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小镇的断然决定
美国佐治亚州温泉镇,是一个远离大城市而极富美国乡村特色的小镇。这里,风景优美,环境清幽,居住舒适。一条光清如镜的宽阔的高速公路擦小镇而过,镇子里只有几十户人家,大都是花园别墅,而且每户都隔在森林般的翠绿林海里。大城市里所有的配套设施,在这里应有尽有。每家都有轿车,每家门前都有一个单独的信箱。房前屋后,是绿树、鲜花、草地。一早一晚,随时有鸽群在空中绕室飞翔,把悠长袅袅的哨音洒出来,与地上的钢琴声交相映衬。
罗斯福总统的温泉别墅距温泉镇还有三公里;外观很像华盛顿白宫,不过规模小得多,人称小白宫。
这天早上十时。在总统那间宽敞明亮的书房里,罗斯福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扶手轮椅上,准备让女画家珍玛托芙为自己画象。最近一段时间,罗斯福总统因操劳过度,心律不齐,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到远离华盛顿的乡间别墅作短暂的疗养休息。金色纯净的阳光,从落地玻窗中透进来,总统刚洗了温泉浴,红光满面。他坐在轮椅上,穿一套配有黑色闪光背心的深灰色便服,领上结着蝴蝶结。这样,年届花甲的总统看来一下年轻了好多;端坐在扶手轮椅上的他,看不出腿上有残疾,显得潇洒、端庄、睿智,一副标准的大国领袖风度。
他的表亲莎克蕾和戴斗诺小姐站在一边和他聊天。而身材高大、仪态端庄的女画家珍玛托芙已经在窗口摆好了画架,她准备给总统画一副素描。珍玛托芙看了看,上来替总统披上一件藏青色斗蓬,便开始潜心作画。窗外一束明丽的阳光,从那一丛浓密透绿的藤萝间穿过透进屋来,在地毯上闪灼游移,光线很好。总统的书房古朴厚重简洁,洋溢着一种深沉的学者气息。罗斯福的背后靠墙壁是一长溜雕刻着无花果图案的书橱,里面一层层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本本厚厚的书。书橱之前有一点距离,是他那张硕大锃亮的办公桌。桌上摆着一部载波电话和一面插在一个镀金墩子上的美国星条旗。靠窗摆有一长溜沙发。这样,总统的书房又很像一间临时办公室。仅此可见,罗斯福是个勤于国事的总统。
“请你给我一只烟,好吗?”总统对伺候在侧的莎克蕾小姐说,并做了一个抽烟的姿式。
“好的。”其时,莎克蕾小姐坐在窗前一把圈椅上编织着什么,戴斗诺小姐开始专心致志地插花。莎克诺小姐上去,在放在茶几上的烟简里抽出一只三五牌香烟,送到总统手里,再用打火机替他打燃点上。
“你看我这样可以吗?"”坐在轮椅上的总统抽了一口烟,问画家珍玛托芙。
“好极了!”女画家举起手中蘸满了颜料的画笔扬了扬……她的话刚落音,西装革履,戴着眼镜,个子不高的秘书哈西特出现在书房门口。他急步进来,走到总统身边,俯下身去,附在罗斯福耳边轻声说,“总统,马歇尔特使有要事求见。”
“啊?”总统抬起头来,看着秘书,“特使是怎么来的?”他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严肃了。
“特使是坐飞机从首都赶来的。”
“好的。”总统知道马歇尔此行一定有特别重大的事情,点点头,吩咐秘书,“请特使进来。”哈西特去了。
“对不起。”罗斯福看着女画家,满含歉意地说,“我有点要紧的事情,作画能否暂停?”
