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佐治亚州温泉镇是一个极富美国乡村特色的小镇。这里,风景优美,环境幽静,地广人稀,通讯快捷,购物方便,居住舒适。一条光清如镜的高速公路从镇中穿过,镇子两边散落着几十户人家,超级市场、随处可见的邮筒、公用电话亭……葱茂的树林中隐映着一幢幢相隔甚远的尖顶阔窗的一楼一底单元式别墅。每户人家都围着木栅栏,显得格处幽静。从外望进去,绿茵茵的草坪后的落地式大玻窗和底楼下敞开着的车库里,都停着两三辆轿车。每家门前都有一个专门的信箱,屋前屋后,不是鲜花就是茵茵草地,简直就看不到人,大多时候只见一群群鸽子在空中飞翔;时时有悠扬的乐曲从这些屋子里弥漫出来,在空中**漾。

罗斯福总统的温泉别墅距镇子三公里。外观很像华盛顿的白宫,不过规模小得多,人称小白宫。

早上十时。在总统那间宽敞明亮的书房里,罗斯福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皮扶手椅上,准备让女画家珍玛托芙为自己画象。最近一段时间,罗斯福总统因操劳过度,心律不齐,便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到远离华盛顿的乡间别墅作短暂的休息治疗。

这时,他的表亲莎克蕾和戴斗诺小姐站在一边和他聊天。总统刚洗了温泉浴,红光满面。他穿着一套配上黑色闪光背心的深灰色便服,领上结着蝴蝶结。这样,年届花甲的总统看来一下年轻了好多;端坐皮扶手椅上,看不出腿上的残疾,显得满洒、端庄、睿智,标准的大国领袖风度。

身材高大、仪态端庄的女画家珍玛托芙已在窗口摆好了画架。然后替总统披上了一件藏青色斗蓬,便开始潜心作画。明丽的阳光好容易从窗前浓密的藤萝间穿过,从百页窗帘中透进来,绿荫荫的,在地毯上闪灼游移。总统的书房古朴厚重简洁,洋溢着一种深沉的学者气息。罗斯福的前面是一长溜雕刻着无花果图案的书橱,里面一层层地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本本厚厚的书。他的后面,有一点距离,是一张硕大锃亮的办公桌。桌上摆着一部载波电话和一面插在一个镀金墩子上的美国星条旗。办公桌旁边摆有一长溜沙发。这样,总统的书房又很像一间临时办公室。仅此可见,罗斯福是个勤于国事的总统。

“请你给我一只烟,好吗?”总统对莎克蕾小姐说,并做了一个抽烟的姿式。

“好的。”其时,莎克蕾小姐坐在窗前一把圈椅上编织着什么。戴斗诺小姐在专心致志地插花。莎克诺小姐快步走到沙发前,从放在茶几上的烟简里抽出一只三五牌香烟,送到总统手里,再用打火机打燃点上。

“你看我这样可以吗?”坐在皮扶手椅上的总统抽了一口烟,问面对着自己的画家。

“好极了!”女画家举起手中蘸满了颜料的画笔扬了扬……她的话刚落音,西装革履,戴着眼镜,个子不高的秘书哈西特出现在书房门口。他急步进来,俯下身去,附在罗斯福耳边轻声说,“总统,马歇尔特使有要事求见。”

“啊?”总统抬起头来,看着秘书问,“特使是怎么来的?”他脸上的神情严肃了

“特使坐专机来的。”

“好的。”总统已经完全明白了马歇尔此行一定有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他点点头,吩咐秘书,“请特使进来。”哈西特出去了。

“对不起。”罗斯福看着女画家,满含歉意,“我有点要紧的事情,作画能否暂停?。

“当然可以。”女画家放下画笔时,同情地看了总统,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总统的身体才刚好一些,事情又找上门来了!刚从中国回来的马歇尔特使乘直升飞机径直来温泉别墅,看来事情还非总统解决不行。于是,她同莎克蕾、戴兰诺小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总统告了辞。只见一阵裙裾飘拂,她们象一阵彩云般地飘出了总统的书房。

