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军统局长南下,王牌飞行员受命
1946年3月15日。
北平东城灯市口大街同福夹道内,有一幢很气派的花园洋房,静静地沐浴在春阳里。这幢中西合璧的花园洋房,占地广宏,庭院深处,走马转角楼间,无不浓荫匝地,很幽静,喧嚣的市声被远远地隔在了胡同外面。蹲着两尊玉石大狮子的黑漆大门前,挂有一个很醒目的白底黑字大招牌:“北平空军空运大队”。北平人大都知道,这幢花园洋房,过去是直系军阀代表人物曹辊的公馆,日本人占领期间,这里被改为“日本航空株式会社”。现在,这里成了国民党航空委员会的一个下属机构,其飞行基地在北平西郊机场。
这天下午二时,一个身材高高,结实匀称,身穿黑皮卡克,漆眉亮日,神情精明的飞行员大步走进了空运大队。
“曹先生,要飞?”刚进门,左边收发室里探出一顶旧毡帽,这是一个看门老头。老头戴一副鸽蛋般的铜边眼镜,眼镜滑到了鼻尖上,样子很滑稽。
空运大队的所有飞行员,看门老头都认识,也许没有人同他说话,老头逮着一个飞行员都要随便聊上几句。平时这里很静,没有任务,飞行员们一般不来。
“是,回上海。”这个同老头说话的飞行员神情很高兴。他虽然说一口北平官话,但听得出来有上海音,这飞行员名叫曹青,三十来岁,人很精干,抗战胜利后,他是从国民党空军作战部队抽调到空运第一大队的王牌飞行员。
他这是接到飞行通知,来看派遣牌的。
曹青过花径,上了二楼,在飞行挂牌室,他看到自己的名字挂出来了,飞行任务简单明了具体――
姓名:曹青、马中
飞机:222号专机
起飞时间:3月16日上午8时
航线:北平――上海――南京
“上海、上海!故乡,久违了!”曹青的一颗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是沪上一个工人家庭的儿子。还是八年前的“八.一三”空战中,他回过上海,其实是作战。虽然中国空军战机的量和质,以及飞行员的飞行时间、作战技能等等方面,都远远不能同日军相比,但那次他们打出了气势,打得很英勇,尤其是他。在保卫家乡的战斗中,他在黄埔江上空击落了一架日机,当他又击伤一架日机后,想把这架敌机打下来,可狡猾的敌人忽上忽下同他绕开了圈子,敌机尾巴后拖着长长的黑烟。他瞄准目标,咬紧牙关直追下去,万万没有想到,这架受伤的敌机甘愿充当诱誀,冒着随时被打掉的危险,往一个陷阱里拖他。就在他终于逮准那架受伤的敌机,瞄准,狠狠按下了机关炮之时,一串通红的火球打去,“咚!”地一声,那架敌机被打中爆炸,变成了一团浓烟裹着的烈火灰飞烟灭。但与此同时,早就跟在他后面的敌机向他偷袭。他异常机敏,赶快将战机拉起来,他的飞机没有被打中,只是一串灼热子弹从他脸颊上斜着穿了过去……返过头来,他将偷袭他的日机又打了下去,凯旋而归。他受了点伤,从此脸颊上留下了一条伤疤。然而,这伤疤非但没有影响他的形象,反而让他显得更为英武了些。好容易熬到抗战胜利,万幸父母还健在。最近父母在上海老家给他找了一位姑娘,并在信中给他寄来了姑娘的玉照。姑娘叫明娣,是他小时的邻居,父母对姑娘很满意,催他尽快回去相亲、结婚。明娣当然是记得的,小时候他们在胡同里玩过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可是他怎么也把照片上那个光彩照人的大姑娘,同记忆中那个总是拖着鼻涕的黄毛丫头联系不到一起。
时间过得真快,他已经28岁了,比明娣要大五岁。这个年纪确实耽误不得了。他拿着家中寄来的明娣的照片看得很仔细,想象着。那是明娣在冬天照的半身相,穿一件合体的白底红花棉袄,一张鹅蛋形的脸正对着自己,头微微有些侧,微笑着,眼睛笑得弯豆角似的,很甜。脑后拖两根又黑又租的辫子。照片上的明娣很俊很温驯,一副微微挑起的细细的漆眉下,一双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脸颊有一双深深的酒窝……照片上的她,好像含羞带笑地对他述说着过去,憧憬着明天幸福的生活。