“当然可以。”女画家放下画笔时,同情地看了看总统,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总统的身体刚好一些,事情又找上门来了!刚从中国回来不久的马歇尔特使赶来温泉别墅,看来有要事请示非总统解决不行。于是,她同莎克蕾、戴兰诺小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总统告了辞。
“总统!”又瘦又高的马歇尔同哈西特一起进来了。他弯下腰,同坐在轮椅上的总统握了握手,“很对不起,在你休假的时候来打扰你。”马歇尔脸上满含歉意。罗斯福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随即自己将轮椅摇到沙发边,很娴熟地移坐到了沙发上,马歇尔隔几坐在总统对面。知趣的哈西特刚刚出去,总统年老的黑人女仆麦克达菲托着一个银盘进来了。她还是那么胖,走得颤巍巍的。她把银盘搁在茶几上,取出两杯浓黑喷香的咖啡,一杯摆在总统面前,一杯摆在特使面前。麦克达菲知道,总统同马歇尔有要事相谈时,两个人都喜欢喝又浓又黑的正宗的巴西咖啡,这样可以提精神。
“谢谢!”同往常一样,马歇尔客气地向她点了点头。
麦克达菲咧着宽大的厚嘴唇憨厚地笑笑,摇摇摆摆去了,出去时轻轻替他们掩上门。
“亲爱的马!”总统看着特使,脸上浮起一丝嘉奖的笑,“你的这次中国行很成功,从蒋介石手中取回了我们急需的密码情报,让尼米兹将军作到胸中有数,出动庞大的轰炸机群彻底摧毁了日本人的‘白色魔鬼’制作基地,怎么样,还有什么问题吗?”
“是的。”马歇尔说:“既然总统把这件事交给我,命令我负责到底,我就不能不尽心尽力。虽然这次由尼米兹将军亲自指挥的对瓜儿岛的打击完美极了,‘白色魔鬼’基地被我们彻底摧毁,然而事情并没有完。现在,日本人将‘白色魔鬼’的集中制作改为分散制作,从沿海、城市转移到了山区,对我们的飘炸显得也稀疏了。但是,‘白色魔鬼’仍在不断飘来,对我国西部地区仍有很大威胁!”马歇尔说到这里,神态转为严峻,下意识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看了看全神贯注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的总统,“我之所以特意赶来,是要向总统报告,日本人之所以能继续向我们施放‘白色魔鬼’,是我们报刊的相关报道不自觉地替日本人当了间谍。
“因为中国军统局给我们提供的秘密、情报,我们不仅摧毁了日本人的‘白色魔鬼’基地,而且也让引导他们‘白色魔鬼’飘炸我们的特工系统几乎全部摧毁。这样一来,日本人的相关谍报系统所剩无几,就是侥幸残存的也不敢乱动,因为他们一动就会被中国军统发现,被我们摧毁。这样一来,日本人就只能到我们报刊的相关报导上去收集情报。现在,据中国军统提供的情报反映,在日本军方上层,对‘白色魔鬼’是否继续生产、施放,都有不同的意见。有的认为这是无的放夭,浪费资源。而得到军方个别强力部门支持的负责‘白色魔鬼’制作、飘放的草场将军,则以我们报刊上的相道作为他们继续制作、飘放‘白色魔鬼’的唯一根据!”
“啊,我明白了!” 罗斯福抽了一口烟,“这确实是个问题!”他看着马歇尔,“你不会是专门赶来仅仅向我报告这个事吧!”
“当然不是。”马歇尔看着总统,“请总统实行战时新闻管理!”
罗斯福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那张宽盘大脸上流露出一丝凝重。
“亲爱的马!”总统思索着说,“我们是民主国家,实行新闻自由。如果我要实行战时新闻管理,这就涉及到人权,这是一个最为敏感的话题。那些议员们,个个都是标榜捍卫民主自由人权的斗士。要实行战时新闻管理,哪怕是暂时的也难。我想象得出,如果我一提出这个动议,国会山上那些疯子对我拍桌子打板凳的样子!”
马歇尔低头不语,他似乎为自己为难了总统而满怀歉意。
“亲爱的马!”总统片刻的犹豫变成了坚决、坚定:“不过!”他说,“这是在战时,在战争期间。为了美国的利益,为了战争的胜利,我会摇着我的轮椅上国会山去说服议员们。我相信我的人民,我也相信议员们。我相信为了美国的利益,为了战争的胜利,国会山经过争论最终会批准我这个动议。我现在就同你一起回去。”说着按了一下轮椅上的暗铃,秘书哈西特立刻进来了。
“总统先生,你有什么吩咐?” 秘书哈西特问。
“我们立刻启程飞回华盛顿,你去准备准备!”
