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陷囹圄的女人

当戴笠推门进去时,空空****的会客厅里,一个人痴痴呆呆坐在沙发上的余志英应声而起。她用一双忧怨的大眼睛久久打量着站在门边,像不认识自己似的军统局局长;那双也还好看的双眼皮的眼睛里慢慢噙满了泪水。

王汉光知趣,替他们掩上了门。戴笠僵硬地站在门口,神情很冷地上下打量着在息烽集中营里关了两年的余志英。发现她虽瘦损不少,但风韵依稀犹存。显然,她来找他,是着意打扮过的。至今也才20余岁的她,穿一件灰扑扑的暗花镶边旗袍,剪的短头发,发端别一副蝴蝶图案发夹。椭圆形的脸上有些病态的苍白。她身材仍然高挑,但当初让他大动欲念的丰腴、鲜润却已是昨日黄花,**然无存。

略为踌蹰,戴笠已经有了主意,他坐了下来,也让余志英坐,他尽量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说:“志英,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怎么,你怕我来搅了你的好事?”余志英看着他,冷笑一声,惨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兴师问罪的神情。

“你不要这样,志英!我们之间恐怕有些误会!”戴笠亲自给余志英泡了一杯茶,竭力做出一副知疼知热的样子。

“我怎么误会了?!”余志英也不喝他泡的茶,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柳眉倒耸,连连质问:“你当初把我哄上床时是如何给我许愿的?你把我玩够了、裤子一提就了事?不仅了事,还要落井下石,要我的命……”女特务出身的余志英因为极度的气愤,在场又只有他俩,话说得很直白、很冲、很丑。她说:“把我弄到息烽集中营去劳改难道不是你下的命令?!”

戴笠耍起死皮,强辩道:“你哪是去劳改?是休养!我是要他们对你优待的,他们是不是对你优待了?如果不是,我查出来,枪毙那些狗日的。我承认,我是给你许过愿,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国难当头!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先有国后有家。而你却逼我同你马上结婚。我有难处,没有答应,你就大吵大闹,闹得实在不成样子。当时,有些报纸也来凑热闹,作为花边新闻大登特登。我的一些仇人趁机拿这事做文章惟恐天下不乱,连委员长也知道了,很生气。委员长生气,还了得,弄不好连命丢了都可能。你说,到了这步,我如果换成你,你如何处理?‘皮之不存,毛将焉在’你是有文化的人,这句话你不会不懂。如果因为你,我戴笠垮了,组织(军统局)垮了,还有你余志英的个人幸福吗?没有办法!当时,有一些同志向我提出,让你到息烽去修养一段时期,我同意了。同时,我又特别指令,要息烽方面关照你,优待你!嗯,结果他们是不是这样对你的?”

余志英哪是戴笠的对手,她觉得戴笠的话也说得合情合理。不过,听到最后戴笠那样问,她几乎大哭起来。“优待我?”她哭着说,“他们虐待我。虽然我没有像共产党人一样被他们上刑,可那是人过的日子吗?暗无天日。甚至还有个别家伙对我动手动脚!我在里面整整关了两年,两年呀……”

对男女性事极感兴趣的戴笠,听余志英这样说,不仅不生气,竟然对她说个别家伙对她“动手动脚”极感兴趣,他很想问那个别家伙对你“动手动脚”到了何种程度,却又不好问。不意被关了两年的余志英神经好像出了问题。她拿手绢揩了揩眼泪后竟然哼起了小调:“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这婆娘是不是疯了?至低限度是“轻疯”吧?戴笠绿眉绿眼地看着余志英,想尽快把哄走。这事如果让楼上的胡蝶知道了就麻烦了!他曾经给电影皇后保过证的,除了她,别的女人他一个都不爱。而且,对过去与一切女人的勾扯,他自爱上她后,早就了了。

他劝余志英,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吧。又假意自责,也怪我这两年手头的事太忙太多太杂,委员长又把我抓得很紧。我忙得整天头昏脑胀的,对你关心不够。我在这里向你道歉。我会赔偿你的损失。

“你怎么补偿我的损失呢?我倒想听听。”余志英听了这话,扭头对戴笠甜甜一笑,笑得戴笠不寒而栗。

“依你目前的情况,想要脱离组织可以!”戴笠说,“之后,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你要出国留学也可以。”在军统,有条规定,任何人,只要进了军统当了特务,那就是只有进没有出的,除非死去。在戴笠看来,今天他对余志英网开一面,还有那些附加条件,是给她开了天大的恩。然而余志英不肯。

“那你究竟要怎样?”戴笠看着余志英忍住气问。

“我只要嫁给你,给你当姨太太,当外室都可以。”

“不行!志英,除了这条,你提什么条件、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就是这一条不行。我的情况你是清楚的。”戴笠顷刻间又换了一副面孔,态度显得相当坦诚,甚至还有一些可怜兮兮的样子:“你知道,我在浙江老家是有妻室的――我是孝子,这乡下妻子是我的母亲给我娶的,我不能违逆,我不能同你结婚。”

“你哄得了我吗?!”余志英用手指了一下楼上,“你要我给你点穿吗?你和电影皇后的事,哪个不知道,到处满城风雨……”不容余志英把话说完,他气急败坏地打断了她的话,眼一鼓,马脸上也有了杀气,“就没有其他的路好走了吗?”他大声喝问。

“没有!”余志英坚持,“我是好人家的女,我可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女人。你那个时候为了得到我、讨好我,连化名都取成余龙,说是你要做我们余家的乘龙快婿!你说过的话就要算数,答应的事就要办到,是你最先夺去了我的贞操。”

戴笠喝道:“如果我办不到呢?”

“那好,我明天就把你的丑事抖出去!源源本本地抖,重庆那些报纸,大报小报巴不得有这样的桃色新闻刊登出去呢,况且是堂堂的军统局局长戴笠的桃色新闻,不,是黄色新闻!”