“总统!”又瘦又高的马歇尔同哈西特一起进来了。他弯下腰去,同总统握了握手,“很对不起,在你休假的时候来打扰你。”马歇尔脸上满含歉意。罗斯福做了个要特使请坐的手势,随即将自己坐着的皮扶手转椅摇到沙发边。当他很娴熟地从皮扶手椅上移坐到沙发上时,马歇尔已坐在了他的对面。知趣的哈西特刚刚出去,总统年老的黑人女仆麦克达菲托着一个银盘进来了。她给总统的客人送来了咖啡。她太胖了,走得颤巍巍的。她把银盘搁在茶几上,取出两杯浓黑喷香的咖啡,一杯摆在总统面前,一杯摆在特使面前。麦克达菲知道,总统同马歇尔谈话时,两个人都喜欢喝又浓又黑的正宗的巴西咖啡。

“谢谢!”同往常一样,特使客气地向她点了点头。

麦克达菲咧着宽大的厚嘴憨厚地笑笑,摇着颤颤的碎步出去了,并轻轻掩上了房门。

“亲爱的马!”总统抬起头看着特使,脸上浮起一丝嘉奖的笑,“你的中国之行很成功。从蒋介石手中取回了我们急需的密码,彻底摧毁了日本人的‘白色魔鬼‘制作基地……怎么样,还有什么问题吗?”

“是的。”马歇尔说:“我们这次对瓜儿岛的打击完美极了,‘白色魔鬼’制作地被我们彻底摧毁,多亏了中国人提供的密码。现在,日本人对‘白色魔鬼’由集中改为分散制作。制作地从沿海转移到了山区,对我们的飘炸也稀疏了。但是,‘白色魔鬼’仍在不断飘过来,对我国西部地区仍有很大威胁!”马歇尔说到这里,神态转为严峻,下意识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说:“我特意赶来,要向总统报告的是,现在,日本人深为一次次破译了他们密码的中国军统局的特殊能力有所畏惧。有‘白色魔鬼’的指挥、情报收集……全部停止了使用原有的密码。这样,我们可能又掌握不了幽灵般的‘白色魔鬼’!”

“啊,这个消息确实非常重要。”总统看着马歇尔,面露深思:“那么,即将战败的日本,在人力、物力如此匮乏的情况下,他们凭什么根据继续向我施放‘白色魔鬼’呢?即――他们既然停止了使用原来的密码,在短期内,他们用什么办法来评估这些‘白色魔鬼’对我国的飘炸效果呢?日本人是最精明不过的,他们总不至于烂炸浪费资源吧?况且,他们根本浪费不起!”

总统对日本情况的熟悉,思维逻辑的严密,以及一下子就能抓住事物本质的能力都是让马歇尔深为佩服的。他说:“这正是我急于要向总统报告的。据中国军统局提供的消息称,日本人目前惟一评估‘白色魔鬼’继续飘炸我国效果的消息来源,完全是我们的报纸……他们搜集我们的报纸对‘白色魔鬼’的种种报道,从而研究、判断,得出结论。”

“我明白了,是我们的报纸充当了日本人的间谍,这的确是下必须我们自己马上就要解决的严重问题。”罗斯福说时举杯喝了口咖啡,看着马歇尔问:“亲爱的马,你看我们是不是需要战时新闻管理法?”

“是的,总统,这也正是我今天赶来找总统的目的。”

“今天下午正是国会议员们在国会山开会的日子,亲爱的马,你真是一个有心人。你是要我上国会山演说,让国会反批准我的动议?”总统脸上浮起一丝睿智的笑容,可是,很快就凝结了。

“总统是担心国会不批准战时新闻管理?”

“是的。”总统毫不隐讳他的担心:“亲爱的马,你知道,在我国实行新闻自由,这是写进宪法的,涉及到人权,是一个最为敏感的话题。美国是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而那些议员们,个个标榜为捍卫民主自由的斗士。因而,要实行战时新闻管理法,哪怕是暂时的也难,难得来甚至比我决定参加一次世界大战还甚。我想象得出,国会山上那些疯子对我拍桌子打板凳的样子!”

马歇尔低头不语,他似乎为自己为难了总统而满怀歉意。

“亲爱的马!”总统的态度很坚定:“为了美国的利益,我会摇着我的轮椅上国会山去说服议员们。我相信我的人民,我也相信议员们,我相信国会山会批准我的动议。”说着按了一下转椅上的暗铃。铃声刚落,秘书哈西特及时出现。

“总统先生,你有什么吩咐?”秘书哈西特问。

“我们立刻回华盛顿!”

