相更是鲜为人知……
但这场血案的目击者陆超却耿耿在心,不能忘怀,他经常在当地奔走,发誓要;出这场血案的元凶,为周大爷一家和乡亲们报仇。五年过去了,案情始终没有水:石出,那批外来淘金者仍然逍遥法外,其幕后主使更是从未露面,也不知是谁?:人切齿,却无可奈何。陆超因一直忙碌此事,屡次耽搁发稿,报社领导颇有意。,只好主动辞职。他走遍大江南北,继续进行暗中调查,也包括其他经济案件。:为独立撰稿人,还不断在报上刊载一些笔风犀利的文章……
前不久陆超回了一趟金银川,案件正好有所突破:一个逃亡在外的主犯费三娃}家参加儿子的婚礼,警方闻讯前去抓获,但他又跑了,且在无路可逃的情况下跳·自杀。警方查证,这费三娃曾在当地邮局收到一笔从北京寄来的为数不小的款:,用于支付他儿子的婚礼费用。寄款人名叫乔立凡,现在北京,身家上千万,是·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但仅凭这笔寄款,还不足以为据,证明他跟费三娃有何瓜;,只能推断猜测,此人可能就是当年的幕后主使!
陆超一直在写此案的跟踪报道。他凭借特约记者的身份,在当地公安局获悉了;一线索,就暗自来北京调查,想查明这个乔立凡的真实面貌。如果此人真是金矿.案的幕后真凶,那么必须找到犯罪证据,才能将他绳之以法。但是陆超几次借故{寻乔立凡的公司,都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只是侥幸得知他喜欢玩儿桥牌。陆超;好善于此道,便借助打桥牌,想混人北京的上流社会,继续调查此人,这才认识.叶楚圆,却苦于无法接近乔立凡。此人也怪,仿佛在跟陆超藏猫猫,每当他去打三牌,这个乔先生总是不在。他想从叶楚圆那里获知其搭档的情况,又发现她对他二一无所知。正在发愁之际,万般无奈,却听说林依依爱上了方剑云……
林依依仔细听完整件事,仍有些莫明其妙。
“哎,你要找这个乔立凡干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陆超尽量说得很清楚,“我已通过金银川的警方查明,从;京给费三娃寄钱的这个乔立凡很可疑,也许就是那场血案的幕后主谋!此人现已:迹,在北京搞房地产。但他一向奉公守法,警方找不到足够证据,来证明他参与’此案。何况主犯费三娃已死,警方就准备结案了,你知道吗?但我却不肯罢休,沁独自追查到底。”
“这又是为什么?”林依依扯扯嘴角,“事情都过去好几年了,就让它过去
陆超有些生气,“你怎么能这么说?那可是一件天大的罪行啊,可以说是罪恶沃!别忘了,你的三个亲人都死于此案。人们对待这种事只有两个方式:或者宽乏,或者复仇。但此事与宽恕无关,如果公安部门不能解决,我就会自己想办法,三替你们一家报仇。”
林依依仍有些茫然,而且无法理解。
“报仇?你怎么报仇?”
“小傻瓜,把这个乔立凡绳之以法呀,如果他真是主犯或者幕后指使……”陆超又好气又好笑,“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多方打听,找到了这个乔立凡的踪迹,但却无法接近他,更别说寻找什么犯罪证据……现在好了,这件事,你可以代我去完成了!”
他说到这里笑起来,但那笑容带着一丝苦涩。
而林依依听到这里,却险些跳起来。
“我?我怎么可能?陆超哥哥,你这什么意思啊?”
陆超叹了一口气,语调尽量轻描淡写,似乎怕吓着了她。
“因为你还不知道,你爱上的那个方剑云啊,他岳父就是乔立凡,那个杀死你爷爷和舅舅的幕后凶手!”
林依依猛地站起来,眼睛瞪得大大。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陆超苦笑道:“是的,你没听错,我曾多次悄悄跟踪这个乔立凡,也认识了他女儿,还有他女婿。经调查,你爱上的那个方剑云啊,正巧就是乔立凡的女婿!”
“不!这不可能!”林依依不禁叫起来,“难道方剑云他……不,他是无辜的!”
“他当然是无辜的,这点你放心!”陆超又叹了一口气,“据我所知,就连方剑云的老婆,也即乔立凡的女儿都不知道,他老爸曾干些啥。乔立凡把自己藏得很深,他大隐在京城里,装成一个开明人士,贤达之君。他的公司也做房地产生意,但他只做一件事,却是一本万利―千方百计地买下一座四合院,然后花重金改造,再以十倍二十倍的价钱卖出去……”
林依依颓然坐下,喃喃地说:
“这关方剑云什么事?又关我什么事?”