“好的。”哈西特应声而去。当天午后,马歇尔随总统飞回首都华盛顿。不出所料,经过国会山上国会议员们的激烈争论,罗斯福总统的动议最终得到通过实行。这一下,彻底切断了日本草场将军仅存的那一点可怜的有关“白色魔鬼”飘炸美国信息来源。
“白色魔鬼”寿终正寝
纪元进入到1945年春天。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庞大齿轮还咬噬着、快速地向前转动。欧亚两大洲仍然漫卷着战争齿缝间挤轧出来的烽火硝烟,腥风血雨。不过,战争的刀柄己握在人民手中,刀锋已指向了日暮途穷的德、日法西斯。
在欧洲战场,苏联红军开始战略大反攻。苏军已将原先号称天下无敌的德军逐出了整个欧洲,并与跨过易北河、挥师东进的美英盟军会师柏林城下,战争狂人希特勒及他那帮死心塌地的纳粹头目已成瓮中之鳖。在亚洲战场,占陆军总人数四分之三的日军深陷中国大陆,如恶狼掉进了猎人的陷阱,不断哀嚎无法抽身。是年2月19日,美军在距日本本土700公里的硫黄岛全面成功登陆,对日本本土进行围攻,当日不可一世的日本帝国同德国一样彻底崩渍日子在即。
困兽犹斗,这话很对。 2月20日这天,在东京郊外新任首相铃木的官邸里,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出战争逼近的气息。这是一个初春明媚的日子。高墙大院里,庭院深处,茵茵绿草和姹紫嫣红鲜花丛中,有一座典型的日本式别墅。首相东京郊外的官邸舒适、典雅、富有民族特色。
铃木首相是个很爱好自然的人。一年四季, 工作累了,他都喜欢推窗亮隔观赏院中风景,这是他每天固定不变的一道功课。然而,在今天这样一个春光迷人的美好日子里,首相却一早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门窗紧闭,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此时此刻,身穿和服的铃木首相两手交叉在胸前,面对着正面墙壁上那幅硕大的"太平洋及支那战争态势图”愁肠百转!“态势图"上,美国和中国向日本反攻的一只只箭头,咄咄逼人,密密簇簇射来。时至今日,在中国战场,侵华日军八年来死伤 200万人。现在,日本兵源枯竭,物资匮乏,军心萎顿,四面楚歌。特别是月来中国的蒋委员长,因为得到大批美援,拟定了“白培计划”,拟集中精锐师团,将在华日军一举消灭。为应付美军对日本本土的日渐逼近,计谋多端的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大将以进掩退,他集中兵力,在中国湘桂线对中国军队进攻。蒋介石针锋相对,集中了数十万精锐部队,在美国空军配合下,以全面绝对优势作战,给日军以重大杀伤;一路穷追猛打,一鼓作气收复南宁、柳州、桂林等重要南方军事重镇。而在日军占领区非常活跃的共产党的八路军、新四军、游击队趁机扩大战果,主动出击……不管从哪方面看,败局都无可挽回,无可收拾。焦头烂额的日本新任首相铃木一时感到有些恍惚,无以应对。战争后期,本来就换得走马灯似的日本中央朝政,更是不断换人。真个如中国文学名著《红楼梦》中一句,你方唱罢我登场。铃木是位参加过日俄战争的德高望重的“老英雄”,他是在日相小矶国昭月前引咎辞职之后,由陆军大臣河南等要员举荐,经裕仁天皇批准新上任的。他们希望他能挽狂澜于既倒。现在,上了些年纪的铃木首相在苦思冥想,他在他饱经沧桑的的生命历程上反复过滤,看能否找到一条挽救日本帝国灭亡命运的锦囊妙计。可是,谈何容易!
铃木首相现在的心理是阴暗的。他之所以把门窗关紧关严,是想清静,是想沉思,却也是一种下意识的防范动作,泄露出了他内心的紧张、恐俱。作为首相,他多么希望,此时此刻也能像关紧窗子一样,把整个日本帝国的大门关紧啊。然而,春天明丽的阳光关不住,还是透过落地长窗上的浅网窗帘进来了,在首相书房内纤尘不染的榻榻米上跳**游移,编织出一个个奇奇怪怪的梦幻般的图案。铃木首相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核桃壳似的,惟有那双有神的眼睛和伏在眼睛上鱼钩似的长长的雪白寿眉显示出他的阅历、不凡和果断。铃木首相瘦小,却很有些武士道精神,一身宽袍大袖的和服的穿在他身上显得不够对称,有些滑稽。久久地钉子似站立一处,对着地图沉思的首相,愁眉苦脸地踱起步来。他踱来踱去,外表看去,很像是中国古代一个穷愁潦倒泽畔苦吟的诗人。
铃木首相摇了摇头,从心里发出一声谓然的长叹:在我所经历过的炮火连天、惊心动魄,事关日本帝国生死存亡的日俄战争中,以及有籍可查的日本战争史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今天这样危急,这样槽糕的局面啊!