“好的。”哈西特应声而去。

下午二时。华盛顿国会里座无虚席。西装革履的议员们都抬起头来,注视着呈扇形展开的会议厅里的“顶”。红色的地毯水波纹似铺向那里。就在红地毯上,矗立着一个金碧辉煌的讲坛。国会议员们得知,正在佐治亚州温泉镇休假的总统,赶回了华盛顿,就要登坛发表重要演说。

一阵清脆的铃声骤然响起。头上,乳白色天花板上,盏盏造形精美的檄揽枝形灯忽然灿灿地亮了。罗斯福总统端坐在皮扶手轮椅上,由他的黑人女仆麦克达菲推着出来,来到了庄严的讲坛上。面对堂下西装革履的国会议员们,总统开始了演讲。他风度优雅、仪态端庄,语言生动、声音清晰。他的声音在圆形的国会大厅内的每一个角落响起。他严密的逻辑象一把张开的铁钳,让哪怕是最为横扳顺跳的政敌也在他有力的夹击下,不得不俯首称臣。

首先,总统分析了国内国际形势。他说,同盟国无论在欧洲战场还是在亚洲战场都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的曙光在即……这是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的努力。美国因其盖世无双的物力、财力、军力,在这场世界大战中作出的特殊贡献,为世界所公认。作为总统,他向美国人民,向在座的参、众两院的议员们表示感谢……情绪盎然的总统讲到这里,豪情满杯地高高地举起手来,伸出两指,做了个表示性利的v形手势。他神往地说,语气中充满了诗意,“已经来到的1945年,即将以金色的大字镑刻在人类的历史上。因为,我们已经听到了以美、英、苏、中国大国为首的同盟国对德、日、意法西斯轴心国敲响的丧钟!”场上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讲坛上,坐在轮椅上的总统微笑着,向场上的国会议员们点了点头,话题一转。他说,但是,在胜利的前夕,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他很技巧地讲到了在美国西部地区频频出现的日本人的“白色魔鬼”在列举了这些日本人在太平洋彼岸施放的“白色魔鬼”的由来、危害以后,通报了日前取得的一场伟大胜利:由第七舰队航空母舰起飞的强大的美国空军,一举摧毁了日本人设在四国海滨瓜儿岛上集中制作“白色魔鬼”的秘密基地……这时,场上掌声又起。

“但是!”总统的神情又转为严峻,他说,“日本人并没有住手,他们将‘白色魔鬼’制作地从沿海改在了隐蔽的山区继续对我施放威胁很大的‘白色魔鬼’ 现在又到了春天。我国西部森林区到了火灾危险期。如果让日末途穷的日本人在对我继续施放‘白色魔鬼’而且日本人完全可以在这些‘白色魔鬼’上再安上细菌弹、化学弹,在我国西部地区继续飘炸,情况将变得更为严重!”他在指出了这桩胜利之时日本对美国本土最大的隐患后,挥了挥手,明确指出:“日本人的‘白色魔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自己。现在是我们的报纸对日本人充当了间谍!”全场大惊。只听总统言词激动地继续说,“因为日本人再也无法使用密码,他们正是通过我们的报纸收集到了'白色魔鬼'对我西部地区实施飘炸的效果而受到鼓励。一旦我们断绝了日本人的这个惟一的信息来源,他们必然会停止制作‘白色魔鬼’必然会停止使用这个可怕的武器对我继续攻击。在此,我慎重请求,国会批准我破天荒地在美国历史上第一次实行战时新闻管制法!我以总统的名义保证,一旦战争终止,新闻管制法同时终止!”

总统亮明了主题。国会圆形大厅里的每一个角落,都震响着他洪亮的声音。罗斯福总统的声音里,表现出了一种胜利在握的自信和钢般坚强的决心。

沉默。国会大厅里短暂的沉默之后,响起了掌声。先是稀落的、微小的掌声,似乎有些犹豫。随即,议员们似乎都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认定了这是伟大的总统在特定时刻的一个伟大的决定,掌声轰响,海潮般地从国会大厅里的每个角落刮起。一致通过了。哪怕就是最爱挑刺的议员也没有对总统的这个动议提出反对或置疑。

“感谢你们!”意志坚强的罗斯福总统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他仅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就埂咽了。在热烈的掌声中,年老忠实的黑人女仆麦克达菲走了上来,将坐在皮扶手轮椅里的总统推着,缓缓而去。

纪元进入了1945年春天。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庞大齿轮还咬噬着、快速地向前转动。欧亚两大洲仍然漫卷着战争齿缝间挤轧出来的烽火硝烟,腥风血雨。不过,战争的刀柄己捏在人民手中,刀锋已指向了残酷的德、日法西斯。