陆超冷冷地说:“你不是爱上了乔立凡的女婿吗?很好,我支持你,去把这个方剑云夺过来,让他女儿伤心而死……怎么样?我这个主意不坏吧?难道你还不愿意?”
林依依张口结舌,惊讶万分,似乎难以理解这番话。沉默了好一阵,她才问:
“可是我、我怎么才能夺走方剑云?我甚至无法接近他,我去过他公司好多次,只能在门外徘徊。”
“那我再给你出个主意,让你另辟蹊径去接近他·。·…”陆超语调森然,冷静到让人听了心寒的地步,“你到乔家去当小保姆吧,这样你就可以接近他了!”
林依依又是目瞪口呆,继而一拍桌子,低声喝道:
“你疯了吗?真是匪夷所思!”
“我没疯.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陆超重又露出微笑,“我找到“家,在他住的小区调查过,知道他最近保姆走了,家里很乱,正想寻找一个合适I保姆……”
林依依气极了,“可我并不合适呀,我从没干过家务。”
“但你在大城市生活,会摆弄家用电器,比那些来自乡下,什么都不会干的小万娘强多了!”陆超似在挖空心思说服她,“这些家务活儿有啥难的,你那么聪!.一学就会!”
“不!我不干……”林依依生气地打断他,“你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去干那种「儿!”
“你觉得干这个低贱吗?”陆超沉下脸来,毫不客气,“不,这事儿不比你在三总会低贱。这是凭自己的劳动吃饭,很光荣嘛!”
“不是低贱,而是我觉得.这样做有点儿太出格了!”林依依口干舌燥,词汇三泛,甚至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反驳他.“何况,我从没干过这个。”
“那就当成一场游戏吧!”陆超的神情又变为冷峻,“你在夜总会,不是主持[游戏吗?”
林依依征了怔,气愤地站起来:
“你再提夜总会,我就走了……”
陆超厉声说:“你走什么!难道你不想为你的亲人报仇了?”
林依依愣住了,不知所措的样子让人怜惜。陆超的心也软了,他并不是一个冷更的男人,只是为了复仇,才勉强自己硬起心肠。想起自己也进过方剑云的公司,么知道那家伙不好对付,现在怎能强人所难?何况是面对自己喜欢的年轻姑娘,不豆威逼,就只能利诱了。
陆超放缓语调,亲切地说:
“依依,这是个好办法,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一举两得:既可以接近你心爱J男人,近距离观察他跟他老婆的关系,想办法取而代之―每个像你这样的女、,都是巴不得嘛!其二,还可以查出杀害你亲人的凶手,将他绳之以法……”
林依依委屈地坐下来,仔细想了想,终于说:
“我能再考虑一下吗?”
“不行!”陆超态度果决,“我想了很久都没想出的办法,今天恰好迎刃而不.因为我终于找到了你,你也碰巧认识了方剑云……知道吗?是老天在帮我们,全天也站在正义这一边,才让你遇到方剑云。或许你遇到他的全部意义.就在于匕。你怎能推托不干呢?”
林依依似被这番话征服了,她点点头,决心究根问底:
“你是想让我去当密探?”
陆超释然地笑起来,“你可以认为,这是一个特殊使命:你到乔家当小保姆,是要去寻找乔立凡的罪证:各种票据、书信,只要是与金银川有关的,或者更近一步,与那个血案有关的东西,我们都需要……当然,如果你借此机会去追那个方剑云,我也不反对!”
“明白了,就跟搞地下工作似的!”
林依依的情绪被调动起来,笑容也活泼了许多。
陆超点点头,“你说得对,今后我们的接头地点,就是这家咖啡馆,它口月……”
他抬头望着咖啡馆,寻找它的名字,却不禁愣住了。这家咖啡馆的名字恰好叫紫荆花―就是他跟林依依第一次见面时,她种下的那棵树吗?真是太巧了,天意啊!
