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19·1
解释 “致命”,献上生命,“致”,送上、献上。
“其可已矣”句,“其”,代词,这样;“已矣”,两个语气词连用,也可单用“已”或“矣”。
大意 子张说:“一个读书人在遇到危难的时候能献出生命,看见可以得到利益的时候能想到道义,祭祀的时候想到要恭敬,居丧的时候想到要哀痛,这样就可以了。”
导读 朱熹说:“四者立身之大节,一有不至,则余无足观。”[142]在今天,可能第二点最值得注意,每一个有社会使命感的知识分子在面临能有所“得”(得利、得名、得位等等)的时候,都要想想,我得到这些是应该的吗,是合理的吗,是正当的吗?如果不是,就要立刻缩手。
子张曰:“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19·2
解释 “执德不弘”,“弘”作“强”解[143],“执德”,犹言“守德”。“信道不笃”,“笃”,忠实,坚定。
“焉能为有?焉能为亡”,“亡”同“无”,何晏《论语集解》引孔安国云:“言无所轻重。”
大意 子张说:“操守不坚强,信仰不坚定,这样的人有他不多,没他不少。”
导读 这句话在团体中特别适用,“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的人不可能成为中坚分子。
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19·3
解释 “门人”,这里指弟子,后世“门人”含义较宽。“问交”,即问交友,问有关交友的问题。“云何”,怎么说。
“异乎吾所闻”句,“乎”,同“于”;“吾所闻”,我所听说的。
“尊贤而容众”句,“而”是连词,略含转折之意,下句“嘉善而矜不能”的“而”字也一样。
“我之大贤与”,“之”字无义,作用是取消原句的独立性,使它变成一个条件分句;“与”,读yú(于),同“欤”,表示假设语气,“我之大贤与”,意为如果我是个大贤的话。后文“我之不贤与”结构同。
“如之何其拒人也”句,“如之何”即如何,“之”字配合后面的“其”字,有加强语气的作用。
大意 子夏的学生向子张询问有关交友的问题,子张说:“子夏怎么说的?”子夏的学生回答说:“子夏说,能交往的就交往,不能交往的就拒绝他。”子张说:“跟我听到的不一样。一个君子尊敬贤人,也能容纳普通人;嘉许善行,但也能怜悯没有能力的人。如果我是很好的人,那么对别人有什么不能包容的呢?如果我是不好的人,别人将要拒绝我,我还怎么能拒绝别人呢?”
导读 子夏和子张两个人说的都有道理,也应该都是从孔夫子那里听到的教导。之所以不同,其实是孔子因材施教的结果。子夏个性宽容,孔子教导他交友要有所选择,不当交的就要拒绝。子张个性比较偏激,孔子便教导他交朋友要宽容,不要计较别人是不是比自己好。如果把孔子的这种因材施教抽离了具体的对象,又加以不适当的引申,弄得不好就会成为两种对立的学说,后世一个大家门下生出各种不同的学派,如“儒分为八”“墨离为三”之类,可能有不少就是这样造成的。
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19·4
解释 “致远恐泥”句,“致”,达致,“致远”即达到远方,这里指要致力于远大事业;“泥”,名词作动词用,意为陷在其中。
“是以君子不为也”句,“是以”即“以是”,因此。
大意 子夏说:“即便是小的技艺,也一定有它的可取之处,但是怕陷在其中而妨碍致力于远大的事业,因此君子不去做。”
