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现代鸿门宴,请君入瓮

比起南方来,北国春天的脚步姗姗来迟。然而,三月的天气还是带来了春天最初的气息。下午六点过钟,天津机场最初一丝黑绒似的夜幕刚刚罩上,倏忽间,就像在争时间抢速度似的,机场四周的电灯唰唰渐次亮了开去,照得机场如同白昼。天津机场显得比白天还要繁忙。一架架美国军用大型运输机在机场上起起落落,将大批整装待发的一律头戴钢盔,持一色美式装备的国民党精锐部队;还有大批坦克、大炮及各种各样的军用辎重火速装机运往关外。国民党正在往东北一线火速增兵。

这时,机场上只有一条靠边的十七跑道显得特别清静,一直空着没有飞机起降。显然,这条跑道是为哪位大人物的专机特意留着的。

夜晚八时正,一架停在十七跑道边上的四引擎银白色飞机有了动作。加油车来给这架飞机加好了油,再由机械师作过细心的检查,一切准备就绪。十五分钟后,一溜轿车四五辆首尾衔接,披着夜幕风驰电掣驶来,在这架飞机前一一停下。

这时,附近的灯光忽然熄灭了些,好像在有意遮盖什么,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显得有些诡秘。

这一溜小轿车的门都打开了。其中有一位从车上下来的身材中等偏上,身穿藏青色中山服,身上披件黑呢大衣的中年男人挨次向来送行的人几个人握了握手,匆匆忙忙上了飞机。五六个随员跟在他身后,匆匆而上。在很短的时间内,这架飞机的舷梯撤去,飞机起飞了――这是戴笠的专机。

“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你们不要来打扰我!”此次奉委员长特殊使命北上的国民党军统局局戴笠,进了他一个人的专门机舱,他要副官徐炎将他的东西整理好后,同其他随员一样坐到后舱去,有事他会按铃的。他要一个人呆一会儿。戴笠有个习惯,凡外出,比如现在坐飞机,时间稍微长一些,他就喜欢一个人呆着,这样便于思维,他好静。

徐炎将从他身上脱下来的黑呢大衣挂在旁边衣架上,关切地说:“局长这些天也真是够累的,好好睡一会吧,专机到北平后,我会来叫局长的。” 徐炎将他的大衣挂好后,再将一张可以当床的大沙发展开,把一床薄薄的美国毛毯铺在上面。这些做好后,副官徐炎出去了,出去时,顺手拉上了舱门。

这几天连轴转,真是太累了。戴笠躺到了沙发上,感觉很舒服,飞机飞得很平稳,轻微的马达声就像是给唱催眠曲似的。可是,他睡不住。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抓紧时间睡一会儿,不然,等一会到了北平,又有事忙了,可还是不行。这会儿,他脑海里要办的事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等一会到北平,他的第一要务就是去见“东北王”,时在北平治病,刚动了一个小手术的东北保安总司令杜聿明。然后是……这些天来,他时而北平,时而天津,忙得就像个急速旋转的陀螺,一刻也不停。

两天前上午十时左右的北平天安门。太阳出来了,照得红墙黄瓦、金碧辉煌、檐角飞翘的天安门金灿灿的。湛蓝的天上,一朵浮云吻着天安门上飞起的檐角,久久不愿离去。流水汤汤的金水河、庄严的华表一如往日。偌大的广场上,不时驶过一辆北平并不多的那种被北平人称为“屎克郎”的汽车,就是这种样式在西方有点过时的汽车,在北平也并不多见。街上过往的都是黄包车。那些装饰华丽的黄包车,大都是私家车。车上坐的不是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衫的遗老遗少,就是头戴博士帽、西装革履的先生;还有就是身着旗袍的太太,或是衣着时髦的小姐……车夫大都是中青年汉子,他们拉车时总爱敞胸露怀,脚蹬一双气死牛圆口布鞋,跑动时,一双蒲扇似的大脚在地上噔噔地响。还有塞外来的驼队,经过天安门时“叮当、叮当!”,驼铃带有一种从塞外带来的苍凉味……而与天安门相隔不远的北京饭店,则显得洋气,似乎标致着故都北平从某个侧面,已经提前迈进了带有西方现代文明、现代大都市色彩的的门槛。北京饭店不是很高,大都五六层,但建筑精致,一律灰白色,整体上看,像是一组精美绝伦的象牙雕刻。

一辆辆小轿车,足有四五十辆相继而来,依次停在北京饭店门前。这天,军统局局长戴笠,假北平行辕主任李宗仁将军名,在北京饭店宴请一批重要“客人”。他在军统局北平站姑长马汉三等人陪同下,在宴会厅门外迎候客人,并不厌其烦地同每个来宾握手。

其实,这是他精心设计的一出现代鸿门宴。抗战胜利之时,他的“校长”蒋介石就提出了解决南京汪精卫政权和华北王克敏政权这两个伪政权的问题。因为全国人民,各党各派要求解决这两个汉奸集团的呼声日日高涨,不解决就会很被动,特别是会给共产党提供口实。而解决这两个汉奸集团,又得有轻重缓急之分。在南京的汪精卫汉奸集团,主席汪精卫已经客死东瀛日本;代主席陈公博手中并没有什么实权,跑到日本后又被引渡回来,已经入狱,实权在周佛海手中。周佛海曾经扬言:东南半壁江山,究竟是是姓共还是姓蒋,全在我周佛海一念之中!确实是这样。周佛海是个滑头,抗战初期,作为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部长的周佛海,同陈公博一样,跟汪精卫去作了汉奸。他们在日本人刺刀扶持下,在南京成立了一个国民党伪中央,同在陪都的“校长”的国民党中央对着干。汪精卫汉奸集团,是中国最大最有实力的一个汉奸集团,他们手中有一支训练有素的二十多万人马的“皇协军”。作为汪精卫的左膀右臂,大权在握的周佛海狡兔三窟,暗中同戴笠修交好,为自己留有一条后路、退路。戴笠也是一直遵照委员长意旨,拉着周佛海。抗战胜利后,为了不让周佛海在失望之余倒向在东南沿海很有势力的共产党新四军,他是给周佛海许了愿的。安顿好了周佛海这边,戴笠这才得以挪出时间、精力先来解决华北王克敏汉奸集团。于是,日前他衔委员长秘令北上北平。

