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剑”失踪,蒋委员长慌了神

1946年3月18日上午九时,重庆军统局的小会议室内,毛人凤正在主持召开一个军统局在家高层干部紧急会议。毛人凤向大家通报,局长的专机失踪了,很可能出事,问大家计将安出?场上气氛压抑,一个个如丧考妣,他们能有什么计?

毛人凤声泪俱下地说:“这事委员长着急得不行。委员长认为局长的专机出事是肯定的,但这又有两种可能,一是迫降到共产党新四军占领的地区;二就不用说了。估计第一种可能性大,要我赶紧派一个行为灵敏果敢相当级别的干部同志,携带一部无线电台、最少一个报务员、一个外科医生,配备足够的药品,立即乘飞机到南京以西地区寻找。一旦发现目标,飞机立刻降落下去;若是飞机不能降落,就跳伞下去……委员长再三嘱咐,无论付出多大的努力和牺牲,都要把局长找回来;最少要弄个水落石出,委员长再三强调,要快!现在,看哪位同志愿意去?”

没有一个人应承。大家都低着头,抽烟的同烟较劲,一屋子香烟缭绕,烟雾腾腾。毛人凤没办法,他哭,一副很痛心的样子,掏出手绢不断揩眼泪。

按照多年雷打不动的惯例,戴笠不管飞到哪里公干,也不管多忙,情况多紧急,他一下飞机,必定要同在家坐镇的特务头子取得联系,比如现在就是同主持工作的毛人凤联系。而且,时间从来不会超出两三个小时。然而,这次不同,两天过去了,始终没有任何消息。军统局各部从局长没有消息那天起就急电向上海、南京、济南、天津等所有东南地区网点地问询,直至今天仍灰没有。

事发当天晚上,军统局内灯火通明,很紧张,想方设法寻找。临时在家主持工作的毛人凤吓得不行,赶紧驱车去上清寺委员长官邸向蒋介石作了报告。向来沉得住气的委员长一听,脸唰地一下变了,苍白如纸。他亲自抄起桌上那架载波电话,打电话到航空委员会问询,得知戴笠乘坐的专机是午后到的上海、南京,那两个地方下大雨,过午都不退,能见度很低,飞机没能降下去,以后便失去了联系……委员长听当即指令航空委员会派出几架飞机沿线寻找。然后,委员长对毛人凤声色俱厉下达了这个命令。

然而,在这个关键时刻,平时口口声声效忠局长的干部们,却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

毛人凤很着急却又不敢指令谁去。在军统局,无论职务、资格、威望,他都在郑介民、唐纵等人之下,他现在主持工作,可以说是名不正言不顺。他当然希望现在军内局这副烂摊子由别的人检,可是委员长的命令直接落到了他头上!没有办法,想来想去,他只能采取哀兵之术,哭哭涕涕地求大家,他用了激将法,说是:“若我们局的同志都不去,这就不仅显得我们军统局无人、高级同志都是胆小怕死鬼!而且,叫我怎么去向委员长复命?”

终于有一个人站出来响应。这人是军统内有“特工专家”之称的沈醉,湖南湘潭人氏,字叔逸,年仅32岁,在军统局内早已官拜少将。因为他们的老板戴笠都才是少将,所以军统局内少将起串串,而且再也升不上去。沈醉长期服务于国民党军统局,以年纪小、资格老、行动果敢而著称,“功勋”累累,有“全能特工”之称,深为戴笠看好。在军统局,他先后担任过少校行动组长、稽查处上校处长、年仅28岁时就担任了军统局要职:总务处少将处长、直至如今。毛人凤象溺水的人猛然间抓到了一块救命的板子,像是怕沈醉跑了似的,上前抓着沈醉的手一说:“好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原以为好些同志是要响应委员长号召、争着要去寻找局长的,想不到只有你一个人肯去……”毛人凤只图自己说得痛快,没有想到下面有人很不以然地反击他,说是,毛秘书是最是该去的嘛!毛人凤假装没有听到,对沈醉的手说,你同我一起立即到委员长那里去。他随即宣布散会。

“找到人了吗?谁去执行我的命令?”正在着急的蒋介石一见到毛人凤二话不说,这样问。

毛人凤赶紧报告,人找到了,随即把他带来的沈醉朝委员长面前一推。

“唔,听戴雨农说起过你,沈醉是个能干人!”委员长用一双锐利的鹰眼,将长得很精干,穿了一身合体的笔挺的黄哔叽?式卡克军服的沈醉从上打量到下,点点头,问在他面前保持着立正姿势的沈醉:“你跳过伞没有?”

“报告委座!”沈醉将胸一挺:“我没有跳过伞,但我肯定一学马上就会。”

“唔,你年轻精明,基础又好,肯定一学就会,我相信。戴局长的专机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蒋介石又说了他的两个判断、担心。他要毛人凤和沈醉赶快回去分头办事,沈醉把要去的人员选出来,今天就去学会跳伞,明天一早动身,乘飞机沿南京方向一路寻去,一定要寻到。毛人凤、沈醉要走时,蒋介石要他们稍等一下,他走到那张临窗的硕大、锃亮的办公桌前,从清花笔筒中提起一只小楷狼毫,蘸饱墨汁,在一份空格公函上一阵笔走龙蛇,上写:“无论何人,不许伤害军统局局长戴笠。各军政机关、地方政府,如发现戴笠,应负责妥为护送出境。”这是他的一份手令,为示慎重,又让秘书进来拿去加盖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公章。

蒋介石把这份手令交到沈醉手中,再三嘱咐:“你如果寻到戴局长的专机,不管专机坠落在哪里,你都要立刻带着报务员、医生跳伞下去。见到人,不管什么人,就出示我这份手令!唔!野外情况相机处置,我相信你会处置好的。随时用无线电与重庆电讯总台、与你们军统局密切联系,也可以与我总统府侍卫室联系。我己指定重庆电讯总台派专人用两部机器昼夜监听你们的电台呼叫,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可以联系上……”委员长忧心如焚。