导读 “道”是一个很广泛的概念,可大可小,可高可低,这里讲的“小道”,朱熹在《论语集注》中说是“农、圃、医、卜之属”,其实还可以涵盖得更广。在孔门看来,一个士要承担的是弘道淑世的大事,所以就没有余力去研究某种具体的小技艺了,孔子说“君子不器”(2·12),其实也就有这个意思在里面。这种看法在分工日趋精细的现代可能会受到质疑,但做事要目光远大,不要随便分散自己的精力,尤其不要玩物丧志,陷溺在一些耗费时间又没有什么意义的小事中,仍然是每一个有理想有抱负、不想浪费生命的人应当谨记的。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19·5
解释 “亡”,同“无”,前已讲过。“所亡”就是不知道的东西,所字结构相当于一个名词,所以前面可以加物主代词“其”,“其”是“他的”“他之”,不是“他”。“所能”就是已经会的东西。“也已矣”,三个句尾语气词连用,是表示一种婉转的肯定,在白话文中很难找到对应的译法。
大意 子夏说:“如果能够每天都学到自己原来不懂的东西,每月不忘记已经学会的东西,这样也就可以叫作好学了吧。”
导读 这是子夏的话,跟孔子说的“温故而知新”是一个意思。孔子也讲到过“好学”,说是“不迁怒,不贰过”(见6·3)。两相比较,就知道孔子讲的“好学”是学做人,而子夏说的“好学”只是学知识。
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19·6
解释 “博学”,广泛地学习。“笃志”就是坚定志向、持之以恒,“笃”,坚定。“切问”,“切”是切身的切,不是急切的切,“切问”就是从自己、从身边的问题问起。“近思”也是从自己、从身边的事情来思考。切问、近思的反面是泛问、远思,问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想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大意 子夏说:“广泛地学习,持之以恒,从自己身边的问题来发问、来思考,仁也就在这当中了。”
导读 一个有志于学的人,不仅要广博地学习,而且要坚定志向、持之以恒,即“笃志”。“笃志”还含有选定方向、有所归属之意。学不博则容易偏守一隅而遗漏重要的东西,因此也就不能选定正确的方向;志不笃则不能持之以恒,更不能付诸实践。思考问题要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开始,再逐渐推向远处,不要好高骛远。学问要切近人生,这是儒家的一贯主张,也是儒家的优长所在,孔子“不语怪力乱神”“六合之外存而不论”都是此意。
但这样做了,是不是就“仁在其中矣”?孔子恐怕不会这样说,这只能说是子夏的意思。
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19·7
解释 这段话中两个“以”字,都是连词,相当于白话文中的“来”,“以”后面的行为是“以”前面行为的目的。“百工”,各种工匠。“居肆”,在作坊里,“肆”是作坊。“成其事”,完成他们的工作。“学以致其道”,通过学习来达到大道,“致”,达、达到。
大意 子夏说:“各种工匠要在作坊里完成他们的工作,君子则要通过学习来达到道的高度。”
导读 子夏这段话说明学习对于一个君子的重要性。百工不干事是懒惰,君子不学习就是自暴自弃。君子只有通过不断的学习——包括读书,但不仅仅是读书——才能成德,孔子说自己“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一生都在努力学习,最后才达到“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现在很多人号称知识分子,但出了学校门,就不再读书,不再思考,不与时俱进,结果到了五六十岁,知识水平和思想境界都基本停留在二三十岁时的高度,这不是自暴自弃是什么呢?
