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艰苦的努力,终于如愿以偿,我接到了西南师范学院外语系的录取通知书。西南师范学院坐落在重庆市郊的北碚区,那是一个风景十分秀丽的小城,她就像一个美丽的姑娘,躺在延绵的缙云山下。小城的人行道干净得好像洗过的一样,两边站立着枝粗叶茂的法国梧桐。当年,走到北碚,就像走进了一个大的公园。
我就读的西南师范学院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学校:她渊源于1906年建立的川东师范学堂,1936年更名为四川省立教育学院,后与1940年成立的国立女子师范学院合并成西南师范学院。1985年升格为西南师范大学,2005年,与毗邻的西南农业大学合并成西南大学。
西南师范学院当时就有不少文化名人,如知名学者吴宓、知名画家苏葆桢等等。合并成西南大学后,鼎鼎有名的水稻专家袁隆平就更是名扬四海的人物了。不要看西南师范学院当时只是一个学院,不像重庆大学、四川大学、武汉大学这些叫“大学”的听起来霸道,但她的占地面积之宽,校园之大,建筑之古朴典雅,绿化面积之广阔是不输给任何一所名牌大学的!走在校园里,处处绿树成荫,草地葱郁,群花争艳,鸟语花香……还有无数的凉亭楼阁,曲径通幽……要把西师走遍,没有一天时间是不行的。我来到这么一所西南最大、最好、最美的师范学院,真是心旷神怡啊!
我十分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景,我爬上敞篷卡车,和别的新生一起,从市中区开往北碚。当时,从市中区到北碚的车程约有三个多小时。我站在车上,风儿迎面吹来,近郊道路两旁的小山丘、稻田、水塘、树木从车旁飞快掠过!我的心在歌唱,在飞扬,崭新的生活在前面等待,我脑子里充满了美好!
终于,我们这批新生到达了西南师范学院。
我背着行李卷,提着脸盆、挎包之类的物品到学生宿舍安顿下来。我看着这间放有三张上下铺床和有一条狭窄过道的寝室,心里想,这就是我的新家了!这边刚刚安顿好,那边就在喊:“快到学校大礼堂去,要开新生大会了!”我提起我的一个包就跟着大伙往礼堂奔。啊,礼堂好大,好气派啊!我一进学院的校门就觉得这个学院气派,气派的学院让我的气都粗了不少。这礼堂也是一个电影院,后来,我在这里看过不少电影、演出、我自己还在这里登过台呢。不过,那是后话了。我坐在椅子上,只见人头密密麻麻一片,礼堂的大喇叭响得震耳朵,新生大会开始了!
我从我的包里把东西拿岀来。但那不是笔记本,也不是书,那是一件没织完的小孩的毛衣。
台上先是领导讲话,无疑,首先都是领导讲话。后来是谁谁讲话,后来又是谁谁讲话,反正我没听清楚,我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织那件毛衣上面。坐在我两旁的同学不时奇怪地看我,我眼睛的余光扫到她们在看我,而且还有小声的议论。但是,我可顾不得这么多了!我要赶快织完这件毛衣,天冷下来儿子要穿。我必须抓紧时间,因为马上就要开始上课了!
我上大学后的第一次学习是从一边开会,一边织毛衣开始。
当年,分班是考虑到高考及外语单科的成绩而分的。由于我的考分较高,所以被分到西师外语系英语专业七八级一班。这个班年龄普遍偏大,而我和另外一个杨同学是班上年龄最大的。杨同学比我大两三个月,所以,他就是班上的大哥,而我,就是班上的大姐了。我们俩都年满三十,而且都有了小孩。
虽然班上同学年龄参差不齐,但碰到一个教我们主课的十分聪明、开朗、豁达、风趣,英语知识丰富、口语非常流畅的毛老师,整个班都被他带动起来,不管是“大学生”或是“小学生”,全都被他带成了“活鱼鳅”!
在大学,我的活力完全被激发出来。我竭尽全力地努力学习,并不因为自己年龄大就“老成持重”。我在班上总是活跃地回答老师的问题,努力地提高自己英语口语的表达能力。不久,我的“水平”便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普遍认可,“大龄青年”的学习能力也完完全全的不输于“适龄青年”了!
