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洛杉矶的第一场雪。
位于南加州的洛杉矶,纬度很低,冬天也极少下雪。
William手搭在车窗上,修长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夹住一根烟,微微的火星在暗夜里闪着微弱的红光。一片雪花飘下来,刚好落到烟头上,发出了“嘶”地一声轻响。
雪片融化了,烟竟也灭了。
William丢了烟头,闭上眼睛。
汽车前挡风玻璃上雪花越积越多,他睁着眼,也无法再穿过它看到前面沙滩上的人了。
该死的江森!
William气馁了,打开门,踏下车,皮靴狠狠踢了汽车轮胎一脚,然后重新摸出烟盒,抽了根烟,点燃,靠在汽车上。他深吸一口,再缓缓地吐出青烟,烟雾绕上眼角的那一刻,万般朦胧。
他竟然学会了抽烟。
车灯亮着,打在空旷的沙地上,泛起微微的光。只是大雪漫天席地卷来,这些光线微不足道。细白的沙,大片大片的雪,如果不是那么冷的话,这风景还真是该死的有情趣!
真有情趣,大冬天的凌晨两点,江森不窝在家里睡觉,竟然跑到沙滩上来捡贝壳!
“够了没有!”William忍不住走上前对他吼,他已经没有耐心了。
江森蹲在地上,看着刚找到的一个小巧的贝壳,细细查看,笑道:“这个形状好漂亮啊,你看,像不像银杏的叶子?”
“站起来!”William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拎起来,随手把他手中的贝壳丢掉。
江森手中的塑料袋落地,前两小时捡起来的贝壳也撒在了他的脚边。
“手怎么那么冷!你想死啊!”William边吼,边用自己的手捂住江森的手,只觉得像捂了块冰。
江森没有推开他,只是轻声说:“William,你先走吧,我等下就回去。”
单恋一个人有多辛苦,他知道。
“有意思么?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William自己的手凉了,还没能把江森的手捂热,于是拉开自己厚外套的拉链,握住江森的两只手,贴在他里面的两腰侧。
“William……”江森想抽出手来,但他的力气向来没William大。可又极端不愿意保持这个暧昧的姿势。
“你闭嘴!现在就跟我回去!”William怒道。
“不。”江森轻声说,淡然微笑。
“你到底要怎样?!你们两个要么在一起,要么就彻底把她忘记!”William觉得自己都快被逼疯了。
江森看着他的怒容,他冰蓝色的眸子,轻轻浅浅地笑,“我要怎样?William,我已经没有想法了……要对她说的话一直一直萦绕在耳边,因为那些我只能对自己说。现在,我就只想看着她,就算她不爱我,就算她不知道我爱她,只要看着她,知道她很好,就行了。”
William怔怔地瞧着他,眼睛有点红,“那看不见了呢?你不能看她一辈子!她以后会有她的男人,她的孩子,你不明白吗,对她来说,你是个多余的人!”
“看不见,就在心里想着吧。”江森扬起了唇角,形成一个令人心动令人心疼的美妙弧度,“她在我的心里,就行了。”
只要这样就够了,哪怕喉间刺痛着想要说出那句“我爱你”,哪怕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拥抱她,哪怕……
“森,你醒醒吧!”William一把将江森摔在地上,一阵大浪卷来,浪花飞溅到他摊在沙地的手上,已经感觉不出温度了。
“爱情不是这样的!你以为这样是在爱她吗?!这样就能弥补对她的亏欠吗?”William扯着江森的衣服,抬起手就想揍他,但是那拳头几经犹豫,终还是没有打下去。
这厮虽混蛋,他却还是舍不得……
“哦,那你说爱情是怎样的?”江森漫不经心,带点讽刺地问,“是你这样的么?”
William紧握的拳头摊开,往江森脸上轻扇了一巴掌,怒道:“别来惹我!”
“没关系,打吧,William,来跟我打一架吧!”江森笑,忽然发力,扭住William往他脸上就是一拳!
William吃痛,没想到他会忽然袭击,揉了下脸,双目一沉,回了他一拳!