子夏曰:“小人之过也必文。”?19·8
解释 这个句子的主语部分是“小人之过也”,谓语部分是“必文”。“过”在这里是名词作动词用,意为犯过错。“文”在这里也是名词作动词用,旧读wèn(问),意为文饰、掩饰。“小人过”本来是一个句子,中间加个“之”字就变成了主谓词组,在大句子中作主语,后面加个“也”字,表示语气上要略微停顿一下。
大意 子夏说:“小人犯了过错,一定要加以掩饰。”
导读 有了过错就要改正,“过,则勿惮改”(1·8)是孔子的一贯教导,《左传》也说:“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可惜大多数人都是犯了错误而不愿承认,总要找各种理由加以掩饰,或者把错误推给别人,自己永远正确,甚至把错误说成成绩。所以“文过饰非”在中国不仅成了成语,而且不幸成了经常上演的戏码。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19·9
解释 “三变”,多次变化。“望”,远远地看。“即”,接近。“俨然”,严肃庄重的样子。“温”,温和。“厉”,严正。
大意 子夏说:“君子有种种变化,远远看去神态庄重,接近他温和可亲,听他的话很严正。”
导读 这里说的君子的三变是一种自然的呈现,并不是刻意做出来种种样子。庄重是君子的本色,心中没有邪念,举止自然不会轻佻。仁者爱人,所以当你接近他的时候会觉得温和可亲。他有德有识,事情看得清楚,道理懂得明白,说话自然严正,不会模棱两可,也不会曲意迎合别人。
子夏曰:“君子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19·10
解释 “信”,在这里是被相信、被信任。古文中动词和它的被动形式常常没有区别,读时要留心。“未信则以为厉己”一句承前而言,“以为”前省略了“民”字。“厉”,在这里是伤害、虐待之意。
“信而后谏”,“信”的主语是君子,承前省;“谏”的宾语和“以为谤己”的主语都是君,在古代是无须说就明白的。
大意 子夏说:“一个君子,要取得老百姓的信任以后才去役使他们,如果还没有取得老百姓的信任就去役使他们,老百姓就会认为你是虐待他们;要取得君主的信任之后才能谏诤,如果没有取得君王的信任就去谏诤,君王就会认为你是在诽谤他。”
导读 这段话里的君子指在位者,对下可以使民,对上可以谏君,无论对上对下,都要先取得对方的信任,才会有好的结果,否则可能适得其反。
政府尤其需要取信于民,孔子说“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一个政府一旦失去人民的信任,就无法立住脚跟。古罗马历史学家塔西佗曾经提出一个理论,说当公权力失去公信力时,无论发表什么言论,无论做什么事,社会都会给以负面评价,这就是所谓的“塔西佗陷阱”。当一个社会陷入塔西佗陷阱的时候,什么都难以推动,一切都运转不灵,那就离垮台就不远了。
子夏曰:“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19·11
解释 “大德”“小德”就是今天讲的“大节”“小节”。“闲”本意是门栏,《说文解字》说:“闲,阑也。从门,中有木。”“不逾闲”就是不超过界限的意思。“出入”是接着“不逾闲”讲的,意思是说跨过门栏一点又再回来,也就是尺度宽松一点,没有“不逾闲”那么严格。
大意 子夏说:“一个人大节不可逾越界限,小节方面稍微放松一点是可以的。”
导读 大节小节的问题历来讨论很多,严格的人,比如宋明理学家,一般是不大认同子夏这句话的,他们认为小节不注意,终于会连累大节。通达的人则认为子夏这话合情合理,一个人做不到也没必要做到做任何小事都循规蹈矩。其实,这里真正需要讨论的是:到底什么是大节,什么是小节?大节和小节怎么区别,大节和小节的关系又是什么?这些问题恐怕一本书也写不完,这里只好不展开讨论。我只想指出,这些问题很难有一个肯定的答案,而且因时而异,因地而异,因情景而异,有时候还因人而异,这要靠我们在自己的人生历程中去认定去体悟。
现代社会中大家更熟悉的是公德和私德的问题,但如果我们把子夏的话换成“公德不逾闲,私德出入可也”,也许还是有的人同意,有的人不同意。而且也照样存在如何区分公德与私德的问题,公德私德是不是可以打成两截的问题。