但陆超的情绪却顿时变得低落,他给林依依提供了乔家的地址,又详细交代了她应该怎么做,便匆匆离开。林依依不明白陆超为啥突然这样?她站在咖啡馆外面,望着这个大哥哥的背影,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她。她原本以为他会说的那些话,他一句都没说。
陆超急步走在大街上,心里也很痛苦。 自从在金银川认识了林依依,他就再也忘不了这个小妹妹,今天见面,他更加肯定自己喜欢她;而他却要怂恿自己心爱的人,去追求仇敌的女婿。他们心自问, 自己是否已经变态,或者性格扭曲.才念念不忘那件血案?刚才他不愿再待下去,也因为这个―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就会把对她的一腔思念和真情倾诉出来……
陆超又在街上走了很久,不断批判和反省自己,很晚才回到出租房。一进门,就发现门缝下塞进来一封信。不出所料,是舅父靳天舒寄来的,在这世界上,他也只有这一个亲人。陆超打开影碟,听着音乐,喝着可乐,看完了来信。舅父是广州一家国营企业的总工程师,不久前退休,在深圳办了一个私营企业,生产他自己研制的产品。他在信中说,表哥表姐都去了国外,家里只剩下老两口,希望他能过去,接管这家公司……
陆超把信随手一扔,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陷入了艰难的选择。他忘不了自己小时候,曾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拥在怀里的那种感觉。近几年他一直过着形单影只的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家就没有渴望。他也很清楚. 自己留在北京不去深圳并非明智之举。其实他早该忘掉金银川,放下这一切。但他为啥还要过这种漂泊不定的生活?难道是为了林依依?如果真那样,刚才他为啥又给她出那样的主意?看来他不是疯了,就是痴了,总之不正常。
陆超的父母死于九年前的空难,他们在重庆一家研究所工作,双双去北京出差,回程时不幸登上了那架催难的伊尔一18。当时陆超刚拿到大学通知书,是舅父巴他一直供到毕业。陆超每年放假都会去广州探望舅父,亲情在苦难中显得更加弥已珍贵,它也是抹掉岁月印记的恩赐之光。现在他是否该回到舅父身边,去尽绵薄匕力?只有爱情能跟亲情匹敌,尽管它们并非敌对的双方。陆超也在渴望爱情,还早倾其一生去寻找爱情,但他更愿顺从天意。他喜欢研究佛教,枕下床边总有几本有怀瑾的书,所以他知道,万事讲究随缘。他虽然需要爱情,渴望有个女孩来爱,旦除非爱情同他不期而遇,并且带着磁性的力量去叩击他的心扉,否则他不会让任可女人走进自己的灵魂。但和叶楚圆的关系,最近却令他心生疑窦,甚至有些烦为。他不得不承认,她对他非常好,甚至好得有些过了分。他不愿白白受人之恩,斤以心里很不安。尤其当他这么独坐沉思时,一种负疚和自责的感觉便缠上了他,也生怕她是爱上了他,那么,他可能会对不起她……
他有些烦躁地站起身,推开窗,夜晚清新的空气使他头脑冷静下来,林依依的衫子又浮现在眼前―这个女孩子冰清玉洁,美丽无瑕,给他单调的生活增加了全沂的情趣。而在每一个暗夜里去想念她.也成了他内心珍藏的秘密。至于他能不能导到她,反倒变得不重要了。陆超长叹一口气,关上窗户。美丽出众的女孩就像天匕的星星一样,可望而不可即;而他今天跟她的一席话,却使他对她负有了某种责玉感。但愿她此去顺利,别遇到什么意外,否则他要懊悔一辈子―虽然这事她也等份,但毕竟是他把她拖进了这个旋涡。唉,他已经不知道这故事会如何结束了。氢到这时他才明白,这个主意有多糟糕!他是在派心爱的姑娘去执行一件高风险的壬务,后果可能是灾难性的!有一瞬间,他竟想立刻找到林依依,让她别干了……
他只希望不会有人受到伤害。但生活总在伤害人,无论你愿意或不愿意。11.走进中南海
这是北京城最神圣也是最神秘的地方,夏启明没想到今天蓝图成真, 自己居然能进去!
确切地说,他不是走进去,而是坐着方剑云的车开进去的。以前他连中南海的正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只知道市中心的一处绿瓦红墙内,有一大片碧波**漾的湖泊,那是首都乃至全中国的心脏。这次他们是从北门进人,这道门看起来很普通,高高的墙是灰色的,里面露出古色古香的飞檐。人口分了三个通道,中间走车,两边各有岗亭,分别站着两个警卫。事先警卫部门已经得到通知,这十几辆车驶人中南海,只是登记了车牌号,便一一放行。
正值1988年的秋天,秋高气爽,这个最高中枢的所在地很漂亮,满地红叶,湖水碧绿,一幅斑斓绚丽的秋景。夏启明有些懊恼,后悔没把相机带来。这一串轿车沿着宽阔的林荫道驶去,两边都是高大的梧桐树,路旁却是楼层不高的老式小楼,小楼外面有门,也有警卫把守,还有便衣在四处巡逻。然而这条路却清静幽雅,看起来很空旷。头上是巨大的伞形般张开的树枝,脚下是厚厚一层秋天的落叶,车开上去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湖面上也漂满落叶,触目所见,皆是一片金黄、淡黄、深黄、浅黄……真是层林尽染,万类霜天!