在欧洲战场,苏联红军已开始战略大反攻。百万苏军在名将朱可夫指挥下,像一道铁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不可一世、号称天下无敌的德军逐出了整个欧洲,并与跨过易北河、挥师东进的美英盟军在柏林胜利会师。“战争狂人”希特勒及他的那帮纳粹党羽已成瓮中之鳖。

当日狂肆亚洲和太平洋如卷席的日本帝国,在以中美为首的反法西斯力量的沉重打击下,节节败退。占整个日本陆军总数四分之三的师团深陷中国大陆,犹如恶狼掉进了猎人的陷阱。特别是,2月19日,强大的美军在距日本本土700公里的硫黄岛成功登陆,从海、陆、空三面对守岛的数万旧军进行无异于屠杀的立体战争……当日不可一世的日本帝国彻底崩渍的日子在即。

然而,2月20日这天,在东京郊外新任首相铃木的官邸里,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出战争的气息。这是一个春光斓漫的日子。高墙大院里,庭院深处,在茵茵绿草和姹紫嫣红的鲜花丛中,矗立着一幢木质的主楼――这是一幢典型的日本式别墅。颇有中国古典宫庭式建筑风格,檐角飞翘,风铃呜响,窗户却是西洋落地式,窗内挂着浅网窗帘……整个看去,舒适、典雅、富有民族味。

铃木首相是个很爱好自然的人。一年四季,哪怕是雪花飘飘的冬季,只要首相在家,二楼上,他那间书房兼办公室的窗户总是开着――首相工作累了,甚欢站起身来,推窗亮隔观赏院中风景。然而,在今天这样一个春光缭人的美好日子里,首相却一早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门窗紧闭,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啊!

此时此刻,身穿和服的铃木首相两手交叉在胸前,面对着正面墙壁上那幅硕大的“太平洋及支那战争态势图”愁肠百转。“态势图”上,标志着美国和中国的一只只进攻箭头,可谓拙拙逼人。日本列岛已被美军团团包围。在中国战场,侵华日军八年来死伤200万人。现在,兵源枯竭,物资匝乏,军心萎顿,四面楚歌中的350万日军已成颓废之师。特别是,中国的蒋委员长,因为得到大批美援,拟定了“白培计划”决定集中精锐师团,对日作战略大反攻。年初,为应付美军在太平洋上日渐凌厉的进攻,大本营决定在中国大陆实施“湘桂撤退作战”。计谋多端的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大将,为掩饰日军全面退缩,抽调兵力回国坚守本土的战略企图,集中兵力,在中国湘桂线进行了最后最猛烈的一扑。然而蒋介石也不示弱,集中了从缅甸境内抽回的数十万精锐部队,在美国空军配合下,无论在兵力、火力上都占了绝对优势,给参战日军以重大杀伤,不仅收复了独山,取得了湘桂线反攻战的胜利;并一路穷追猛打,一鼓作气收复了南宁、柳州、桂林等重要南方军事重镇。

在共产党活跃的广袤的日军占领区,八路军、新四军、游击队更是活跃得如野火燎原,无论白天夜晚,主动出击……

铃木一时感到神情有些恍馏。这位参加过日俄战争,德高望重的老英雄,是在小矾国昭引咎辞职之后,被陆军大臣河南等要员举荐,经裕仁天皇批准新上任的。他们希望他能挽狂澜于既倒。铃木这时苦思冥想。他在他饱经沧桑的的生命历程上反复过滤,看能否找到一条挽救日本帝国灭亡命运的锦囊妙计?

铃木现在的心理是阴暗的。他把门窗关紧,是想清静;是为了沉思,更是一种下意识的防范动作,泄霹出了他内心的紧张、恐俱。作为首相,他多么希望,此时此刻也能像关紧窗子一样,把整个日本的大门关紧。

然而,一缕春天明丽的阳光还是透过落地长窗上的浅网窗帘,曳了进来,在首相书房内纤不染的榻榻米上跳**游移,编织出一个个奇奇怪怪的图案。

铃木首相确实相当老了,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象核桃壳似的。惟有他那双鱼钩似的长长的雪白的寿眉显示出些不凡。他身材瘦小,不过站得端端正正的,很有些武士道精神。宽袍大袖的和跟穿在他身上并不显出儒雅,反而显得很有些滑稽。不知是他因为站得太久了,还是思想上的压力过于沉重,年高的铃木首相身躯有些向前佝楼,很可怜的。他伸出了手,摸着自己横过唇上的一把银白仁丹胡子,摸过来,拂过去。整个看去,铃木首相很像是中国古代一个穷愁潦倒、泽畔苦吟的诗人。

铃木首相终于摇了摇头。心里发出一声谓然的长叹:啊,在我所经历过的炮火连天、惊心动魄,事关日本帝国生死的日俄战争中,以及在有籍可查的日本战争史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今天这样危急,这样槽糕的局面啊!