这时,门外走廊上响起了木屐声,铃木首相应声抬起头来。
“首相!”门外响起侍女轻柔的声音。首相轻轻咳了一声,这是示意,于是,推拉门轻轻开了,绢人似的侍女站在门前,弯下腰去,给首相鞠了一个九十度大躬后报告:“首相,草场将军奉你的命令来了。”
“那就带他来吧!”首相说时,厌烦地皱了皱长寿眉。
“是。”侍女又向首相鞠了一个大躬,轻步而退。
铃木首相站在窗前,注视着楼下花园边上的第五棵塔松――下楼去的侍女将在那里出现,她要去去塔松掩映着的接待室里带草场将军来见他。侍女出现在花园的曲径上了,她脚踏木屐,上身前倾,迈着快捷的碎步向前走去……很快,草场将军从接待室里出来了,跟着侍女向这边走来。阳光下,只见草场将军身穿笔挺的黄呢将军服,脚蹬黑皮靴,手上戴着白手套,迈着军人的步伐,走得雄纠纠的,好象还在他一心所愿的飘炸美国梦中幻想、陶醉。想象着草场将军的美梦,立刻就要由自己一句话击碎;想象着草场这个前首相小矶国昭的亲信,自以为是的帝国最高科技长官等一会表现出的惊愕、气愤无奈和气恼!一直反对浪费国家钱财,制造所谓的“白色魔鬼”去莫名其妙飘炸美国荒唐之举的新任首相,心中不禁涌起一种近乎恶毒的快意。
年事已高的铃木首相,同前任首相小矶国昭在历史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过节、成见,但他对小矶国昭还是一肚子气。首先是因为他一上任就捡到这个烂摊子,凭心而论,这不能怪前任首相,但这烂摊子毕竟是从小矶国昭手中接过来的,他觉得自己沾了小矶国昭的霉气。更主要的是,他认为小矶国昭作为首相做事很不稳慎,竟然接受一个近乎“疯子”的气象学家的异想天开,制造什么“汽球炸弹”去飘炸太平洋彼岸的美国!而且,在情况不明之时,小矶国昭仍然同意草场在帝国物质极端匮乏的情况下继续制作汽球炸弹飘飞美国。这又是一年有余!这是多大的浪费啊?对帝国简直就是犯罪!
铃木首相是个守旧的人。当草场他们经前首相同意,继续制作汽球炸弹飘飞美国――他不同意用“飘炸”这个词,而是飘飞,纯粹是瞎胡闹!当时还不是首相的他,作为皇亲,他本来想去天皇面前告御状,请天皇出面,制止这种荒唐的行为。可那个时期,日本报纸上,大量转载美国报刊相关报道,鼓吹“汽球炸弹飘炸美国成功!”……因为有这些事例,他报着极大的怀疑,打消了求助天皇的念头,想看一看再说。这以后,草场们的汽球炸弹照样做,照样飞,可是效果呢?完全没有了。因此,他上任伊始,就把这个制作、飘飞汽球炸弹愚蠢之至的事提上议事日程,却先遭到军方米内海军大臣和海军军令部参谋长丰田反对。
昨天,他在首相府再次主持召开最高战争指导会议。参加会议的是“核心内阁六人团”,除他之外,有外交大臣东乡、陆军大臣阿南、海军大臣米内、陆军参谋长梅津和海军军令部参谋长丰田。在这个会上,他再次将此事提了出来。陆军大臣河南惟几霍地站了起来,对他的提议表示坚决支持。陆军大臣很冲动地说:“早该停止啦!草场那家伙每月向太平洋那边施放一千多个汽球究竟是干了些什么?这有多大的浪费?”为了表示对此事的藐视,陆军大臣在汽球后面没有加“炸弹”二字。陆军大臣又说,“草场那家伙原来还可以拿美国报纸上的报道来证明他们是有功的。而近几个月来连一点反响都没有。我以为,这些汽球是不是放到美国去了都是个谜!这不是拿帝国极端匮乏的财力物力人力作无谓的试探吗,这简直就是一个儿戏!”