中南海是中海和南海的合称,位于北京故宫西侧。面积约巧00亩,其中水面就占一半。中南海的前身为西苑,历朝历代一直是帝王的行宫,现在为中共中央和国务院的办公场所。这次汇报会能在此地举行,也是夏启明能够想象到的最高级别了。
他们把车停在一个宽敞的停车场里,然后一行人鱼贯而人,走进一处别致的庭院。院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种着几棵高大的松柏,鸟儿在枝头鸣叫,衬托着蓝天白云,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几间平房掩隐在葱郁的树木中,那就是国务院第三会议室。今天中央高层将听取(中国证券市场创办与管理设想)的有关汇报,第一次着手推动中国证券市场的建立。
会议开始,先由方剑云做“关于开办证券交易所研讨情况”的全面汇报,内容三方面:关于开办证券交易所的必要性和时机;关于证券交易所管理体系的形成市场的组织;关于对开展证券交易所筹建工作的建议。他还提出了很多新鲜而尖的问题,比如证券市场的经营,主要应由信托投资公司和证券公司参加,商业银不宜进人股票市场等等。方剑云最后建议,首先在北京成立证券交易所,由体改牵头,计委、财政、人行等有关部门及金融界组成国家证券领导小组;今后在适的时候,再成立国家证券管理委员会……
然后各位领导分别就股票上市提出许多问题,整个会议的讨论过程,气氛都挺烈。陈亦飞和“白皮书”起草小组的成员也参加了这个会议,详细解答有关领导重要提问。
郑庭轩首先发言:“中央领导让一朋同志和我,听取有关证券交易所的研讨汇,看看条件是否成熟,提交到中央财经领导小组议一议。股份有限公司股票上市要什么条件?应该由国家管理机构来审批吧?管理也该很严格吧?”
陈亦飞介绍了美国中小企业的股票上市情况,方剑云又介绍了他的情况,说他华尔街干过。
郑庭轩就问:“那么你们有没有研究过,资本主义有哪些可以为我们所用?我理论界有人提出,社会主义不能搞期货交易,只能现货交易,是这样吗?”
起草小组成员,那位经贸部的部长助理说:“期货运用好,也能分担风险,促市场。”
顾开详也问:“公有制为基础的企业和私有制为基础的企业,股票上市有何区一 ? ”
夏启明用以色列国营企业上市的法律规定与有关做法,对此作了解答……
张诚怀问:“西方国家的商业银行与投资部门,为什么要分开?”
方剑云回答说:“这分开是有道理的,合在一起会产生很大的混乱。市场管理组织具有一定的独立性,银行出面管理就不合适嘛!”
鲍志文介绍说, 目前全国有745家信托投资公司,专业银行系统占了400多家,有一些未经人行批准的证券公司,最近都要清理。又有一些领导提出来,企业不朋,股份制就实现不了,需要评估才能上市。还有领导说,要建立国际标准的会制度和审计制度……
郑庭轩也笑道:“我们这些中青年,也是搞证券市场的积极分子。关键是公有制怎么个公有法?还有改革财产所有权的问题,看用什么方式来解决?股份制本身也是核心问题,要探讨……我报个名吧,作为志愿兵,体改委为主,我参与,要尽快搞出来!”
一直没发言的陶一朋,这时接着说:“我对股份制一直是支持的,资本主义搞股份制是规范的,是商品经济发达的产物。现在搞,困难多,但不管有什么困难,也要奋斗,要搞出来!是公有制的股份制,这样,经济的灵活性可以大大增加,这件事我很赞成……”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此事现在看来不成熟,但又不得不干!”