“你在威胁我?”戴笠想,这个女人并不是神经病,厉害着呢。

“我不是威胁你,我余志英说到做到。”

戴笠一下火了,现出凶相,咆哮开来,暴跳如雷,粗话连篇:“住口!你这个烂婆娘,说毬这么多做啥子!啥子贞操不贞操,扯了萝卜眼眼在!余志英,我警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余志英并不退缩,絮絮叨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数落时,不知是在门外望风的王汉光有意救戴笠的驾,还是真有事,他大喊报告局长!

“进来、进来!”戴笠就像得了救星似的,直喊王汉光进来。

王汉光进来向戴笠报告,说,委员长侍从室刚来电话,有急事,要局长立刻赶去!

“那好!”戴笠私心窃喜,正准备溜时,费尽周折找上门的余志英一下抱住了他的腿,不准他走。

戴笠显露残忍本性,他扯起耳光一巴掌给余志英扇过去。“啪!”地一声,他打得很重,在余志英皮肤白晰的脸上留下了五根血红的手指印。但是,余志英仍然紧紧抱着他的腿不放。

“来人——!”戴笠咬着牙唤了一声,王汉光和他的贴身副官贾金南闪身而入。

“把这个婊子弄走,重新给我送回息烽集中营关起来!”戴笠鼓筋暴绽地说,“把她一直给我关到底,关到死。哪个敢把她放出来,我就要哪个的命!”

王汉光和贾金南上来搬余志英的手。可怜这个年轻的军统女特务,不知是犟,还是因为受到过强刺激,有轻微的神经官能症,就是不放,用双手将戴笠的腿抱得紧紧的,就像是箍上去的一副铁箍。两个大男人经好一阵努力,才将她的手扣开。他们将不断挣扎、不断大骂的她往外拖。

“戴笠,你这个伪君子!我就是到了阴间变成鬼都要来找你拼命!”余志英迸出泣血的哭喊,刚骂出半句,声音嘎然而止,贾金南用一张大毛巾严严实实捂住了她的嘴。

时近黄昏。当戴笠乘坐他那辆流线型防弹“卡德拉克”轿车,出了神仙洞,奔驰在进城的山区公路上时,在他身后不远,跟着一辆黑色轿车。轿车上的黑色窗帘拉得紧紧的,显得很有些鬼崇。车上,就像塞东西一样塞着被五花大绑的余志英。贾金南坐在她旁边,若无其事地抽烟,不时看看被捆绑得粽子似的余志英。她口里塞了毛巾、痛苦地在车板上挣扎。贾金南一副无动于衷,麻木不仁的样子。贾金南要将余志英秘密押回罗家湾军统局。那里,已有人在等着了,要将她立即押回贵州息烽集中营。这回,余志英在戴笠手上死定了。

林园内外

林园沐浴在金色的薰薰春阳中。

像卫兵一样拱卫着林园,镂刻着西方蔷薇花图案,爬满了青藤的铁栅栏,从大门两边分开,呈圆孤形向两边延伸开去,就像一双臂膀,将里面的一切包在怀中。林园占地宏广。园中建筑中西合璧,美轮美奂、楼台掩隐在绿树丛中。特别是,那茂密得海涛般展开的树林,在阳光这只彩笔的涂抹下,渐次呈现出浓绿、浅绿。 轻风徐来,雀鸟啁啾。园内深处,浓荫掩隐中的主楼――那红墙黄瓦宫观式建筑、飞翘的檐角上悬挂的风铃在鸣响。一群白鸽响着鸽哨,在林园上空辗转飞翔,浮光耀金,散发着一种幽远幽静而又高贵典雅的气息。

林园,不愧是名园。整个看去,简直像是那个从蜀中走出去,走向了世界的国画大师张大千手中的一副蜀中名画,悦目动人。

林园本是蒋介石在陪都的官邸。建成之时,国民政府主席林森有次应委员长邀请来作客,之后流连往返,抚着颔下一把浓黑的胡须,赞叹不已。

蒋介石正想拢络林森,当即说,既是林主席看得起,中正那就送林主席吧。

林森一听,喜得心头乱跳,却连连摇手,他说一口福建味很浓的北平官话,不可,不可。他说,君子不夺人所好。委员长的情领了,美宅不敢领受!而蒋介石却执意要送,林森这就接受了,说是,尊敬不如从命,那就却之不恭了。不过,我是暂时借住委员长的官邸。这一条,委员长一定要同意,不然,林森万万不能接受!蒋介石笑着同意了。以后,委员长没有要,林主席也没有还,这座美丽的庄园别墅因林森而得名――林园。

蒋介石把“林园”送给了林森,自己在市郊黄山另建一幢别墅,从规模上,外观精美程度上同林园比,当然差了些。1943年8月1日,林森因病故世,林园理所当然地为蒋介石收回。以后,蒋介石长期住在林园。

这天上午十时,天气很好。

委员长处理完了公务,沿着林中的一条用五彩细石铺就的小径往前走去。他心中如同鹿撞!他要到溪边去找正在钓鱼的陈小姐。56岁的委员长今天气色很好,穿一身玄色长袍,脚蹬—双直贡呢朝元布鞋,手中拿着一根象征身份的司的克(拐杖,司的克是英文译音),脚步轻捷,腰肢笔挺,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好多岁。那分少有的洒脱、欣喜,是自抗战以来所没有的。这让跟在他后面的侍卫组长杨中良心中感慨莫名。

人逢喜事精神爽!委员长今天可说是双喜临门。年前,已呈败局的日本人孤注一掷,发大兵**,以最后的疯狂,竟然一直打下了贵州独山。那时局势真是异常严峻。抗战期间,四面有崇山峻岭环绕的天府之国四川是国府最后的大后方、抗战的精神和物质双堡垒。日本人多次挥师欲从夔门进入,都没有成功,弄得来折戟沉沙,让国民政府喘了口气。这时,如果最后疯狂的日本人真打下了独山,再朝前进攻,一旦迂回进入了四川,局势还真是危险,陪都也就无险可守了。那么,委员长和他的国民政府也就别想再偏安巴蜀。再退,就只能退到十万大山――彝人聚居的大小凉山去了;再一步,就只得考虑退到印度组织流亡政府了,那也就差不多是亡国了!