向来附和陆军大臣的梅津立即附议,连向来遇事持重的东乡外交大臣也略为沉吟后点了点头。这样一来,米内和丰田落单了,他们沉默了很久,没有表示反对意见,也表示不出反对意见。陆军的观点虽然向来与海军对立,但在这个问题上,米内和丰田确实是无言以对。战争局势是如此险恶,国内财力是如此衰竭。钢铁、造船业等战争的支柱工业生产和制造业急剧下降。国内百业凋零。与一年前相比,飞机制造仅及其一半,钢铁生产仅及其四分之一……成年公民每天只能配给大米六两……市场上物资奇缺,物价飞涨,有些地方的工人起而罢工反战,怨骂天皇。日本政府年初提出的《国力之现状》承认:“民心对指导阶层之信任,渐有动摇之倾向”。铃木首相看海军大臣米内阴沉着脸不吭声,这就有意问他,“海相对此有什么不同看法吗?”
米内摇了摇头,半天哑起声音说,我以首相意旨为是,米内卖了个人情给新任首相的他……
回忆到这里打断,草场将军已站在门外。
铃木首相让草场将军进来,在草场将军向他敬礼致意后,首相让他和自己在在榻榻米上面对面盘腿而坐。侍女送来两杯清茶后轻步而退。
“真是对不起,只能用粗茶招待你。”首相很客气,端起茶杯,做出一个请茶的姿式。铃木在待人接物上,表面上总是客气的。
“作为下属,看到首相喝这样的茶,心里很难过。”草场将军遵命似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怀,在首相面前低下头,一副谢罪的姿式。
“草场将军!”首相立即将谈话转入正题,他挺直瘦小的身躯,看着大本营科技课课长,脸上的神情变得凛然了,“我要你来,是要通知你,从即日起,你负责的对美飘飞汽球炸弹一事停止!”
“啊!?”果然,草场将军闻言很是吃惊,他抬起头看着首相,眼镜片后透出的神情与其说是惊异,不如说是痛苦。他当然知道,新任首相一直是反对他们从事的这项事业的。他想向首相详细陈述他们这样勉力维持的原因,但看首相的神情,他知道无法说下去。他只能在首相面前含蓄而固执地申辩一句:“如其这样,那么,帝国还拿什么武器去回击对我日夜狂轰烂炸的美国人?”
“有!”铃木首相虽年事已高,但思维不乏敏捷,他激愤地从和服的宽袍大袖里伸出一只瘦骨磷询的手一边挥舞着,一边加重语气,近乎咆哮:“帝国仍然强大。我们还有350万军队、有1万架飞机,有3300艘特攻船舰……我们有一亿国民。为了天皇,我们可以‘一亿玉碎’!我们有武士道精神,我们可以杀身成仁!”