会议气氛至此更加活跃,大家都畅所欲言。此前方剑云跟众人商定了一个目标,要争取在中央层次设一个领导小组,专门抓筹备交易所的事。于是他在会上提出来,主持会议的陶一朋和郑庭轩似乎也认可了,但最后却没能达成共识。至于牵头部门,张诚怀希望由人行牵头,陶一朋却说,人行负责的事儿太多了,最好由体改委来牵头,鲍志文也就同意了。
会议至中午才结束。这次会议虽没形成一个具体的东西,但总算是对中国资本市场的一次重大推动。夏启明和陈亦飞欣喜若狂,激动万分,散会后走出会场,两人就拥抱在一起……
陈亦飞高兴地说:“真没想到,这么重大复杂的事儿,竟然得到了中央领导的支持!”
“是啊,我们在华尔街的约定,已经进人了实施阶段……”夏启明也很兴奋。
方剑云陪着胡玉斌走出来,含蓄地对他表示感谢。后者也感慨地说:
“对你们这个白皮书,我是很欣赏的,也从中获益匪浅。我还将继续尽自己的义务,让中央更重视这件事。”
胡玉斌是方剑云父亲的老部下,他又问候了老领导方越池,这才上车离开。方剑云却对这次会议的结果不太满意,觉得不算很成功。虽然讨论热烈,见仁见智,但他们起草的“设想”到底是通过了.还是被否决了?并没任何具体结论。甚至有领导认为,在中国建立证券市场的条件尚不成熟。那什么情况下才算成熟?如果不去推动它,又何时才能成熟?
方剑云就在停车场用“大哥大”手机,迫不及待地给汪国强拨打了一个电话,把会议情况都告诉了他,希望他能指点迷津,往下该怎么办。
“你是说……”方剑云眼前一亮,“咱们还得继续干?”
“当然了,东方不亮西方亮,我们可以曲线救国嘛!”汪国强幽默地说,“我这阵有点儿忙,咱们过一段再仔细商量。剑云,可别泄气啊,事实证明我上次说的没错,这件事必须在三股力量的推动下才能往前走:地方政府和企业,海归和商界情英,然后就是中央高层。但有些官员年事已高,缺少高瞻远瞩的知识背景,和推动此事的魄力与胆识;而我们这批人,就更多一些事业心与国家使命,但意识形态和技术操作的问题又没解决,任重道远啊!”
方剑云心领神会,放下电话就去跟夏启明商量,决定紧锣密鼓地继续干下去,再成立一个“中国证券市场设计小组”.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就拿出一些具体的设计方案。两人在车上又议了一阵,都觉得这个“自发研究设计”的团队很好,是一股能够破冰的新锐力量……
似乎成为惯例,两人分手时,夏启明又问到乔韵:“她最近怎么样?你的东方商业中心获得批准,她也是功不可没吧?”
他在方剑云面前也很少提乔韵的名字,只以“她”来称之。
方剑云正忙着倒车,要回公司,顺口说:
“她最近一阵,都住在她老爸家……”
他猛然意识到此话不妥,但话已出口,再难收回,只好苦笑了笑。
“你是知道的,她有点儿倔,其实我们俩根本没什么……哎,对了,是她老爸病了,家里保姆也走了!”
真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方剑云生气地打了个方向盘,转了一百八十度,把车开走,不去看夏启明那惊讶的眼神。同时在心里想,真该去看看妻子,把她接回来了。
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正是乔家的电话号码.连忙把车停在路边,小心去接,却是岳父乔立凡打来的:
“剑云啊,好久没看到你了,最近怎么不到家里来啊?”
方剑云忙说:“我最近有点儿忙,正想着今晚就去呢!”