但是,要妥善解决好华北王克敏汉奸集团也决非易事。在北平、在整个华北地区,王克敏、齐燮元这些人树大根深,各种关系盘根错节,还有相当实力,于今他们手上也还握有一只力量不可小视的军队。经过精心策划,戴笠这天请准国民政府北平行辕主任李宗仁将军,以李宗仁将军的名义,向王克敏等一干要人发出了“谨备菲酌,敬请光临”的请柬,请他们到北京饭店赴宴。

这天,军统局局长戴笠,保持着固有的姿势,同来宾一一握手。该来的大都来了,可是最重要的两个人物王克敏、齐燮元却还未到。军统局局长心中有些忐忑不安,暗想,若是王、齐这两个至关要紧的家伙闻到了风声,溜了,那事情可就坏了!

就在这时,戴笠眼中一亮,王克敏出现了,走在他旁边的是他的岳父、比王克敏还要小四岁的王揖唐。“这两条大鱼、终于进网了!”军统局长提起来的一颗心,“咚!”地一声落进了胸腔里。

“哎呀!”戴笠迎上去,与他们握手,说是,“欢迎、欢迎!”与此同时,布置在周围的那些身着便衣,月前由重庆运来的毕业于特训班第一期的学员、精干特务们,已悄悄围了上来扎紧了“网”口。

“不敢当呀、不敢当得很……”体形消瘦,西装革履,戴副金丝眼镜,头发溜光,打扮得像个留学归来的大学教授的王克敏咬文嚼字,伸出一只瘦手同军统局长握手。握过后,介绍了他身边的岳父大人王揖唐。王揖唐一身国粹,长衫一袭,脚蹬黑直贡呢的朝元白布鞋,右手腕上挂了根象征身份的藤条手杖。

“久仰,久仰!”王揖唐同军统局长握手时,故作高深的他眯起眼睛,一只手梳起下巴上的一绺山羊胡子。

王克敏、王揖唐翁婿是尽人皆知的华北政坛上的一对活宝。

“齐将军没有一同来?”戴笠问王克敏,这会儿,他没有心思看这对活宝臭假寒酸的表演,他最关心的还有一个手握军权的齐燮元没有来。

“到!” 话刚落音,身穿一套没有了军衔军服,身材高大、脸色黑红的齐燮元亮开大嗓门,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请、请、请!”军统局长喜不自禁,手一比,一迭连声请进。

他们这就相跟着进了宴会厅,一一入座。不用说,戴笠同王克敏、王揖唐、齐燮元这些大汉奸坐在首席。灯红酒绿。花厅里,笺花宴摆了60桌。客人们坐定开席。伺者鱼贯而进,上菜上酒。待每个来宾的酒杯里斟满了酒后,坐在首席首座的戴笠站起来给来宾们敬酒。

他笑吟吟地举杯在手,环视左右致词:

“诸位来宾!”戴笠举杯在手,马脸上一双机警的眼睛频频四顾。这时,每张饭桌后面都站了一些身材高大,身穿北京饭店白色衣服,扮作饭店侍者的特务,见手下已作好了擒拿准备,他放心了。

戴笠说一口鼻音很重的浙江江山的北平官话,他说:“此次雨农奉委员长命北上故都公干。雨农在故都的公干,离不了在坐诸君支持。今雨农假李宗仁将军名义,请诸君北京饭店小聚。在坐者都是故都名流,承蒙诸君看得起,尽都出席,雨农深感荣幸,深表谢意。”以为接下来他的话是“干杯!”可是戴笠忽然脸色变得严厉起来,他说:“雨农到北平公干有一大难事,望能得诸君帮助!”场上顿时鸦雀无声,好些人情知不好,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王克敏和王揖唐翁婿更是面面相觑。他们接到的是李宗仁将军的请柬才来的,不意来了才知道是军统局“阎王爷”戴笠假李宗仁将军的名义请的他们,本来心中就不踏实,听戴笠这一说,心中不由得打鼓,但仍然心存侥幸。抗战胜利之际,王克敏们也就是通过这个军统局的“阎王爷”戴笠,在蒋委员长那里是得到了安全保证的。蒋委员长说决不会动他们,会给他们满意的安置。而这时,戴笠说话的语气越加凌厉,目光闪霍:“今全国惩处汉奸呼声日高,国民政府不顺从民意断断不行!对此,军统局当然义不容辞执行!”说到这里,戴笠钉子似敏锐的目光顺次从王克敏、齐燮元身上扫过,只听他一字一句地说:“事到如今,没有办法,雨农只得请王克敏、齐燮元兄等人帮个忙――去监狱委屈一段时间!”

“啪!”地一声,外表斯文,其实一生过着狂嫖、滥赌、吸毒糜烂生活,早被掏空了身子的王克敏听到这话,手打抖,酒杯落地打了个粉碎。

“戴雨农!”军人出身的齐燮元却圆睁怒目,站了起来,气得在地上跺脚不已:“你原来是怎么对我们许的愿、保的证?你如今言而无信,你要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戴笠却一声狞笑,“啪!”地一声,将手中杯子摔在地上,打个粉碎。随着这个暗号,早就候在这些人身边的那些扮作饭店“仆役”的全能特务们扑了上去,他们身手敏捷地、老鹰抓小鸡似地三下五除二将王克敏、王揖唐、齐燮元等人戴上了手铐。与此同时,埋伏在四周的军统特务和荷枪实弹的宪兵、警察们一涌而进、而上……这天,按照国民政府制定的《惩治汉奸条例》,凡是在王克敏华北临时政府中当过特任职、简任职等伪职的汉奸都在检举逮捕之列。戴笠领一班军警宪特,当场逮捕了汉奸首要王克敏、齐燮元、王揖唐、王荫泰、王时景、殷汝耕等大小汉奸共六十余人,应捕之列汉奸无一漏网……

与此同时,戴笠个人也收获颇丰。在北平仅几天的时间里,他就将几座装满重要物资的仓库、一家无线电器材制造厂,一家很上档次的宾馆和许多金银财宝、古物据为己有。其中,包括他讨好宋美龄,要送给夫人的那把岳飞宝剑。

