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女性申请了育儿假,不管育儿假期有多短,不管怎样辩解“这是正当权利的行使”,人事评价都会被下调。不仅如此,如果职场人手不足,在没有安排好替班的情况下就休假,就会把同事的工作搞得紧紧张张的。这种换来他人白眼的“权利行使”确实不容易。

女性休育儿假都会被下调人事评价,更不用说男性了。有个民间团体叫作“育时联”,也就是“不论男女都要育儿时间!联络会”[9]。《劳动基准法》保障女性劳动者在幼儿0岁期间享有每天两次,每次30分钟,共计至少一个小时的育儿时间。事实上,女性在育儿期间可以向用人单位申请缩短劳动时间。在过去,女性劳动者可以把孩子带到企业托儿所,这段时间也就是哺乳时间。现在没有了企业托儿所,母亲们就用这段时间到保育所接送孩子。因此,不仅是母亲,父亲也有权申请缩短劳动时间,承担接送孩子的责任。“育时联”的男性成员就以“为男人争取育儿时间!”为口号,与企业展开了斗争。当然,企业将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们当中就有这样一位男性。他虽然申请了育儿时间,但是几年之后,比起其他男同事,他的晋升速度并没有受到影响,顺利晋升到了管理岗位。他如此调侃道:

“我们公司可不会放着我这么有能力的员工不管!”(笑)

没错。无论是“妈咪轨道”还是“爹地轨道”,如果育儿期结束,至少能够回到原来的岗位就好了。如果能够重来,能够再挑战还有复活战就好了。如果有一种能够与每个人的意愿和能力相适应,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都达成生活与工作的平衡,从而充分发挥人的能力的工作方式就好了。如果离职或者休假不被认为是“职业生涯(Career)的中断”,而被看作另一种生涯的积累就好了。那是因为,不管男性还是女性,那段期间经历的家务、育儿、照料等一切作为“生活着的人”的体验,无疑可以让“人生”(Career)[10]本身变得更加丰富。

行笔至此,依然无法释怀。人生本就起起落落,最后谁输谁赢也未可知。

我曾与一家企业工会的女性部合作过。这是一家员工福利保障丰厚的大公司。女性正式员工的比例绝不算低,可是一旦上升到管理岗位,女性数量就急剧减少。在这家企业中,不婚的单身贵族女性越来越多。于是,那些已经进入了“妈咪轨道”的已婚女性就成为单身贵族羡慕嫉妒恨的对象。一方面,已婚女性不需要加班,工作压力就转移到未婚女性身上。面对着怡然自得的已婚女性,未婚女性难掩自己的嫉妒和烦躁。另一方面,已婚女性面对未婚女性异样的目光,心里想的却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报娘恩,不过河不知水深浅,不生孩子你不知道怎么回事”。

在这个企业,我向她们提出了三个问题:

首先,在你们的企业中,有“妈咪轨道”这个做法吗?

其次,员工能够根据个人意愿脱离“妈咪轨道”吗?

最后,你们的企业中有没有已婚已育女性员工的“楷模”?

到底什么是“楷模”?我提出了一个触及根本的问题。能够脱离“妈咪轨道”、成功晋升管理岗位的女性就是楷模吗?让更多女性进入管理岗位就是我们的目标吗?这套说法似乎只是鼓励女性争取综合职岗位的在同一水平上的延续而已。