“好啊,少年夫妻,不宜分开太久……”老泰山想了想,又缓缓地说,“小韵的脾气我知道,她有时一根筋,你别跟她计较啊!女人嘛,男人总得让着她们一点儿。”
方剑云笑起来,不知道自己跟乔韵的冲突,老岳父是否清楚?那似乎是很遥远的事)L了!“爸,你放心吧,我今晚就过来,把她接回家……”“好,我等你,过来吃晚饭吧!”乔立凡说完,才放心地搁下电话。
他醒来后没立刻起床,又在黑暗中躺了一阵,任凭思绪给自己带来悠悠的往事。
乔立凡从小就想当一名采矿工程师,或者叫作地质人员。十五岁时,他已大志笃定,决心为自己挖掘第一桶金。但他生逢乱世,哀鸿遍野,国民党政府哪有心思开采黄金?幸亏他父亲是上海一家银行的襄理,比他更富有洞察力, 目睹了许多银行之间的倾轧和互相吞并,也经历了残酷的通货膨胀,早就认识到钞票价值只是相对的,历史上只有黄金才能永远保值。因而父亲倾尽全力送他去美国留学,在科罗拉多矿业学院读地质勘探。在清净的图书馆里,他仔细研看了一本名叫《世界黄金储量》的书,发现黄金最多的地方还是在亚洲。尤其喜马拉雅山一带,那里的山峰都高耸人云,几乎不通公路,也就渺无人烟。而那里的金矿贮量丰富,矿脉又厚又纯,据说用刀子都可以从岩石上割下金子。其次就是东南亚,然后是中国的西南部。欧洲人甚至编了很多寻找金子的故事,他们对这些地方又爱又怕,说那是该死的地方,是恶魔的领地,也是大自然迷信的所在。这些故事激发了乔立凡的想象力―说不定真有此事呢!将来有一天,他要回到祖国去寻找这些金子,不是为国家,而是为自己。这些想法在他心中埋藏了许久,直到五十年代解放后,他辗转回到新中国。那时国家刚成立地质勘探队,如他这样留学归来的人简直寥若晨星,地质队都把他当宝贝。于是他幸运地来到大西南,来到这个梦寐以求的地方……
乔立凡已经发现, 自己不可能作为一个独立探矿者,而只能作为地质勘探队的一员,去为国家工作。他也没有独立探矿的起码资本,因此便打消了远赴喜马拉雅山的念头,就在地质队里暂栖身,想等找到有价值的处女矿再做打算。成功的可能不是没有,据说一个名叫金银川的地方,黄金含量就挺丰富。他用自己研究的资料说服了地质队长,移师这个偏僻的地方,终日行走在崇山峻岭中。虽然交通不便,但那里并不是封闭的世界。他们翻越了几座大山后,就发现了这个狭长的地带,周围都是低矮的群山,中间有个巨大的盆地,形成了一道独特的气候屏障,使这里终年温暖如春。那条流淌着的青水河很丰盈,浇灌着岸边的耕地, 自给自足。
地质队就在这金银川长期驻扎下来,又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去深山里探矿。乔立凡住在一户姓周的村民家,他很喜欢这个小乡村:空气中含着燃烧的秸秆味儿,人畜混合的粪便味儿,以及浓郁的果香味儿。家家户户炊烟袅绕时,就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乔立凡确实认真负责,甚至锲而不舍,但他所梦想的成功,只是要给自己带来亘大财富。他每天出没在这片广阔的山区里,为此还画了许多地图,做了不少标尼,那些符号都神秘莫测,连队长都看不懂。他有时也单独行动,而且行踪不定。旦队长对他也没多加干涉,认为他即使找到了黄金矿源,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嘛!谁邹猜测不到他心里的想法。
有一天,地质队来到一个狭窄的山口,里面的小路弯弯曲曲,只能容一人进去。这正是乔立凡要找的几座黄金山脉之一,里面真有黄金吗?乔立凡情不自禁地敷动起来,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险阻之后,他都快不相信这一切了!难道多少年来,他一直梦想的金矿就在眼前?
“乔工,我们是不是到达目的地了?”队长见他那么激动,也迫不及待地问。
乔立凡发现自己的脉搏跳动得很快,连忙努力镇定,眼光却没离开过那个山习。 “也许吧?我想先进去看看,这里只能进去一个人。”
队长没有多想.侧身给他让路。
“好吧,你先进去看看,我们再跟着进来……”
乔立凡快步走进去,发现山路里面还有一条小河,河水从山岩上蜿蜒流过,两筹是宽阔的沙砾带。他放慢脚步停下来,低头看着河面,又缓步向前移动,接着再亭下,弯腰用手刨沙砾,随后抓起来一把,仔细瞧着。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叫喊,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激动,不让那喊声在山间振**和扩散―他手里捧着的沙砾中.有几个金块,约有葡萄粒大小……
外面的队长在大声喊:“哎,乔工,发现什么没有?有金子吗?”
乔立凡慌忙站起来,赶快藏好沙砾,不假思索地回答:
“什么也没有,我们换个地方吧!”
队长没怀疑,也没再派人进来,而是立刻命令转场。
当晚,乔立凡在自己的地图上仔细标出了一个记号。他会永远记住这个发现黄金的山脉,但这秘密只有他知道。后来其他地质队也在这里发现了黄金矿藏,乔立凡发现的山口却始终无人得知。
若干年后,时代变迁,乔立凡又独自带着一队人马来到这里。黄金带很浅,虽休藏量并不大,但却广泛地分布在地壳上,便于开采。乔立凡已经通过很多渠道,得到了大力资助,办好了开采手续,也配齐了开采设备。只怕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而打, 日晒云蒸,黄金岩石会被侵蚀,大自然又把它们变成沙砾,再被雨水冲到河里流走。但他是幸运的,这一切都没发生……
乔立凡想到这里,太阳穴又剧烈疼痛起来。最近医生一直在说,他脑子里可能长了个血管瘤,让他赶快去检查,他却一直拖着不肯,甚至讳疾忌医……唉,年纪大了,事儿也多了!