William的跑车后面远远的还停了两辆黑色轿车,里面的人很认真也很专业地关注着这边的状况,其中一辆车的副驾驶座上的人是刚替换上来的保镖,见此情况,手往腰间一伸开了车门要下车,不料被驾驶座上的人拦下。
前者询问着看过去,后者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说起打架,江森和William早不是第一次了。
事实上,两人就是因为打架认识的。
大冬天,原本江森在沙滩上逛了那么久早就冻得手脚快失去了知觉,与William这一番打斗后,顿时气血顺畅,身上竟出了汗。
论打架,江森远不是William的对手。William即便不使用他受过专门格斗训练的技巧,只凭实战经验,江森也差很远。但是William没什么斗志,怒归怒,终究面对的还是自己心之所向之人,下手总是留了情。而江森则不然,发泄一般扭着William,尽管不专业,但William只顾着防守自然抵挡不住他。最后William干脆不挣扎了,手一摊,闭了眼。打就打吧,或许他发泄发泄,心里就痛快了。
两人身上沾满了沙子,鞋子里,衣服上,头发里,脸上……
William的厚外套先前在给江森捂手的时候就拉开了,里面穿的是件紫色斜纹的衬衫,胸口被江森一扯,纽扣蹦掉了好几个,露出了一片健硕的胸膛。细细的白沙沾在上面,在微弱的车灯照耀下泛出荧荧的光。
江森很不客气地打上去,能听得见拳头落到胸部时胸腔里发出的闷声。William身体本能地缩了下,硬是没出声。
两辆车上八个保镖见情况不对,都下了车跑来,William躺在地上,眼角扫过他们,抬起手对他们摇了摇。那八人这才慢慢后退着回到他们的车内。
江森拎着William的衣领,侧过头看了眼那八人,忽然就没了劲,翻个身,平躺在William身侧喘着粗气,半个身子压住了他的手臂,自己的手臂则横压着他的胸膛。他轻轻地笑,抬眼看见天上落下的雪花,大片大片,悄无声息。
雪花落在他的额角,眼睑,鼻尖,唇间……凉凉的,小小的,然后化成一滩水,从他的脸上淌下,仿佛是泪。
“森。”William轻轻唤他。
江森笑了起来,看着自己的气息在空气中慢慢凝成了白色的细雾。
William见他笑了,更气,却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憋屈地说:“她随便的一句话你就当圣旨了?要贝壳非得大半夜来这儿?明天再来不行?”William睁着他天空一般湛蓝的双眸,侧过身看着江森,视线又越过他望想无尽幽黑的大海,声音很轻地说,“是不是她要你跳海里去,你也会去?她要你的命,你也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给了?”
江森半睁着眼,望着落下雪花的无尽夜空,轻笑说:“没想过……她,应该不会提这样的要求吧。”
William哼唧了声,以表示他的不满,最后丧气地说:“你这个笨蛋!”
江森大笑,“William,你跟我做的事有什么不同?”
William愣了一下。
江森看着他说:“我半夜跑来这里,你呢?你不是也来了?我赶你走你都不走。”
William扭过头,不理他,只是遥望着夜空。
江森撑起半个身子,看着他**出来的白皙修长的颈,笑道:“我打你干嘛不还手?不疼?”
William继续不说话。
江森坐起来,整理了下自己乱糟糟的衣服,说:“所以啊,William,很多事,别人看来痛苦或者不理解,可是自己乐在其中,是不是?”
William翻了个身,瞪着他的后背,手一伸抱住他,脸靠在他的背上,低声说:“可你不是为我。”
江森低下头,笑得很温柔,“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做的比Ruby对我做的更过分,可你包容了,并且坦然接受了。这个,也同样是我对她的心。”
因为有爱,即便折磨着也是欣喜的。
William没有接口,彼此沉默着。William放在江森胸前的手,可以触摸到他的平稳的心跳。而江森也能感觉到贴着自己背的那个胸膛里跳动的一颗心。
两人都没说话,四周只剩无尽的涛声,和暗夜里雪花飘落的声音。
这是一个怪圈,他们都无法自拔。
“如果……如果我是女人,你会不会接受我?”William小声问道。
江森一愣,猛地回头,怪异地盯着他,颤声道:“你……你不会想……”
William放开手,不屑地斜了他一眼,“我只是说如果,你别想我会为你变成女人!”
江森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子,“那你还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William盘腿坐在地上,抬眸看着他,道:“我想知道你不肯接受我,只是因为我是男人吗?假设我一开始就是女人,你会爱我吗?”