天保佑!已成强弩之末的日本军队,在中国军队的数月坚决抗击下,在国际同盟的支援下,独山,经国军经月苦战,昨日终于得以收复。国内外媒体迅速报道了这个大好消息。此时此刻,重庆市内.数十万民众正自发地游行庆祝。作为最高领袖的他,终于可以放心了,他已经从日本人最后的重压下缓过气来。下一步,一是摘取胜利果实,一是可以腾出手来最终消灭心腹大患共党共军了。

另外,从个人生活上来说,让他私心窍喜的是,“夫人”宋美龄到美国治皮肤病去了――其实是代表他到美国争取美援去了。这一下,他也就可以放放心心地同陈小姐在一起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了。在陪都,他同陈小姐的罗漫谛克可说是公开的秘密。可是,先前因为有夫人宋美龄在身边,作为一个堂堂的国家元首,他也只能同他所钟爱的陈小姐偷着爱。这日子过得可真是!他和夫人宋美龄一般都住城内上清寺委员长官邸,被夫人看得很紧。只有在极个别的情形下,比如,去黄山别墅召集大员们开重要的会议;或去那里同美国人谈什么问题,夫人才不会跟在身边,容他在外边住上一夜两夜的。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能让亲信去将陈小姐悄悄接来住个一宿两晚的。尽管如此,他还要备夫人不时突袭。有一次,他同陈小姐已经睡了,侍卫突然来向他报告,夫人来了!吓得他赶紧叫侍卫将陈小姐从后门送到黄山小学内藏起来……真是可怜极了!有什么办法呢?当初自己向宋美龄求婚时,人家要求有二:一是要他婚后笃信基督教;二是在婚姻上对她绝对忠诚。当时,他很犹豫,觉得宋美龄的要求太过份了。还是他的密友、很有政治眼光的张静江一句话将他点醒,张静江说,“你这不只是同宋美龄结婚,你这是在同财神爷结婚,在同美国人结婚。”他才不再犹豫,定了。

凭心而论,他同宋美龄结婚后获益非浅。宋美龄风姿绰约,仪表出众,比他年轻许多,精通六国语言。在1936年12月12日张学良、杨虎诚发动的“西安事变”中,夫人救过他的命。更让他感念在心的是,抗战中,夫人代表他去美国争取美援大获成功。1943年,美国权威杂志《时代》,曾以显著版面报道夫人在国会山的演说风彩:“……这位身着黑色旗袍的苗条文雅的妇人,由副总统华莱士领着步上讲坛。她十分沉着地站在那里,先以那双大黑眼睛,继而以动人的微笑,向她面前的听众表示感谢。她讲话缓慢,发音轻晰,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种种事件……她的演讲引起全场掌声雷动。

“她的演说不长,但她面面俱到地讲到她那在受苦受难的人民和他们的理想,她的丈夫及其献身精神……”

抗战期间,在重庆的美国作家布克如此描绘宋美龄:“她比我们以前所见到的更美。身穿兰色软缎中式旗袍,雅致、动人。她唯一的装饰品,是镶有宝石的空军徽章大扣花,这是总司令(蒋介石)为感谢她从事‘航空部长’的工作而送给她的。她那又大又黑的眼睛,象熠熠生光的玉髓,白白的瓜子脸象木兰花瓣那样白晰。卷曲的黑发,松柔地从前额梳向后颈,在那儿打成一个光滑的发髻。

“在一间陈设简单的屋子里,我们在长桌的一端坐下,服务员用千日红花细瓷杯沏茶时,我觉得蒋夫人焕发着引人的魁力,在那罕见的美貌后面,蕴藏着魄力、才能和力量,”

确实,他自己也多次公开、私下说过;“夫人宋美龄的作用比得上我20个精锐师。”

然而,这是一方面。但人的天性是喜新厌旧的,特别是作为一个男人。委员长是一国之首、一国之尊,是他提出了新生活运动。但他毕竟是个男人,有男人的欲求和期翼。何况,陈小姐确实是一个年轻美丽、不可多得的可爱的女性。他内心里感到愤愤不平的是,在中国,任何一个男人都有理由三妻四妾,那么,作为最高领袖的他,却只能有一个婚姻伴侣,只能与陈小姐**,不能明媒正娶。为什么?就只因为自己的妻子是不同凡响的宋美龄!没有办法,那就这样在爱情上打打“游击”吧,打“游击”也自有乐趣和刺激。

委员长就是这样抱着自怨自艾的心情走到了溪边,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溪边专心致志钓鱼的陈小姐。

这是林中一条约丈宽的小溪,溪水清澈。沟这边有茂密的垂柳依依,沟那边是一片茵茵绿草地。垂柳、草地、小溪这个时分在阳光的照耀下,一边呈现出暗蓝一边呈现淡蓝,小溪中浮光跃金。

天气有些热了。陈小姐穿的是一身合体的白绸衬衫蓝绸长裤,坐在一棵婆娑的柳树下,头上戴一顶巴拿马草帽。她的面前,摆一根进口的美国钓杆,略呈孤形的钓杆顶端,有一根莹白如玉的细丝线,斜斜地垂进水中。