公德私德的区分其实是近代从西方传过来的,中国以儒家学说为中心的传统文化,是不区分公德与私德的,所以子夏只说大德小德。《大学》首章讲一个人的修养进程有八个阶段,亦即“八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节末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这里没有什么私德公德之分,人的修养进程是一以贯之的,而且大家——上至天子,下至平民——都一样。
八目之说产生于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氏族社会,自然不能完全适用于今天。至少今天的老百姓不必考虑什么“治国、平天下”的问题。但是强调人人以修身为本,今天也没有过时。很难想象一个私德不好的人会具备良好的公德,所以西方把公德私德打成两截的观念并不见得比我们的祖先不区分公德私德更高明。我们几十年前曾经有过一段只强调政治立场(亦即当时的公德)而不讲个人道德(例如鼓励告密、揭发、批斗老师甚至父母等等)的时期,结果如何呢?培养了一批什么样的人呢,造成了一种什么样的社会风气呢?凡经历过的人都清楚,就无须多说了。
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19·12
解释 “子游”即言偃。“子夏”即卜商,都是孔子弟子。
“洒扫应对进退”,指做卫生、接待宾客、送往迎来等小事。“本之则无”,“之”无义,补足语气而已。
“孰先传焉?孰后倦焉”句,“传”,传授,即“传不习乎”的传;“倦”,厌倦,即“诲人不倦”的倦,在这里指倦于学习。
“譬诸草木”,即“譬之于草木”,用草木来打比方。
“君子之道,焉可诬也”句,“诬”,枉,歪曲。
大意 子游说:“子夏的学生们,做打扫卫生、接待宾客、送往迎来这些事是可以的。但这些都是小事,大道的根本却没有抓住。这怎么行?”子夏听了这话,说:“哎,子游说得不对!君子之道,什么要先教以入门,什么要后教才不至于厌倦?拿草木来打比方,要分门别类由浅入深。君子之道怎么可以歪曲(说先教的就不是君子之道,后教的才是君子之道)呢?能做到首尾贯穿的,大概只有圣人吧!”
导读 传君子之道,学君子之道,到底从小到大,由浅入深,还是应当先抓住大的原则,“先立乎其大者”?子夏和子游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有不同的看法。孔子死后,孔门后学就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休,一直吵到宋明还在吵,二程、朱熹一派的主张承接子夏,陆九渊、王阳明一派的主张则承接子游,前者偏重“道问学”,后者偏重“尊德性”。
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19·13
解释 “优”是优裕的优,不是优秀的优,《说文解字》:“优,饶也。”“仕”是做官,“仕而优”就是当官还有优裕的时间和精力,也就是还有余力。同样,“学而优”就是学习或说做学问还有余力。
大意 子夏说:“如果当官有余力的话,就应该再学习;如果做学问有余力的话,就可以去做官。”
导读 这句话流传极广,但大家只记住了后半句,而且把“优”误解成为优秀的优,结果就变成“学习成绩好就当官”。“**”中还以此大做文章,猛批所谓“读书做官论”,真令人啼笑皆非。
子游曰:“丧致乎哀而止。”?19·14
解释 “丧”,在这里作动词,就是服丧的意思。“致乎”即“至于”,达到。
大意 子游说:“服丧达到悲哀的程度就可以了。”
导读 子游这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是心理层面,服丧是寄托哀思,这一点达到就好了,儒家并不提倡过分悲哀,所谓“过犹不及”,如果过分悲哀损伤身体,影响正事,这样反而扭曲了服丧的意义。所以儒家在服丧的问题上有一条重要原则,叫“毁不灭性”,就是说无论怎样哀伤,不能因哀伤而丧生,如果因哀伤而丧生,就视同不孝。孔子提倡“礼”,“礼”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一方面表达感情,一方面也节制感情,不使它泛滥。
这话的第二层意思是形式层面,就是说服丧在寄托哀思,不在表面形式。墨家反对厚葬,儒家也不赞同厚葬,提倡办丧事要根据自己的财力和死者的身份做合乎“礼”的安排,所以颜渊去世时,无钱置办棺材的外椁,颜渊的父亲颜路请求孔子卖车来为颜渊办外椁,孔子就不同意。儒家反对办丧事浮华铺张,尤其是那种内心并不真正悲哀,却在表面上搞得风光无限的虚假做派。这种做派跟悲哀没有关系,只是做给别人看的,借此炫耀自己的财富和能力而已。