草场将军对首相这一番大话很失望,他礼节性地向首相深深鞠躬致歉后,固执地尽其可能详尽地报告了汽球炸弹年来对美国,特别是对美国西部地区进行轰炸的成果和对美国人民在心理上造成的恐慌、威胁。他希望首相收回成命。然而,首相表现得相当冷漠、固执。在草场将军声泪俱下地向他报告、请求后,首相要他拿出近段时间汽球炸弹给美国造成毁损的事实根据。
草场将军拿不出来,他把原因给首相作了解释。
首相听了无动于衷。草场将军恳求首相给他一段时间,说过段时间我们一定可以收集到汽球炸弹飘炸美国的反应。
“不行,来不及了!”首相果断地将手一挥,瘦胸一挺,大声喝道:“帝国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我们的每一根棉、每一滴水、每一颗米、每一根铁都要用于前线……这里,我正式通知你,立即停止你们的汽球炸弹制作、飘飞美国的一切行动,机构撤销!执行吧,这是核心内阁的决定!”首相这一断喝,使草场将军如被雷击,心中最后的希望破灭了。没有办法,草场将军怀着绝望的心情缓缓站起身来,给首相深鞠一躬,转身向外走去。陡然间,他像生了大病、像是被抽了筋。
血溅樱花树
东京郊外夜幕笼罩中的首相府寂如坟场。
“啪!”铃木首相开了灯,门窗紧闭的书房里顿时象洒上了一层寒霜。他独自端坐榻榻米上,扭开了放在面前的落地式超外差收音机。
“美国之音、美国之音!”收音机里传出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说一口标准的日语。在一阵日本民谣过后,她开始播送美英中苏刚刚达成的对日宣言《波茨坦公告》:“美利坚合众国、不列颠王国、中国和苏联强大的地面、海上和空中力量已准备好给日本以彻底打击……充分使用我们充满决心的军事力量,意味着日本武装力量不可避免地彻底失败,同时也意味着日本帝国不可避免地彻底崩渍……”
《波获坦公告》最后勒令日本:“立即宣布所有武装部队无条件投降,并对此行动诚意实行予以适当及充分之保证。除此一途,日本即将迅速完全毁灭!”
“啪!”铃木首相听到这里,关了收音机,也关了灯。他静静地坐在黑夜里。门窗紧闭的书房里,他看不见什么。然而,他的心却穷极千里。他痛苦地看到,帝国正在呻吟、流血,正在可伯地深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从1945年二月初算起,在硫黄岛登陆的美军,一周后将日本守军全歼。2月25日,东京遭到从太平洋美军第七舰队航空母舰上起飞和从中国四川省新津机场起飞的强大机群轰炸,宫内省和皇太后的住所被夷为平地。3月5日,驻马尼拉日军全军覆灭。3月9日午夜刚过,上千架美军“空中堡垒”重型轰炸机掠过东京市区,像是滚过阵阵可怕的闷雷,美机先是集中在重工业区下町狂轰烂炸。一时,黑烟腾空、火焰滔滔,约两千度的高温气浪刮过去吞噬了十三万人,并从地图上刮去了整个下町。接着,东京、名古屋、横滨、大阪、神户等日本重工业城市和政治经济中心都遭到美军大面积的毁灭性轰炸……
随后,美军强攻冲绳。顽强抵抗的日军,在损失了战机2230架等重大损失之后、11万守军全军覆没。这就让日本失去了除本土以外的最后一块军事基地。但是,日军仍然顽强抵抗,拒不投降。8月5日清晨,一架巨大的美军轰炸机在多架美军战斗机护卫下,飞临广岛上空。那架巨大的轰炸机在盘旋一阵后,投下一只巨大的白色降落伞。从天而降的降落伞上坠着一颗炸弹。炸弹落地,随着天崩地裂一声巨响,一朵巨大的黑色蘑菇烟云腾空而起,瞬间天昏地暗,万千柱火焰左冲右突……顷刻间,日本重镇广岛在威力无比的蘑菇云冲击下,全部化为灰烬――这是美国人在日本广岛扔下的第一颗原子弹,也是人类有史以来使用的第一颗原子弹。这一颗原子弹炸死20万人,伤4万;现场惨不忍赌,寸草不生,生灵凃炭。接着,美军在日本长崎投下了另一颗原子弹。
美军在日本广岛投下第一颗原子弹后三天,苏联外长莫洛托夫召见日本驻苏大使佐藤,正式通知:苏联对日宜战。九日零时一过,强大的苏军突然对黑龙江对岸的日本关东军发起猛烈打击。在飞机大炮掩护下,百万苏军分四路突入中国境内,让精锐的日本关东军溃不成军。
在黑暗中冥思苦想的铃木首相清楚,日本别无他途,只有投降,不然,整个日本民族都会被毁灭。可是,今天下午在皇官地下室举行的一次御前会议上,自己提出这个动议,只得到了东乡外交大臣和米内海相支持;陆军大臣阿商、梅津参谋总长和海军军令总长丰田反对。没有办法,作为执掌朝政的首相,他只好最后请圣明的天皇裕仁裁定。
门外走廊上,传来侍女脚踏木屐走来的碎步声。
“首相!”门外是侍女低柔而清晰的声音:“时间到了,车已经备好了。”
屋里首相开了灯,随即响起苍老喑哑的声音:“什么时候了?”