这时,门外走廊上响起了木屐声。铃木首相应声抬起头来。

“首相!”门外响起侍女轻柔的声音。首相轻轻咳了一声,推拉门轻轻开了,绢人似的侍女站在门外,立刻深深地弯下腰去,给首相鞠了一个九十度大躬:“首相,草场将军奉你的命令来了。”

“那就带他来吧!”首相说时,厌烦地皱了皱眉。

“是。”侍女又向首相鞠了一个大躬,轻步而退。

铃木步出书房,站在楼檐下,极目注视着楼下花园边上的第五棵塔松处――侍女将在那里出现,去塔松掩映着的接待室里带草场将军。侍女出现在花园中的曲径上。她踏着木展,上身朝前倾,迈着快捷的碎步向前走去……很快,草场少将从接待室里出来了,跟着侍女向这边走来。阳光下,只见草场身穿笔挺的黄呢将军服,脚蹬黑皮靴,手戴白手套,跨挎战刀,迈着军人的步伐,走得雄纠纠的,好象陶醉在他的飘炸美国的梦中。想象着立刻就要由自己一句话击碎草场将军的梦,想象着这个前首相小矾国昭的亲信,自以为是的帝国最高科技长官等一会就要表现出的惊愕、气愤和无奈,首相心中不禁涌起一种不屑的近乎恶毒的快意。

年岁已高的铃木首枯,一旦有什么事,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只要进入了他的视野,他认为需要解决而又末解决,他就会对这事对这人耿耿于杯。

他同前任首相小矶国昭在历史上并没有什么成见。但铃木对小矶国昭还是一肚子气。首先是因为他一上任就捡到这个烂摊子,虽然凭心而论,这不能怪前首相。但这烂摊子毕竟是从小矶手中接过来的,他觉得自己沾了霉气。其次,他认为小矶国昭做事很不稳慎,这对一个日本首相来讲,是极不应该的。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小矶国昭竟然接受一个近乎“疯子”气象学家荒川的异想天开,去制造什么“汽球炸弹”飘炸太平洋彼岸的美国!而且,竟在帝国物质极端匮乏的情况下去实施,且坚持了一年有余。

铃木首相是个守旧的人。年前一听说此事,便差点气炸了肺。作为皇亲的他,在陆相河南惟几和陆军参谋长梅津等人支持下,本来想去天皇面前告御状,制止这种荒唐的行为。但当时报纸上正连篇累犊报道“汽球炸弹飘炸美国成功!”大肆宣扬草场和气象学家荒川的“赫赫战功”。知道前去告御状会自讨没趣,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把一腔不满咽进了肚里。

年前,他上任伊始就想立即制止草场他们干的这桩无异于儿戏的“汽球战!”可是在他征求军方意见时,竟受到米内海军大臣和海军军令部参谋长丰田反对。昨天,他在首相府再次主持召开了最高战争指导会议。参加会议的是“核心内阁六人团”。除他以外,有外交大臣东乡、陆军大臣阿南、海军大臣米内、陆军参谋长梅津和海军军令部参谋长丰田。

“在目前形势下,”铃木端坐主持席上,环视了一下众人,说:“在座诸位负有上对天皇,下对帝国全面负责的重任。今天我们首先耍研究的一个问题是,在帝国目前物资极度匮乏的情况下,大本营科技课课长草场将军负责的对美国施放汽球炸弹一事是否应当立即停止?这是多次议而未决之事。不能再拖了,我想再听听诸位意见,将此事确定下来。”

在一种肃穆的气氛中,首相喑哑、苍老、低沉的声音刚刚消失,陆军大臣河南惟几霍地站了起来,很冲动地说:“早该停止啦!草场那家伙每月向太平洋那边谆放一千多个汽球究竟是干了些什么?这有多大的浪费?”为了表示对此事的藐视,陆军大臣在汽球后面没有加“炸弹”二字。他说,“草场那家伙原来还可以拿美国报纸上的报道来证明他们是有功的。而近几个月来连一点反响都没有。我以为,这些汽球是不是放到美国去了都是个谜!这不是拿帝国极端匮乏的财力物力人力作无谓的试探吗,这不是形同儿戏吗?”