子游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19·15
解释 “吾友张”,指的是子张,即颛孙师。“难能”,不容易达到,难以做到,今天还在用的成语“难能可贵”就出于此。
大意 子游说:“我的朋友子张难能可贵,但是没有到达仁的境界。”
导读 从本篇第十二条子游批评子夏的教育方法来看,子游跟子张的学风其实是比较接近的,所以他赞扬子张,尽管有所保留。
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19·16
解释 “堂堂乎张”,这个“张”还是子张。“难与并为仁矣”句,“与”字后面省略了“之”字;“并”,一起;“为仁”,行仁。
大意 曾子说:“子张堂堂正正,很有气魄,但很难跟他一起行仁啊。”
导读 从《论语》的描写看来,子张这个人是颇骄傲的,有点好高骛远,曾子则是一个很认真踏实的人,人并不聪明但很努力,孔子曾经谈到他们两个的性格,说:“参也鲁,师也辟。”(11·18)这两个人的作风和学风显然差别很大,他们的学生自然也就成了两派。后来曾参对于儒家学说的贡献大过子张,他把学问传给了孔子的孙子子思(即孔伋),子思的弟子又传给孟子,近人称这一派为“思孟学派”,是孔门嫡系。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19·17
解释 “自致”,达到自己的本性,让自己的本性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亲丧”,父母亲去世。
大意 曾子说:“我在老师那里听说过,人没有把自己的本性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的时刻,要说有的话,那大概只有在父母亲去世的时候吧!”
导读 按照瑞士心理学家荣格的说法,人是戴着种种面具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不同的时刻戴不同的面具,以适应社会生活的需要。人有完全不戴面具的时候吗?如果有的话,大概就是父母亲去世的时候吧。如果一个人,这个时候还戴着面具,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假人了。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孟庄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19·18
解释 “孟庄子”,鲁大夫孟献子仲孙蔑之子,名速。其父死于鲁襄公十九年,本人死于鲁襄公二十三年。
“可能”,可以达到,可以做到。“难能”,难以达到,已见(19·15)。
“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句,“其”,仍然是“他之”,不是“他”,这里的“之”,把独立句变成词组,作整个句子的主语部分,谓语部分“是难能也”的“是”已经很接近今天白话文的系词,但这里仍应该视为代词,复指前面的主语部分。
大意 曾子说:“我听老师讲过:孟庄子的孝,其他可以做到;他不改变父亲的臣子和父亲的政策,这是难以做到的。”
导读 这一段可以同(1·11)同读。
孟氏使阳肤为士师,问于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19·19
解释 “孟氏”,鲁国世族。“阳肤”,曾子弟子。
“上失其道”,“上”,在上位的人,指统治阶级;“失其道”,丢掉了他们应有的道,也就是无道。
“民散”,老百姓流离失所。老百姓流离失所,自然就有一些犯罪行为,如盗窃之类。
大意 孟氏让阳肤做狱官,阳肤向曾子请教。曾子说:“在上位的人胡作非为,老百姓流离失所很久了,(免不了有一些犯罪行为)你如果审问到这些情况,你要抱着哀怜同情的态度,而不要为此得意。”
导读 “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做法律工作的朋友,请仔细想想这句话。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19·20
解释 “纣”即商纣王,殷商最后一位君主。“如是之甚”句,“是”,代词,此;“甚”,厉害、程度高。
“是以”,即“以是”,白话文说“因此”。“恶居下流”句,“恶”,音wù(务),厌恶;“下流”,地势低下而众流所归的地方。