处于似睡非睡状态中的戴笠,思维若断若续。他在北平处理了原伪华北临时政府汉奸首要王克敏等人后,3月13日飞抵天津。此行目的两个:一是视察军统天津站,整治军统个别人员利用肃奸之机贪污。二是处理国军94军副军长杨文泉纳妾事。副军长纳妾,本是一桩小事,但国民党中央军事委员会有明文规定,国军军官不准纳妄。当然这个规定,对地方部队并没有什么约束力。然而94军是中央军,纵然是中央军杨文泉的妻子不告他,也不会有任何人过问。问题是,杨文泉在这个事情上处理得糟透了,小事情搞成了大事情。杨文泉的老婆不依不饶,告到了军委会,捅到了社会上。京津几家有影响的报纸将这事添油加醋,有篇文章竟用了这样耸人听闻的标题《明知故犯,杨副军长纳妾》,文章写得花儿朵朵开,引得舆论大哗,多方关注。作为代表国民政府执法,对高级军官负有惩戒责任的军统局局长戴笠,这就不能无动于衷了。怪谁呢?只能怪杨文泉笨。他是带着这样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情来处理杨副军长纳妾案的。尽管他在找杨文泉私下谈话时,给他说明设法处理好与老婆的关系;女人总是好哄的,把老婆哄好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然而杨文泉却是一根筋,犟、犟到底,这就只有自讨苦吃!

杨文泉自持抗战有功,坚决不妥协,也不肯承认一点错误,惹得他毛了,干脆给他打明叫响。他说,杨副军长,如其这样,我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了啊!你是要自己的前程,还是要那个卖小曲儿的天津小妞?鱼和熊掌两样美味不可兼得!只能取其一,你要哪个?杨文泉有趣,硬起颈项说他鱼和熊掌两样美味都要,一样也不肯丢。也难怪杨文泉那样死心眼,那卖小曲儿的天津小妞长得实在是逗人爱,脸儿白白,头发黑黑,高挑身材,曲线丰满,二十多岁,靓丽可人,又唱得一口好曲儿,与杨文泉还在老家乡下时娶的黄脸婆比,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老兄呀,你咋这么不开窍呢?”看着头发花白,胡子巴叉、脸上一道伤疤拉得多长的杨副军长,他动了恻隐之心,劝道:“你若是让我下不了台,岂不是自找苦吃?这样首先你就得下台,这是何苦呢?你这个副军长来得不容易,打了几十年仗,是钻枪眼钻出来的。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你如果连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了,还谈得到其它的吗?”在他的再三启发下,行伍出身,榆木疙瘩脑袋的杨文泉才稍稍转过弯来,当着他的面,给他的乡下黄脸婆赔了不是,将那个天津小妞给了两万块钱打发走了。事情看起来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但他心中明白,他前脚一走,背后杨文泉肯定就要去找那可爱的小妞。管他的,只要杨文泉把他那个河东狮吼般的“糟糠之妻”安顿好,不再告,不再闹就行。他戴笠才不会去管这些破事。扪着鼻子哄眼晴!国民党中央军里这种事情多得很,会不会惹是非?全看当事人自己!

机身轻轻一抖。他知道,专机已经触地,到了北平。戴笠此行很有些秘密,时间赶得很紧。3月13日,他率领一班人马去到天津。两天后,即今天3月15日,处理完了天津的事情,他本来是决定要直飞上海的。他要赶去上海和美国第七舰队司令柯克上将商讨美国海军替国军加紧向东北运兵事,还有办理胡蝶丈夫潘前声与她离婚事……可是中午,他临时接到军统东北站站长文强从沈阳打给他的一个加急秘密电话,文强说东北保安总司令杜聿明将军在北平白塔寺中和医院住院――杜聿明动了个手术,割去了一个左肾。文强建议局长前去探望一下杜聿明将军,联络联络感情。他明白文强的意思:杜大将军在东北拥有美式装备的雄兵10万,军统要在东北很好地开展工作,不能不得到杜聿明将军的支恃。

他当即接受了文强建议,并同杜聿明将军通了电话,表示要从天津赶去北平看望他,杜聿明看他态度坚决,不好拒绝,表示欢迎。

他返回北平李宗仁将军是不知道的,他也不想让李宗仁知道。他之所以选择夜航,也是这个原因。虽然李宗仁知道了也没有关系,但他知道,李宗仁同“校长”有点过节,他作为蒋委员长的忠实学生,是以“校长”的好恶而好恶的。另外,作为干特务工作的行家里手,所做的一切,最好尽量不让局外人知悉。他看过一本德国特务头子希姆莱写的书,别的什么都没有记住,只牢牢记住了书中希姆莱一句名言:“左手做的事,右手也不要让知道。”他深以为是。行前,他要军统天津站通知北平的马汉三,要他前来接他们时尽量不要声张,尽量保密。

“局长。”专机开始在地上滑行时,副官徐炎来在舱外轻声唤他。

戴笠轻轻咳嗽一声。

副官进来了,向他报告,军统北平站已派人派车接来了,马汉三站长已在下面等候多时。

专机停稳,副官为戴笠披上大衣,舷梯搭好,戴笠迅速下机。军统局北平站站长马汉三是个大个子。见到局长,马汉三将戴笠迎到那辆北平站惟一一辆经过改装,可以防弹的“克拉克”轿车前,替他拉开车门,一手护顶,轻声道:“局长,请!”戴笠一行分别上了两辆车后,三辆小车立刻起动,首尾衔接,披着浓重的夜幕,向白塔寺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夜晚十一时,当由天津赶来的戴笠,带着副官徐炎,得到医院特别允许,由杜聿明将军的副官引进病房时,杜聿明已经睡着了。这是一间特等病房,地上铺着红地毯,雪白的墙壁,显得宽敞、幽静舒适。灯光幽微,杜聿明将军刚刚做过手术,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看得出来,杜聿明将军是个手不释卷的儒将。摆在他床前茶几上有盏造型考究的自由女神台灯,柔和的灯光被头上的绿色灯罩衬下来,像是洒下的一叶睡莲。台光下,几上有本翻开的书,是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克劳塞维茨是德国早期声名卓著的军事家,他的《战争论》影响深远,连苏俄的开拓者列宁对他也非常承认,称赞他是一位“非常有名的战争哲学和战争史学家。”显然,这本书杜聿明在时时研习中。