但是,我要看一次儿子却变得十分的不容易。
由于北碚离我以前所住的市中区很远,有近三个小时的车程,加上从学校赶到车站再加上等车的时间,差不多要半天才能赶回市区。我一般都是在星期六的下午上完最后一堂课后匆匆赶到北碚长途汽车站。等车到达市区,天就已经黑了。我再赶到向婆婆那里去接儿子,抱着他回到娘家。在家里待不了多久,第二天午饭后又要赶回学校去了。如此费神掏力,疲于奔命,与儿子团聚的时光又如此短暂而且交通费用也让我力不从心,让爸妈完全担负儿子的照看也于心不忍。于是,我和海源商量,商量的结果是让海源暂时把儿子带回他工作的南宁广西艺术学院。
儿子又开始了他在另外一个地方的生活。
我在上一篇中曾谈到我是如何的渴望海源能把我和儿子弄到成都,如何做梦都在想一家三口团聚。其实,我考大学上了分数线,这个梦想原本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只要我在报考志愿上填四川师范学院,这样、我就自然到成都上大学,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海源在完全没有与我商量,我一点都不知道他要调动的情况下,自己联系调到位于广西南宁的广西艺术学院。他“先斩后奏”的理由是:他在成都卷烟厂虽然是搞设计,但不足以发挥他的专长。他与广西艺术学院的美术系系主任取得了联系,系主任告诉他那里需要人,于是他就决定前往了。这种他一人做主的调动后来又发生了两次,这就是我们始终不能安定下来过一般家庭的正常生活的原因。
儿子跟随他的父亲,照理说,是跟着自己的亲人了。但事实上,父亲是个大男人,又在上班,哪有多少时间和精力,更不要说带小孩的经验了!
父亲毕竟是个男人,又要忙于工作。实在无奈,只好把他住在柳州老家的母亲请到南宁来帮忙照看孙子。本来,有婆婆的照顾,儿子生活的问题就圆满地解决了。但偏偏老天不遂人愿:婆婆本来年纪就大,身体不好,没多久就生病,只好返回老家。
这时,儿子碰到了广西艺术学院幼儿园的包老师。包老师是一个非常善良、有慈母一般心肠的人。她站出来帮了大忙,破格把还不到入园年龄的儿子收进了广西艺术学院幼儿园。
真是感谢包老师啊!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她解决了我们的问题。就这样,儿子白天上幼儿园,晚上回家,磕磕碰碰地在广西过了将近两年的日子。
公鸡带仔总是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又把儿子接回重庆。那时,我已经进入大学的第三个年头的后期,不久就要进入大学四年级这学习最繁忙的阶段了,要完成所有学科的毕业考试,要撰写和通过毕业论文了。
这样,我们拥挤的宿舍又迎进一个四岁的小“大学生”,他的到来给大家带来了不少的笑声和未曾料到的喜剧。
我们宿舍放有三张床,都是上下铺,可睡六个人。但我不能与儿子分开睡,因为怕他掀被子,患感冒。所以,虽然床铺很窄,我还是与他同睡一床。本来,我二十岁就不幸患上神经衰弱,后来上山下乡当知青把这个毛病治好了。但脱离繁重的体力劳动,又加之高考的折腾之后,我的睡眠又不行了。晚上,我睡不踏实,老担心儿子没盖好被子,于是不断地用手去摸他在好好睡觉没有。早上,我要早早起床,在父亲帮我敲的一个煤油炉子上给他弄点十分简陋的早餐。我现在已经想不起儿子跟着我在学校吃了点什么伙食,反正,营养肯定是不够的。好在有一个简陋的煤油炉子,我偶尔给他蒸个鸡蛋什么的补充营养。
真的非常感谢教我们课的那些老师和我的同班同学们啊!他们知道我的难处,大家都伸出援手。我是学生,每天都有那么几堂课要上,儿子放在哪里?根本没有地方可放!于是,在见我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老师们居然同意我把儿子带到课堂。于是,一到上课,我就把儿子安置到教室的后面。我给他一支笔,几张纸,叫他在纸上画。四岁的儿子真的很乖,他一般不吵、不闹、不发声。但是,毕竟是这么小的孩子,有时也难免有磨皮擦痒,坐不住的时候。一旦他想离开座位,我就把手按在嘴上嘘他,他也就会缩回身去。但很少有的几次,他的举动也真是让我大出意外,有一次是上法语课。
法语老师是一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矮个子老头儿。他慈眉善眼的,为人十分和气。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话一点不假。由于他的温和,我们都不怕他,对于他教的课,我们也不重视。这也就是我法语一点没学好,一年下来只会一点:“梦、冬、松”的原因。小孩子是很会看兆头的,何况,儿子在这方面还从小训练有素。如果是严厉的老师上课,他是绝对不会乱说乱动的,但是法语老师就不一样了。有一次,我在听课听得稀里糊涂、摔瞌打睡时,突然听见后面发出一声大喊:“妈妈,妈妈,他在说:大屁股!”(儿子把老师的法语听成了中文的这三个字)。全班整体休克三秒钟!然后,全部发出控制不住的大笑,我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同学们笑得一塌糊涂,我也笑成一团,根本没有想到去教训那个小屁孩了!我忘了这场闹剧是如何收的场,也不知法语老师是个什么样的表情,怎样走出的教室……我没有打,也没有吵儿子,我也忘了追出去向法语老师道歉,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就是无意中的孙悟空大闹天宫!