向来附和陆军大臣的梅津立即表示同意阿南的看法,连向来遇事持重的东乡外交大臣也略为沉吟后点了点头。米内和丰田沉默了很久,没有表示反对意见。他们的观点虽然向来与海军对立,但在这个间题上,他们确实再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战争局势是如此险恶,国内财力是如此衰竭。钢铁、造船业等战争的支柱工业生产和制造业急剧下降。国内,百业凋蔽。与前一年相比,飞机制造仅及其一半,钢铁生产仅及其四分之一……成年公民每天只能配给大米六两…..市场上物资奇缺,物价飞涨,有些地方的工人起而罢工反战,怨骂天皇。日本政府年初提出的《国力之现状》承认:“民心对指导阶层之信任,渐有动摇之倾向”。就是现在,他们这个“大六人团”喝的也是粗茶。铃木看海军大臣米内阴沉着脸不吭声,便有意问了一句:“海相对此有什么不同看法吗?”

米内:“我以首相之意为是。”丰田立刻说,“我也是。”

回忆到这里,草场将军已上楼来了,在铃木面前“啪!”地一个敬礼。

“请吧!”铃木首相挥手示意。他们相跟着进了书房,在榻榻米上对面盘坐。侍女送上清茶后轻步而退。

“真是对不起,只能用粗茶招待你。”首相很客气,端起茶杯,做出一个请茶的姿式。铃木在待人接物上,表面上总是客气的。

“作为下属,看到首相喝这样的茶,心里很难过。”草场遵命似地喝下一杯茶,在首相面前低下头,一副谢罪的姿式。

“草场将军!”首相立即转入正题,他挺直身姿,看着大本营科技课课长,脸上的神情凛然了,“我要你来,就是正式通知你,从即日起,你负贡的对美飘飞汽球炸弹一事停止!”

“啊!?”草场将军果然是闻言很吃惊,抬起头看着首相,眼镜片后透出的神情与其说是惊异,不如说是痛苦。草场当然不敢明确地表示反对,他只能含蓄地申辩:“如其这样,那么帝国还拿什么武器去回击对我日夜狂轰的美国人?”

“有!”铃木首相回答得很大声。他虽年高,但思维还不乏敏捷,他显然对草场将军这句诘问很不高兴。首相游愤地从和服的宽袍大袖里伸出一只瘦骨磷询的手挥舞着,加重语气,近乎咆哮道:“帝国仍然强大。我们还有350万军队,有1万架飞机,有3300艘特攻船舰……我们有一亿国民。为了天皇,我们可以'一亿玉碎'!我们有武士道精神,我们可以杀身成仁!”

“对不起首相。”草场没有想到自己一席话竟惹得首相大动肝火。他向首相深深鞠躬致歉后,便急切地、尽其可能详尽地报告了汽球炸弹年来在对美国,特别是对西部地区进行轰炸的成果对对美国造成的威胁。他希望首相收回成命。然而,首相表现得相当冷漠、固执。在草场将军声泪俱下地向他报告、请求时,首相是耐着性子听完的,却又双目微闭,如老僧入定。

“我不需要估计,我需要的是事实!我需要你拿出这段时间你们的汽球炸弹给美国造成毁损的事实根据。”草场将军的话完了,铃木首相一副长长的寿眉抖抖,睁开眼睛,看着草场,目光很冷。

“对不起,首相!”草场又赶紧解释,“因为中国军统局破译了我们的密码……我们现在对汽球炸弹驭炸美国的效果只能从美国人的报纸上去收集。”

“而现在美国人的报纸上对你说的汽球炸弹情况没有只字反映。”

“可能是美国人对我们进行了消息保密,封销了报纸上这方面的报道。”

“情报需要事实,排斥可能!”首相的声音又严厉了,带有教训意味:“美国是一个崇尚民主酌国家,他们不可能搞新闻封锁,你不要给自己凭空找根据。”

“但是,战争期间他们可能例外。”草场急了,硬顶一句。

“我比你了解美国!”首相厉声喝止了大本营科技长官的絮叨,霍地站起身来,手一挥,“执行吧,草场将军,这是核心内阁的决定!”这一声断喝,使草场如被雷击。啊,看来,连向来支持官己的米内和丰田也改变了主意,倒向了陆相他们。草场将军这就给首相深鞠一躬,缓缓直起身来,向外走去,陡然间像生了大病、抽了筋。

而这时首相背对着他,站得笔挺,面对窗子,草场将军知道,这会儿首相绝无容他再说半句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