看着这美丽的剪影,委员长聊发少年狂。他脚步轻轻地来在陈小姐身后,在一棵柳树前住步,不声不响地细细打量心上人。陈小姐二十三、四岁,长得很是青春洋气。在她剪短了黑发的头上,箍一根鹅黄色软缎带。于是,黑光中闪过一道霞光似的浅色。头下,在丰腴的双肩上,是一截雪白的、肤如凝脂的长长的颈子。虽然这时委员长看不到她的对面,但可以想像出她神情的专注和可爱。阳光的透视,将他熟悉的她那诱人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她有细细的腰身、**、肥臀,让他怦然心动。这是什么?这就是西方人所说的所追求的性感吧!可以想见,她全身匀称可人温润光滑的线条肌肤,在雪白宽松的绸缎服装包裹中,在如何样地酣畅地游动?她的身高有一米六七,这样的身量,不要说在中国,就是在东方女性中都算高的。现在她是坐着的,恍然一看有点胖。不,不是胖,是丰满。而她一旦站起来则是婷婷玉立,又是一道风景,非常迷人。

委员长有点进入了状态。他悄悄走到陈小姐身后,忘情地突然伸出双手,蒙着她的双眼。正在专心致志钓渔的陈小姐吓得尖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反抗。

“你猜我是谁?”她的手刚触到委员长的手,听到背后这个男人熟悉的带有浓郁江浙味的北平官话时,她就立刻知道是谁了。

“呀,吓死我了!”陈小姐将蒙在自己眼睛上的他的双手搬开,调过头来看着笑吟吟的蒋介石,娇嗔地说:“我还以为遇着强盗了呢。”

“委员长住的地方有强盗?那还得了!”蒋介石笑着说时,唇上护的那绺短髭像平时那样,有些神经质地颤动。但陈小姐感到今天委员长的每一根胡髭,都洋溢着欢愉和笑意。

“这么高兴?”陈小姐看委员长高兴,也就适时逗趣:“老太婆在美国又给你争取到美援了?”在陈小姐嘴中,一言九鼎,无比尊贵的夫人宋美龄竟然被她说成了“老太婆”,说时还瘪了瘪嘴,语气中满含醋意。委员长也不生气,反倒乐得哈哈的,他说:“唔,不是的。我是因为同你在一起高兴!”委员长说着坐下来,坐在她身边。

知趣地、若隐若现地跟在委员长后面有一段距离的侍卫组长杨中良见委员长坐在地上,赶紧上前,将早就准备好了提在手上的两个尼龙垫垫在草地上,请委员长和陈小姐坐到尼龙垫上,这又给委员长递上一根进口美国渔杆;鱼钩已上了饵食。

蒋介石接杆在手,笑嘻嘻地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陈小姐,说:“我们来比赛钓鱼,看准钓的鱼大、鱼多。”说时,将手中的钓杆一扬,钓线抛进了水中,他聚精会神地看着水上的浮子。

“看我的!”陈小姐高兴地叫了一声,身子往后一仰,手中的钓杆将银线绷紧。她站了起来,将浮子慢慢拉到岸边,用劲一提,阳光闪烁中,一条四、五寸长的泥鳅在银线顶端蹦蹦跳动。

蒋介石见状,乐得哈哈大笑。

“看你的呀!”陈小姐示意委员长钓杆顶端正在下沉的浮子,笑道:“鱼咬钩了!”委员长这就用双手将渔杆往上一提,却提不起来。

“好!”委员长高兴地站起来说:“我钓着大鱼了!”说着双手用劲往上一提,只听“啪!”地一声,钓上来的竟是一只大乌龟。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委员长气得脸通红。 陈小姐却笑得弯下腰去。一边掏出手绢来揩笑出来的眼泪,一边笑着说,“我钓的虽是泥鳅,但还同鱼沾点关系,你钓的乌龟同鱼类没有一点关系。”

“谁说没有关系?”委员长强词夺理,“钓鱼容易,钓乌龟还真不容易。乌龟大补。我在日本留学时,日本人就特别爱吃乌龟,连好些日本人的名字都带龟字。”

“啊,还真是的。”陈小姐不知是被委员长说服了,还是迎合他,在杨忠良替她取下泥鳅贯上饵食后,她将手中渔杆一甩,说,“我今天也争取钓一只乌龟。”

钓了一会,蒋介石问伺候在侧的杨忠良多少时间了,杨忠良说了后,蒋介石对陈小姐说:“时间不待了。我们回去吧!我今天要开一个重要的会议,张群、陈诚、何应钦、陈布雷这些人肯定已经早到了。会后我们吃了午饭,还得回城。”

“那走吧。“陈小姐说时让侍卫组长杨中良替他们收了鱼杆。蒋介石同陈小姐手挽着手走在前面,侍卫组长杨中良快步走上去,把手中的司的克递给委员长。

“谁叫你递这玩意给我?”不意蒋介石很生气,调头怒喝,吓得侍卫组长往后一退、一愣。他不明白,向来喜欢手中拄根拐杖的委员长这是怎么了?委员长当然还不是需要拄拐杖的年龄,他喜欢在手中拄根拐杖,那不过是抠的一种派头。手中的拐杖,无异于一根权杖!侍卫组长杨中良想了一下,恍然大悟,用手狠狠捶了捶自己的头,暗骂自己该死。委员长这时同陈小姐在一起,巴不得变年轻许多,恨不得变成一个小伙子呢!好让陈小姐爱自己年轻有为!而自己这个时候递拐杖给委员长,不是把委员长显老了吗?自己真是昏了头!