“天下之恶”的“恶”读本音,即罪恶、恶事。“归焉”的“焉”是语尾助词而兼代词,相当于“于之”或“之”,指代“下流”,“归焉”就是去到下流那里。
大意 子贡说:“商纣王的坏不像现在说得那么厉害。因此君子讨厌处于下流,(一旦处于下流,)所有的坏事都会被推到身上来。”
导读 商纣王当然恶劣,但并非一无是处,《史记·商本纪》说他“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然而因为恶行昭著,加之身死国灭,所有的罪过便集于一身,历来被当成反面教员。子贡此语不是替商纣王辩护,而是由此引出教训,就是一个人不要犯颠覆性错误,让自己处于“下流”的地位,否则就免不了成为历史的替罪羊。
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19·21
解释 这段话里的几个“也”字,都是表示句中停顿的语气词,“焉”是语尾助词,四个“之”字,前两个是连词,后两个是代词。“过也”“更也”的“过”与“更”都是动词,“更”音gēng(耕),更改。“仰”,仰望。
大意 子贡说:“君子的过失就像日食和月食,犯错的时候,人都看到;改过的时候,人都仰望。”
导读 这一段也是千古名言,值得我们,特别是居于领导地位、手中握有权力的人,默念三思。君子光明磊落,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虽然也会犯错,但是错而能改。错,错得有谱,不是阴谋诡计,改,改得干脆,不遮遮掩掩。这样的人自然会受到人们的敬重。
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19·22
解释 公孙朝,卫国的大夫。“焉学”,“焉”在这里是疑问代词,意为在哪里。 “仲尼焉学”就是“仲尼是在哪里学的”。古人学习都要拜师,追随老师学习,以继承老师的学问为目的,所以“仲尼焉学”这句话实质上的含义是问孔子是向谁学的,是继承了哪一家的学问,所以才引起子贡下面的那些回答。
“文武之道”就是周文王、周武王的道,在这里指的就是周朝的礼制、周朝的文化,孔子是周朝礼制和文化的继承发扬者,他曾经说过:“周鉴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3·14)孔子是春秋战国之际的人,那时候周朝的礼制文化已经开始衰落,甚至出现了礼崩乐坏的情形,但还不至于完全消失,所以子贡说“未坠于地,在人”,也就是说,还存留在人世间。
“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不同的人记住了不同的部分,“识”,音、义都同“志”或“誌”,是记住的意思。
“何常师之有”就是“有何常师”,宾语“何常师”因疑问与强调而前置,“之”字只有语法作用,即标志宾语提前。
大意 卫国的大夫公孙朝问子贡说:“仲尼先生是向谁学的?”子贡回答说:“周文王、武王的礼制、文化并没有完全消失,还留在人世间。聪明的人、优秀的人记住了大的方面,普通的人、一般的人记住了小的方面,但都有文武之道在里面。我老师何处不学呢?又何必有什么一定的老师呢?”
导读 谈学问一般都会谈到师承,因为学问是从老师那里学来的。但是有两种人除外,一种是天才,一种是大师——伟大的大师,不是一般的大师。这两种人的学问是自己做的,或者说是向天下人学的,不是向一个两个固定的老师学的,孔子就是这样的人。子贡的回答是对老师最大的推崇,但也是实事求是的,并不夸大。
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19·23
解释 叔孙武叔、子服景伯都是鲁国的大夫。
“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句,“语”,读yù(玉),告诉,对……说。
“以告子贡”句,“以”的后面省略了宾语“之”。
“譬之宫墙”,拿这件事来跟宫墙相比,“之”字后面省掉了介词“于”。
“夫子之墙数仞”句,这个“夫子”指孔子,“数仞”的“仞”是长度单位,一仞等于七尺。“百官”,即各种各样的房舍,“官”的本义是房屋[144]。
“夫子之云,不亦宜乎”句,这里“夫子”指叔孙武叔;“云”,说;“宜”,合宜、自然。
大意 叔孙武叔在朝廷上对大夫们说:“子贡比仲尼还强。”子服景伯把这话告诉子贡,子贡说:“拿宫墙来打比方,我的墙只到肩膀高,很容易看见里面房屋的美好;可是我老师的墙有几丈高,如果找不到它的门进去,就看不见里面宗庙的雄伟,屋舍的豪华。能找到它的门的人恐怕很少,叔孙先生这样说不也很自然吗?”