天快亮时,乔立凡才翻身下床,拉开窗帘,发现外面又是个艳阳天。乔韵昨晚曾说,如果今天天气好,就让司机小雷开车,拉他去植物园散散心。但乔立凡没有这个情绪,昨晚的噩梦给他带来了很大刺激,他甚至怕自己再也醒不转来,永远沉浸在那可怕的氛围里……
乔立凡年过六旬,跟前妻离婚后就没再续娶,身边只有女儿乔韵。他希望这个秘密能带到棺材里―他把女儿接到北京,就告诉她母亲生病去世了,乔韵并不知道真情。也因为如此,乔韵从小到大都倍受父亲宠爱,父女俩一致认为,这是人间最宝贵的感情。
现在宝贝女儿正在餐厅里弄早餐。这在乔家很讲究:厨房是中西合璧,看起来宽阔深远,可同时供几个保姆或厨娘在里面游走。橱柜上贴的高级瓷砖,描金嵌绿,煞是好看。一张巨大的橡木餐桌,上面有着细细的花纹,餐具都是银制的,闪光发亮。早餐挺丰盛,有面包、腌肉和香肠,也有小米粥和咸菜。牛奶、麦片和咖啡都已摆好,乔韵正在火上煎鸡蛋。
“小韵.别弄太复杂,我不饿……”乔立凡在桌边坐下,顺手抄起一张报纸来看。
“不饿也得吃点儿,报上都说了,早餐最重要。”乔韵把一份煎得不老也不嫩的鸡蛋放在他面前,娇填地说,“爸,你放心,我今天提早下班,去找保姆,无论如何也要找一个来!”
“唉,现在的日子,缺一个保姆就过不下去了!”
乔立凡叹了口气,开始吃鸡蛋。
乔韵拉过一把椅子,反过来坐下,两只手臂枕着椅子背,从那上面看着他。
“爸,我正想跟你谈谈……我觉得,现在重要的不是找保姆,而是该给您找个老伴!”
乔立凡呆了一下,不禁笑起来,“瞧你,是在说笑话吧?”
“爸,我是当真的。”乔韵提高了声音,“您最近很少去公司,一个人在家挺寂寞,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爸,妈都去世好多年了,这么长时间,您为啥不给自己找个老伴?”
乔立凡深深吸了一口气,“小韵,爸不想谈这个问题……哎,对了,最近你跟讨云怎么样?他怎么总不来看你?也不来接你回家?是不是他在公司里很忙呀?”
乔韵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爸,我也不想谈这个问题……”
父女俩都聪明地沉默了一阵,然后乔立凡慈祥地凝视着女儿,就像她还没长弋。 “女儿,听爸一句话,剑云的公司,是全国第一家风投公司,他身上的担子很霆呀!可想而知,困难很大,所以他才那么忙……你要理解他,支持他,千万别怪也。”
“爸,你说得对,剑云是老总,在公司里很忙。但这些都没什么,像他这个年已的男人,谁不在打江山?我只是怀疑他,有很多事瞒着我,所以我挺后悔,不该上他去办公司。”
听见女儿主动转开话题,乔立凡心里了轻松了许多。他放下碗筷,不无优郁地兑: “是啊,我也知道,剑云跟我是同一类人,我们总想把事情办好,有时出了格包就难免……现在这个社会,已经改革开放了,总不能把他这样的优秀男人,关在蒙里啊!”