曹青总是飞专机。至于专机上坐的是些什么人,他根本不能过问,也不想问。能坐专机的,不是达官就是贵人。他当然想不到,明天坐他这趟专机的是大名鼎鼎的从陪都重庆到北平公干后去上海的军统局局戴笠。这一点,就是他的大队长胡因也不知悉。因为航空委员会有严格规定,哪趟专机上坐什么人,任何人不能过问,更不能打听。况且,专机上坐的人都是在专机临起飞前才上专机。看到明天的飞行牌,他关心的是自己的事,恨不得现在就飞回上海、飞回家去,去看望久别的父母亲,去看明娣。他抬腕看表,下午三点过了。他算了一下,明天早晨六点起床,六点半上飞机作准备……现在,他得赶快去街上买点东西,明天好带回家去。
他迈开军人的步武下了楼,出门时,高兴地对看门老头扬了扬手,说:“大爷,我从上海回来时,给你老带点城隍庙的胡豆――那可是下酒的好东西。”
“哦、谢谢……”收发室里,老头边说边站起,佝偻着背,目光透过滑到鼻尖上的那副鸽蛋般的铜边眼镜,看着领受任务后,喜气洋洋的王牌飞行员曹青从他面前过去。
然而,俗话说得好:煮熟的鸭子往往都会飞。
就在北平空军大队王牌飞行员曹青喜滋滋作着明天一早飞回上海的准备时,铁定的事情却正在暗暗发生变化。这时,一个因为长得黑,绰号“小黑子”的飞行员,四川人张仁找到了大队长胡因,要求将第二天一早飞上海的222专机改由他来飞。
“那怎么行?不行!”胡队长接过小黑子递上的三五牌香烟,点上,坐在沙发上,摇着头坚决不答应。虽然这个小黑子会来事,不时给他送东西,讨好他,贴得很紧。但小黑子的飞行技术委实差了些。特别是,小黑子们受的是老式飞行教育,开飞机完全靠目测,凭经验,专机上先进的设备他们不要说不会用,就连看都看不懂。不要说开专机,就是平时开一般的飞机也不容易轮到他。
“队长,你不要一句话封门,听我慢慢说。”张仁很会缠,他知道胡队长是个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的人,也就不绕弯弯,干脆打明叫响。
“队长!”小黑子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上海最近黄金和美钞生意火爆得很 钱好赚。我到上海有赚钱的门路。若队长答应我飞这架去上海的专机,回来我给你孝敬这个数!”说着在队长面前举起手,摊开五根指拇晃了晃。
“美金?”胡队长问。
“是、美金。”小黑子回答得很肯定。
“五十?”
“哪才五十,最少五百。”
胡队长没有开腔,闷着头抽烟,半晌问:“你打算让谁作你的助手?”
“冯玉成。”看队长见钱眼开,突然阴转睛的脸色,小黑子知道有门,他趁热打铁:“队长你是晓得的,冯玉成开飞机是老手了,未必还会出啥子问题?况且这几天北平飞上海的天气很好,天天都是红火大太阳,决不会出什么问题,我闭着眼睛都保证飞到上海。队长,你就放心嘛!”
胡因看了看小黑子,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有说,他显得有点犹豫。平白无故得到小黑子“孝敬”五百美金,这不是一个小数字,**力确实大得不可抵御。但是,他对这二人的飞行技术再清楚不过了。他们都毕业于老式航校,对这架专机上配备的先进仪器设备,不要说操纵,就连那些英文都不认识。在天气好的情况下,他们飞上海,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如果天气一变,就可能是问题了。人家曹青是从空军作战部队下来的,过后又去“美国空中训练中心”经过严格的科学训练,对专机上种种最新电子设备的掌握、运用驾轻就熟。因此,专机都是曹青在飞,曹青是队里公认的王牌飞行员。然而,曹青飞行技术再好,也不关自己的事。还有,这个人傲慢,他与自己只有工作关系,没有私交。他对王牌飞行员曹青没有好印象。这时,好像一架天平摆在队长胡因面前,一端是飞专机绝对安全的王牌飞行员曹青;一端是对他许了五百金美的小黑子张仁,让谁去呢?他动摇了。