“嘘!”戴笠做了个手势,要身边的人不要惊醒杜将军,他蹑手蹑脚坐在将军面前,随手翻开《战争论》。里面有杜聿明用红笔勾划出来的道,还有他在书眉或书页底下写的他颇有心得的一句两句点评。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一期的杜聿明,是戴笠的校友,更是他的学长,戴笠是黄埔军校第六期生。他知道,“校长”蒋介石对第一期生格外看重。就着灯光看去,睡着了的杜聿明时年41岁,有张有梭有角的长条脸,五官端证,红红的脸膛,黑黑的剑眉,典型的陕北汉子。杜聿明是个名将。他是陕西米脂人,又名光亭。黄埔军校毕业后即参加北伐战争,功勋卓著,递升很快,先后任国民政府军装甲兵团团长、第五军军长。1942年,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年代,他任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军副司令长官,率部赴缅甸与日军作战,很打了一些漂亮仗。年前被委员长委以重任,火速派往国共相争、必争的东北坐镇……

也许是军人的天性,一旦有人在旁,很快会醒。

“啊,雨农兄来了?”戴笠刚刚才坐下,杜聿明就醒了。他将盖在身上的美国毛毯一掀,就要坐起来,并责备守在一旁的副官:“戴局长来了,你怎么不叫醒我?我是嘱咐过你的?”说着又不好意思地对戴笠连连告得罪。

“光亭兄,你快睡下,我们不是外人。” 戴笠虚坐起来,做了个不要杜聿明起来的手势,又替受了责备的杜聿明副官解释:“是我不让他叫的。”说着,显得知疼知热的他,看杜聿明一副坚决要坐起来的架势,这就让杜聿明的副官将杜长官的床稍微摇了起来些,再在杜长官头下垫上一个枕头。这一切都好后,看杜聿明对副官示意,戴笠也让徐炎退到外面去。

戴笠先是相当关切地问杜长官现在情况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

“这一点伤口算什么?”躺得很舒服的杜聿明笑笑,“不过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而己。这家医院条件很好,本来动这个手术我是不要麻醉的,可医生坚持给我作了半麻,不然,我不会睡着的。”杜聿明再次含蓄地表明了自己的歉意。戴笠说:“光亭兄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说时对守在门边的徐炎手一挥,徐炎进来了,手上捧着一束马蹄莲,一枝金黄,一枝雪白,散发着淡淡的馨香。戴笠精明、心细,他知道这花杜聿明很喜欢。

杜聿明的副官进来,把原先插在临窗桌上的一只鼓肚花瓶里的玫瑰取了,换上这两束马蹄莲,又知趣地出去了。

俩人都是心知肚明,没有多的话,多的过场,他们的谈话很快切入正题。

戴笠将他此行北上的情况,简略地向杜将军作了通报,然后摊出主题,他希望光亭兄以后多多支持军统在东北的工作。委婉地表明,他们都是委员长的亲信大将,都是黄埔军校毕业生,俩人原本关系也不错。杜聿明当然知道,这位大权在握,权势看涨、深受“校长”重视,忙得不亦乐乎的戴笠之所以专门折道来看他,除了求他支持军统在东北的工作之外,此举也是一种感情投资。这是戴笠很注意掌握的一门学问。

要谈的话谈完了,该让术后的杜长官早些休息。戴笠站起来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得很,来得匆忙,临时给光亭兄买了点营养品,实在不成敬意,以后补。说着朝外面手一招,徐炎手上捧着大盒小盒的东西进来了,都是些人参、鹿茸类补品。

“哎呀!你我弟兄,何必如此客气!”杜聿明是个生性豪爽的军人,见推托不了,让自己的副官收了礼。

于是,戴笠这就向病**的杜长官适时告辞,乘着夜幕,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不过,他并没有急着赶去上海,也没有返回天津,他临时留在了北平。他临时决定秘密“提审”在押的著名日本女间谍川岛芳子,他对这个著名的双料女间谍有些不一样的考虑。

著名女谍川岛芳子,别开生面的提审

上午十时。

古色古香、骑楼兽脊的北京烤鸭店沐浴在金辉里。门楣上垂着的两盏大红宫灯,在微风抚拂下,飘冉的金黄色丝穗,以及门楣上那副北京烤鸭店的黑底金字招牌……都在春阳里流光溢彩,显示着这间名誉中外、百年老字号特别的韵味。

食客开始盈门。

门前两根大红的盘龙柱前,两个身着旗袍,面容姣好,身材高挑的姑娘笑靥如花地迎接络绎而至的客人。

“先生请!太太请!……”夹杂着地方音的北平话,一串串地从她们嘴里迸出来,像是含在嘴里的玻璃珠子,又滑又快,嘎巴干脆好听。她们一边弯身迎送客人,一边不断替客人挑开珠帘。

进出这家名店的大都是有钱有势阔绰人。

这时, 一辆披着阳光,显得漆黑锃亮的的高级轿车驶来,在门前嘎地停下。车门开处,一左一右先下来的是两位身着蓝布长衫的大汉,他们头戴博士帽,眼晴上扣副墨镜,一看就是保镖类人物。接着下来的是一位身穿夹旗袍的女人,这女人身材很好,稍高的身材,风度也很好,身手显得矫健,像是受过特殊训练。她那窈窕多姿的身上穿了件朴素的白底蓝花夹旗袍,外罩一件黑呢中长大衣,短发,皮肤很白,戴副墨镜。她下来后,两个大汉护在她左右,就像挟持着似的。三个人也不说话,直接进了烤鸭店。

两位迎宾小姐照样替他们掀开珠帘,鞠躬如仪。她们不会想到,由两个大汉挾在中间的那位女子,竟是在刚刚结束的二战中大名鼎鼎的日本女间谍川岛芳子。押她进去的两个大汉,是军统特务。而这时,军统局局长戴笠正在楼上等着他们。