身处为男性量身打造的规则之下,与男性进行机会均等的竞争,还要得胜而归——这就是女性的生存之道吗?从新自由主义的陷阱中脱身而出,无疑是一件如此之艰难的事情。

作者注

[1] CEDAW建议的5个项目如下:国际条约;制定和完善国内法律;劳动和就业;性暴力;人权。

[2] “ 性别平等政策”清单是以下的12个项目,共计26条。一、宪法(1)严守《宪法》第9条(放弃国家的战争权);(2)严守《宪法》第24条(男女平等)。二、放弃核电站(3)最迟到2030年实现全国所有核电站停止运行。三、防灾复兴(4)推进女性参与防灾复兴工作;(5)为灾区女性创造就业机会。四、积极改善措施(6)实行政党候选人的女性配额制;(7)在2020年之前,使政治、公共事业以及教育领域的女性管理人员比例达到30%。五、雇佣、劳动(8)切实有效地实现同工(价值相同的劳动)同酬;(9)废除配偶退税;重新评估第三号被保险者制度;(10)减轻家庭照护者的负担,改善护工的待遇。六、工作与生活的平衡(11)实施育儿支援措施,解决保育所、学龄儿童保育的待机儿童问题;(12)普及、宣传育儿和长期照料休假制度,并促进男性取得这一权利。七、民法修改(13)实现选择性的夫妇别姓制度;(14)实现最低结婚年龄男女平等、废除只对女性实施的“禁止再婚期”制度(女性离婚100天内不得再婚——译者注);(15)废除对非婚生子女的歧视性规定。八、性暴力(16)制定全面的法律禁止性暴力并保护受害者;(17)扩大《家暴防止法》保护令的范围,不分性别,将非婚的交往关系也纳入保护范围。九、日军“慰安妇”问题(18)继承河野谈话和村山谈话精神;(19)政府(国家)对受害者进行谢罪和赔偿。十、性健康(20)废除刑法中的堕胎罪;(21)消除对性少数群体(LGBT)的歧视和社会排斥。十一、少数群体、社会弱势群体(22)实行富有成效的政策,缓解单亲家庭和单身老年女性的贫困问题;(23)消除对外国籍居民的歧视和社会排斥。十二、履行《联合国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的缔约国责任(24)强化国内相关部门职权,提高妇女地位;(25)批准该公约的《任择议定书》;(26)建立具有保护妇女和性少数群体的人权权限的、独立的国内人权机关。

[3] 对某项政策回答“同意”,得2分;“部分同意”,得1分;“部分不同意”,得-1分;“不同意”,得-2分;未作答则得0分。合计得分区间为52分到-52分。各党派得分按降序排列如下:社会民主党52分、绿党52分、国民生活第一党51分、日本共产党50分、民主党44分、公明党38分、日本未来党36分、自由民主党11分、日本维新会9分、国民新党-2分。

[4] 根据各政党对“202030”和“废除配偶退税制度”两项政策的态度,可以将这些政党区分为“女权主义政党”、“新自由主义政党”以及持歧视女性的传统家庭观念的“保守政党”。对两个政策都持赞成态度的是女权主义政党,包括社民党、共产党、国民生活第一党、绿党、民主党和未来党。这些政党的立场都相当接近女权主义立场。赞成前者、反对后者的是新自由主义政党,包括自民党和公明党。两者都反对的是传统保守政党,包括国民新党和日本维新会。理论上,还有反对前者、赞成后者这种组合。如果真有某个政党持这种态度,应该是非常支持管制放松化和自由竞争的,新自由主义程度更高的政党。按照这个分析进行推理的话,在本次没有参加调查的政党中,“大家的党”应该是新自由主义政党,而“新党大地党”应该是传统保守政党。

[5] 八代尚宏(八代 尚宏,1946— ),日本经济学家,昭和女子大学全球商务学部部长、特命教授。

[6] “On the Job Training”的缩写。指上司或前辈在实际工作中向下属或后辈传授工作技巧、经验和知识。

[7] 原博子(原 ひろ子,1934—2019),日本文化人类学家,御茶水女子大学名誉教授。

[8] 绝不能指责抚养孩子的妇女把孩子放在第一位而忽视了其他东西。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女性,孩子才得以成长,人类才得以延续。不抚养甚至虐待、无视孩子的女性非常少见。因此一旦发生这种事情,就会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话题。相反,为什么作为父亲的男性可以天经地义地不把育儿放在第一位?这才是我们必须思考的问题。

[9] 该组织的日文名称为“男も女も育児時間を!連絡会”。该组织创立于1980年,致力于缩短男女劳动者的劳动时间,以获得充分的育儿时间。它的官方网站为https:/www.eqg.org/.

[10] “职业生涯”和“人生”的日文原文都是“キャリア”,也就是英文“Care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