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觉得自己有资格混迹于他们这些人之中。我已经出版了一本小说,销量好得出奇,我手里也有了一些钱,所以准备放弃学医去当一名专职作家。于是我来到了西班牙。那年我二十三岁。在我看来,比起现在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说,我显得特别无知,我在塞维利亚住了下来,留起了八字胡,抽菲律宾雪茄,学习弹吉他,还买了一顶平顶宽边的帽子。戴着这顶帽子,我在蟒蛇街(the Sierpes)周围大摇大摆地四处游**,我还想要一件能够随风飘动的斗篷,就是有绿色和红色天鹅绒镶边的那种,后来考虑了一下价格,我还是忍住没有买。我从朋友那儿借了一匹马,这样就可以像中世纪的骑士一样在乡间策马而行。生活过得舒适而惬意,我都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力来进行写作。
我当时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宏伟的旅行和学习计划:先在塞维利亚待一年,等到我的西班牙语学得差不多了就去罗马,当时我对罗马的认识仅仅是一个观光客的水平,这一次我要更深入地了解意大利这个国家;然后直奔希腊,到了希腊我要专心学习当地的语言,为自己研究古希腊的文化艺术预热;随后我会去开罗,目的是学习阿拉伯语。这个计划极其宏大,幸运的是我没能将其实现。我按原计划去了罗马(在那儿,我写出了自己的第一个剧本),随后我又返回了西班牙,因为当时发生了一些没有预料到的事情,让我迷上了塞维利亚这座城市,而且我又偶然遇到了有着绿色眼睛和灿烂笑容的小尤物(最终我还是克服了对她的迷恋),我当时完全无法抗拒她的**。我每年都要回来一次。我在这里安静的白色街道上游**,在一条小河周围闲逛,在大教堂附近打发时光。我还去看斗牛比赛,壮着胆子与那些漂亮的小姑娘们调情,她们对我的要求也不算太高,我那算不上丰厚的收入完全可以满足她们的需要。我的青春时光就在这里悠闲度过,那种感觉仿佛像在天堂。还记得我先前制定的宏伟计划吗?我现在充分利用拖延战术,能拖多远就拖多远。结果是,我先前想学的几种语言都只是一知半解,古希腊的名著《奥德赛》我也读过,但读的是英文版,而且后来也没再奢望用阿拉伯语去读《一千零一夜》。
在十月革命前,我十分向往俄罗斯文化,只是当时我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学习俄语肯定会非常吃力,但我记得有一位古圣先贤八十岁的时候才开始学习古希腊语,于是就想尝试一下。但遗憾的是,那时我已经没有了年轻人的**,最终,我的俄语水平顶多能够大致读通契科夫的剧本,后来又有好长时间完全没去接触,所以基本上忘光了。现在想起来,我当时那些学习多种语言的计划实在够荒唐。文字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语言的内在含义,就算我懂六七门语言,也不会使我在精神层面有什么提升。我接触过一些通晓多门语言的牛人,但也没有觉得他们比我们一般人聪明多少。如果你在外国旅行,只要知道怎么用当地语言问路,想吃什么能找得着,这就很不错了;如果这个国家的文学比较发达,那么能用这种语言阅读文学作品也就可以了。学到这种程度也不算太难,如果你还不满足,那就有可能做很多无用功,走很多冤枉路。除非你用毕生的精力去学习这门语言,不然的话你无法像本地人一样说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你永远没有办法完全了解这个国家的各色人等,并完全欣赏用这种语言写出的文学作品。这是因为这些人以及作为他们的表达工具的文学都是经过长时间的锻造形成的,造成我们难以理解某种语言的原因,主要是一代又一代人所传承下来的本能情感表达的微妙变化,这些可以说是他们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个外国人很难去准确把握。了解本国同胞已属不易。有些英国人有时很自负,他们感觉自己好像对外国人有所了解,于是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必然对英国人了如指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我们与欧洲大陆有英吉利海峡的阻隔,本来就接触较少。有一段时间,由于基督教信仰的关系,我们的岛国生活状态显得不那么与世隔绝,可是由于欧洲经历了宗教改革,我们却没有,这种联系也已被弱化。所以,费这么大力气,如果得到的只不过是一种语言的皮毛,那真是得不偿失,所以我觉得没必要花费大量时间去学那些只言片语。但有一种例外,那就是法语。法语是一切有良好教养者的共同语言,学好了法语,你就能在谈论任何话题时感觉游刃有余。法国文学博大精深,也许只有英国文学才可以与之媲美。其他的国家可能会有伟大的作家,但却称不上伟大的文学,法国文学从古至今对于整个世界都有着巨大的影响。要是你能像读母语一样阅读法国文学,那真是你的福气。但是,要做到法语精通确实存在一些障碍。你在练习法语的时候,一定要特别提防那些法语说得特别好的英国人,因为他们要么是大使馆的随行人员,要么就是一个赌场的骗术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