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大板儿出车回亮子里的路上遇见蓑毛的,这次邂逅决定了一个宪兵中尉的命运,由于是同归于尽,给后人讲述增添了故事性。
蓑毛带一辆汽车拉几袋粮食去白狼山鸦片仓库,半路汽车抛锚,眼看太阳落山,回城找车来不及,决定路上截辆车把粮食送到地方。
凑巧一辆大马车迎面过来,春天的暮色中铃铛,打着铁掌的马蹄有力地磕叩击路面。
“站住!”蓑毛站在路中央截车。
佟大板儿见到一辆汽车和三四个日本兵,近一些时看清截车的人——蓑毛,他眼睛顿然蹿火,握紧大鞭杆子,倒不是用鞭子抽他,而是想打毛(牲畜受惊而狂奔)前套马,胶轮大车从恶魔身上碾压过去……
“站住!”
蓑毛身后几个日本兵平端着枪,架势像是要武装拦车,佟大板儿改变了让蓑毛垫车脚(死于轮下)的打算,但是杀死蓑毛的决心丝毫未动摇,他吆喝牲口道:
“吁!”马车停住。
“汽车坏啦,你把车上的粮食送到白狼山。”蓑毛说。
“哎呀,太君,车不是我的,出车得车行指派……”佟大板儿说,“掌柜的怪罪下来,我递不上当票(无法回答)。”
“你废话的少说,快快地送。”蓑毛说,他是横茬子(野蛮不好惹)。
佟大板儿不是怕他横,一个除掉恶魔的新计划形成,他顺从道:“送,太君,我送。”
“你的装粮食。”蓑毛命令道。
一切委屈都忍了,两个宪兵悠肩儿,佟大板儿一个人扛麻袋,六、七袋粮食装完,蓑毛和三个宪兵押车,他道:
“开路!”
“驾!”佟大板儿甩动鞭子,大车上路。
害死娟儿的恶魔近在咫尺,蓑毛坐在前车耳板上,对赶车发生了兴趣,解下皮带当鞭子甩,学大板儿赶车,用日语吆喝牲口,声音古古怪怪。
“乐吧,你快乐到头啦。”除掉蓑毛的细节佟大板儿想好了,淹死他!亮子里到白狼山这条道,要经过三江最大的水库,水坝上的路有几里地,他有充分时间完成除魔计划,他心里说,“娟儿,爹给你报仇!”
车驶上水坝,道眼儿很窄,车脚(轮胎)几乎贴近坝边,偏一点就有掉进去的危险。为分散宪兵的注意力,佟大板儿指着水面说:“太君,你们看,那里鱼的大大有。”
“鱼?”蓑毛兴奋大眼睛,夕阳下鲤鱼跃跳出水面,然后落下去,击溅起一片水花,他嚷道,“鱼的会飞!”
另三个宪兵也歪头望鱼,佟大板儿瞧准这个机会,猛然使鞭子一兜外套马,同时向辕马发出向外败道(不走正路)的口令:吁嗨吁!马车大折个翻下丈余深的水库。
复仇计划有一个细节,蓑毛落水后搂着狗刨儿(游泳)拼命挣扎,佟大板儿朝他游去,一个猛子扎下去,摸到蓑毛的一只脚,使劲往水下拖,后果可想而知,他们一起被水吞没。
落水的另外三个宪兵,三个旱鸭子瞬间淹死。消息很快传到宪兵队,是看水库的人来报告的。
“去水库!”林田数马命令道。
宪兵在院子里登上敞篷汽车,徐梦人正从外面回来,他是来向林田数马汇报明天主厂房上梁的。
“徐翻译,跟我走!”林田数马叫上他。
驾驶室坐着林田数马和猪骨左右卫门,徐梦人到后面跟荷枪实弹的宪兵们挤在一起,问身边一个军曹:
“去哪里?”