确如小黑子说,这几天,从北平飞南京、上海一线天气很好。未必让小黑子他们去飞,那么巧就遭遇了恶劣天气?我才不信,有那么怪的事,那么巧的事!如果不遭遇恶劣天气,小黑子和冯玉成飞上海,不会有任何问题。队长胡因对小黑子说,这事容我考虑考虑,晚些再告诉你。现在,你可以先作些准备。这个晚上,胡队长打电话去问过气象台,问这些天,从北平飞上海、南京一线会不会遭遇雷暴或大雨?气象台告知,不会。因此,胡队长下了决心,明天,专机临时改为小黑子他们去飞。胡队长问气象台,实际是扪着鼻子哄眼睛,自欺欺人!中国的气象预报直到今天,准确率最高也才是百分之九十。曾经有张漫画很讽刺,明明外面暴雨如注,一个站在雨地里的大汉络腮胡都淋湿了,可是握在他手上的收音机还在报:万里无云,睛空灿烂!更不要说上个世纪四十年代中期的气象预报水平。
心作祟,专机驾驶员临时换人
1946年3月16日。晨六时。
随着夜幕的消褪,北平西郊机场渐渐展现在了清亮的晨光中。一条长长的跑道起点上,停着一架巨大的美制四引擎银灰色专机,机型:C一一47,编号:222,这是美国最新生产的一种新型运输机,由北平航空委员会临时抽调出来,作为戴笠飞往南方的专机。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
加油车走了,两个检修技师来了。他们对专机又作了一番详细的检查,昨天,他们就己经对专机作过一遍检查了。确信一切完好无误后,他们走了。六点二十分,三辆小轿车披着鱼肚色的晨光,风驰电掣而来。车门开处,几个西装革履的官员,手提皮箱,簇拥着一个身姿笔挺,身着藏青色中山装的中年人,沿着舷梯蹬蹬蹬鱼贯而上。很快,舱门关上,舷梯撤去。三辆送他们的黑色小轿车又像来时一样,风驰电掣而去。这一切过程在几分钟内完结。
那位身姿笔挺,身着藏青色中山装的中年人就是军统局局长戴笠,按贯例进入了他独自一人的专门坐舱。他的随员都坐在后面通舱里,计有:军统局人事处长袭仙舫、人民动员委员会负责人金玉波、英文秘书马佩衡等。
跟进的副官徐炎,照例将那张可以睡的长沙发给局长铺好,正在作些零零碎碎的收拾时,他发现,坐在舷窗前,调头注视着窗外的局长不知为什么,就像受惊似地将头突然调了过来。徐炎回头看去。这一看,惊了!进来的是位绝色空中小姐,她给局长送饮料、点心来了。她高高的个子,手中端着一个髹漆托盘,盘里装有几个美国蛇果、一盘点心,还有一杯咖啡。她最多二十岁,典型的北国佳丽,身着一套合体的蔚蓝色航空服。这样的着装虽然没有穿旗袍展露身材,但因为她天生丽质,仍然显出她高挑挺拔,曲线丰满,婀娜有致的身姿。她一进来,戴笠的眼就直了,他赶紧打发副官徐炎出去,说,有事我按铃叫你。徐炎听出来,局长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按铃,你就不要进来。局长巴不得他现在赶快出去。徐炎会意,出去时反手替他们关上了门。
空中小姐腰一弯,将托盘放在茶几上,再将里面的点心、水果、咖啡一一检放在茶几上,她转过身来,很职业地对贵宾嫣然一笑,点点头就要离去。
戴笠当然不会让她离去,她问这位绝色空中小姐,“你是专机上的服务小姐吗?”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亲切。
“是。”姑娘礼貌地点点头,显然,她不知道这位贵宾是谁,但能坐专机的想都想得到是个大官。姑娘说话很好听,一口标准的北平官话,北音婉转。
“你真漂亮,是我从未见过的漂亮!”戴笠对付女人很有一套,他知道,不管是经过了男人的女人,还是姑娘都喜欢听男人的奉承,赞扬她漂亮。姑娘抿嘴抿嘴一笑。他装作一副看书很多的样子,问站在他面前的姑娘,喜不喜欢看小说?他知道,这样年龄的姑娘大都喜欢看小说,而且是张恨水的小说。偏巧这姑娘爱看小说,这就有共同语言了。她以为找到了知音,眼睛一亮,惊喜地说:“先生你也喜欢看小说?”