从委员长官邸出来后,已是黄昏。沈醉回军统局,在行动大队挑选了一个助手,再挑选出一个医生一个护士,一个报务员,驱车去跳伞塔练习跳伞去了。

毛人凤要办的事还多,他要赶紧与空军司令周至柔通话,联系明早派飞机等一应事宜。他回到办公室时,副主任秘书张严佛、医务室主任戴夏民等十几个少将级特务都等在那里。他们纷纷向毛人凤问询委座有什么训示?毛人凤传达了委员长的训示后,忧心忡忡地说:“总之,委员长显得很不安!”大特务东方白很荒唐地说:“没有事,肯定没有事。我刚才扶乩问卜、占了吉凶。吉人自有天相,局长肯定没有事……”在军统局内,东方白号称“神算子”、“星相家”占卜问卦的老手,连戴笠以往也不时要他扶乩问卜。听他一阵乱吹,在坐的特务们又安了一些心。

“毛主任、毛主任!”机要组长姜毅英从天井那边电讯室里探出头来,大声对毛人凤说:“军统南京站李人士处长来了长途电话,有了关于局长的下落,他要向你报告!”

毛人凤一听,大喜过望,两条短腿跑得飞快。毛人凤在电讯室接电话时,十多个大特务都围了过来,围在他的身边,尖起耳朵细听,深怕漏掉一句。

毛人风神情凝重地放下了电话时,他刚才与南京方面的通话,围在他身边的十多个在特务都听了八九不离十,但他们还是问,南京方面怎么说?

毛人凤失望极了,泛起一双死鱼似的眼睛,把李人士刚才给他说的话说了一遍:昨天中午,有架军用大飞机坠毁南京附近。李人士正派人去弄清情况,看会不会是局长乘坐的那架专机?

在场的特务们顿时议论纷纷。有的说,不会吧,局长坐的是专机,李处长说是军用大飞机,这两者之间对不上号呀!有人说,怕就是局长那架专机,李处长可能没有弄清楚,以讹传讹……

那边长途电话室里,大特务罗佩湘伸出个头来,朝这边叫毛人凤:“毛主任,委员长侍从室打电话来,叫你马上去!”

“啊?好、好,我马上就去!”毛人凤变脸变色地对围着他的大特务们说,“我刚回来,又让去,肯定有要紧事。”他要大家不要走,在办公室里等他。

夜已深。当毛人凤回来时,他那间小小的办公室内,坐满了的人,大家都在焦急地等消息。好些都闷着头抽烟,一屋子烟雾沉沉。偏偏电压不足,挂在天花板上的那盏电灯明明灭灭,像是一只哭红了的眼晴。

地板“砰!”地一声,大家抬头看,毛人凤脸色煞白,眼眶通红。这还有什么说的!一屋子的人都大张着嘴,等候毛人凤发丧。

“完了、完了!”毛人凤双手一摊,大家都望着他一愣,屋子里静极了,就是一根针掉在地板上都听得清。毛人凤接着说:“委员长已从航空委员会方面得到确实消息,昨天坠落在南京附近江宁县境内的那架飞机,就是戴局长乘坐的专机,机上人员全部遇难……”坐在屋角的姜毅英听到这里,抽抽泣泣哭出了声。她是电讯室主任,也是戴笠的浙江老乡,是军统局内唯一的女将军。

“大家今天就先散了吧!”毛人凤声音低沉地说:“我今晚还要赶着办好多事,大家回去等候通知。”大家往外走时,毛人凤又补充了一句,他要大家将局长遇难的事,暂时保密!

三更了。

“梆一一梆一一梆!小心火烛啊!”高墙外传来更夫苍老、沙哑的声音和着铜锣的颤音,水一般在这春寒料峭的深夜里波散而去,显得格外阴深而凄清。这晚,毛人凤那间小屋灯亮了一夜。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血色黄昏。

南京附近戴山脚下,由重庆赶来的军统局总务处处长沈醉少将象根苍黑色的钉子钉在地上久久伫立。他不明白,面前这座平地矗立高不过两百余米的戴山,三天前的中午,戴老板戴笠乘坐的那架配备有最先进电子设备的专机,怎么会鬼使神差地一头撞在这山头上,机毁人亡!

头戴瓜皮帽,长得獐头鼠目的宋保长在他身边絮絮叼叼地叙说机撞戴山的过程,沈醉用职业的眼光细细打量周围的一切。山顶上有座小庙――戴公庙,破破烂烂的。从山下看去,破庙像个久经沧桑、穷困潦倒的老头,瑟瑟缩缩地蹲在那里。庙门外有根石杆,让他不禁想起《西游记》中,那个能打善斗的孙悟空同二郎神过招时打不嬴,为躲过二郎神的追击摇身一变,身子变成了小庙,猴子尾巴变成了一根石杆。庙门外的石杆应该是双的,这石杆就像孙猴子的尾巴,是单的,有点不伦不类。小山很小且多石少泥,光秃秃的。只是最高处有株虬枝盘杂的大松树,在乱云飞渡的背景下显出一种莫测高深的神秘。而局长的专机就正好撞在这株大松树上。

山下有条小沟――困龙沟。宋保长说,这困龙沟平时是干的,因为接着下了几天雨,这时,小沟里流淌着浑浊的黄汤。朝远看,附近一个破败的村子,那些像黄牛屎一样摊开的泥巴小屋,显得非常的破败。一群归巢的寒鸦,从苍灰色的天空掠过,叫声呱呱,让人听来更是感到不祥。

