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9日夜。
东京郊外夜幕笼罩的首相府寂如坟场。
“啪!”铃木首相开了灯,门窗紧闭的书房里顿时象洒上了一层寒霜。他独自端坐榻榻米上,偷偷扭开了放在面前的落地式超外差收音机。
“美国之音、美国之音!”收音机里传出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说一口标准的日语。在一阵日本民谣过后,她开始播送美英中苏刚刚达成的对日宣言《波茨坦公告》:“美利坚合众国、不列颠王国和中国强大的地面、海上和空中力量已准备好给日本以彻底打击……充分使用我们充满决心的军事力量,意味着日本武装力量不可避免地彻底失败,同时也意味着日本帝国不可避免地彻底崩渍……”
《波获坦公告》最后勒令日本:“立即宣布所有武装部队无条件投降,并对此行动诚意实行予以适当及充分之保证。除此一途,日本即将迅速完全毁灭!”
“啪!”铃木首相听到这里,关了收音机,也关了灯。他静静地坐在黑夜里。门窗紧闭的书房里,他看不见什么。然而,他的心穷极千里。他痛苦地看到,帝国正在呻吟、流血,正在可伯地深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从二月算起。在硫黄岛登陆的类军,一周后将日本守军全歼,2月25日,东京始遭从太平洋美军第七舰队航空母舰上起飞和从中国四川省新津机场起飞的强大机群轰炸。宫内省和皇太后的住所被夷为平地。3月5日,马尼拉的日军全军覆灭。3月9日午夜刚过,上千架美军“空中堡垒”重型轰炸机掠过东京上空,像是滚过阵阵可怕的闷雷。美机在重工业区下町狂轰烂炸。一时,黑烟腾空、火馅滔滔。高达约两千度的气浪象刮过的疾凤骤雨,轻而易举地吞噬了十三万人,并从地图上刮去了整个下町。接着,东京、名古屋、横滨、大阪、神户等日本重工业城市和政治经济中心都遭到大面积的毁灭性轰炸……
接着,美军强攻冲绳。日军在损失了战斗机2230架、11万守军全军覆没后,日本失去了本土以外的最后一块军事基地。但是,日军仍然进顽强抵抗,拒不投降。8月5日清晨,一架美军轰炸机在广岛上空盘旋一阵后,随着一只巨大的降落伞从天而降,触地后天崩地裂轰然一声,一朵巨大的黑色詹菇云从天而起,瞬间昏地暗间,万千柱火焰左冲右突……顷刻间,日本重镇广岛在威力无比的蘑菇云冲击下,人见即死,物化为灰。所有的物质在这些奇异火柱中完全毁灭――这是美国人在日本扔下的第一颗,也是人类战争史上使用的第一颗原子弹;炸死20万人,伤4万。炸过之后现场惨不忍赌。
三天后,在其斯科。苏联外长莫洛托夫召见日本驻苏大使佐藤,正式通知他:苏联对日宜战。九日零时一过,强大的苏军突然对黑龙江对岸的关东军发起猛烈打击。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百万苏军分四路突入中国边境。在量和质都占尽优势的苏军猛烈打击下,关东军溃不成军。
看来,只有投降一条路了。不投降鳖个日本民族都会毁灭。可是,今天下午在皇官地下窒里举行的一次御前会议上,自己提出这个看法后,只有东乡外交大臣和米内海相支持,陆军大臣阿商、梅津参谋总长和海军军令总长丰田表示反对。没有办法,作为首相,他只好最后请圣明的天皇裕仁来裁定了。
门外走廊上,又响起侍女脚踏木屐走过的的碎步声。
“首相!”门外传来侍女的低柔而清晰的声音:“时间到了,车已经备好了。”
屋里首相开了灯,随即响起苍老喑哑的声音:“什么时候了?”