向来遵守时间的蒋介石身着一件蓝绸长袍,脚蹬白底朝元布鞋,脚步轻快地走进林园会议厅时,已经围坐在一张长条桌两边,虚位已待的张群、陈诚、何应钦、陈布雷等;还有胡宗南赶紧起立,身子挺得笔直,双手摸着裤线,向委员长行注目礼。

“唔,坐、都坐。”委员长今天气色很好,挥了挥手,随即坐到铺着雪白桌布的长条桌上首。委员长面前照例摆着一杯清花亮色的白开水,下属们面前摆的是一杯清茶。

委员长正了正身姿,倏然间,脸上的随和**然无存,讲话前,他先用一双鹰眼挨个审视了一番与会下属,就像要看到每个人心里去。前驻华美军司令官、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将军曾对蒋介石有过一番相当精彩、入木三分的描绘:“他身材修长,言谈简洁,脸上毫无表情,但一双眼睛很机敏,好象一个戴着假面具的人以其犀利的目光洞察一切。他的卓越才干不在军事上,而在政治方面,他这种才干是在各个派系和各种阴谋之间玩弄奥妙的平衡术而锻炼出来的。”

“唔,独山已经收服。”顿了下顿,蒋介石说,“日本人已经快完蛋了,接着是共产党同我们争天下。现在的共党共军力量强大,非常猖獗。”说到这里,他鹰眼闪霍,环视左右,旧话重提,十分生气地说:“抗战期间,共产党趁我与日寇血战,无暇东顾,他们游而不击,将势力伸入敌后,发展迅猛。现在,他们不仅摆出一副要同我们争天下的架势,而且在东南沿线十分嚣张。新四军对我上海、南京、武汉等大城市虎视耽耽。在东北,共党林彪部更是装备一流,堪称精锐。”说到这里,他喝了一口水,表情痛苦忧虑,似乎他喝的不是水,而是苦药。

“我们的主力,国军精锐,抗战期间,为顾全大局,大部份开赴缅甸作战。现内战在即,国军精锐却陷在滇缅、云南一线,一时运不到最需要去控制的东北和沿海,我们对共产党可谓鞭长莫及。一句话,在这抢时如抢宝的紧急关头,该怎样对付心腹大患共党共军?在坐的都是党国大员,我想听听诸位意见。”

“报告委座!”蒋介石的话刚落音,新任军政部长,春风得意的陈诚就像身上长了弹簧似地“啪!”地一声站起,挺胸收腹。他人虽不高,却很精神,说话也冲。“请委座放心!辞修(陈诚字辞修)已作好了充分准备,只要委座一声令下,我保证在三个月内,至多半年消灭共党共军。”

“唔?”蒋介石用欣赏的目光看了看陈诚。都知道,这个戴了浙江老乡、黄埔军校两顶金帽子的新任军政部长是委员长爱将。

“辞修,你作好了哪些准备?”委员长说,“你说来让大家听听。”

“一、我正同美国人通力合作,将陷在滇缅、云南一线的国军精锐夜以继日地主要采取空运,海运的方式,向东北、东南沿海一线调动,我负责赶在共产党人之前。”看蒋介石点了点头,陈诚越发侃侃而谈,振振有词:“二、我最近去西安作过巡视,寿山!”说时看了看在坐的胡宗南,“不仅已按布置,将共党巢穴延安围得铁桶一般,而且枕戈待旦。委座一声令下,寿山就可先行端掉共产党中央的老窝子。三、华北方面,有常胜将军傅作义坐镇。在东北,我空运去的中央军范汉杰部已占了共产党先机……”陈诚报告完大好形势后,相当乐观地总结:“总之,日本人投降之日,就是共产党在中国灭亡之时,他们不要想钻我们的空子。”陈诚这番话说得可谓漂亮极了,坐下时,特别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老“冤家”、和他对调了职务的现任陆军总司令何应钦。

何应钦将大盖军帽揭来放在面前桌上,大背头梳得溜光。听了陈诚的话,他那张有些虚胖的白晰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

蒋介石先是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胡宗南。因为事前委员长同他谈过话,胡宗南没有多说的,只是表了个态,慷慨激烈的程度不亚于陈诚。

“敬之(何应钦字敬之)!”蒋介石这就看了看何应钦,特别问,“你的看法呢?”

“敬之以为!”被蒋介石点着名的何应钦站了起来,“局势并不那样乐观,我们目前要做的工作很多……”在场的大员都知道,这两个“生冤家死对头”这会儿又较上了劲。

“我以为!”何应钦说,“共产党今非昔比,不可小视。”他说着点了陈诚的死穴,“现在,日本人马上就要失败了。问题是,汪精卫那么多训练有素,装备也相当不错的十多二十万军队,还有东北伪满的军队、华北王克敏的军队……这么多军队,人家送我们,我们都不要,宣布解散!而你不要,人家共产党就正好捡了去。这不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吗?我觉得,我们目前不宜盲目乐观,而要把工作作好作细!”

陈诚一脸通红,马上就要反驳何应钦。蒋介石将手一挥,制止了陈诚。他对何应钦说:“唔,敬之说得对。敬之想来有许多具体的考虑,那就烦你会后将你的设想,拟一个详细的书面计划给我。”表面上,他对老资格的何应钦总是客气的。这不仅是蒋介石的一个手段,更因为他知道何应钦在军事上还是很老练的。

“是!”已经坐了下来的何应钦像征性地将身子往上一蹭,答应一声。

“诸位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在坐的人都没有什么说的了,都看着张群。蒋介石笑吟吟地点名,“嗯,岳军(张群字岳军)!”