“夜里十点正。”
“好吧!”首相走出书房,随着侍女往楼下走去――天皇定在今夜十点半钟在皇宫召见他们“大六人团”,对和与战作最后裁定。
提前五分钟,以铃木首相为首的“大六人团”已经在皇宫地下室那张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条形桌子两边坐定。枢密院议长平沼骐一郎等四人列席。尽管地下室有通风设备,空气还是很闷。头上一盏日光灯在咝咝的响声中发出白惨惨的光。桌上没有花、没有茶水,决定日本未来命运的他们正襟危坐,想着心思,一个个脸色惨白,屋里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清。
一阵急促的皮靴声由远而近。天皇来了,他们心中的神!天皇在侍卫官的陪同下,一阵风似地进来了,铃木等人赶紧起立,双手贴着裤缝,弯腰向天皇行鞠躬礼。将军们身上的佩刀因为弯腰鞠躬,发出轻轻的金属磕碰声。天皇挥挥手,示意核心阁员们落坐,天皇坐了下来,目光望着正前方,好像望着虚空 ,也不说话。当铃木首相再次向天皇说明情况,要求天皇裁定,内阁大员们都望着很不容易见到的、这会儿近在咫尺的心中的神。
日本历史上第124代天皇,44岁的裕仁身姿单薄,坐姿笔挺, 唇上留一抹漆黑的仁丹胡。他衣冠楚楚,竭力显出往常的傲气,但他那清癯、愁苦、疲惫的面容,很长时间没有修剪的头发,表明了他内心其实是极度的紧张和惶惑,这便不能不让在座的内阁核心大员们从心里感到冷。只有陆军大臣阿南那一双犀利的眼晴里闪过一丝不满,甚至不知所以的藐视。
天皇扫视了一下全场,说话了,他的声音很慢很轻,像是空谷来音:“在座诸位都是对帝国负有责任的人,请各位大臣再讲讲自己意见。”
东乡外相应声站起,他向天皇鞠了一躬后,矮矮胖胖,近乎秃顶了的他托了托眼镜,陈述了他赞成接受《波茨坦公告》的理由。“毫无疑问!”他最后说:“非如此,日本民族必遭毁灭。我要求惟一坚持的一条是,我国皇朝制不能改变。”
东乡说完刚刚坐下,米内海相立即站起,向天皇鞠躬后,说:“《波茨坦公告》里没有提到这条。因此,天皇的地位不成问题,我支持东乡外长的意见。”
“我反对他们的意见!”米内的话刚落音,陆相阿南霍地站起。他脸也红了,筋也涨了,气急败坏地说:“帝国还有充足的国力、军力、战力、勇气。应趁敌犯我本土之机,一亿军民同仇敌忾,痛歼来敌。即使战至最后,一亿军民全部玉碎,然正气和大和民族之勇力必将响彻环宇!”说时,他那张寡骨脸上热泪盈盈。
梅津参谋总长和海军军令部参谋长丰田应声站起,齐声响应:“我们支持陆相的意见。”
“首相的意见呢?”天皇挥挥手,示意几个主战派坐下,裕仁天皇看着铃木,一双忧虑深重的眼晴里,闪过一丝希翼。因为不明天皇最终意图,老成持重而又善于逢迎的首相这才慢腾腾站起,对天皇深鞠一躬后,说:“上午的御前会议进行数小时,遗憾地达不成共识。时局不充许我们有一丝一刻的拖延、犹豫。只好拜请天皇陛下作出圣断!”核心内阁大员们听首相说出如此模梭两可的话,都感到吃惊。米内海相情不自禁地叫了他一声,“首相,你――?”然而铃木听而不闻,坐了下来。
于是,全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集到了天皇裕仁脸上。
天皇的目光平视,不看任何人,好像他这时候希望冥冥中的神能为其指点迷津。他好半天不吭声,只有一双平摊在桌上的手抖得不行。终于,天皇的喉结动了两下,茫然地站了起来。决定日本命运的时刻到来了,天皇要宣布决定了!与会的内阁大员们赶紧站起肃立。