戴笠说是,而且是张恨水的小说。
“我也最喜欢看张恨水的小说了。”姑娘高兴得拍起手来,一副欣欣然的样子。
戴笠问姑娘看过哪些张恨水的小说,姑娘说她看过的多了,什么《金粉世家》《啼笑烟缘》等等。张恨水原名张心远,恨水是他的笔名,取南唐李煜词《乌夜啼》:“自是人生长恨水”之意。张恨水是著名章回小说家,也是鸳鸯蝴蝶派代表作家。作品情节曲折复杂,结构布局严谨完整,将中国传统的章回体小说与西洋小说的新技法融为一体,更以作品多产出名。在抗战期间,他的多部通俗小说,被全国多家报刊争相刊载或转载,大受欢迎,读者之多,为民国之最。张恨水的名声如日中天,即使不看小说的人也知道他,如同国人不看京戏的也知道梅兰芳一样。
“我最欣赏张恨水在一篇小说中的一句话。”戴笠闭上眼睛,仰起头靠在沙发背上作思索记忆状,“他说北国佳丽‘娇健婀娜’可谓点睛之笔。这就将北国佳丽与江南美人作了本质的划分。在我看来,小姐你最‘娇健婀娜’了,不过,还要加 ‘多姿’两字,这样合起来就是‘娇健婀娜多姿’这是我最喜欢的!”
“哎呀!”不知是欣喜,还是受了刺激,姑娘听他这样一说,“哎呀!”一声,显得非常高兴。
“你不妨坐一会嘛!”戴笠让姑娘坐,姑娘好像受到了这个“张恨水迷”的吸引,也就怯怯地坐下了,与他隔几而坐。
看看有门,戴笠开始“诱敌深入”,他问姑娘,你是专为我服务的吧?
姑娘说是。
“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戴笠介绍他姓戴名笠,戴笠!姑娘又是哎呀一惊。他戴笠的名字,在当时的中国恐怕不知道的人少,况且他又兼全国交通管制委员长主任,可以说是姑娘的最高顶头上司。就在姑娘如在梦中,显得有点晃兮惚兮时,他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乔舒。”
“这个名字好。” 戴笠拉长声音,用唱戏的腔调曲解姑娘的名字,“真是翘也翘得好,舒也舒得妙。”近乎调戏。
一旦知道她服务的对象竟是这么大个人物,姑娘显得有些拘谨。她说,“如果戴主任没有什么吩咐,我就出去了,请好好休息,有事唤我。”
“好的,好的。” 戴笠很懂得女人心理,他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他让姑娘去时又说了让她再来的时间。
看着这个典型的北国佳丽从自己面前婀娜多姿的消逝,周身上下雄性荷尔蒙涌动的军统局长有一种非把这姑娘搞到手、搞安逸的不可遏止的冲动和争切。喜欢搞女人、又善于搞女人的他深信,对于这个北国佳丽,他是手到擒来,如探囊取物。他甚至推而广之,说不定这个美丽的尤物,是北平航空委员长亲自给他安排的,是北平航空委员长为巴结他,给他献上的一份厚礼。如果是,以后他会报答这个人的。
戴笠还是看过些闲书的。除了本职工作和看业务书籍外,他闲时爱看些古代有关男女情爱的白话文选,比如《西厢记》就不止看一次,有些地方都可以背诵下来了。书中,尤其是崔莺莺初次露面那个细节,他过目不记,过后反复回味。现在,他又回忆起其中生动的细节。崔莺莺第一次陪母亲去相国寺烧香。她惊人的美丽,她的国色天香,让正在做功课,手敲木鱼,心如止水的老和尚一看到她顿时忘乎所以,几十年的功夫顿时化为灰烬,竟至将将敲木鱼的木槌敲到了坐在他前面双手合什,口中喃喃有词背经的小沙弥的光头上。而小沙弥呢,也因为贪看崔莺莺惊人的美丽,完全木了,尽管头上被老和尚的木槌敲得笃笃有声,却全然忘记了痛,张着大嘴傻看崔莺莺……崔莺莺究竟有多美?对于他戴笠来说,是虚无的,具相的,久远的,是画饼充饥。而眼前这个叫乔舒的漂亮小妞,则是现实的,是可以拿到手的。他得意地想,凡是漂亮女人,只要被我戴笠看中了、发现了,没有一个不被拿下。纵然是已经结了婚的、万众瞩目,搞不好就容易引起社会负面影响的电影皇后胡蝶,也不是没有逃过我的手板心?!就像会七十二变的孙悟空,你一个筋斗可以翻十万八千里,可是翻不过如来佛的手板心!一个生动的,近乎恶毒的画面闪现眼前,地上一条蛇耸起身子,从房梁上跑过的耗子,自己都要掉下来,掉到蛇张开的嘴里。沙漠之舟骆驼,体形庞大。然而跋涉在沙漠里的骆驼,一遇到体形不知比它小多少倍的狼,自己就趴下任狼撕咬、吞噬。这叫一物服一物,一物降一物。抛开自己的多种要职不说,自己本身就是女人的克星。