他的那辆黑色轿车就停在不远的公路上,沉醉的副官在他身后踯躅。谁能想到,大江大海都过来了,戴局长竟然在小河沟里翻了船,机撞戴山殒命!戴山、戴庙、戴笠还有一条困龙沟,这些意味着什么?这些环环紧扣的地名人名,似乎有些命定的因果关系?!沈醉虽然不懂不信那套阴阳五行,神神鬼鬼的东西,但他仍然感到整个事件怪怪的。接着下了三天的大雨在这天上午停了。但即便是现在,小小的戴山上仍然斜飘着雨雾。蝙蝠出来了,它们围绕着戴山上那座破落的小庙上下翻飞,晃动着不祥的身影。他觉得,这座高不过两百米的戴山,是座妖山,正在这血色黄昏时分,妖山正向着不可知处神秘地潜行。

他是今天上午率精干小分队乘飞机到南京的。下车他就直奔中山路的军统南京站,站上,基本上所有人都到江宁板桥镇戴山给局长戴笠一行收尸去了,只有南京站办事处副主任李德民在家坐镇,他哭丧着脸,带着赶来的沈处长去看他们布置好的戴笠灵堂。这是军统南京站平时开会用的礼堂,阴深深的。灵堂里没有开灯,只是在灵堂前的案桌上,点着几只红蜡烛。烛光闪闪幽微,映出堂上正壁戴笠一张放得很大的半身相。遗像上的“戴老板”虽然栩栩如生,却显得有点悲惨。一反以往,遗像上的戴老板穿的是一套没有任何军队标识的美国黄哔叽军便卡,结一根黑领带,头上没有戴军帽,微微侧着身子。好像他正用他那一副锐利的目光在阴鸷地审视着什么人或事,眉头拧得很紧,好像有解不开的心事。

遗像下,灵堂前摆了一具漆黑锃亮硕大的楠木棺材……几个穿军装的马弁在棺材边忙碌,准备等一会戴笠遗体运回来要办的事情。已经得知局长机撞戴山真相的他心情沉重,作为军统局派来南京全权负责处理戴笠后事的沈处长吩咐李德民一些事后,带着副官驱车赶到戴山。不巧,他赶到戴山,收尸的大队刚好回去,两边刚好错过。听着身边宋保长絮絮叼叼的的叙说,三天前专机失事的惨状恍然就在眼前。

那天午后,**雨菲菲。在沉重的黑云压迫下,222号专机出现在戴山之前。在厚重的黑云中,它钻了出来,飞得很低很慢显得很无助,就像一只错误飞上天去瞎了眼,摸不清方向的灰色蚱蜢。忽听天崩地裂一声巨响,飞机先是一头撞在戴山上的那棵大树上,在大树断裂之时,巨大的飞机头一偏,直直撞在了戴山上。在一阵地动山摇中,腾起一片大火。专机上带的汽油很充足,腾腾的大火一直燃烧了两个多小时。

现场一片狼籍,惨不忍睹。机上十多人,个个烧成了漆黑的炭圆,身首肢体全都残缺不全,机身全被烧毁,只剩有一截尾巴,上面有专机的编号……

“长官!”宋保长叙说完毕,他向这位专门从陪都重庆赶来,全面负责处理善后的少将处长表功,“到现场看的人很多,虽然我再三再四维系,无奈刁民太多。专机上没有被烧毁的好些东西都被他们捡走了、愉走了。过后我一再清查,只找回了两件名贵古物上交。上午,都交长官们带回去了。”

这个表功的保长说不定在那场乱中捞得最多!沉醉问宋保长他找回来并上交的“名贵古物”是哪两样?

宋保长说,“一个是宋雕羊脂白玉的九龙杯,有一尺多高。上面刻有九条飞龙,只是毁掉了一个龙头。另有一柄古剑,虽说剑柄和剑鞘都烧坏了,但剑光还是闪闪逼人,不敢久看……”沈醉知道,这柄宝剑就是蒋夫人宋美龄一直念着的,戴笠说送给夫人,她不放心,要他亲自带回去给她的那把岳飞宝剑。

沈醉临走,给了宋保长五百元钱辛苦费。

轿车顶着越渐浓重的暮色回南京时,沈醉还是想不明白,他们的老板戴笠乘坐那样配备了先进电子设备的专机,怎么会天上那么点雨,就降不下去,上海下不去,南京也下不去,搞得来机撞戴山殒命?而且尸体烧焦,在戴山上的暴雨中淋了三天三夜,这是何等的悲哀,何等的奇怪!当然,这时的沈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因为专机驾驶员临时换人,直接造成了这样后果。回到南京军统站,沈醉再次走进戴笠的灵堂,不意这次连他上午见到过的副主任李德民都不见了。红烛明灭,冷冷清清,阴气森森。灵堂内,只有一个人在扶棺痛哭,走近一看,原来是跟戴笠最久、也最忠实的副官贾金南。

沈醉很生气,他问贾金南,南京站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都到夫子庙旁边那家大餐馆大吃大喝去了,那些狗东西!”贾金南边哭边骂:“局长在时,一个二个都是马屁精,局长一去,你看这些人!”贾金南气得说不出话来。

“局长的遗体入棺了吧?”沈醉又急着问。

“还是我设法将局长的遗体收殓入棺的,别的人在一边干站住,就像是不相干的人一样。”贾金南说时,又跪倒在装有戴笠遗体的楠木黑漆棺材前痛哭失声。

看贾金南痛不欲生的样子,沈醉很是感动,他将贾金南扶起,扶到旁边一条凳上坐下,让他慢慢细说。贾金南情绪稳定了些,这就将这一天的事细细说给沈醉听。

将戴笠老母亲送回南京,并先期服伺他老母亲,等着局长归来的贾金南,昨天得知局长噩耗,他不敢将这个噩耗告诉老人家,这天,他在安顿好局长的老母亲之后,借故外出。他先是赶到军统南京站办事处,随一行二十来人到戴山收尸。现场一片狼藉,一地撒落着烧焦的无法辩认的尸体,好些都烧得缺胳膊断头的……他好不容易从中辨认出了戴笠尸体――戴笠尸体烧成了一堆小小的焦炭,他搬开拳头大小的焦黑头颅,找到了左边臼齿上镶就的六颗金牙,这才确信这具尸体是戴笠的。其他人的尸体,那些人处理得相当草率,胡乱划分、勉强对上名字了事。