众所周知,张群在委员长中心中有非同一般的地位。出身于成都附近华阳县(后来并入成都)的张群,是蒋介石先后读保定军校和日本士官学校时的同学、密友。蒋介石读日本东京士官学校时,学的步科,张群学的是炮科,为了与蒋介石多方面保持一致,改为了步科。张群总是在历史关键时刻,被蒋介石委以重任,而且完成很好。比如,1930年蒋(介石)冯(冯玉祥)阎(锡山)大战期间,双方打得半斤对八两,都把救助的目光调向关外的少帅张学良。是张群代表蒋介石争取过来了少帅,也就争取到了战争最后胜利。张群担任过一系列国民党上层最重要的职务。抗战期间,蒋介石格外看重四川,认为四川从各方面看都是“中国首省”,他在将川内诸多大员调出川与日作战之时,破天荒地兼任四川省政府主席,委张群为省府秘书长,实际负全责。过后,又将这个他最为看重的“四川省政府主席”很快过度给了张群。张群曾经出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国民政府外交部长,抗日战争爆发,出任军事委员会秘书长……1937年11月,上海陷落,南京吃紧,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加紧进行“调停”活动时,蒋介石委张群以他的全权代表身份参加谈判。1937年冬,南京陷落,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张群出任国民政府行政院副院长、国民精神总动员会秘书长,1938年任国防最高委员会重庆行营主任。整个抗日战争中,张群都在蒋介石身边出谋划策。张群有“华阳相国”之称,意思是很明显的,“华阳”是指张群的出生地,“相国”也就是古代位极人臣的宰相。由此可见张群在国民党上层无人可以取代的地位。

胸有成竹的张群说:“我看目前很重要的东北方面,还是以文武两手并用为好!” 看委员长很赞赏地频频点头,张群将话展开,说得更具体了些,“政治还得要强过军事才好!目前最好拟让同共产党人关系还好,在国际上也有声望的孙科(孙中山的儿子)孙院长,以行政院的名义发表一个声明,说东北共军受苏俄指使,在东北目无法纪,我们表示抗议!这样一来,势必引起国际上,首先是美国人的重视。夫人正好在美国治病。这样,我们至低限度可以得到一些美援,这是毫无问题的。”

“唔,好极了、好极了。”蒋介石很高兴,赶紧吩咐他的心腹文豪,侍从室副主任陈布雷:“布雷!请你下来后,立即用你的生花妙笔写一篇关于东北问题的声明。” 陈布雷也是蒋介石极信任的人,有“天下第一笔杆子”之称,连陈布雷加入国民党都是蒋介石亲自介绍的。西安事变后,颇为轰动的、散发全党全军的“委员长西安蒙难记”,还有若干以委员长名义下发的重要文件、讲话、著述等等,其实都是出自陈布雷之手。

“好的、好的。”周年四季穿一身麻灰色中山服,面容清癯,身量中等,也是浙江人的陈布雷是老报人出身;他行为举止严谨,一年四季连穿在身上的衣服的风纪扣都扣得巴巴式式的。他在点头答应时,想了想,给蒋介石提了一个建议,“目前我们正在同南京汪精卫伪中央政府联系接管事宜,这事重要而火急。我看,这事,是不是交戴雨农着即负责经手进行?”

“唔,好,非常好!”委员长点了点头。

之后,见再无人发言,蒋介石高兴地说,“那么,我们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已经是中午了,我请诸位吃顿便饭!有话我们还可以边吃边谈。”

吃的是工作午餐。每个人一盘,盘中分别盛西饼、三明治、蛋炒饭,外加一杯清茶,这叫中餐西吃。委员长吃的与大家完全一样,不同的是,他喝白开水。

饭后,大员们纷纷坐上自己的专车走了。自然,陈诚、何应钦这两个冤家是分开走的。

下午四时,委员长带着陈小姐进城,住进了他在上清寺的委员长官邸。

计已定:还美国人颜色

重庆上清寺蒋介石蒋委员长官邸坐落在嘉陵江畔。高墙环绕中的深处,是一座一楼一底高顶阔窗的法式小洋楼。小洋楼四周匠心独运地点缀着绿得发黑的翠竹、阔叶巴蕉、海棠……其中,有一种从南川县川黔交界处金佛山上移植过来的方竹很不一般。这种竹与一般的竹相比,叶还是那样翠绿,枝还是那样修长洒脱、点染得像雨后燕子斜飞剪刀似的翅膀,杆却是方方正正的。这种竹,全世界也许就四川独有。巴蜀大地上令人啧啧称奇的地方和东西多了!比如蛙,全世界的蛙都是一样的,而峨眉山上却有弹琴蛙……楼前花径两边,一字排列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油绿冬青,之后是修剪有致的红花绿草。雀鸟啁啾,却又看不到这些处处啁啾的雀鸟在哪里。委员长官邸的规模当然不能同林园相比,但适度适中,清幽雅致。

这会儿,身着一袭玄色长衫的委员长站在窗前,背着手,身姿笔挺地眺望窗外景致。

已是黄昏时分,一轮金阳正缓缓西坠。视线所及,奔腾的嘉陵江上,有一艘巨大的载货木船正由一串纤夫拉着吃力地逆水而上。他们几乎全身赤祼,有的脚上穿着一双麻草鞋,更多的人光着脚。二十来个人像是分别拴在两根繃紧的线上的两串蚂蚱,低着头齐声喊着号子协力拉船。他们的腰弯得很深,头都快要贴到了地上……虽然看不清这些川江纤夫的样子,但完全感受得到他们肉体的痛苦和心灵的沉重。对此,委员长没有半点的同情心理,而是感到漠然,甚至是作为一种转移注意力而欣赏的风景。是的,拉船的纤夫们很辛苦,但他们只是劳身,我蒋某人是劳心!我现在其实也在拉船。我拉的是一艘又旧又破,千疮百孔的大船走上水――这就是现时的中国!他们如果拉不好,最多将他们拉的船拉翻而已,而我当委员长的,拉不好就会将这只大船――整个中国被共产党拿去,从而亡党亡国呀!