这个叫乔舒的漂亮小妞是搞定了。思维一转,他想到此行要办的几件大事:一、到上海后,同已经等在那里的美国海军第七舰队司令柯克上将谈加速向东北运兵事。二、办理电影皇后胡蝶同她的丈夫潘有声离婚手续;然后让胡蝶同自己结婚,他已经让胡蝶等在上海了。这些都已经都说好,他许给了潘有声相可观的赔偿。三,上海事办完后,赶去南京,军统局本部返京在即,他要去检查工程质量等等。四,之后,赶回重庆。前天,据他的亲信,委员长侍从室负责人之一唐纵向他报告,中央警官学校教育长李士珍在戴季陶的支持下,最近活动得很厉害。如果弄不好,他一心期望的全国警察总监这个诱人的红果子,很可能被李士珍拿过去。他得赶回去,在委员长面前力争。他相信,只要自己全力以赴,李士珍决不他的对手……
志得意满的军统局长,头脑中的大事小事装得满满的,思维如天马行空般游刃八极。他哪知道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及事情发生后,死亡的阴影向他步步逼近。
按照规定时间,专机正副驾驶员曹青、马忠早已坐进驾驶舱,作好了起飞准备。而就在这时,机场远方,一辆军用美式敞蓬吉普车朝专机飞驶而来。倏然间,车停在专机前,穿戴好飞行服的原北平航校十八期毕业生、绰号“小黑子”的张仁和冯玉山站在车上大声呼喊曹青、马忠。
曹青、马忠很感惊异,他们掀开驾驶舱,探出头去高声问询两位来人:两位大哥,有何要紧事?
“大队长让我们两人临时来换你们飞这架专机去上海!”小黑子张仁深怕声音跑了,用双手合起圈着嘴,站在机翼下,仰起头来对曹青大声说。
“什么,让你们来换我们飞上海?!”曹青简直惊呆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对头!”小黑子张仁用四川话又来了一句。
“这是怎么回事?!”像这种专机马上就要起飞,临时撤换飞行员的事从来没有过。不要说飞专机,就是飞一般的民航货远机也不允许。不过,确信小黑子他们来代替他们飞上海这事后,曹青马上就明白是咋回事了,心中很是气愤。昨天大队长胡因见到他后这样说过:“飞上海是趟美差,好些人都想去。最近那边生意很好做,不说其他,在北平和上海之间倒点物资差价都大有搞头。我想到你是上海人,又离家整整八年了,我成全你!你回来给我们带点好东西就行了。”胡因把话都递到他嘴边上了,可他就是不接茬,装起不懂。因为他从心里讨厌胡因这个人,以势欺人,以权谋利,他看不起这种人。我曹青靠本事吃饭,我不拍你的马屁!而小黑子张仁平时对胡因鞍前马后跟得很紧,小黑子肯定给了胡因多大的好处,让他来换。但让“小黑子”来开这架配备了最新议器设备的专机,还是让他感到震惊。
看曹青他们稳起不动,小黑子指了指坐在车上的大队长胡因,说是如果他们不信,请问大队长。
“妈的,有什了不起?肯信,上海不去,就要饿死人!”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马中已经怒不可遏,发作了。绰号“马儿”的他,解开飞行带站起,顺着搭在机头上的舷梯下去了。曹青也不说什么了,走下专机。这架专机换上了正驾驶员小黑子张仁、副驾驶员冯玉山。
222号专机按时从北平西郊机场起飞。专机飞上八千米高空后,向着东方飞去,巨大的机身倏忽间隐没在了一团银棉似翻滚的云层里。
这一切,坐在专机里思绪翻腾的军统局长戴笠,当然不会知悉。