川岛芳子,汉名金壁辉,这是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她是爱新觉罗氏,清末肃清王善耆的十四女。三岁时,深爱着她的父亲因为面对清王朝必然没落的命运,自叹没有回天之力,害怕爱女同自己一起成为清王朝崩溃时的殉葬品,将她寄养于时任清室顾问、自己的友人日本浪人川岛浪速家,认川岛为义父,改日本名子川岛芳子。

以后,她跟义父回了日本。当清王朝在历史的惊涛骇浪中载沉载浮之时,川岛芳子在日本信州松本高等女子学校即将毕业。她已经长大了,明眸皓齿,**圆臀,性格飒爽。但是,畸形的家庭环境、急速变化的中日关系和在她身体中澎湃着的满清王室的血液……注定了她非比一般的命运。

十七岁那年,与她倾心相爱的那个男人,在两个人终身契合点上首鼠两端之时,59岁的养父趁虚而入,对如花似玉的养女起了歹意。那是一个人约黄昏后的美妙时刻,可惜,约她的是身穿和服,鸡皮鹤发的养父。父命不敢违。她进了养父的房间。老怪物反身锁上门,猛地向她扑来,她竭力挣扎。她会骑马,还练过功……可是都没有用,老怪物本身有点功夫,在中国又操过扁卦,三两下便将她放倒在踏踏米上剥得精光,痛快淋漓地强奸了她。

老怪物强奸了养女,却还有一套理论,说是:“你的中国父亲是个仁者,我这个日本父亲是个勇者。我想,如将仁者和勇者的血结合在一起所生的孩子,必然是智勇仁兼备者。”老怪物的强词夺理,与以后日本军队侵略中国的调子完全是同一个模子里铸造出来的。在中国的土地上实行“三光”――杀光、烧光、抢光的大日本皇军,嘴里唱的却是:“日中两国同文同种”、“日中亲善”、“日本军人到中国就像回了家一样”……

也就从那一天起,金璧辉――川岛芳子产生了质变。她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大正13年10月6日,我永远清算了女性。”为此,她拍了一张少女诀别照:樱花树前,她头上梳着日式发髻,身穿白底红花的樱花和服。乍一看,她是那么靓丽动人,但细看,在她那双弯弯漆眉下的一双点漆式的大眼睛里,神情冷得像冰,目光似剑。

以后,她成了一个日本特务。为了在中国的土地上恢复清王朝,同时也是为了日本的利益,她不遗余力。特别是在伪满洲国成立前后,她跳前跳后,能量大得惊人。她有惊人的美丽,也有过人的特务技能……因此,她在谍战中可以说百战百胜。她担任过伪满洲国政府权力不小的女官长、留日学生总裁、安国军总司令,肩上扛过大将金牌……一时,她声名大噪。报纸上频频登出她的新闻,刊出她的玉照,人们惊呼“川岛芳子是个天才”、“活跃在战火中的魔女”……甚至将她与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著名的欧洲女谍玛塔.哈丽相提并论,称她为“东方的玛塔.哈丽”……

抗战结束后,声称一直挚爱着中国的金璧辉――川岛芳子没有回日本,而是蛰居在她的出生地中国北平。1945年10月10日,一群中国宪兵冲入北平东四九条金璧辉的家,将她逮捕。以后,她一直被关在北平监狱。

两个身穿长衫、戴墨镜的军统特务一左一右押着川岛芳子上了二楼,在一个包间门前停下步来。

一个特务在虚掩着的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进来!”门内传出军统局局长的声音,很威严。

“进去吧。”特务低声命令。

川岛芳子轻轻推开了门,进去后掩上了门。两个穿长衫的军统特务在门外把守。为以防万一,这天,整个二楼都被军统北平站包了。隔壁包间里的客人,楼上走来走去的仆役……都是军统的人,他们对川岛芳子可能的逃跑,防范得异常严密。

川岛芳子陡然进了包间,只见端坐在窗前沙发上的人没有吭声,他在看报。

这是川岛芳子第一次见戴笠。最初映入眼帘的是军统局长的侧影――临窗而坐的他,身着笔挺的藏青色中山装,脚上一双黑皮鞋锃亮,头发往后梳得溜光。明明知道有人进来了,他却并不掉过头来,照样看他的报。侧面看去,军统局长那张马脸、棱棱的鼻子,抿得紧紧的嘴唇……都给了她深刻的印象,让她一下就感觉出有“中国特工王”、“中国的希姆莱”、“蒋委员长的佩剑”之你的军统局局长戴笠的冷峻和威势。

“坐吧!”戴笠在随手放下手中的报纸时,注意看了她一下。

“谢谢。”岛芳子隔几坐在戴笠对面的一张沙发上。隔在他们中间的是一张玻晶茶几,几上摆有烟、茶、水果、点心。她的茶早就泡好了。

“戴局长,我可以抽支烟吗?”她看来不踩祸事,这样问,说一口很地道的北平话。

“请便。”军统局局长看来也还豁达,抬起头用一双犀利的眼晴打量着她,不无讽刺地说:“想来,你的日本话说得可能比中国话还好吧?”

“不、我的日本话怎么也没有我的中国话说得好。”川岛芳子在回答军统局局长富有攻击性的这话时,伸出一只纤纤素手,用两根纤指从烟缸里抽出一支女式可尔香烟、点燃……她知道军统局长好像是不抽烟的,不知她是出于破坛子破摔的挑衅,还是有意显出一副大而化之的样子,狠吸一口,再尖起樱桃小口,欣赏着那串串蓝色烟圈在自己面前袅袅升腾。戴笠注意打量起这位著名日本女谍,似在观察她,又似在考虑谈话怎样进行。

时年四十岁的川岛芳子看起来很年轻,至多不过三十岁。恍然一看,很像电影皇后胡蝶。看着她,戴笠头脑中过电影似的迭印出一系列画面:臃肿不堪的老太婆、英俊的男人……而这众多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人物,都是面前这个川岛芳子化装化出来的,而且都取得了成功。一时,他简直无法将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同她一手导演的血淋淋的画面、事件联系在一起。

“戴局长!”她又撮起小嘴缓缓吐出一串蓝色烟圈,看着戴笠直截了当地问,“你会判我的死刑吗?”