更可恨的是,明明已经找到了“老板”遗体,与他一起去收尸的二十来人不管不顾,纷纷下山乘车回去了,把他一个人丢在山上。没有车就没法回去,他抱着戴笠那具烧得焦黑的遗体下山,在公路上要求搭南京站一个军官的小车回去。那人明明知道他抱的是局长遗体,却不肯让他搭车,扬长而去。最后他好不容易才拦下了辆大卡车,好话说尽,人家才让他搭车回来……

“沈处长,你说,局长在的时候,大家都那么尊敬他,人人争着上,跟着局长吃香喝辣,威风耍尽。现在局长出了事,他们不仅让局长的遗体在雨中淋了三天三夜,而且不肯让我抱着局长的遗体搭他们的车回城。他们去戴山不过是做个样子,交差了事。如果他们不是知道你今天要来,他们肯定还会让局长的遗体继续暴露荒山野岭。回来后,他们又将局长遗体丢给我一个人,却到外面去大吃大喝。沈处长,你说,这些人还有良心吗……”贾金南说着又放声大哭。

“这些人实在是不象话!”沈醉安慰贾金南,心想,南京这些人也实在太不像话了。

“哎呀,沈处长,你什么时候到的,吃饭没有?”这时,军统局南京站办事外副主任李德民酒醉饭饱回来了,见到沈醉,假意露出惊讶,这样问了一句。

“我肚子气都气饱了,还吃、吃什么?”军统局本部来人沈醉没好气地顶了他一句,也可以说是训了他一句。

不意负责处理这事的家伙李德民还有理,他大言不惭地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打着酒嗝,用牙签挑着牙缝接着解释:“弟兄们忙了一天,都饿坏了。回来后我先让他们去垫了一下肚子再说。正好,沈处长是代表局本部来处理局长后事的,我正好向沈处长请示,局长的遗体是不是要整容?该怎样整?讣告怎样写?”

沈醉不理他,只是质问,“你们去吃饭,咋不叫上贾金南?”至于贾金南刚才告诉他的下午收尸细节等等,他都没有问,他知道,他问也是白问。果然,李德民当众撒谎,他说他们去吃饭时,是叫了贾金南的。金南这个人对局长特别有感情,叫不去。说着厚起脸皮上来上来拍了拍贾金南的肩,说人死不能复生,想开些……

当天晚上,在沈醉调度安排下,军统局南京办事处所有二十来人忙了一个通夜。鉴于戴笠遗体全毁,他们找殡仪馆特级技师来,按照戴笠生前照片,制成一副假面具入棺……其余九具遗体,全部罩一块白布,布上画上眼睛鼻子。这九人即日下葬南京东郊的仙鹤镇军统公墓。至于戴笠遗体如何处理,沈醉不敢独专,分别向局本部毛人凤和委员长侍从室报告、请示。

不日,委员长侍从室来电,传达委员长最高指示,还是要沈醉全权负责,事有三项:一、选吉日良辰下葬戴笠于南京灵谷寺志公殿。二、拟请大名人,时在南京的吴稚晖为戴笠书写墓碑。三,让委员长的“文胆”,有“天下第一铁笔”之称的陈布雷代表委员长前去南京致祭文。

军统局同时决定:全国所有军统站、处、所,在局长入土的同一天,为局长举行追悼大会;责成军统局南京站负责收集、编辑悼念局长《荣哀乐》一书;同时由沈醉负责会同南京站方方面面,在戴山专机撞毁处建碑,上镑“戴雨农将军殉难处”,培修、装饰戴公庙,让局长的灵魂在那里得到安息……

戴笠墓位于中山陵园灵谷寺无梁殿西侧,原国民革命军阵亡烈士第三公墓的范围内,十分豪华气派。墓址由蒋介石亲自选定,墓前有一口小池塘,应合了“前有照,后有靠”的风水之说。戴笠墓由当时在南京很有名的陆根记营造厂承建,沈醉监造。戴笠墓占地面积约1500平方米,墓系长方形,四周镶嵌花岗石,墓前竖立一块花岗石墓碑,上有国民党元老吴稚晖题字“戴雨农将军之墓”。戴笠碑前设供奉石桌,两侧置有休息石凳。

戴笠的悼念活动,在国民党的历史上空前绝后。1946年4月1日,军统在重庆隆重举行了追悼会。蒋介石亲自到会主祭,并在讲话中流下眼泪。祭礼完成后,蒋介石慰问军统烈士家属。

随后,蒋介石下令在全国范围内为戴笠举行公祭。

从1946年4月中旬到6月上旬,全国各省各大城市纷纷举行公祭。北平、济南、贵州、重庆、成都、昆明、南昌、上海、合肥、无锡、兰州、广州、福州、厦门、长沙、桂林、西安、郑州、沈阳纷纷举行了数千人乃至5万人的悼念祭礼。各地主祭人均为国民党军政要员,北平是行辕主任、一级上将李宗仁,山东是省政府主席何思源,贵州是省政府主席杨森上将;四川分别由卫戍总司令王缵绪上将和军委员会成都行辕主任兼四川省政府主席、大名鼎鼎的“华阳相国”张群,分别在成都重庆两地主祭。江西是省政府主席第七绥靖区司令王陵基上将,安徽是省政府主席兼第十战区司令李品仙上将,江苏是国民党第三方面军总司令汤恩伯上将……

