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革命文学”论争、组建“左联”、推进革命文学发展进程中,鲁迅还同新月社,主要是同新月社的梁实秋,围绕文学的阶级性问题,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论战。
新月社于1923年成立于北京,其主要成员与“现代评论派”有渊源关系。1927年移到上海后,增加了新的成员,办起新月书店,出版《新月》月刊,形成一个由自称“自由主义的信徒”组成的独立的文化派别。
无论“现代评论派”也好,“新月派”也罢,鲁迅同他们的分歧,主要集中在对待被压迫者,对待大多数劳动群众的立场、感情、态度上面。当年在北京女师大风潮中,校方和当局联手迫害学生,鲁迅等人公开支持学生的正义斗争,“现代评论派”的代表人物陈西滢却以“公允”状偏袒校方,为当局辩护,甚至散布流言,说学潮是“在北京教育界占最大势力的某籍某系的人在暗中鼓动”,“暗中挑剔风潮”,并煽动当局“万不可再敷衍姑息下去”。这自然引起鲁迅极大的反感和愤怒,他毫不客气地在《并非闲话》一文中以他辛辣的笔触,揭开以陈西滢为代表的穿着“绅士衣装”的所谓自由知识分子在这个问题上的虚伪性:“自在黑幕中,偏说不知道;替暴君奔走,却以局外人自居;满肚子怀着鬼胎,而装出公允的笑脸。”
1929年9月,梁实秋在《新月》月刊发表《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和《论鲁迅先生的“硬译”》,以文学的“独立”“健康”“尊严”为由,以文学表现最基本的人性为由,从根本上反对“无产阶级文学”“革命文学”的提出,反对“把阶级的束缚加在文学上面”,认为“文学就没有阶级的区别,资产阶级文学、无产阶级文学都是实际革命家造出来的口号标语,文学并没有这种的区别”。同时又说一切文明“都是极少数的天才的创造”,文学是少数人的专利品,“穷人为劣败的渣滓”,“大多数永远是蠢的,永远和文学无缘”。还把鲁迅辛辛苦苦翻译的科学艺术理论指斥为“硬译”“死译”,“读起来比天书还难”。实际上他对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在中国的传播,是大不以为然的。
1930年3月,鲁迅发表了《“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关于文学的阶级性,鲁迅明确表示:“文学不借人,也无以表示‘性’,一用人,而且还在阶级社会里,即断不能免掉所属的阶级性,无需加以‘束缚’,实乃出于必然。自然,‘喜怒哀乐,人之情也’,然而穷人决无开交易所折本的懊恼,煤油大王那会知道北京捡煤渣老婆子身受的酸辛,饥区的灾民,大约总不去种兰花,像阔人的老太爷一样,贾府上的焦大,也不爱林妹妹的。”其实,在阶级社会里,自以为超阶级的作家,也断不能离开阶级意识的支配,梁实秋自己的文章——“以资产为文明的祖宗,指穷人为劣败的渣滓,只要一瞥,就知道是资产阶级的斗争的‘武器’,——不,‘文章’了”。
鲁迅佚文手稿之一。其中谈到他因参加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而遭到国民党当局的通缉
针对梁实秋在发表的文章中表现出来的资产阶级的立场,冯乃超在《阶级社会的艺术》一文中,称梁实秋为“资本家的走狗”,梁实秋写文章反讽道:“说我是资本家的走狗……我还不知道我的主子是谁”,鲁迅立刻抓住这句话给以痛快地回击:“这正是‘资本家的走狗’的活写真”,“不知道谁是它的主子,正是它遇见所有阔人都驯良的原因,也就是属于所有的资本家的证据。即使无人豢养,饿得精瘦,变成野狗了,但还是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的,不过这时他就愈不明白谁是主子了”。鲁迅接着写道:“梁先生既然自叙他怎样辛苦,好像‘无产阶级’(即梁先生先前之所谓‘劣败者’),又不知道‘主子是谁’,那是属于后一类的了,为确当计,还得添几个字,称为‘丧家的’资本家的走狗。”(《“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这话是够深刻有力的,如鲁迅所说,也是够“刻薄”的。鲁迅实在见不得梁实秋这类知识分子看待“大多数人”,特别是看待“穷人”的那种不屑一顾、趾高气扬的绅士气和贵族气,他由不得不用这种激烈的言辞表达他的愤慨。的确,比起熟知和理解民间疾苦,早已坚定地站在大多数被压迫人民一边,对劳苦大众怀有炽热的情感的鲁迅来,梁实秋自由主义者的人道主义就显得苍白多了,软弱多了。尽管如此,鲁迅并没有否定梁实秋的所有见解,但在阶级压迫、阶级剥削、阶级斗争严重的严酷现实社会里,鲁迅必须揭露梁实秋们的重大的立场问题、情感问题、态度问题。如果我们再从五四以来新文学的发展方向着眼,从文学从少数人手里解放出来,逐步走向为人民大众服务的方向着眼,就更能体会到鲁迅在论战中坚持的正确方向的重大意义了。
鲁迅五十岁生日照。摄于1930年9月25日。15cm×10cm。鲁迅藏。现存北京鲁迅博物馆
1930年9月17日,上海左翼文化团体在上海吕班路(今重庆南路)荷兰西菜室秘密集会,纪念鲁迅五十寿辰。祝寿会上史沫特莱为鲁迅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