江森挑了下眉,看着他,认真地说:“William,我不接受你不是因为你是男人,而是我已分不出更多的感情给别人了,不论性别。”
对过去进行的假设,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东西,仅能欺骗欺骗自己,安慰安慰别人。
“只有她?”
“只有她。”
William低下头,哽咽地说了句:“傻子。”
江森笑起来,“你跟我一样。”
他半夜跑来捡贝壳,William半夜任他扭在沙地上打……到底谁比谁更傻?
爱情里没有对错,只有愿意,或不愿意。
小如第二天醒来,拉开窗帘,一抬头就看到窗棂上挂了个东西,一个贝壳串成的风铃!
她足足惊了好几秒,才轻轻碰了下那个风铃,几片贝壳相撞,发出了轻微悦耳的声响。她昨天说要风铃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难道这是江森连夜做的?
小如心口猛地跳了一下,莫名有些疼。
风铃的骨架大约是用铁丝绕的,绕成了螺旋的形状,然后细细地包上了纸,再在铁丝上用漂亮的金线串了贝壳挂上。
那些贝壳的颜色和纹路搭配得很协调,小的跟硬币差不多,大的有小如的巴掌那么大,非常漂亮。
小如细细打量,发现贝壳后面刻了字,不知道是哪国的文,扭成一团,看不大懂。翻过每一个贝壳,背后竟都刻上了字,对比了一下,是同样的文字。
这个,也是江森刻上去的?
小如眼神向外扫了一眼,忽然大叫起来,推开窗户望出去,绿地上,路面上,远处的房顶上,汽车上,满目皆是雪白,在阳光下招摇闪亮!
昨夜竟然下雪了!
小如兴奋了一会,又摇了下那个风铃,风铃低低地发出了碰撞的声音,像在说着一种她所不懂的语言。
小如开始琢磨,这个贝壳打哪儿来的。
第一眼看到确实以为江森连夜去捡了贝壳做的,可是昨夜下了这样的雪,江森怎么冒着大风雪去捡海边捡贝壳?
嗯,不会的,他没那么傻。
小如穿了件居家服跑到客厅,江森刚煮好了砂锅粥。她跪在椅子上,半个身体趴在桌上,问他:“我房里的风铃是你挂上去的?”
“嗯。”江森拿了碗给她乘粥,然后想到了什么问题,又补充了一句,“你房门没锁,我就进去了。”
“噢。”小如应了声,盯着他的后脑勺,接着问,“那……贝壳是你昨天晚上捡的么?咦,等等,你的脸怎么了?”
江森把粥放餐桌上,下意识摸了下肿起来的半边脸,才说:“哦,这个,昨天晚上出去,碰到点事情,跟人打了一架……所以没去海边,贝壳是以前捡的……我们夏天不是捡了很多贝壳回来么?”
小如吁了口气,端正姿势坐下,吃他煮的皮蛋瘦肉粥——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松那么一口气。大约是不想欠他吧,昨晚一冲动说出了那样的话……不过想想也是,森妹从来不是那么傻的人,怎么可能冒着风雪去海滩只为了给她捡贝壳。
“对了,贝壳上面刻的是什么字?”小如又问。
那上面的字完全不像拉丁字母,也不是日语和韩语,一时间她也分辨不出来是哪国的文字。江森转身去冰箱里拿牛奶,自从她起床到客厅里来后,他就没敢正眼看她。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祝福和好运,像吉祥如意这样的。”江森给她热牛奶。
“哦。”小如点头,忙着吃粥,也没多想。
热好牛奶,江森把杯子放小如面前的时候,小如的目光扫到了他手上贴了创口贴,随口说道:“你老跟我说出门在外做事要谨慎,你看你自己半夜还跑出去跟人打架!”
江森吱唔了下,侧过头去。
小如却忽然拉住他的手,拧着眉问:“疼么?”
江森像被什么烫到了一样,猛地将手抽走,摇头,“没事,不疼。那个,我累了,再上去休息会。”
说完,便急急忙忙跑上楼。
他靠在门背上,喘着气,握着自己刚被她触摸过,还带着那柔软触感的手,慢慢向床边走去。
他为了做那个风铃,一个晚上都没睡,全部完成给她挂好了以后,时间就差不多该做早餐了……
而那手上的伤,是为了雕刻那些贝壳。
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雕刻,把手都磨出了水泡,疼到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