“先等一下。”军统局长顾左右而言他:“你很难称谓。现在,我首先需要弄清你的身份你的称谓,我究竟是该称你为川岛芳子,还是金璧辉?”

“当然是金壁辉。”她似乎急于想表白什么,语气急促起来,“我其实讨厌日本话,讨厌日本名字,讨厌日本的一切。”

“哈、哈、哈!”戴笠忽然扬声大笑,他说:“金璧辉小姐,你也太矫情了一些吧?历史上,你背叛祖国的事作得还少么?怎么这会儿你一下就变成了一个坚定的反日份子了呢?”

“是的、我是做过许多对不起祖国的事。但是,那不是我的本意。”她厉词抗辩,随即把烟头狠狠地捺熄在烟缸里,“我真心热爱中国,热爱我的民族。我的血管里鼓**着的是清王族的血液。我所做的一切本意是,希望清王朝死而复生……”

“事实自有公论!”军统局长打断了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有理的她,用一双钉子似的眼晴钉着她说,“不管你怎样狡辩,你的罪都是相当大的,可以说是死有余辜!”

她像被枪弹打中了似的,浑身抖了一下,低下头,轻声道:“是的,我知道,我的结局必然是这样的。”她的声音轻得象蚊子哼哼。

“你愿不愿意将功赎罪?”军统局长猛然厉声喝问,“这也是我今天叫你来的目的。”

“愿意,我求之不得。”似乎绝处逢生的她应声抬起头,看着脸色严峻而同时带有一些期翼的的军统局局长,先前浮上死亡阴翳的目光重新转为清亮。

“你愿意用你的特工技能、经验,转而从事反对共产党的工作吗!你愿意为党国效劳吗?” 戴笠摊开了,对她一连几个问。

“我很愿意!”

“我想先听听你对我们国民党特工力量的估计?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军统局局长转了话题,他将自己靠在沙背上,一副愿意洗耳恭听的样子。

“戴局长领导的军统和陈果夫陈立夫兄弟领导的中统是不同的。”金壁辉侃侃而谈,如数家珍:“军统――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之简称,1938年8月正式成立。前身是1927年建立的军事委员会密查组,密查组虽然当时很小但能量很大,现在发展得相当惊人。中统,是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简称,由国民党C.C系陈果夫、陈立夫兄弟领导控制,前身也小,纵然现在也发展大了,但各方面都不能同军统比较、抗衡。”

“抗衡?”戴笠咀嚼着她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是,抗衡!”她说,对此,她却没有作过多的解释。

“军统中统力量大小姑且不论。中统实际上是陈果夫陈立夫兄弟在中央争权夺利的工具。戴局长领导的军统才是蒋委员长手中的一把反共利剑,捍卫党国的利器。”看戴笠赞赏地连连点头,她接着给戴笠戴高帽子,“戴局长在国际上遐迩闻名。八年抗战中,军统建立了丰功伟绩,而且队伍飞速成长。据我所知,现军统在册人数就有10万之众……现在是军统最好的时期,也是大显身手之机。有戴局长领导,军统就会再创伟绩,再上台阶。反之,军统就会在一天早晨塌下来。因为,想对军统下手的,大有人在,我这是指的国民党高层!”

正中她意。就这个话题她谈了许多,并展开去谈到了女谍的化装术,女间谍从事特工的优势和劣势,她很在行,很细……最后她提出请求,她说:“如果戴局长能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为戴局长培养一至两个相当出色的女间谍。而且,如果需要,我也可以重操旧业。”

戴笠很肯定地对她说,“我可以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不过,此事,你万万不要对人提及,因为现在还不到时机。你还得在北平监狱中委屈一段时期,过段时间我再找你,你也作些准备吧!”

金壁辉――川岛芳子感激零涕,她站了起来,双手伏在膝盖上对军统局长鞠躬如仪。此时,她的一举一动,一看就是个标准的日本人。

“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 戴笠说时干咳一声。

门开了,副官徐炎进来,戴笠吩咐他将北京烤鸭上到隔壁雅间。他招待她吃一顿。当然,不止是上北京烤鸭,还点了好些菜。饭后,戴笠让那两个身穿长衫的便衣特务,用车将川岛芳子送回了北平监狱。

秘书“造反”,忤意改化名

“他妈的,你五行缺水,可是这么多年来你取的化名中尽是水。你妈的占尽便宜,吃香喝辣,青云直上!老子今天就给你取个尽是山的化名,一头撞死你个龟儿子东西!”

在重庆军统局,局秘书室助理秘书先奇,从笔架上恶狠狠地取出一支中楷狼毫毛笔,饱蘸墨汁,在一张有军统局字样的红头公函的十行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大字:“高崇嶽!”――这是他为时在北平的军统局局长戴笠在1946年取就的化名。

因为职业的关系,戴笠每年都要为自己取个化名,在外面拍电报、下命令……都用化名。戴笠很迷信风水阴阳那一套,在军统办的很多特训班内,他都规定加进一些命相之类的课程。清末重臣曾国藩当年也迷信这些东西,并且很有体会,亲自编写了一本书《冰鉴》,记录了他如何如何根据相法作为取舍部下的标准云云。戴笠奉为神明,拿了过来,再加上麻衣、柳庄相法等等大杂烩,编成一本教材,作为他相人用人的参考资料。因为戴笠如此,上行下效,军统上下都迷信这套东西。

戴笠命中五行缺水,为了弥补这个缺陷,他每年用的化名都是水汪汪的。比如:江汉清、汪涛、涂清波、沈沛霖、洪淼等等化名都是水。其中,他用的最久的是沈沛霖这个化名。说起来也真怪,自从戴笠用了这个化名,特别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事业上一帆风顺。他认为化名很重要,比如沈沛霖这个化名就给他带来了数不清的好运。而戴笠的化名,都由局本部秘书室相关人员拟就,经毛人凤批准实行。

这才真是:不是冤家不对头!