乔韵苦笑着把嘴一撇,“我可不这么想。古人有句话:悔教夫婿觅封侯……”
乔立凡打了个寒战。悔教夫婿觅封侯?当初他给她写了那封绝交信,她就同意蔫婚,还托人把刚满十岁的女儿带到北京。他接到女儿,也接到她写的一张字条,L面就孤零零地写着这几个字。他看着看着,突然抽泣起来,最后与哭叫不停、不与认他的女儿抱作一团……
“爸,您怎么啦?”不知不觉中,泪水已顺着脸颊流下,惹得女儿一阵惊慌。
他拭去泪水,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身来,又呆了一阵,才发觉女儿的目光一直盯生他脸上,似乎把他套牢了一般。
“我吃饱了。”他叹道,“我还是回屋去休息吧。”
乔韵望着父亲突然变得无精打采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她刚才的话好像在父象心中猛击了一掌,使他有些魂不守舍。可她究竟说中了他什么心事?她却不得而甲。她想,他心里一定有什么事在瞒着她.如果能知道那是什么事,她愿意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她并不知道,乔立凡回到书房后沉思良久,终于给方剑云打了那个电话。
这天的午后,夏启明也忍不住给乔韵打了个电话。他听了方剑云的话,心里有些不安,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乔韵很爱她丈夫,怎么会回娘家住?而且似乎时间不短了?方剑云却听之任之……
他知道自己不该管这闲事,但他实在关心乔韵,便把电话打到她的办公室。
乔韵听出他的声音,意外而惊喜。
“我挺好啊!你知道吗?剑云的项目批准了……”
“我知道。”他顿了顿才说,“我们今天上午在一起,去中南海开会了!”
她愣了一下,“怎么?是中南海?你们怎么在那儿开会?”
他似乎早有准备,便热情邀她:“你想知道这一切吗?我请你喝下午茶。”
“美国人不喝下午茶,英国人才喝。”她抿唇笑了,知道他是想见她。
“我现在是美式中国人,欧亚一锅烩。”他兴奋起来,“我开车去接你吧?”
她拒绝了,说今天要早下班,去找保姆,让他定个地点,她自己打的过去。
这是一家饭店的咖啡厅, 目标显著,便于寻找。乔韵走进去,环顾四周,只见门厅摆着一个巨大的釉陶花瓶,里面插满了各式鲜花。一道拱门和一弯台阶,把她引人左侧的咖啡厅,那里有几个落地玻窗,显得光线更加明亮,桌椅的布置也挺温馨,让人顿生亲切之感……
乔韵看了一眼手表,发现自己很准时。她跟人约会总是挺准时,尽管不是为了工作,她也不愿迟到。这时她才发现夏启明坐在一张圆桌边,正朝她微笑,手上已经端了一杯咖啡。
“看来,我晚到了一步。”她也微笑着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他温和地冲她点点头,“对不起,是我早到了一步。”
他们彼此看看,都会心地笑了。夏启明用一只银色小勺子搅动咖啡,仿佛不大习惯地指指她,“嗯,你今天很漂亮……我是说,比我上次看见你更漂亮。”
她身上穿的那件宝蓝色薄呢大衣,正是肖蒙陪她去王府井购买的。她脱去大衣,露出一侧肩膀带银色花瓣的灰色羊毛衫。
“我最近喜欢穿得鲜艳点,那样让人看起来更精神。”
夏启明知道,她一向不喜欢热烈的色彩和不均衡的图案,现在这是怎么啦?
“你还这么年轻,我也想看到你打扮得漂亮点儿,虽然我有点儿不习惯……”他说着, 自己也感觉到嘴角的肌肉有些紧张。难道他在她面前,就不能放松一点儿吗?“谢谢。”她做了个笑口常开的表情,“我认为,这是东方男人含蓄的恭
“我的上帝,当然了……”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其实来见她之前,夏启明曾命令自己不准这样做,也不准喜欢她,虽然这更加主以办到。事实证明,她比他以前想象的还要漂亮。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非同寻拿的女人,她做着那么冷静而理性的工作,却有着天然的洞察力和鉴别一切事物的挂力。在她身上总能表现出一种天生的自信,似乎她超脱了一切物我的**,让人军由自主地对她肃然起敬。倘若她跟方剑云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冲突,那么夏启明丁以肯定,一定是方剑云不对,这点简直毋庸置疑……
他俯身向前,亲切地望着她,“要不要让我用英语,再来这么赞扬你一番?”
她抿唇笑起来,“看来我们一见面,就要这样互相恭维了!”
夏启明帮她点了茶点,两人又轻松地聊了几句。夏启明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看参侍者端来糖和咖啡,还有一些美味的小点心,不禁咧嘴笑道:
“我想,女人都喜欢甜点吧?”
乔韵却叹了一口气,“可能是因为,我们内心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苦涩……”
夏启明迎着她的目光,“听这口气,你内心也有一些苦涩了?能不能讲来听斤?”
这下轮到乔韵不知说什么好。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竟想哭……
难道她的苦水也能往外倒?如果让方剑云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但是他会关》她吗?就如同眼前这个男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