在戴笠的挽联中,具代名性的是名士章士钊的,谓:“生为国家,死为国家,平生具侠义风,功罪盖棺犹未定;誉满天下,谤满天下,乱世行春秋事,是非留待后人评。”

6月11日,国民政府发布命令,追任戴笠为陆军中将。

第二天,蒋介石亲率数百名军政大员为戴笠送葬。陪同蒋出席葬礼的有宋子文、陈诚、白崇禧、陈立夫、邵力子等。蒋介石亲自题送了“碧血千秋”花圈,又亲笔写了“雄才冠群英,山河澄清仗汝迹;奇祸从天降,风云变幻痛子心”,由此可见蒋介石失去戴笠的痛悔心情。

过后,蒋介石又身着特级上将军服,到南京中山路357号军统办事处戴笠灵堂吊唁,后亲自护送戴笠灵柩至钟山灵谷寺守志公殿。送葬队伍除数百名军政要员外,还有数万人参加葬礼。送葬队伍一律素衣白马。蒋介石在葬礼上亲自致读长篇祭文,哀叹:“唯君之死不可补偿”。在朗读祭文时,蒋介石又一次流下了眼泪。

两个月后,内战爆发。百忙中的蒋介石又还专门抽出时间,与宋美龄专程到灵谷寺凭吊戴笠,据说,蒋介石一直面对戴笠遗像长时间凝视,没有说一句话。蒋介石在戴笠死后,曾有一次对人慨叹,戴笠“生为国家,死也为国家。”戴笠死后,蒋介石在深感到失去戴笠不可替代的重要性时,还为在戴笠生前没有把他的军职提到应有高度后悔歉疚不已。

悲戚戚,雨打云欺

时序进入1946年的初夏后,老天爷似乎要对这个冬天缺少太阳的“雾都”重庆加倍补偿,天天头上都悬挂起一轮金刚刚的红火大太阳。

位于长江上游的山城重庆,是座著名的火城。时季还不是该热的时候,“火城”却已早早发威。从上清寺到朝天门,长街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上的铜字招牌,在骄阳暴晒下很是刺目,灿灿闪光。到中午最热的时候,连狗都躲到树荫下吐着长长的红舌头,热得喘不过气来……然而,在国民政府迁都回了南京之后,因时局急剧的变幻,让人们顾不及谈论天气,人们注意、谈论的焦点问题是第三次国共战争在即。注意到的是,原先人满为患,人口非常充盈的山城,像是一个过度澎涨的皮球突然瘪下去许多、清静了不少,满街的下江口音也几近听不见了。

这天一早,重庆罗家弯军统局本部大门前挂出了一块白底黑字的大招牌,上面赫然写着一排仿宋大字:“军统局善后办事处”。门口的岗哨也撤了。重庆罗家弯军统局本部在重庆人心中简直就是一座阎罗殿,从前任何人经过这里都不想、不敢作分半钟的停留,无不匆匆而去。倘若有胆子大的经过这里,停下来,好奇地朝里面打量想看个究竟,但岂有能让你随便看清内中堂奥洞深的?就在你探头探脑间,已经走不到路了。马上就有在周围转悠的便衣特务上前来把你肩一拍,用下江口音说,朋友,你在看什么?运气好的说得脱走得脱,运气不好的,一旦弄进去,休想活着出来。因而,今天许多经过这里的人,见到这情况非常骇异,大都停下步来,相互探询,议论纷纷,川音浓郁:

“哎呀,那么大阵仗的军统局嘛,咋个戴笠一死,就像要垮杆了?”

“是啊,此一时彼一时!”回答者很文,引《红楼梦》中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有消极者云:“管那么多事劳球,闲事莫管,走路伸展。”

有好事者却打破砂锅问到底:“军统不是老蒋(介石)的打心锤锤嘛,咋说垮杆就垮杆了?”……

有些了解一些内情者悄悄透露:“戴笠翘根(死)了后,陈诚、陈果夫、陈立夫这些人就拼命“拱”军统!毛人凤这些戴笠的脚脚爪爪咋个抵得着?虽说胡宗南、宋子文、何应钦、汤恩伯这几个人与戴笠有旧,给军统楂起,在蒋委员长面前说军统的好话,但军统名声太臭了,只吃得起补药,吃不起泻药。而与戴笠长期不睦的蒋委员长大舅子、财政部长孔祥熙给军统局再踩上一脚,不承认军统局有些特务的军阶,克扣军统的经费、粮饷……这样一来,你们说军统垮不垮?哪怕就是蒋委员长亲自出面给军统楂起都不得行……这时,街上跑过一串报童,他们边跑边扬起手中的报纸喊――

“买报、买报!看《新华日报》号外!看成都、上海、武汉、长沙……军统站解散!”

“看重庆市追悼戴笠,市长杨森领衔!”

“看胡宗南在南京扶戴笠棺材痛哭;并做千字挽联!”