“朕决定接受《波茨坦公告门》!”说完这句,天皇摘下眼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摸挲着镜片,语气沉痛地接着说下去,显然,天皇说这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试顾吾国现状与列国形势,继续战争意味着民族的毁灭。我不忍目睹无辜国民再受苦受难。故此际惟有忍受一切,结束战争。我想,让忠勇的军队投降,解除他们的武装,是难以忍受的事情。处罚战争责任者,因为他们也是尽忠之人,所以也是难忍之事。但是,要拯救全体人民,维护国家大政,对此必须忍受。我只能咽下眼泪,批准接受《波茨坦公告》。”事关重大的圣断下达了,此时此刻,已是第二天的零时。天皇去后,阿南等主战派将领像被抽了筋,软得趴在桌上,纷纷流下伤心至极的泪。
翌日。在草场将军的官邸里,满面激愤委屈的的气象学家荒川博士和大本营科技课课长盘腿对坐榻榻米上,隔几对饮。
"来,荒川君!”神情郁闷的草场将军,给满腹怨气的气象学家敬酒:“年来汽球炸弹飘炸美国卓有成效。荒川君对帝国是有功的。本来,首相否定了我之后,我想再次在大本营提出,现在看来,用不着了。”说着“咣!”地一声举怀同荒川碰了杯,不管不顾地一饮而尽。荒川放下酒杯时,看定他的顶头上司,希望他说完下文。可草场没有把话说完,只是不无痛苦地看了看腕上戴的表,时间到了,他“啪!”地一声扭开身边的收音机。
“滴、滴!”收音机里,传出几下报时声后,是播音员和田信贤富有磁性的男中音:“现在是东京时间十二点正。这次播送节目极为重要。天皇要向全体国民宣读诏书,请全体起立。我们现在以尊敬的心情播送玉音。”草场和荒川面向皇宫方向站得端端正正。聆听天皇玉音,这可是日本历史上第一次啊,荒川惊讶不已,看看草场,素来镇静的将军脸色像死人,惨白,一双镜片后的眼睛也像死鱼的眼睛。
先播送日本国歌《君之代》。国歌一完,广播里传出了天皇缓慢、沉痛的声音:“肤深鉴于世界大势及帝国之现状,欲采取非常之措施,以收拾时局,兹告尔等臣民,朕已饬令帝国政府通告美英中苏四国,愿接受联合公告。
“如仍继续交战,则不仅导致我民族之灭亡,并将破坏人类之文明。如此,则朕将何以保全亿兆之赤子,陈谢于皇祖皇宗之神灵……”
“作为军人,是我该为天皇玉碎的时刻了。”广播中,天皇的声音消失了,腰佩战刀,手戴白手套的草场将军脸上早已是泪水长淌。不用说,此时此刻,整个日本列岛以及还在中国大陆、在太平洋作战的日本人全部震住了、颤抖了。大本营最高科技长官抬起头来,看了看呆若木鸡的气象学家,深鞠一躬:“荒川君,别了!”说完,在一种极为悲凉的气氛中转过身去,迈着军人标准的步伐出门,面向皇宫方向深鞠一躬。他将挂满了勋章的将军服挂在旁边的一棵樱花树上。樱花,是日本的国花,樱花树,是日本的国花树。草场将军傍樱花树,在茵茵草地上缓缓坐下,解开皮带,撩开雪白的衬衣,“刷!”地一声地拔出战刀,按照武士道殉身方式,口中"嗨!”地一声喊,双手执着刀把,只见寒光一闪,草场将长长的战刀深深地扎进了自己的肚子里。他忍着剧烈的疼痛,歪着脸,再顺势将刀锋向右用力一搅一带……“哗!”地一声,沁着鲜血的肠子流了出来,淌了一地。一股鲜血喷溅如雨,将旁的樱花树和挂在树上,挂满了勋章的将军服喷得全都是血。歪倒在地上,日本大本营最高科技长官草场将军在痛苦的**中死了――他为天皇杀身成仁了。
丧魂落魄的气象学家刚刚站起身来,只见将军夫人――面如死灰的典子身穿和服,脚踏木屐颠颠而来,她向气象学家深鞠一躬,说:“让你费心了!请多多保重。”气象学家情知不好,刚要劝阻,将军夫人已举枪自尽――她用将军的手枪对着自己的脑门,扣动板机,一声轻微的沉闷的枪声之后,她倒在了丈夫将军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