“夜里十点正。”
“好吧!”首相走出书房,随着侍女往楼下走去――天皇定在今夜十点半钟在皇宫召见他们“大六人团”,对和与战作最后裁定。
提前五分钟,以铃木首相为首的“大六人团”已经在皇宫的地下室里那张上铺着洁白桌布的椭园形桌子两边坐定。有枢密院议长平沼骐一郎等四人列席。尽管地下室有通风设备,空气还是很闷。头上一盏日光灯在丝丝的响声中发出白惨惨的光。桌上没有花、没有茶水,大员都正襟危坐,想着心思,一个个脸色惨白,都不吭声,屋里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清。
一阵急促的皮鞋声由远而近,天皇来了,他们都抬起头来,聚精会神看着地下室入口处。天皇在侍卫官的陪同下,一阵风似地进来了,站在桌子的上首御坐前。铃木等人赶紧起立,双手贴着裤缝,向天皇鞠躬。将军们身上的佩刀发出轻轻的叩碰声。天皇挥挥手,示意核心阁员们落坐,天皇坐下来,目光望着正前方,好像望着虚空,也不说话。当首相铃木向天皇详细汇报了下午的讨论情况时,内阁大员们都情不自禁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他们心中的神。
日本历史上第124代天皇,44岁的裕仁身姿单薄,坐姿笔挺,唇上留着一抹漆黑的仁丹胡。衣冠楚楚,竭力显出往常的傲气,但他那清癯、愁苦、疲惫的面容,很长时间没有修剪的头发,都掩盖不了他内心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这便不能不让在座的内阁核心大员们从心里感到冷。只有陆军大臣阿南那一双犀利的眼晴里闪过一丝不满,甚至藐视。
“是这样的吗?”当首相把上午会议上的两种不同意见说了后,天皇扫视了一下全场,说话了,声音很慢很轻,像是空谷来音:“在座诸位都是对帝国负有责任的人。请各位再讲讲自己的意见。”
东乡外相应声站起,他向天皇鞠了一躬后,矮矮胖胖,近乎秃顶了的他托了托眼镜,陈述了他赞成接受《波茨坦公告》的理由。“毫无疑问,”他最后说:“非如此,日本民族必遭毁灭。我们惟一坚持的一条仅是,我国皇朝制不能改变。”
东乡刚刚坐下,米内海相立即站起,向天皇鞠躬后说:“《波茨坦公告》里没有提到这条。因此,天皇地位的确定不成问题。我支持东乡外长的意见。”
“我反对他们的意见!”米内的话还未落音,陆相阿南霍地站起。他脸也红了,筋也涨了,气急败坏地说:“帝国还有充足的国力、军力、战力、勇气。应趁敌犯我本土之机,一亿国民同仇敌忾,痛歼来敌。即使战至最后,一亿国民全部玉碎,然正气和大和民族之勇力必将响彻环宇!”说着,那张寡骨脸上热泪盈盈。
梅津参谋总长和海军军令部参谋长丰田应声站起,齐声响应:“我们支持陆相的意见。”
“首相的意见呢?”天皇挥挥手,示意几个主战派坐下。裕仁看着了铃木,一双忧虑深重的眼晴里,闪过一丝希翼。因为不明白天皇的意图,老成持重而又善于逢迎的首相这才慢腾腾站起,对天皇深鞠一躬,说:“会议已经进行数小时了,遗憾地是达不成共识。但时局不充许我们有一丝一刻的拖延、犹豫。只好拜请天皇陛下作出圣断!”核心内阁大员们听首相如此模梭两可的话,无不感到吃惊。米内海相信不自禁地叫了一声,“首相,你――?”然而铃木却听而不闻,坐了下来。
全场的目光嘲地一下全在天皇裕仁脸上聚焦。
天皇的目光平视,也不看任何人,好像他这时候希望冥冥中的神能为其指点迷津。他好半天不吭声,只有一双平摊在桌上的手抖得不行。终于,天皇的喉结动了两下,茫然地站了起来。决定日本命运的时刻到来了。桌子两边的内阁大员们赶紧站起肃立。
“朕决定接受《波茨坦公告门》!”说完这句,天皇摘下眼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摸挲着镜片,语气沉痛地接着说下去,显然,天皇说这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试顾吾国现状与列国形势,继续战争意味着民族的毁灭,延长人类的流血和残酷行为。我不忍目睹无辜国民再受苦受难。故此际惟有忍受一切,结束战争。”