先秘书年轻,长得一表人才,生性风流,又有文彩,字写得很漂亮,是局内女特务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他与电讯室的刘明明在偷偷热恋。

那是半年前的一天下午。刚上班,戴笠亲自来到秘书室,交待了一个紧急任务给助理秘书先奇:“这是我明天要送呈委员长的报告。”说时,将一份报告摊在先奇的办公桌上,交待:“你今天晚上务必要抄完,写核桃字,正楷。行吗?”

助理秘书在局长面前站得端端正正、毕恭毕敬,接受任务也坚决,说决无问题。眼睛一扫,局长亲自交办的报告有一万来字,标题是:《关于加强军统工作的举措》。他认出,那是局长的手笔。

“好,年轻人就要象年轻人的样子。” 戴笠很高兴,亲热地拍了拍年轻助理秘书的肩,嘱咐一句,“我明天一早来取。千万,千万!”

“请局长放心!”助理秘书送走了戴笠,看着报告暗自思付,报告有一万余,要写正楷字,还要核桃大,一笔一划写下来,看来,今晚上得开通宵的夜车了。任务虽然艰巨,但助理秘书心中暗暗高兴,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这可是一个邀功受赏,还可能有向上爬的好机会。

事不宜迟。助理秘书立即争分夺秒,伏案展笔铺纸。晚饭也吃得很囫囵,前后不过几分钟,不像往日,细嚼慢咽的。

白天过了是黑夜,先奇伏在他的办公桌上,全神贯注地抄写报告。

“奇、奇!”恋人之间深情的呼唤是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抵御的,助理秘书循声抬头,这才发现夜早来了,门前台阶上的阴影里有一个美丽的倩影。

“啊,是明明?”先奇高兴得什么都忘了,一下掷笔,跑了出去,一把握着刘明明圆润细嫩的手,关切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昏了头吗?”刘明明不满地钭睨他一眼,“我不是告诉过你,今晚我值深夜班,而且电讯值班室就只有我一个人?”

“啊,我的确是昏了头,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助理秘书这才发现,为赶抄写报告,不知不觉已是深夜了,他向刘明明道歉,并将今夜局长交办的任务如何紧急,一五一十向热恋中的情人作了解释。

“我好不容易才有今晚单独值夜班的机会。那你就去同你的公文打一晚上的交道吧!”刘明明是个任性的女子,她不听先奇解释,很为失望,也很生气,将他的手一甩,扭着丰臀向天井对面那间灯光幽微的电讯值班室走去,身后留下了那种年轻女人洗浴过后特有的好闻的体香。

色胆包天――这话很对!此刻,助理秘书脑海中一片空白,周身着了火似的,冲动得难以自抑,唯一的念头就是如何赶快过去,拥着明明睡到那张值班室**去疯狂冲击。

隔一座小小的假山,天井对面电讯值班室内,一星幽微的灯光像是明明抛来的媚眼。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过,先奇并没有立刻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同等在那里的明明颠驾倒风,温香软玉,而是先做贼似地小心翼翼地打量、巡视了一番周围环境。

这是军统局内一处古色古香的小院。电讯值班室和他的这间秘书室都在同一个院内。一般而言,秘书室晚上是没有人的。电讯室天天晚上倒是有人值班,虽然没有多少事。电讯室晚上值班大都是两人,可巧,今晚只明明一人。军统局内规矩很严,他们还不到规定的结婚年龄,只能在背后偷偷热恋。他们之所以渴望结婚,还不是希望能早日睡到一起吗?今夜是多么好的机会!四处瞅瞅,院里寂然无声,无多的人。但先奇还是不敢造次赶过去。要知道,做这些事,一旦被发现,会受严厉处分,局长一旦雷霆震怒,被枪毙都有可能。他先是蹑手蹑脚走到左边角落上那间木质房子的窗下,弯腰细听室内有没有人。这间小屋子,是他的顶头上司、戴笠的亲信、军统局内正走红的局本部主任秘书兼甲室主任毛人凤的办公室兼寝室――他是这个小院里唯一的正式住户。助理秘书此刻唯一担心的是毛人凤今晚住在这里!毛人凤还有别的屋子,但住在这里的时候居多。

毛人凤是个矮胖子,他是戴笠同乡,浙江水山人,字齐五,早年毕业于上海沪江大学,后来从军,在黄埔军校潮洲分校肄业后跨进了军统门槛。其人办事兢兢业业,特别能忍耐,生活刻苦,对戴笠毕恭毕敬,因而得到戴笠赏识,在军统内直线上升。在陪都重庆,他已经是一个大特务了,可是妻室一家老小还留在老家。八年抗战,直至现在,他因忙于工务,大都时候都住在这间只有一丈五尺见方左右、条件极其简陋的办公兼卧室里。他好些时候工作夜已继日,一直到很晚才休息。身居少将高位的他,生活很朴素,为人也和气可亲,见人总是笑眯眯的。任何人都可以随时去找他谈七扯八,能解决的问题,他总是尽量解决好。虽然军统局内,名义上戴笠之下是郑介民、唐纵,是这样一个排列。但如果戴笠不在,局里面的工作戴笠总是让毛人凤负责。郑介民、唐纵在背后攻击毛人凤是个"笑面虎",处处同他作梗,但因为戴笠的关系,并不影响毛人凤在军统内的地位和飞升。

而当“戴老板“有事不能去,毛人凤就会笑嘻嘻地对大家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戴先生今天有事不能来,大家痛快吃一顿,放开吧!” 而且,每逢由他主持饭局,他总是把这顿午餐办得特别丰盛。大家在饭桌上除了简单谈谈工作,绝大部分时间里,大家天南地北乱扯一顿,气氛搞得很活跃,皆大欢喜。于是,戴笠定下的这个工作汇报午餐会,后来渐渐变成了毛人凤联络感情的午餐会。久而久之,毛人凤在军统内的人缘越来越好。

这晚,毛人凤偏偏住在这里。先奇仔细听,小屋内有轻微的鼾声,看来,顶头上司睡得很熟,助理秘书放心了。他轻手轻脚溜回办公室,收拾好卷宗什么的,熄了灯,两步窜过天井,推开了电讯室的门……