记忆中,印象深刻的还有一次看露天电影。我把儿子的手牵着,站在那里津津有味地看电影。由于电影精彩,我也看得越来越投入,过了好一阵,我才发现我的手已经没有牵着那个小人儿的手了。我低头一看,儿子不见了,四面八方也不见踪影。我一边大声喊:“海治!海治!”一边四处找那个小人儿。但是,到处都没见人影,我急坏了!这时我们的班长李力同学看到了我着急的样子,他一边安慰我,一边帮忙四处寻找。最后,班长终于在不知哪个角落把这个“小同学”找到。他不无调侃地对我说:“你看你这个当妈的哟!”
就这样,儿子跟着我在学校“读大学”。寒假到了,我帶着他去广西南宁探亲,因为虽然路途遥远,但那里毕竟有一个我们自己的窝。我带着他坐火车,一路上给他讲小人书。就是在这次旅途中,他开始学习认字。儿子好奇心很强,记性也很好,一路上认的字数很快增加。孩子兴奋得两眼发光,我也感到万分高兴。
从重庆到南宁要在贵阳中转,我背上背着行囊,一只手提着包包,一只手牵着儿子跟着人群走下火车,走到简陋而拥挤不堪的候车室,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坐处把行李放下来,把儿子抱上椅子,然后我要抓紧时间去换票。但是没人看孩子,看行李,怎么办?真是亏我想得出来哟!我居然对儿子说:“海治,妈妈要去换票,这些东西你看好,不要让别人拿走了哈!”好在那是八十年代初,民风还算淳朴,如果放在后来,不要说行李不见了,连娃儿也会被人抱走了啊!
时间过得飞一样快,不知不觉,我就进入大学最后一年的后半学期了。我带着儿子住学生宿舍,带着儿子上课,带着儿子上自习,带着儿子完成所有学生要完成的事情。我这位带着儿子走来走去的特殊学生,开始的时候常常让别的同学感觉十分奇怪,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
西师有一个幼儿园,是专门为教职工设立的。由于学校大,教师和工作人员很多,所以教职工的小孩要进去就读都不太容易,常常要排队占位。这个幼儿园离我们外语系的学生宿舍不远,我牵着儿子经常从它门前走过。幼儿园敞亮温馨,从门外就能看到青葱的草坪。路过幼儿园时,我不止一次地往里面张望,但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果能在这里上幼儿园多好啊这样的念头,因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是,我做梦都没想到,这个从未奢望过的事情居然轻轻松松地变成了现实。有一天下午,我照常又牵着儿子路过幼儿园。不知怎的,我起了一个想进去看一看的念头。进去后没有看见任何小朋友,因为那已经是放学的时候了。我牵着儿子在小巧舒适的园子里东瞧西望,儿子特别对那个儿童滑梯感兴趣。这时,我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在招呼。转过身来,我看见一个温和的中年妇女。她很和气地问我这小孩是不是我的孩子,问我是不是新调到西师来的教师。我突然产生了要抓住这个机会试一试的念头。我就一五一十的向她诉说了我的情况,并告诉她我马上就要进入毕业阶段,同时又倾诉了儿子跟我挤一张床,吃学校伙食团的情况。这个温和的幼儿园老师听着我的诉说,显然受到了强烈的打动。她对我说,她去给园长说说,看在我上课时,能不能把儿子寄托在幼儿园。我听她这么一说,就觉得有了希望。我急忙加上一句:“我上完课就来接!”
老天爷真是眷顾我们母子俩啊!西师幼儿园的老师真好!我的运气真好啊!在快毕业的这学期,我居然可以把儿子托付给幼儿园了。虽然开始只是说上课把儿子放幼儿园,但幼儿园的园长和老师都有爱怜之心,何况儿子还是挺逗人喜欢的。所以,幼儿园就干脆让他在那里吃中饭、睡午觉,从一个“沾边的幼儿园小朋友”变成为一个“正式的幼儿园小朋友”了!而我,老天保佑,在带着儿子上了这么久的大学之后,终于可以后面不带“跟班”,正常地去上课、上自习、做作业、准备毕业考试了!
如果不是这个慈善的幼儿园,大学毕业那学期那么忙,那么多功课要做,那么多考试要过,那么多的事情要完成……哪怕我竭尽全力也难以顺利毕业啊!儿子在跟着我颠簸不定地过了近一年之后,终于去到他应该去的地方。而我,也在勤奋上进的努力中完成了我的学业,我以优秀的成绩从西南师范学院毕业并取得文学学士学位。我激动地接过我的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一手把儿子抱了过来。我带着儿子,完成了我的大学梦!
西师幼儿园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