于是,这些人赶紧上来,争着从报童手中买报。

重庆人凡事爱探个究竟,这些买报的人中,有三朋四友探究起报载大名士章士钊为戴笠做的挽联由来。联云:“生为国家,死为国家,平生具侠义风,功罪盖棺犹未定。誉满天下,谤满天下,乱世行春秋事,是非留待后人评。” 章士钊是早期著名的同盟会干将,学贯中西,当过多所大学校长、多家著名报纸的主笔,每次政治运动大都站在时代前列,有极高的声誉。知道内情者透露,这是张群出面,代表蒋介石再三请求章士钊,章是托不过免为其难撰写的……

而就在这时,如同《新华日报》披露那样,在重庆青年路青年馆内,市长杨森正领衔为戴笠举行追悼会。

杨森是个尽人皆知的风云人物、风流人物。杨森,字子惠,四川广安县人,四川陆军速成学堂毕业,他与刘湘、唐式遵、潘文华等人是同学,也与这些人一样,后来都成了四川军阀集团内的核心人物。当时,在四川军阀中,个子最矮小的是杨森、刘文辉二人。但他们各有一多。刘文辉是房子多,华宅美厦如云如阵;杨森是妻妾多,他前后共娶妻妾十二人,这之中还不算他后来到台湾,在他已是八十高龄的老翁时,又娶一年方二八的大学毕业生张姓美女,而这个比他孙女还小的张姓美女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据说,当时在他们居家地,有人贴出一张对联加以讽剌:“八十老翁生一娃,笑坏后街百多家。”横批:“老当益壮”。他在大陆娶的十二个妻妾,有的因同他拧起,有的因红杏出墙,他竟杀了其中三人。杨森子女众多,据说,连他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个儿女。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他为四川省督理兼20军军长占成都时,在民生方面还是有些建树,比如至今声名在外的成都春熙路,就是他在位时修建的……1932年,同在保定军校毕业,时任24军军长的刘文辉会同28军和29军军长邓锡侯、田颂尧组成联军驱逐了杨森,三军共管成都……杨森打过红军。抗战开始,出于民族大义,他主动请缨率军去上海参加淞沪会战,打日本打得很英勇;他后来官至国民党陆军上将,先后任国民党政府第六军团长、第九战区副司令长官兼陪都重庆市市长等多项要职。

花圈簇簇、白絮飘飘、哀乐如潮。以杨森领衔的,以重庆市党、政、军机关联合名义举行的追悼会上,正面璧上,还是那副我们熟悉的戴笠半身像。花圈、挽联,从进门处摆起一直摆进灵堂,足有半里地长。

时年62岁,身材瘦小而精神健旺的杨森,着一袭青布长袍,胸前佩戴一朵小白花。他带着稽查处处长罗国熙、警察局刑警处处长谈荣章等缓缓上前,站在戴笠遗像前致哀后,再缓缓而去。而就在杨森身后的长龙刚刚开始向前挪动时,队伍后面门出现了小小的**。

“咋个回事?”刚出灵堂的杨森听说后,转过身来,向急步而来向他报告的灵堂执事问询。灵堂执事附在市长耳边轻轻嘀咕,让杨森鼓起了眼睛。原来事为胡子昂引起。胡子昂,重庆人,著名社会活动家、实业家。历任重庆华西公司、自来水公司、中国兴业公司总经理、四川省建设厅厅长、重庆川康兴业公司总经理兼董事长、重庆华康银行董事长兼任国民参政会参议员、立法委员、重庆市参议会议长,这是一个有多方面影响的人物。这天,重庆市几乎所有的人物都给戴笠送了挽联,可没有胡子昂的,自作聪明的重庆市警察局刑警处处长谈荣章借胡子昂的大名,假市参议会的名义给戴笠送了一个花圈,上面写有胡子昂的名字。胡子昂知道了不依,专门赶来大发脾气,当着许多人的面,将那个花圈当场撕得粉碎……

“有这样的事?”杨森知道胡子昂的脾气,他有点虚胡子昂,问人走没有走?

灵堂执事说没有走,胡子昂就是等在那里,他要请市长去评评理……

“谈荣章你是没事找事,是吃饱了撑的,尽给我找事!”杨森对跟在他身后的谈荣章大发脾气,他知道如果他去见胡子昂,肯定是没有好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略为思索,招手要灵堂执事过来,小声给灵堂执事口授机宜,要灵堂执事赶快去缠住胡子昂,而他带着一帮人悄悄走后门溜了。第二天,重庆多家报纸都报道了这桩丑闻,惹得舆论大哗;让重庆人又多了一桩龙门阵摆。

六月,是南京最美好的时节。

位于南京近郊的灵谷寺莺飞草长,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它像只翱翔的雄鹰,俯视着山下虎踞龙盘的六朝故都南京城。长江一线如练,绕过背枕着雄伟紫金山的南京城向下而去,江风浩**,一派辽阔。

这天上午十时。毛人凤率军统局将字号高级特务十来人,来在灵谷寺志公殿戴笠灵柩前,准备祭悼他们的“戴老板”。与其说是祭悼,不如说是告别。戴笠机撞戴山殒命不过才三个来月,然而,他多年精心打造起来的庞大的特务组织军统局,就已经哗啦啦垮了下去,垮得连根也没有了。就像一艘装备齐全的大军舰,在大洋中本来行来顺风顺水,突然咚地一声撞在暗礁上快速沉没。组织机构齐全庞大,人数众多,在世界上都有影响的军统局已经被明令撤消。这样一来,今天前来祭悼戴笠,以毛人凤为首的十来个将字号高级特务,都面临着一个失业再就业,重新寻找饭碗,重新寻找自己地位、位置的问题。戴笠生前信誓旦旦给他们保证过:“任何人,只要进了军统,就终身端上了铁饭碗、银饭碗、金饭碗”。然而,他这个庄严的诺言随他一风吹了,哪能兑现!军统局撤销后,保留了以毛人凤为首的一批精干,也就是几千人,与同样大大瘦身改组精编过的中统合而为一,组成新的国防部保密局,简称保密局。军统局大量的人就惨了,真正失业了。他们虽然工作的性质没变,蒋委员长指定毛人凤为保密局局长,但与过去的军统局相比,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这天,这帮人来灵谷寺志公殿戴笠灵柩为“戴老板”致祭,心情是不一样的。对毛人凤,或者是做个样子走走过场,因为他毕竟升了官,终于抽正了。而另外这十来个人心情必然复杂。毛人凤的能力、魄力与威信等等完全无法同戴老板相比,这好比是高山与平地之别!而且这个矮胖子两面三刀,是个如四川人所说“面带猪相,心中了亮”的枭雄。特别让他们担心的是,这个人自私没有担当。以后,他们一旦工作上出了什么事、漏子,你不要想这个矮胖子再像过去戴老板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护住你。他肯定跑得风快,把责任推到你身上推得干干净净……想到这些,他们不寒而栗,一个个愁眉苦脸,霜打了似的。