“当、当、当!” 这时,他身后的自鸣钟敲响了五下。钟声刚落,受过相当专业军事训练,听觉非常敏锐的委员长感觉戴笠已经准时来了,就在门外;虽然这个特务头子的脚步轻得像一片树叶。

“是戴科长来了吗?”委员长始终改不了口――那是戴笠的特务班子刚开张,小得不能再小时戴笠的官职。这“戴科长”三字是戴笠最讨厌听到的。当然,在委员长面前,戴笠不敢把这种情绪表露半分。

“报告校长,戴笠奉命来见!”只听背后传来的戴笠声音非常宏亮。

“进来!”随着委员长这一声,戴笠进来了,他用双脚在皮鞋上磕碰出“啪!”地一声。委员长这才转过身来,只见戴笠站在门内,向着他,挺胸收腹,精精神神。军统局长平时不着军服,爱穿一套中山服,而这天却是军容严整,戎装笔挺,背一副希勒式刀带,刀带上佩中正剑。戴笠用手端着军帽,头上板头的头发马鬃似地又粗又硬;马脸上,神情俨然。一副前来接受命令,领袖指哪打哪,坚决完成任务,誓死不辞的样子。

“唔,坐吧!”委员长今天对他少有的客气。戴笠知道,委员长有个特点,对下属尤其是对军人,而其中又尤其对戴笠这样非常信任的“学生”表现得非常严厉,要求之高近乎荷刻,动辄厉声训斥,像对家奴似的。戴笠以往没有少挨“校长”的训,甚至是暴跳如雷的大骂,就差没有给他搁上身,打他了。而这正是戴笠所期望的。这说明委员长对他信任、爱护、器重,就像父亲对儿子似的一点都不隔心。反之,如果客客气气,那就可得小心了。

戴笠听说听教地坐到了委员长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他故意坐得怯怯地,不仅正襟危坐,而且半边屁股悬在沙发上。他目不转晴地看着“校长”,似乎随时都要跳起来接受命令。

暮色朦胧地走近,委员长没有让开灯,室内光线越发暗淡起来,也许这是委员长希望保持的一种气氛。可见对面墙壁下摆放的一长溜中式书柜,他知道,委员长书柜中的书大都是中国十三史之类的典籍。其中,委员长最喜欢曾国藩的《曾文正公全集》,一天三读。委员长对他说过,曾国藩可谓天下完人,曾国藩的煌煌巨著作中,有治国平天下,还有识人用人等等大为有用的道理、知识。正面墙壁上,那幅张静江书赠委员长的“寓里帅气”装在镜框里的横幅已快看不清了。

戴笠早有准备,他胸一挺站起来,将上午对胡宗南说过的话又说一遍,不过更具体。在报告了现在军统在全国办了多少个特工班,培养了多少特工人才等等的同时,着重谈了准备近期在西安帮助从延安共产党高层中“杀”出来的张国焘办一个特殊训练班,将那些从共产党阵营中“杀”出来的人培养成特务,再“杀”回去等等等等。

“唔、唔!”蒋介石对戴笠的这些布置、报告不置可否。戴笠知道,委员长对他不置可否就是基本满意。之后,委员长突然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踱起步来,踱了几步,转身,看着戴笠霍然发问,“你的黑室破译了日本人向美国飘汽球炸弹的极端秘密,你没有告诉你的美国朋友梅乐斯吧?”

“没有!”戴笠胸一挺,喊操似的说,“这么大的机密,在没有得到‘校长’的允许之前,雨农决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与我共事多年,处得也还好的美国朋友梅乐斯将军。”

“美国人娘希匹的!”不置可否的委员长说到美国人突然发怒,又开始踱起步来,越踱越快,他用浙江宁波口音的北平官话骂起美国人来,声音也变得尖锐了:“他们自高自大。当初,我好心好意告诉他们,日本人要偷袭珍珠港,嗯,他们是如何对待我们的?过后,看到我们谍报系统的能力,特别是你们军统破译日军秘码的能力,这就来了个大转弯,千方百计来买好我们、讨好我们。我们与他们才联合成立了中美合作所?嗯,美国人无非是想分享我们破获日本人的情报而已。美国人是功利的、实际得很。梅乐斯最近为了想得到他们海军急需的绝密情报来求我,有段话说得好听……”时年56岁,记忆力仍然好得惊人的委员长,竟将梅乐斯绕口令般的话,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对日本帝国主义这个敌人,由于中美特务人员的亲密合作而取得战胜它的许多条件,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巨大成绩。这一成功的合作,虽然随着对日作战的胜利,可能暂时结束。但看目前的情况,恐怕不是很远的将来,而是很快的明天,美国还将尽一切力量帮助中国战胜另一个更为厉害的敌人……”

作为军统局局长的戴笠当然知道,委员长对美国人有诸多不满,但委员长对美国人有如此的怨恨、急欲报复,却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深为吃惊。不过,他也没有把这种吃惊流露出来,而是及时拍委员长马屁,他眼睛亮亮地做出由衷赞叹的样子说,“校长好记性!”蒋介石没有停顿,在戴笠面前继续发渠他对美国人的不满和愤怒,“夫人这次去美国治病,代表我向罗斯福总统提出对我增加美援,以对付力量日渐增大的共党共军。可是,软脚蟹罗斯福理都不理,而且,这个美国佬还引用了一句我们古人的哲言来教训我!” 戴笠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暴怒的委员长,只见咬紧牙关的委员长将罗斯福说的那话,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天助自助者’!娘希匹!”这一下,戴笠明白了原委,同时觉得委员长骂人也有趣,把美国总统罗斯福比喻为“软脚蟹”?罗斯福的脚是跛的,委员长用了这个形象的比喻,看来,委员长也有形象思维能力。

“懂!”戴笠又是应声而起,胸脯一挺。

屋里的灯亮了。戴笠知道,委员长要他来绝不仅如此说一说,肯定有要事交他办理。不意委员长问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委员长说,听说,你们中美合作所美方参谋长贝乐利最近有个东西被一个女人偷了?嗯,有这回事吗?

戴笠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中美合作内这样的小事都被委员长知道了!

“啊,是有这事。”戴笠将身板挺得笔直地向蒋介石报告,“不过案子很快就破了,是部下亲自抓的。这事虽然有些离奇,但要怪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贝乐利好色!”

