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干事长”回村的第三天,张县长果然到麻石村来了。一进村,他就叫人去喊刘四辈儿来。

张县长和照片上照的那模样不太一样。大概是因为照相时披着件呢子大衣摆了个架,而这回下来却是一身微微泛白的蓝制服, 白净脸浮浮泡泡地有些发黄,细细的一副金属眼镜架在高高隆起的鼻梁上。年纪看上去约摸有三十多岁,走起来斯斯文文地踱着步。那模样,如果是走在大街上,别人准会把他当成一个教书匠。

教书的本该爱讲话,可张县长的话语却金贵得很。倒是陪他来的乡长老是向刘四辈儿提问题,张县长只是记,记。他带来的那几个人象是跟着老师做操的小学生,县长掂笔他们掂笔,县长抬头他们抬头,动作瞧上去倒挺整齐。看来“拐子马”并非全是说瞎话,确实有个人提着录音匣子,把个铁棒棒柞到刘四辈儿嘴巴前。你往左,它也往左,你朝右,它也朝右,象影子似的随着人。

在屋里说了一会儿话,县长要去看看刘四辈儿办的那些“事业”。一行人顺着山坡,爬上了麻石山。初冬的风凉着哩,可吹得人头脑清清爽爽如蓝天般的净。初冬的山野没了那些花花草章和青枝绿叶,色彩单调着哩,可一眼望去辽远开阔,倒显得格外粗犷有气魄。

不知是因为按照约定俗成的礼仪,身份高的应该走前面哩,还是因为张县长来到旷野里后忽然情绪大振的缘故,他总是匆匆地走在最前头,并且亲自向刘四辈儿发话了。

“这就是你办的石料场?”

“嗯。原先是大队办的,后来俺承包了。”

“雇了多少工人?”

“二十一。”

“唔,占全村劳力的十分之一。”张县长自己估算了那比例数,然后又问了咋给工人开工资,石料卖到哪儿,交了多少税金,一年的利润有多少。

看完麻石山坡上的石料场,又去瞧种鸡繁育场和几户社员的孵鸡房。

“种鸡蛋是哪儿来的?”

“省城养鸡场。”

“村里多少户和你们订了合同?”

严差不多都订,包摊了。外县还有,最远的出了咱专区。”

张县长上下打量着四辈说:“瞧不出来,你的手伸得可怪长哩!”

出了村往西走,麻石河坡上搭着席棚栩,张县长第一个跨了进去。这里是果脯厂,重新开工的果脯厂热闹得很,人们都在忙着给果脯装箱。张县长拿了一盒果脯看看说:“哟,盒子印得怪漂亮,不知道里头的货咋样?别是那绣花枕头稻草心。”

四辈儿回了一句:“看你说哩,不信你尝尝。”

县长当真打开了吃, 自己吃着还拿给别人尝。“好,好!他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了解这果脯厂雇了多少工,多少户投资入了股。县长在本子上又算了一阵,说:“你的胃口真不小。这一来,一大村人实际上不都让你给管住了。你是村主任?”

“不是。”

跟着屁股看热闹的娃娃们嚷嚷说:“他是‘干事长’!”县长弄明白了“干事长”的来历,高兴地拍着四辈儿的肩膀说:“好个‘干事长’!有本事,有魄力,会干事儿!”

四辈儿反倒羞愧了。他讲了自己没本事,差点儿在办果脯厂这件事上“栽”了的经过,讲了“大丰土特产贸易公司”帮助自己度过难关的情况。张县长对跟着自己来的人员说:“同志们听听,农民们按照党的政策放手干起来了,我们该做些什么工作帮助他们?银行的同志们,你们是不是该下来了解了解,昨给这样的农民事业家提供些资金,贷款?供销社的同志,你们是不是该帮助他们解决一些产、供、销方面的问题?……

“当然,我这象是在批评大家了,实际上,更该批评的是我自己。在我当县长的这个县里,出了这么一个有魄力的‘干事长’,可是我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只是当有人写了告状信告你了,我才引起了兴趣,决定下来调查研究一番。中,在实际生活中你远远走在前头了,我该恭恭敬敬做你们的小学生1”

“县长要拜刘‘干事长’为师哩!”这话沸沸扬扬地在麻石村传开了。还有消息说,刘“干事长”硬留县长一行人吃了酒席,当然那不是用公款搞招待,是刘“干事长” 自己掏的腰包。县长不吃就是看不起富起来的农民,所以他只得吃了。

然而,另一种说法却是,那桌酒席根本不是请县长的,县长只是作陪,主客是亲自驾驶卡车来装货的“大丰土特产贸易公司”的李经理。县长作陪并不是为了贪那口嘴,实实在在是想向外省的同志取取经。

“拐子马”听说酒席散了,才慌慌张张地和人抬着电视机往刘四辈儿家里还。他想请刘四辈儿亲自过目检查一下,这部大彩电他保管得很好,并不曾“碰坏一点儿皮”,因而他入的那份股金应该依然有效。

可是,刘四辈儿却亲自开着“麻式联合会社”的卡车往“大丰土特产贸易公司”送货去了。当然,对方派一辆车来接货,这面派一辆车去送货,本是事先商定好的条款。可是,李经理似乎没有必要亲自开车来,刘“干事长”也完全可以不自己开车去。两人这样做,既是“公事”,怕也有些“私情”在里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