毛人凤等人一听,极感欣慰,收了仪式。这时,一溜汽车开来,是中央警卫团一个连的官兵,个个都是过挑过选,一色美式装备,头戴钢盔,手持美式卡宾枪,身穿黄呢军服,脚蹬黑皮鞋。他们下车后,长官哨子一吹,立即持枪列队,从山下一直排到志公殿作好了警戒。

接着来的是蒋委员长夫妇。

“立正!”、“敬礼!”在连长的吆喝声中,中央警卫团的官兵们挺胸持枪,向沿着石梯而上的委员长夫妇行注目礼。面容满带忧戚的委员长,这天着一袭玄色长袍,外罩一领黑马褂,左手像征性地拄了根藤条手杖,挽着夫人宋美龄。他们在一群身穿藏青色中山服的侍卫们的簇拥下,拾级缓缓而上。

委员长夫妇来在志公殿。

早已迎上来的毛人凤们,“敬礼!”毛人凤喊了一声口令,他身后的十来个将字号特务挺胸抖擞精神,皮鞋一磕,“啪!”地一个立正,动作整齐划一地举起手来,向蒋介石、宋美龄行军礼。

蒋介石一反往常那种频频点头、连声说好的公众形象。他冷着脸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戴在头上的阔边巴拿马草帽摘了下来,在手上举了举,他挽着宋美龄步入志公殷。

他们在戴笠的灵堂前久久默哀,蒋介石面容非常忧戚,他身边的夫人宋美龄一身素服,一样悲伤。

“戴局长的灵柩安放点选定没有?”良久,委员长抬起头来,问站在身边的毛人凤,声音幽幽,如空谷回音。

“报告委座。”毛人凤报告,选了几处……请委员长定!他一一报告选就的戴笠灵柩安放点。

“嗯。”蒋介石不置可否地用鼻子哼了哼,好像他对毛人凤选的点都不满意,说,“我今天就是特意来为戴局长的灵柩安放地选点的。”说着挽着宋美龄,拄着手中藤条手杖往外走去。蒋介石夫妇离开志公殿,沿着向上延伸的用石板铺就的崎岖山道拾级而上,向灵谷寺山后走去。走了一会,宋美龄走不动了,她脚上穿的是高跟皮鞋。

“大令!”委员长回头很关切地对她说,“这山路实在不好走,太阳又毒,你还是回到志公殿去休息,等我吧!”

“今天太阳实在太大了。”宋美龄点点头,表示同意,却又关切地说,“你今天也不要上去了,改天再去吧!”她心疼她的伟人丈夫。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委员长将手中的手杖在石板道上拄了一下,要跟在他后面的侍卫长陈希曾将夫人送下去休息,他转过身来,强打精神,拄着手杖,顶着已经升起很高的金晃晃的大太阳,一直上、上到了灵谷寺的后山顶。在这里,他东看看、西转转,总是不满意。最后他来到半山腰的一口水塘前停下步来,手搭凉篷四下细看后,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的毛人凤等人说:“我看这地方风水很好……将来将戴局长的墓安葬在这里要取子午向……”显得非常内行。毛人凤顺着委员长手指点的地方看,看了半天也看不出这里风水哪点好,他不懂风水这门学问,只是感到这里视野开阔,风景不错。此时此刻,山坡上绿草如茵,山花斓漫,附近树木茂盛,雀鸟啁啾,轻风徐来,花香扑鼻。山下远方,云海茫茫……

“不好,天气变了!”毛人凤对蒋介石说:“委员长,天马上就要下大雨了,山上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请委员长下山吧!”蒋介石这才转过身来,拄着手中的藤条手杖,在毛人凤和侍卫官们一干人簇拥下,沿着石板山路,不疾不徐朝山下走去。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天,说变就变,在黑得像是在他们头上扣了一口锅的天上,这时走过一道金蛇似的闪电,隆隆雷声中,随即,瓢泼大雨就从西边天际密密簇簇地下起,并朝这边快速铺来……当毛人凤和侍卫官们簇拥着委员长回到志公殿时,大家都已淋成了落汤鸡,委员长也不能幸免,水顺着裤管往下流,把殿内的石板地打湿了一大片。

委员长冻得簌簌发抖,脸色橘青。

“这怎么是好、怎么是好?”宋美龄急得团团转。

“委员长,请穿我的衣服。”侍卫长陈希曾赶紧脱下自己身上的军衣递上去,他的身上只剩下了一件白衬衣。

“我不冷,我不冷!”委员长已经冷得上牙碰下牙,咯咯打抖,可却硬要撑起。堂堂的全国领袖委员长,竟要去披侍卫长的黄军衣是多么地不伦不类呀,他坚决不披。

“大令!这有什么关系呢,就临时披一披嘛,你是全国的领袖,你的身体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尤其在这历史关头!”宋美龄知道自己伟人丈夫的心理、脾气,她连哄带劝,将那件军衣从陈希曾手中接过手,给他披到了身上。