“我想,让忠勇的军队投降,解除他们的武装,是难以忍受的事情。处罚战争责任者,因为他们也是尽忠之人,所以也是难忍之事。但是,要拯救全体人民,维护国家大政,对此必须忍受。当我回忆起甲午战争后明治天皇在三国干涉时的心情,我只能咽下眼泪,批准接受《波茨坦公告》。”事关重大的圣断下达了,此时此刻,已是十日零时。阿南等主战派将领趴在桌上,流下了伤心至极的泪。
翌日。在草场将军的官邸里,满面激愤委屈的的气象学家荒川博士和大本营科技课课长盘腿对坐榻榻米上,隔几对饮。
“来,荒川君!”神情郁闷的草场将军,给满腹怨气的气象学家敬酒:“年来汽球炸弹飘炸美国卓有成效。荒川君对帝国是有功的。本来,首相否定了我有汽球炸弹继续飘炸美国之后,我想再次在大本营提出,现在看来,用不着了。”说着“咣!”地一声同荒川碰了杯,不管不顾地一饮而尽。荒川放下酒杯时,看定顶头上司,希望他说完下文。可草场没有把话说完,只是不无痛苦地看了看腕上戴的表,“啪!”地扭开搁在身边的收音机。
“滴、滴!”收音机里,传出几声报时声后,传出了播音员和田信贤富有磁性的男中音:“现在是东京时间十二点正。这次播送节目极为重要。天皇要向全体国民宣读诏书,请全体起立。我们现在以尊敬的心情播送玉音。”草场和荒川赶紧起立,面向皇宫方向站得端端正正。聆听天皇玉音,这可是日本历史上第一次啊,荒川惊讶不已,看看草场,素来镇静的将军脸色像死人,惨白,一双镜片后的眼睛也像死了鱼的眼睛。
广播前,先播送着日本国歌《君之代》,国歌一完,广播里传出了天皇缓慢、沉痛的声音:“肤深鉴于世界大势及帝国之现状,欲采取非常之措施,以收拾时局,兹告尔等臣民,朕已饬令帝国政府通告美英中苏四国,愿接受联合公告。”
“如仍继续交战,则不仅导致我民族之灭亡,并将破坏人类之文明。如此,则朕将何以保全亿兆之赤子,陈谢于皇祖皇宗之神灵……”
“作为军人,是我该为天皇玉碎的时刻了。”天皇的声音消失了,腰佩战刀,手戴白手套的草场将军脸上早已是泪水长淌。不用说,此时此刻,整个日本列岛以及还在中国大陆、在太平洋作战的日本军人全部震眩了、颤抖了。大本营最高科技长官抬起头来,看了看呆若木鸡的气象学家,深鞠一躬:“荒川君,别了!”说完,在一种极为悲凉的气氛中转过身去,迈着军人的步伐出门,面向皇宫方向深鞠一躬;将挂满了勋章的将军服挂在旁边的一棵樱花树上,在茵茵草地上缓缓坐下,解开皮带,撩开雪白的衬衣,“刷!”地拔出战刀,按照武士道殉身方式,口中“嗨!”地一声喊,双手执着刀把,只见寒光一闪,草场将长长的战刀深深地扎进了自己的肚子里。他忍着剧烈的疼痛,歪着脸,再顺势将刀锋向右用力一搅一带……“哗!”沁着鲜血的肠子流了出来,淌了一地。在痛苦的**中,日本大本营最高科技长官死了――他为天皇杀身成仁了。
这一切,气象学家全看在眼里。虽然这一切都是在意料之中,但发生在眼前,还是让他感到震惊。他就那样站在草场将军的榻榻米上,看着草场将军完成自杀的全过程,思维一时简直都完全停止了。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太刺激!是的,在这样的时刻,作为一个日本男人应该象草场将军那样壮怀激烈地去死,他魂不守舍,梦游似地踉踉跄跄来在将军殉身的地方,捡起地上那把血淋淋的战刀。战刀在阳光中闪光,还滴着血,很可怕。战刀“铛!”地一声掉下地。荒川博士下不了手,他毕竟是个书生。他清醒了过来,把挂满了勋章的将军服从樱花树上摘下来,再弯下腰去盖在很可怕的将军尸体上。
丧魂落魄的气象学家刚刚站起身来,只见将军夫人――面如死灰的典子来了。他对将军夫人鞠躬:“将军为天皇玉碎了。”
“让你费心了!”将军夫人向他深鞠一躬:“荒川君,请多多保重。”气象学家在一种极为悲若苦的气氛中向将军夫人道了别,刚刚出门,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声。他像猛挨了一棒,没命地向前跑去。他知道,典子也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