“唔?!”委员长明显地表现出兴趣。是的,桃色事件,人人都有兴趣,上至国家元首,下到斗民百姓都是如此,这是人之本性。于是,戴笠投其所好,绘声绘色地给委员长讲述开来――

身为中美合作所美方参谋长的贝乐利,已经是个少将高级军官了,但他仍然像很多美国军官那样,常常**不羁,私生活很不检点。这个身高一米八几,年届五十,长得又高又胖的将军,常常穿一套没有徽记的美式黄卡其军便服,就像一个来华助战的志愿老兵一样,一个人在重庆的大街小巷转来转去,说是领略陪都风土人情,其实也有猎艳的意思。有天此公转到枇杷山下,在一条小街内东看看,西看看时,一辆黑色小轿车嘎地停在他面前。

“蜜斯脱!”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车窗里探出一个少妇的头,少妇极美艳。好色的贝乐利一见如此美艳的少妇,身子顿时都酥了。贝乐利会说北平官话,可是令他吃惊的是,那个美艳的少妇却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她用一口流利的英语问他,你是个来华助战的老兵吧?

贝乐利笑道,是,小姐你的眼力不错。

美艳少妇说,我对不远万里来华助战的美国老兵表示敬意!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到我家里坐坐?

“Ok!”美艳少妇的邀请让贝乐利乐不可支。车子东绕西拐一阵后停下了,那是离储奇门不远处的一幢黑色大理石砌就的比较气派的楼房。美艳少妇领着贝乐利上了五楼,到了她的家。她家客厅很大很堂皇,地上铺着华贵的波斯地毯,一色意大利华贵家俱,落地长窗上玫瑰色的窗帘低垂。女主人对他说,我丈夫是个旅美华侨,在洛杉矶有很大的产业。最近他回美国去了,要很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我在美国住惯了,一个人住在这雾气沉沉的重庆实在无聊得很……说时,用讲究的德国饮具给他上了一杯地道的巴西咖啡。

咖啡喝完了。贝乐利说,美丽的小姐,我能请你跳一曲舞吗?

当然可以!少妇的客厅里有个美国高级音箱。她款款而上,拧起开关,屋内顿时响起探戈舞曲。贝乐利上前搂着大大方方的美艳少妇跳起舞来。她跳得很好,快捷的步子,令人想起林中欢快的梅花鹿。贝乐利的舞是跳得不错的,但因为太胖,又欲火烧身,步伐越来越乱,不是合不上拍子,就是踩了她的脚……

贝乐利情不自标,一把将她搂紧,喘喘地说,亲爱的,我想同你睡……

美艳少妇既不答应也不推辞,只是笑得咯咯的。身高力大的贝乐利见有门,将她一把抱起,朝里间的席梦思**走去……贝乐利同那个性感美艳的少妇一觉睡到天黑才爬起来,脚粑手软地回到中美合作所。

贝乐利回去后才发现自己丢了一件最珍贵的东西――那是一根由纯金项链拴着的腰包。金项链丢了无所谓,他心疼的是那个腰包。腰包里有不少的美金,美金丢了也无所谓,问题是包里装着他同妻子儿女一家人在美国老家的合影照。贝乐利虽然在外经常沾花惹草,但这在美国根本算不了一回事。他本质上是一个珍惜妻儿感情,有强烈责任感的丈夫和父亲,贝乐利决定第二天到储奇门附近的美艳少妇家中去把皮包要回来。

贝乐利第二天带一个卫兵,亲自开一辆美式吉普车去到储奇门,寻到了那幢黑色大理石砌就的洋房。上到那美艳少妇居家的五楼,却怎么也敲不开门。对面的门开了,出来一个白俄老妇。贝乐利向白俄老妇问及住在对面的美艳少妇,老妇告诉贝乐利,这幢房子是她的,根本没有住过一个什么从美国洛杉矶来的华侨夫妇。对面是住过一个美艳少妇,不过据说那少妇是个舞女。昨天,她租的房子满期,今天一早走了……白俄老妇怕他不信,打开了五楼那个房间的门,果然是人去楼空。贝乐利傻了眼,贝乐利来了牛脾气,找到中美合作所主任戴笠,要求戴主任一定要帮他找到那个欺骗了自己的女人。

委员长抿了一口白开水,很感兴趣地问,你是怎样找到那个女人的呢?

“别人遇着这种事,我可以不管。但贝乐利的事、美国人的事我不能不管,特别他又是我们中美合作所的美方参谋长,我就更不能不管了。”戴笠说,我问了贝乐利,知道那女人身上有个特征――右边耳背后有颗黑痣。

听完戴笠讲的这个精彩的故事,委员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意犹未竟地问,你是怎么处理这个女人的?这女人究竟是干什么的?

“她确实是个从上海来的舞女,不时作些皮肉生意,别的倒没有什么。”戴笠说,事后我征求贝乐利的处理意见,他收回了他的宝贝皮包就了事,大大咧咧地说,算了!于是,我就把她放了。戴笠在委员长面前隐瞒了一点,他之所以轻易地放了那个美艳少妇,美艳少妇是付出了代价的――她同他睡了觉,而且向军统局局长保证:以后她随叫随到。

“你这样做是对的。”委员长说时竟有一种怜香惜玉的表情。然后抬头看了看钟,戴笠会意,赶紧站起说,“如果校长没有什么再吩咐的,雨农告辞了?”

委员长又招了一下手,示意他坐下。

“现在全国人民要求政府处理汉奸集团的呼声日高。是要处理,而且要由你出面去处理,但如何处理,这里要分个轻重缓急。你将几个汉奸集团作些研究,作些准备。何时出发,如何处理,你随时听从我的命令!”

“是!”戴笠又是应声而起,胸脯一挺。

委员长这晚特别客气。戴笠告辞时,委员长随他走了两步,一直走到门边,好像是送了他两步,这对戴笠是从来没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