真是奇怪!就在这时,夏天的过路雨忽然住了。天一下又变得阳光朗照,万里无云,刚才吓人的黑天黑雨好像根本就没有过。

“好啊、好啊!”委员长无限欣喜,他让侍卫将夫人刚才给他披在身上的黄军衣揭下还给侍卫长,咧着嘴调佩一句:“这是老天爷看天气太热,来给我们调调温的,走吧!”说着,挽着夫人宋美龄,走出殿来,在雨后的阳光照耀下,穿着他那身湿衣服,在卫士们簇拥下,拄着拐杖下了山走了。

委员长这一出唱过之后,毛人凤带一班人对戴笠举行了祭悼,然后下山。

几乎与此同时,在暑热难耐的上海龙华机场上,一架标有“海鹰”号的银白色四引擎飞机腾空而起,飞机飞到预定的高度后,向着西天飞去。这是再次到中国公干的美国海军部代表团团长乔治将军的专机。

“好了,这下终于离开中国了。这么热的天,真是让人爱不了!”飞机上,乔治将军说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说时,并没有看坐在自己对面的玛丽上校,而是伏在舷窗前往下看去,似乎想把刚刚离开的中国看得更清楚一些。

玛丽好半天没有应声。乔治将军转过头来时,见他的助手玛丽将头靠在高靠背沙发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将军发现,这次来,她对中国军统局局长戴笠的死、中国军统局的解散,表现得特别伤心。

“啊!”乔治将军不好公开回应。虽然他赞同玛丽这一说法,但作为下属,他不愿意这样公开议论、批评自己的最高上司,美国海军部长福莱斯特。玛丽这样说,其实有相当的代表性,也有道理。原中美合作所副主任、美国海军少将梅乐斯,在抗战八年中是有功的。但被总统特使马歇尔派人押回美国后,不仅没有升,反而降了级,从少将降为了上校!这让知道内情的海军部人气愤难平,都一致怪罪福莱斯特软弱。其实,福莱斯特也是不赞成五角大楼这种作法的,只不过他不愿同五角大楼硬顶。私下,美国海军部长福莱斯特对梅乐斯还是相当不错的,给他多方安慰。得到戴笠摔死于南京戴山的消息后,鉴于梅乐斯同戴笠的良好关系,美国海军部长福莱斯特和负责太平洋防务的海军五星上将尼米兹都一致认为,派梅乐斯为美国海军部代表去华对戴笠致哀致祭最为适宜。可是,又因为马歇尔的反对,福莱斯特不得不将这个决定取消。马歇尔的理由是,如果派梅乐斯代表美国海军部去参加戴笠的葬礼,那将严重影响他在华正在主持调处的国共和谈。他强调,延安中共方面对梅乐斯没有一点好印象,认为这个美国老牌特工梅乐斯是戴笠的好朋友。而中共对戴笠恨之入骨!这个时候派梅乐斯去,会被共中看作是美国方面的一个风向标,这就决不只是美国海军单方面的问题了……马歇尔要福莱斯特以大局为重。还放言,如果福莱斯特不服、坚持,那他就去找美国总统杜鲁门裁定。福莱斯特知道自己犟不过这个“点水雀”,只好改派乔治将军带助手玛丽这对“老中国”,代表美国海军部,组成一个低级别的美国海军部代表团去中国祭悼戴笠。之后,作为对梅乐斯的弥补和亏歉,福来斯特特让梅乐斯为美海军“哥伦布”号巡洋舰舰长,去中国沿海巡弋一年。这样,梅乐斯就可以以戴笠老朋友的身份去南京祭悼戴笠。乔治将军和玛丽上校这对“老中国”,这是完成使命回国。

玛丽上校问乔治将军,看没有看今天刚出版的《字林西报》?上面有一条惊人消息。

乔治将军讶然有声,说,“没有,你有这张报吗,报上有什么惊人的消息?”

玛丽上校说,这张《字林西报》是她上飞机前买到的,说着将报纸递给了将军。《字林西报》是英国人于1864年在上海办的一张英文报纸,向来以消息灵通、内容丰富著称。这天这张报纸报道了几则重要新闻:一是八年抗战中,一直同戴笠暗通款曲的原国民党中统大员、后为汪伪特务机构头子丁默村等被苏州高等法院判处死刑枪决。这些人临死前不服,强调他们为国民党做了许多事,特别是在抗战刚刚胜利之际,国共双方争夺沿海一带,诸如上海、南京等具有战略经济地位的大城市时,他们为国民党贡献颇多,并拿出戴笠生前写给他们的有关信件作证,声明戴笠是给他们作了保证的,说以后国民政府会饶恕他们……但因戴笠死了,死无对证,他们的声辩无济于事,死刑照样执行。另一条消息是,其中,只有汪伪政权中数第三位的周佛海没有被枪毙,被判无期徒刑……

乔治将军看完了这些消息,将这张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字林西报》放在他身边的沙发上,以叹息的口吻说:“如果戴笠将军不死,任援道、丁默村这些人肯定可以保护下来,这些人本来就是国民党的大员,在未来的国共大战中,他们都是很有用的……”

玛丽上校看熟悉中国情况的乔治将军一副倇惜的样了,他问顶头上司对戴笠将军之死作何评价?她以为乔治将军会来一番长篇大论,不意将军经过一阵思索后,只说了两个字――“可惜!”

他们都没有心思再说什么了。从中国到美国,有很长的距离,纵然是坐这种最现代化的飞行器,要飞过万里太平洋,回到大洋彼岸的美利坚合众国,在空中也要飞十多个小时,况且这趟中国之行,他们赶得很急,现在已经是夜深了,他们疲倦了,想睡。于是,他们停止了一切讨论,将头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背上,身上盖了一床美国毛毯,闭上了眼睛。这时,他们乘坐的“海鹰“号专机,已经飞出了茫茫的中国大陆,彻底地飞离了中国;在浩瀚的太平洋上空八千米处高空飞――“海鹰”专机像只巨大的鲲鹏,向着幽冥的天际飞去、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