两个小时后,两个疯狂愉情的年轻军统特务才云雨散去。先奇到底没有敢在刘明明那张值班的行军**睡,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继续挑灯夜战。但因为刚才过于孟浪,不一会身体感到极度的疲乏,他的头一沉,身子不由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天刚亮,还不到上班时间,静悄悄的小院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急火燎的戴笠赶来拿他的报告来了。

“先秘书!” 戴笠一进小院就亮开嗓门问:“怎么样了,抄好了吧?”只见虚掩着门的助理秘书办公室内还亮着灯。

可是没有人应。

“咦――!”戴笠一把推开助理秘书室的门,一看先奇伏在办公桌上睡得呼呼地,而报告根本就没有抄完,他差点没有气晕过去。

“他妈的、你这是干吗去了?!”戴笠的皮鞋在地板上猛地一跺,发作了,吼声如雷。

先奇被惊醒了。看着盛怒的局长,似乎才从美梦中走到现实,还未回过神来,一时怔怔的。

天井对面,电讯室的门也开了。刘明明探出头来,看清了暴跳不已的是局长,一下明白发生的事情。她那张本来就因为夜来睡眠不好、消耗了过多体力,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唰”地一下变得像张白纸。一双毛绒绒的大眼睛,因为惊骇,瞪大得像对灯笼,她像是耗子见了猫,赶紧将头又缩了回去,轻轻关上门。

“你这个混帐东西!你这是失职!我枪毙了你!”暴跳如雷的戴笠,除了骂还不解恨,抡起一只大巴掌,划出一个圆圈,惊天动地“啪!”地一声山响,打在了傻乎乎的助理秘书脸上。先奇那张俊俏的小白脸上,顿时留下了戴笠五个血红的巴掌印。紧接着,小屋内一阵桌子板凳砰、砰乱响。

当毛人凤问起原因时,盛怒的戴笠指着被他打得头破血流的先奇说:“你问他!”说着,又扑上去,脚头、拳头打在先奇身上,擂鼓似的。

“局长熄怒、局长熄怒!”毛人凤连忙劝住戴笠,说是事出有因,事出有因。

戴笠调过头来,用那双因盛怒冲血,要吃人似的的眼睛盯着毛人凤,意思要他说清这个“事出有因”是什么?他那患有严重鼻窦炎的鼻子,气出得呼呼的。

“先秘书昨天晚上突然患了重感冒。我当即要他休息,说局长那边我去说。可是先秘书很敬业,说这是局长交办的紧要任务,他就是颇了命,今晚也要完成。可能是他后半夜实在来不起了,身不由己……”毛人风这个谎编得实在圆泛,让先奇打心眼里感激顶头上司。

“还是不对!”戴笠听了毛人凤这个编得天衣无缝的谎言,气消了一些。不过,还是气哼哼的,训道,“作为军人,一旦接受任务就应该完成,万死不辞……”

毛人凤主动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他显得很沉痛地检讨:“是职幕没有教育好下属……”听戴笠又是鼻子里一哼,毛人凤机灵,赶紧看了看腕上戴的表,说,“局长放心,时间还来得及,职幕保证在中午以前,将局长要的公文保质保量抄好送呈。”

“那好吧。”戴笠显得余怒末息,他教训毛人凤,“不过,你这个主任秘书也不能姑息养奸。对先奇这种玩忽职守的人要处分,嗯?至于何种处分,你先拟一个方案出来,等我从北平回来处理。”

“是!”毛人凤戴笠面前,喊操似地将胸一挺,大声答应。

这桩事情看来就这样完结了。

事后,毛人凤对先奇不仅没有一点处分,反而倍加信任、重视,这就让先奇对毛人凤更加感激零涕。就像那天在戴笠走后,他对顶头上司表示的,“毛主任,难怪你在局内这么红,这么得人心!因为你处处庇护我们这些当下属的,主任你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以后,毛主任你有什么事要我效劳的,打一声招呼,我先奇保证一定完成,就是为毛主任去死都可以。”而同时,对戴笠心中恨得牙痒痒的。

先奇拟定了戴笠在1946年用这个的化名――尽是山的“高崇嶽”!估计毛人凤不会批准。因为,在军统局内,从上到下尽人皆知,局长只喜欢用带水的化名。毛人凤是戴笠的亲信、红人,能通过这个尽是山的化名吗?先奇不过是出口恶气而已。

助理秘书拟好了戴笠在1946年要用的化名――“高崇嶽”!看了看腕上手表,十一点半,顶头上司毛人凤到总务处检查工作去了,马上就要转来。毛人凤来,他把这个为局长拟就的化名送上去,批不准不要紧,重新拟一个就是;他心中已有一个尽是水的名字。

“好!”先奇对以头撞窗,撞得砰砰的小小蜜峰幸灾乐祸地鼓掌叫好:“去撞、撞,撞死你个坏东西!”

“砰!”地一声,小蜜蜂不知是撞昏了,还是撞死了,从玻璃窗上一头滑到了地板上。

“好、撞死你个狗东西!”先奇恶毒的心理得到了满足,再次鼓掌。

“什么个好?!”地板“咚!"地一声响,毛人凤走了进来。

“撞死了个傻蜂子。”助理秘书指着地板上一动不动的小蜜蜂,笑着说了原委。

“一头去硬碰,还有个不碰死的!”毛人凤笑得弥勒佛似的,说时问:“局长的新化名你拟好了没有?”

“好了。”助理秘书硬着头皮将自己替局长拟就的,尽是山的化名“高崇嶽”交给了毛人凤。以为马上就要被驳回,甚至可能要挨训。可是助理秘书万万没有想到,毛人凤看了这个尽是山的“高崇嶽”的化名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慢慢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拔出一只美国派克金笔,那是原中美合作所副主任,已经押解回国的美国海军少将梅乐斯送给他的,还刻得有字。毛人凤将拟就“高崇嶽”这个化名的十行纸铺在桌上,手中慢慢将笔帽旋开,将笔帽套在笔筒上,弯下腰,在这意义非同一般的标有军统局大字的公函笺上,批了“照准”二字。而且,毛人凤一反以往写字潦草的习惯,将“照准”这两个字写得一笔一划,毫不含糊,极为工整,让先奇都不知这是咋回事了,暗中惊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