然而,就是因为这偶然的改变,此次飞行让不可一世的军统局长戴笠必死无疑。也许,人的一生真是用许多不明究里的神秘链条串接起来的。戴笠五行缺水,他用了个尽是水的化名,这就改变了他人生链条上的薄弱环节,走得顺风顺水。然而,他万万想不到手下虾米似的小人物助理秘书先奇为报复他,给他取了个尽是山的化名。而他最为赏识、信任的毛人凤却又通过了这个尽是山的化名。如果戴笠能逃一死,事后追究毛人凤为何要同意用这个他最不喜欢的尽是山的化名?毛人凤该如何应对?很可能不管毛人凤如何狡辩,都可能像四川人说的那样――“脱不倒手,剐不倒皮”。但是,事情毕竟没有发生,也就无从谈起。
笔者在多年后的解密资料上寻悉到的这一切。在我看来,表面上一副猪相,其实心中明亮的毛人凤,是个受过近代高等教育的的人,他未必真相信化名能给一个人带来吉凶祸福!他批准这个尽是山的化名,是因为他当时心不在焉,还是有意为之?他是一个口中说得蜜蜜甜,心中揣把锯锯镰的阴谋家?他是在咒戴老板死,自己好取而代之?这一切,都只能是猜想、是一个谜。这个谜,就是专门家都不一定研究得出来,只有毛人凤自己才清楚。可惜毛人凤已死,这个谜成了永远的谜,只能存疑。
重庆沧白路那个“仇神仙”,曾经提醒过戴笠,说他在新的一年里“流年不利”。当时,戴笠听后表面上不以为意,其实是留意了的,他处处小心,步步设防。但是,真应了这句话:人算不如天算。其实也要怪戴笠好色!如果这天他让专机直飞上海,也就没事,这天天气不错。可是他为了猎艳,为了去风光奇丽得像童话世界的青岛过一个消魂之夜,这就注定了他的在劫难逃。讲究自我休养的人,大都看过《太上感应篇》,并时时温习内中教诲。《太上感应篇》中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百善孝为先,万恶**为首”!戴笠**,必死无疑,只不过是早迟的事。
专机飞得云里雾里,叩开地狱之门
巨大的银灰色四引擎“c――47、222”号专机,像神话世界中的一只鲲鹏,在八千米高空平隐飞行。
戴笠端坐在舷窗前,一直凝视着舷窗外跟着飞机走的一朵白云,似在在观景,又似在思索什么。一缕明亮的阳光从舷窗外洒进来,金箔一样在他脸上、身上闪灼游移。专机高速飞行。然而,坐在机舱内,却完全没有感觉,好像飞机是完全静止的。舷窗外,天空瓦蓝高远。此时此刻,目睹如此情景,他有种飞升的快意。
现在,时年50岁的军统局局长周身舒泰。他在思想上将马上要办的几桩大事又细细过了一遍,滤了一遍,一切都成竹在胸。他觉得自己如日中天,在即将开始的第三次反共**中,他的种种作为,将令整个自由世界对他刮目相看,他将会为“校长”、为党国创干秋之伟业!这,时间和事实将会无言地予以证明。
“笃、笃、笃!”他知道是谁来了,敲门声很轻,似乎有些犹豫。
“进来。”已经完全从正事中清醒过来的他,一下高兴起来。
舱门轻轻推开了,乔舒小姐出现在他面前。她似乎很敏感,意识到军统局局长这次找她来会发生些什么事,因而进门后反身锁上门时,着着他,神情显得有些怯怯地问:“长官,你找我有事?”她的动作有些瑟缩,让他觉得好笑,就像他要把她吃了似的。
“来、来、来,坐坐坐。”戴笠拍了拍自己坐下的长沙发,示意她过来坐在自己身边,一副很恬淡很随和的样子;却又暗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
娇健婀娜的北国佳丽不敢不坐,坐在了他身边。不过,坐得离山吊水的,保持着一种自然的警惕。
“找你来也没有什么事,我就是想同你聊聊天。你信吗,我会看相?我给你看看手相吧!” 戴笠说时,伸出手去,顺势逮住了姑娘的一只手。他发现,姑娘不敢把手缩回去,但被他逮在的中的那只玉手在微微颤抖。侧面看,低着头的她千娇百媚,雨打梨花似的。因为坐着,空姐服装包裹中的两只大腿显得圆鼓鼓的,细腰**肥臀也显得格外突出。可以想见,她那曲线丰满流畅的女性线条,在那身合体漂亮的蔚蓝色航空制服的包裹中,在怎样令人赏心悦目地流动!