导读 以子贡的聪明智慧,如此毫无保留地推崇自己的老师,一方面可见子贡的谦虚,一方面更见孔子的伟大。古往今来,像叔孙武叔这样站在宫墙之外不得其门而入的人,何止千千万万!
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19·24
解释 “毁”,毁谤,说坏话。“无以为也”,“以”通“此”,作“为”的宾语,否定句宾语前置,“无以为”就是“无为此”。
“无得而逾”,不可能超越。“无得”,没有机会,没有可能。
“其何伤于日月乎”句,“其”,加强语气词。
“多见其不知量也”句,“多”,在这里是副词,意为只是、正好。“不知量”,不自知其分量[145]。
大意 叔孙武叔说仲尼的坏话,子贡说:“不要干这种事,孔子是不可毁谤的。其他人的贤德,好比是丘陵,还是可以超越的;孔子却像是日月,是不可能超越的。一个人即使要自绝于日月,对日月有什么伤害呢?只是表现出这个人太不自量罢了。”
导读 可惜的是,古往今来总有一些这样不自量的人,“文革”中甚至有人率领几百个所谓“革命小将”浩浩****冲到曲阜,把孔庙、孔林的碑碣摧残一空,连孔子的墓都未能幸免。结果呢?他们把孔子打倒了吗?今天孔子仍然像日月一样地高悬在中华民族和中华文化的天空。
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19·25
解释 “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句,两个“知”都读zhì,同“智”;“一言以为知”,即以一言为知,用一句话就表现出他的智慧。“一言以为不知”,结构一样,用一句话就表现出他的没有智慧。
“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句,两个“之”字都没有意义,只有语法作用,就是把句子变为词组。“阶而升”,沿着阶梯爬上去,“阶而”修饰“升”,表示升的方式,“阶”名词作动词用。
“夫子之得邦家者”句,“得邦家”,得到治理一邦(诸侯)或一家(大夫)的机会。“之”,无义,把独立句变为分句。“者”,语气词,表句中停顿,同时表假设语气,有“如果……”之意。
“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四句结构相同,“之”都是代词,在这里指“邦家”里的人民。“立之斯立”,“立”是立足(于社会),让老百姓能立足于社会,老百姓果然就能立足于社会了;前一个“立”是使动用法,后一个“立”是一般用法。“斯”,就,副词。后面“道”是引导,“绥”是安抚,“动”是动员,“和”是齐心协力。
大意 陈亢对子贡说:“你对老师是客气谦让吧,老师难道比你强吗?”子贡说:“君子说一句话就表现出他有智慧,说一句话也可以表现出他没有智慧,所以说话不可以不小心哪!老师不可企及,就好像天不能沿着阶梯爬上去一样。老师如果有机会治理一个国家,那就会像人们所说的那样,让老百姓能立足于社会,老百姓就能立足于社会;引导老百姓,老百姓就会向前走;安抚老百姓,老百姓就会投靠过来;动员老百姓,老百姓就会齐心协力。他老人家活着时万民崇敬,去世时四海同悲,怎么能赶得上呢?”
导读 以上三段都是子贡称颂老师的话,《论语》中子贡的形象最为生动可爱。子贡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又很有口才,于是有些人就以为子贡比老师还强。子贡却深知老师是多么伟大,子贡对老师的称颂发自内心,比喻又生动,措辞又漂亮,给人深刻的印象。传说孔子死后,亲近的弟子们在孔子的墓边搭草棚守墓(古人称为“庐墓”),一般都守三年,而子贡守了六年。孟子说,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是人生一乐,孔子真是幸运,不仅有颜回这样的好学生,还有子贡、子路这样忠诚而可爱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