“蓑毛中尉出事啦。”军曹说。
死掉一个宪兵中尉事件很大,宪兵武装出动不足为怪。徐梦人没理由去想此事件与自己有什么瓜葛,一路想着鸦片加工厂主体厂房上梁,当地风俗要举行上梁仪式。
徐家药店新房上梁场面隆重,徐梦人记得大伯徐德富念道的上梁歌:
浇梁头,
浇梁头,
祖祖辈辈出王侯。
浇梁腰,
浇梁腰,
祖祖辈辈吃犒劳。
上梁要喝上梁酒,徐梦人打算摆宴庆贺一下,要请示林田数马,他同意才行,请什么人都得由他定,自己这个厂长没这个权力。一进院碰上这档子事,队长心情肯定不好,此时提出此事不合适宜。
宪兵封锁了水库,大坝上站满持枪宪兵。
“队长,车从这儿掉下去的。”看水库的人指认翻车现场。
“你看见车上……打斗什么的?”林田数马问。
“没有。”看水库的人说。
“你认识赶车的人?”宪兵队长问。
看水库的人说不认识,离得远看不清楚。林田数马问马车沉下去的位置,看水库的人指向水库的一处道:
“从这儿沉下水。”
沉到库底的一辆马车和四匹马,蓑毛中尉和三名宪兵是沉底还是漂到水库另一边未确定,皇军的尸体是不能喂鱼鳖虾蟹的,林田数马命令水库组织人打捞,忙活到天黑,只捞上一具宪兵尸体,还不是蓑毛。
“回去,明天继续打捞。”林田数马说。
徐梦人跟着去跟着回来,回来时林田数马叫他同自己坐驾驶室里,显然有话说,宪兵队长问:
“明天主体厂房上梁?”
“是,我就为此事来请示队长。”徐梦人趁机说,“当地有个风俗,上梁……”他说得小心翼翼,“出了这样不幸的事,上梁仪式是不是取消啊?”
“不,搞仪式,大张旗鼓地搞。”林田数马说,“我要亲自参加!”
有点出乎意料,但是结果徐梦人求之不得,接下他问都请什么人,林田数马让徐梦人写一份名单给他。
水库翻进一辆马车,车老板儿和宪兵淹死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警察局,安凤阁问:
“梦天啊,你说会是什么人所为?”
“也许马毛了,意外事故吧。”徐梦天说。
“要是翻车落水,总该有一个半个活的吧?”警察局长心里堆满疑云。
“也怪呀!”徐梦天回答的没所指,“寸劲儿(赶巧)。”
“必有原因。”
“局长,我去了解一下吗?”
“别介,宪兵队不找咱们,眯着。”安凤阁做事是一条泥鳅,又尖又猾,有句谣谚:人老尖,马老猾,兔子老了满山爬!年近五十岁的他,能少一事尽量少一事,“咱别捡姑爷子。”
局长不愿捡姑爷子,科长就更不愿捡姑爷子。这些日子徐梦天忙着局长交办的一件事,创办三江康生院。交待几句事情的来龙去脉,贼喊捉贼是件衣服,穿在日本鬼子身上就是量身定做。他们一方面强迫农民种大烟,一方面出台鸦片断禁“要纲”,市、县旗建立康生院,相当于今天的戒毒所。警务科负责抓这件事,牵头是徐梦天。老天最幽默,开了这样玩笑:徐梦人领建鸦片加工厂,徐梦天牵头办康生院,同样是一爷共孙,做着截然相反的两件事;徐德富种大烟,徐德中的人毁大烟,他们比少一辈人关系更近,一母同胞。
“局长,康生院准备就绪,我正叫人烧炕呢,炕面子干了,就开院。”徐梦天说。
“好,明天你跟我去喝喜酒。”安凤阁说。
喝喜酒在民间是大概念,它包括婚礼、晋升、乔迁、祝寿、开业庆典等等带喜气的事件宴请,都称喜酒,警察局长是社会名流,一般都落不下他,只是不知明天喝的什么酒。
“鸦片加工厂明天上梁,你堂弟徐梦人送来请柬。”安凤阁说。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安凤阁抓起话筒前,说:“大概是宪兵队。”他接电话,“是我,队长……是,我马上安排,明天给送您送过去。”
“局长料事如神哪。”徐梦天说。
“明天喜酒你喝不成啦,林田数马叫我们提供一份全城赶车老板儿的名单,你抓紧弄吧。”
“是!我这就去车行。”徐梦天走出警察局,直接回家去,死掉的是蓑毛中尉,死别人哪怕是林田数马,他都不会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