戴笠越**心**漾。不过,他不准备现在马上作进一步动作。在他看来,利用权势占有一个漂亮姑娘,算不得本事。如果那样,你占有得了她的身,占不了她的心,这有什么意思?毫无意思!用句不好听的话,如果这样无异于**。他要让这个让他怦然心动的空姐变被动为主动,自觉自愿为他献身。
“你的生命线很长,爱情线也很长。” 戴笠装摸作样地将姑娘手掌摊开,比划着她手掌上的一条条掌纹线假充内行地解说,“就是财源线短了点。”
“那怎么办呢?”姑娘好像是被他说进去了,手也不抖了,任他握在手中随便捏随便摸,“我就是没有财源线!”姑娘说时生气地噘起小嘴。
鱼上钩了!戴笠心中暗暗一笑,“没有关系!”他说,“命相、属相都是可以化解的。比如我命中五行缺水,我这些年就用的尽是水汪汪的化名”,江汉清、汪涛、涂清波、沈沛霖、洪淼……他给姑娘背了好些水汪汪的化名。说他用了这些化名后,果然是一帆风顺。“你的手相,也就是命相中缺少财源这根线,也好办!” 戴笠发现姑娘爱财,他说:“现在最直接的办法是我立刻给你解决。你不是一个一般的空姐吗?我将你提拔为正处级领班。”
“真的呀,太好了!”姑娘高兴得目光盈盈,想鼓掌,可是一只手还被他逮在手中,没有抽出来。
“真的。”戴笠显得很负责任地,信誓旦旦地说:“我兼任中央水陆统检处处长,你们航空委员会也归我管,我有这个权力。”
“那请戴主任就宣布吧!”姑娘站了起来,“我们机长就在后面机舱。”
“机长起不了作用。”戴笠将她手一拉,又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到上海后,我得对航空委员会正式下个文才行。”
“啊?”姑娘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是满意,也是放心。这会儿他放了她的手。而这会儿,姑娘看他的心神都不同了,她有些发娇地问他:“长官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因为我喜欢青年人,我喜欢同年轻人交朋友。”
“谢谢长官!”姑娘抿嘴一笑,“长官,我给你削个美国蛇果吧。”
“不用!”戴笠手一摇,对姑娘说,“小乔,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是朋友你就不要叫我长官,也不要叫我主任、局长的。你可以叫我老戴,或者干脆叫我的名字――戴笠,这样,不见外,也显得亲切些亲热些。”
“亲热些?!”姑娘在扑吃一笑同时,好像悟到了这句话中的其中所指,注意看他时,而这时的戴笠却显出神情上的痛苦,半天不语。
“戴局……啊,老戴!”姑娘感到好奇,“你这么大的官,来去都是坐专机,难道你还有什么痛苦吗?”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戴笠说时闭上了眼睛,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在你小乔心中,我不知该有多么风光呢!其实,难处多了。其中最苦的是我的家庭生活问题。”
“家庭生活问题?”姑娘显然来了兴趣,不知他话中所指,朝前凑了些,他又乘机抓住她一只手,边说边摸娑起来。
“我是一个孝子。”戴笠说,“我是从浙江农村老家奋斗出来的,我的婚姻很不幸。我的婚姻是母亲一手包办的。我们之间没有一点感情,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现在吧,我想同乡下的黄脸婆离婚,母亲死活不准!”说时一声长叹,似乎无限的伤心事,尽在这一声长叹里。
看他这副痛苦不堪的样子,瞬时,一种混和着感激、母性的温情在姑娘心中油然而生。原来,大名鼎鼎、威名赫赫的这个戴笠对人是这样亲近和蔼,原来他是这么可怜!他家庭生活如此不幸,实在是值得同情。她用一双多情的美目注视着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的他,不禁回握起军统局长握她的手,似乎要给他一些鼓励,一些温情,一些慰籍。
鱼儿已经明显咬上钩了!这时,他只要把钓杆往上一提,鱼儿就到手了。不知玩了多少漂亮女人的军统局长知道,只要自己再煽煽风,点点火,这个可人的温香的玉体就会半推半就地倒进自己怀里……可不知为什么,这会儿他想到了地处东海边上那美丽缥缈得海市蜃楼般的青岛,想到青岛八大关去搂着这姑娘睡一夜该有多好、多美。主意一定,她问姑娘去没有去过青岛?
