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到上海的当天晚上,就到北新书局门市部浏览了一番,取书刊数种。第三天,到位于北四川路的内山书店买书。这是一家日本人经营的以销售日文书籍为主的特色书店。也许是为了弥补厦门、广州期间无书店可逛的缺憾,也许是又找到了当年在东京找书买书的感觉,仅10月份之内,就九次光顾内山书店,共买书二十五本,用款五十余元。

当鲁迅第二次走进内山书店的时候,立即引起精明和善的老板内山完造的注意。内山完造回忆说,一位身穿蓝布长衫,鼻下蓄着浓厚短髭的人物,以一种非同一般的步子走进店来,清澈如水晶似的眼睛透着几分威严,个子虽小,却带有浩然之气。来人挑好了书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边喝着内山的妻子美喜子送上的茶,一边点上烟,指着挑好的一摞书,用漂亮的日本话说:“老板,请你把这些书送到横滨路景云里23号去。”内山立即问:“尊姓?”“叫周树人。”“啊——你就是鲁迅先生吗?久仰大名了,而且也听说是从广东到这边来了,可是因为不认识,失礼了。”

四川北路和位于北四川路的内山书店

从这一天起,鲁迅与内山完造的交往便开始了。在日渐密切的来往中,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内山完造成为鲁迅在上海十年中,也是一生中最亲密的朋友之一。

鲁迅频频出入于内山书店,一方面因为从这里能买到他所喜爱的书和其他地方不易得到的书,如不少日文版的马克思主义经典之作和社会科学书籍,就是从这里买到的。其中有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党宣言》,恩格斯的《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婚姻及家庭的发展过程》,列宁的《论中国革命问题》,还有《俄国工人党史》《阶级斗争理论》《唯物论与辩证法的基本概念》《唯物史观解说》《文学与革命》《无产阶级文学理论》《苏俄的文艺政策》《新俄国文化的研究》等。十多年来,鲁迅从内山书店购买了大量书籍。鲁迅喜欢到内山书店的另一个原因,是极为欣赏书店的购书氛围。内山为了顾客的休息和叙谈之便,特辟一块地方设了茶座。这种很便于联络感情结交朋友的设施,是其他书店没有的。鲁迅每次去,总要在这里与内山老板聊聊。随着友谊的加深,内山特向鲁迅表明:“就是不出卖朋友的人,在日本人中也有的。”鲁迅凭直感与留心观察内山全家及店友,感到他们确实是值得信赖的。书店位置和内山寓所距鲁迅先后的几处住处又都很近,于是内山书店便成为鲁迅社会活动和文化活动的重要场所了。不少给鲁迅的信件通过书店转交,鲁迅常在这里与国内外友人漫谈,一些生疏的或特殊的客人,往往约在这里见面。不少日本作家、汉学家、文艺界和新闻出版界人士,都是经由内山完造介绍和引见同鲁迅会面的。内山完造还和鲁迅合作,组织举办过三次国内外版画展览和国外书籍插图展览。尤其令人难以忘怀的是,在险恶的社会环境中和白色恐怖下,内山以其特殊的身份,设法维护鲁迅的安全,先后数次帮助鲁迅避难,其中三次避居内山书店和内山寓所。

鲁迅1931年书赠内山完造诗:“廿年居上海,每日见中华。有病不求药,无聊才读书。一阔脸就变,所砍头渐多。忽而又下野,南无阿弥陀。”

鲁迅那首很有名的《赠邬其山》的旧体诗,就是题赠给内山完造的。内山的“内”字,日语发音为“邬其”,与“山”合成类乎汉人的姓名“邬其山”。这首诗写于1931年二三月间。据许广平回忆说,那时候鲁迅差不多每天都要到内山书店与内山先生欢谈,“一天,内山先生感慨地说:‘我在上海居住了二十年之久,眼看中国的军阀政客们的行动,和日本的军阀政客的行动,真是处处相同;那就是等待时机,一朝身在要职,大权在握时,便对反对他们的人们,尽其杀害之能事,可是到了局势对他们不利的时候,又像一阵风似的销声匿迹,宣告下野,而溜之大吉了。’鲁迅先生听了这番话后,颇感兴趣,第二天便根据内山先生的谈话,写成一首诗赠给他”。这首诗活画出新老军阀政客争权夺利的丑态和屠杀人民的罪行,通过这首诗,鲁迅和他的亲密朋友一起,也和后来的无数读者一起,分享着辛辣地嘲讽人民的敌人的快意。

和鲁迅的密切交往,在很大程度上改变着内山完造对中国、对中国人的情感,甚至改变着他的生活。内山完造后来说,他能与鲁迅有十年的亲密关系,是他“一生的幸福”。他写过好几本关于中国的书。鲁迅曾为他的《活中国的姿态》一书作序。新中国成立后,内山多次访问中国,致力于日中友好活动。1959年应邀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十周年庆典时,病逝于北京。他的遗体安葬在上海万国公墓,安葬在鲁迅最初安息地的旁边。

1933年鲁迅与内山完造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