姑娘不知老戴为什么突然问起青岛,只是说没有去过,很想去。说那是德国人修的,简直就是一个德国城市,濒归大海,有山有水,漂亮极了,像一个童话世界。
“好!”戴笠很慷慨地说,“我今天就遂你的愿,先飞青岛,在青岛住一夜,明天再飞上海。”说着按铃,让副官徐炎去通知机组,专机改飞青岛,明天一早再飞上海。
1946年3月17日上午九时。
戴笠乘坐的专机从青岛沧口机场上飞起来了。进入航道不久,天气一下变了,变得很不好。舷窗外,阴霾低垂,一朵朵黑云互相追逐……看样子,马上就是狂风里暴雨,电闪雷鸣。
然而,军统局长根本不会顾及外面的天气。他坐的是一架性能优越的专机,飞这样的天气,简直就不是问题。他软软地斜靠在沙发上,就像吃了糖舔嘴一样,他以甜蜜满足的心情,回忆着昨夜。猎艳之后,他喜欢回味。
昨天晚上,军统局青岛站精心安排他们一行住八大关那幢临海的相当精巧别致的欧式别墅里。他住二楼,随员们住底楼。专机停在青岛机场,机组人员住机场宾馆。只有乔舒例外,他将她带在身边,理由是,她是航空委员长专门给他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昨晚上,一开始他就像一只饿狼似的,但几个回合后,她就顺了、滋润了、主动了。折腾到后来,时年五十岁的他才领教了娇健婀娜、比他小了三十岁的北方佳丽的厉害。他这才相信,毕竟年龄不饶人。他开始退却、抵御;她却不依,进攻、索取。他最后成了一棵枯树,她则成了缠满枯树、寄生在枯树上不断榨取、索求的生命力旺盛得惊人的一簇生机勃勃的青藤,直让他成了《红楼梦》中所说的“一杆银洋蜡枪头”,惭愧!
现在,他仍然感到疲倦,刚想睡到沙发**去,机身却剧烈地抖动起来。他感到有些不对,抬头朝舷窗外看去,天黑得可以揪出水来。专机就像在大海里被一只巨大的八脚乌贼缠着了似的挣脱不开,浑身抖索不已。与此同时,舱内光线骤然黯淡下来……
戴笠不禁皱了皱浓眉,看了看戴在腕上的有夜光的金表。半个小时前,专机起飞时,机上无线电报务员同上海龙华机场取得了联系,得知上海上空在打大雷下大雨,气象条件相当不好。机组向他请求,希望暂时停止起飞。他不允许,要专机起飞。他乘过不知多少次专机,气象条件比这恶劣的时候多的是,天上下这点雨算得什么?从青岛飞上海,既不越高山,又不过大海。再说,专机上装备着最先进的电子设备,飞这段路程还不是小菜一碟?在他看来,装备着这样先进电子设备的飞机,就是飞越喜玛拉雅山,飞最难飞的驼峰航线,也不应该有什么问题。 昨天,为了温香软玉,占有北国佳丽那令他垂涎不己的玉体,他特别拐去青岛住了一夜,已经耽误了时间。他要把时间追回来,今天务必赶到上海办事。他要副官徐炎告诉机组:准备多一些汽油,万一上海龙华机场降落有困难,可直飞南京。他想好了,如是到南京,他就先同何应钦总司令商定一些要事,再转飞上海也可以。他认为自己考虑得相当周密。以昨天而言,一到青岛,为确保专机安全,他下达命令,机上装载的所有东西均不准下飞机,也不准任何别的人,别的东西上飞机。专机由军统青岛站站长亲自带队到现场,作二十四小时严密监护……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唯一没有料到、也料不到的是,此次飞这架专机的,竟然是两个飞行技术相当“糙”,连专机上的先进仪表都不认识,更不要说用,连飞货机都要打问号的“瘟猪子”!
副官说,“机组告知,说是上海机场已经到了,可是机场上雨朦朦一片,飞机降不下去,他们现在上海机场上空旋,要求改飞南京。”
“这还是我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怪事!这样先进的飞机,又是大白天,飞机竟然降不下去?”军统局局长很是冒火,他对副官说:“好吧!现在由不得我们。我们的命捏在人家手里,那就让他们改飞南京吧。完了我再追究,看是咋回事!”说着挥挥手,要徐炎去传达他的命令。
专机飞到了南京。可是六朝故都金陵上空仍然大雨滂沱,云层压得很低。经联系,南京机场同意专机降落。
半空中传来一阵沉闷的嗡嗡声。机场上,值勤人员、应急车等都作好了准备,人们抬起头,极目寻找着专机。这时,已是午后一时。谚语云:雨不过午。然而,这天的天气很怪,虽是午后,大雨虽已停息,但小雨仍然绵绵密密,将天和地紧紧地缝合在一起。铅灰色的云层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象要压到机场上来似的,天低云暗。机场上因为光线太暗,竟至不得不大白天开了所有的灯。这样的天气,在南京是绝无仅有的。
头上云层里一阵闷响之后,飞机的马达声又倏然而逝。专机终于没能在南京机场降落。专机穿云下降时,因为驾驶员技术问题,没有能降下去,不得不让专机越过了机场,飞到了江宁县境内。五分钟后,专机与南京机场失去了联系。无论南京机场上电讯员怎么呼叫,专机再也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