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地站在镜子前时,皮肤提供了关于我们的很多信息:我们的年纪如何,我们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们的健康的大体状况,我们的祖先曾经处于怎样的自然环境。但是,我们的皮肤传达的不仅是我们生活中最基本的生物学事实。由于人类独有的主动改变皮肤外观的能力,我们的皮肤也对外宣布着我们希望别人认知的身份和个性。千百年来,皮肤一直是我们与某个群体或某种信仰密切相关的声明,是我们如何看待世界以及我们希望别人如何看待自己的简略表达,即使在我们死后也是如此。[225]
灵长类动物是以视觉为主导的哺乳动物,这一特点异常鲜明。它们主要通过视觉线索来收集周围动物的信息并做出判断:从一个动物的大体外观和皮毛颜色的模式,判断它是否属于同类;基于它的姿势和面部表情,推断它是否友好;它是否展现了某种信号,让它可能成为潜在的性伴侣。作为灵长类动物,我们学会了“以貌取人”。这种对其他动物的外表和意图,以及我们周围环境进行快速视觉评估的能力,于生存而言至关重要。
在我们的演化过程中,我们在灵长类动物的信息线索清单上增加了很多项目。我们还会利用触觉和听觉以及高度演化的语言交流技能,收集彼此和周围环境的信息,但这些信息都没有取代以视觉为主的数据收集模式。今天,人类不仅以视觉为主导,甚至应该说是痴迷。在现代社会,随着数字媒体的发展,人们越来越多地通过海量的图像和听觉信号来了解世界和彼此,外表占据了压倒性的地位。我们通过一个人的外表—主要是皮肤及对其的改造,还有服装和珠宝—来传达第一印象。而第一印象承载了过多的比重,它常常无意识地为我们随后的互动提供背景和引导。[226]
人们将皮肤当作画布,用来传达身份、社会地位、社会需求以及性需求。人们刻意改变皮肤外观已经有几千年历史了,可能还会持续下去。由于皮肤很少被保存在化石记录中,我们不能准确重构这种文化习俗最古老的样子,但是考古记录确实提供了大量的证据,证明早在旧石器时代晚期,人类已经通过各种方法来改造皮肤。以木乃伊化的皮肤作为直接证据,证明距今大约1万年前的新石器时代,皮肤装饰就普遍存在了。
因此,从广义上讲,人体艺术的历史悠久、复杂、有趣(我有意用了“艺术”这个词,因为人们在装饰皮肤时是出于个人和文化审美而做出选择的)。最初的改造可能是在皮肤表面留下暂时的标记,这决定了人体彩绘和化妆品的早期形式。随着人类技术的发展,更永久的改造方式出现了—文身、穿孔、瘢痕,能够主动地、相对安全地破坏皮肤屏障。
现代,一些可以被称作身体和皮肤自我表达或者身体和皮肤艺术的活动有了惊人的发展。这些追求反映了当代人对“外在”的关注,人们会通过节食、健身、整形手术或变性等方式努力改造和重置自己的肉体,这些活动通常涉及复杂的技术或者高强度的体力、意志力和疼痛。[227]我们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见证了惊人的科技发展,这些技术使我们能够用自己的皮肤做出个人声明。其中一些技术的发展,如整形美容外科,诞生于在两次恐怖的世界大战中惨遭毁容者对外貌修复的迫切需求。[228]与许多医学和技术一样,用来修复损伤或缺陷的技术很快被用于其他目的—改善外观或功能。在当今工业化国家,可以做到通过调整皮肤的颜色和质地来改变皮肤本身的基本结构。美黑、美白,以及用各种各样的方法使皮肤显得更年轻,这些都能通过提供足够的时间和金钱来实现。总之,21世纪的人类,可以将数千年来积累的丰富多彩的材料和技术用在皮肤上来表达自己。
人体彩绘和化妆品
最早用来改变皮肤外观的方法是用天然颜料给皮肤上色。考古发现距今7.5万年前就存在颜料,表明在人们用衣服遮盖身体之前,他们就会用颜料来装饰自己的身体。[229]这并不令人惊讶。毕竟,现代人的祖先来自赤道地区,在那里衣服大多是多余的。另外,在身体上绘画只需要颜料和想象力,不用其他任何技术,而最简单的缝制衣服也需要切割工具、锥子、针和其他工具。
来自各大洲的人种志报告,记录了人们广泛使用红赭石(赤铁矿)进行人体彩绘的历史。其他颜色有来自黄赭石(褐铁矿)的黄色,软锰矿(锰)的黑色,灰、白垩或石灰的白色,以及其他矿物颜料。红赭石常见于旧石器时代遗址,考古学家在南非布隆伯斯洞穴的中石器时代遗址发现了蜡笔状、抛光的赭石尖,据信它们是用来装饰身体的。[230]到了八九千年前,岩画、彩塑和雕刻记录下了精致的人体彩绘,表明它们在北非和西亚的普遍性。
尽管各种赭石和黏土可能是人体彩绘颜料的最早来源,但地面矿物和植物颜料,如科尔(kohl)、靛蓝(blue woad)和乌鲁库(urukú)在5000年前就开始使用了。科尔是一种常以锑为原料做成的颜料,起源于约公元前3000年的古埃及。靛蓝是古代英国人用来给皮肤着色的蓝色染料,它是将欧洲菘蓝的叶子研成粉末后并发酵制成的。南美洲有许多生活在赤道一带的土著民族使用乌鲁库,这是一种提取自乌鲁库种子(胭脂木)的外种皮的红色颜料。今天在工业化国家销售的“环保”化妆品中经常含有乌鲁库。[231]
虽然在现代世界的大部分地区,传统的人体彩绘都在衰落,但在靠近赤道的非洲、南亚和新几内亚的文化中仍保留着这种做法(见图32)。当早期的人类开始离开他们最初演化的热带地区时,穿合身的衣服成为一种应对恶劣环境的重要方式。可以预见人体彩绘会逐渐衰落,并只保留在那些没有衣服覆盖的部位:手、脚,尤其是脸。
图32 一位来自坦桑尼亚的马赛族莫兰(战士)用赭石和动物脂肪做成的糊状物涂抹脸部,以突出自己的五官(左图)。在印度南部的马哈巴利普兰,一位前往寺庙的朝圣者,他的额头上有类似的涂抹,他用白色黏土沿着一条红色黏土或其他颜料的边描绘出生动的条纹图案(右图)。在世界上许多地方都独立发展出类似的面部装饰图案,特别是用来突出额头和眼睛的。爱德华·罗斯供图。
最早被广泛使用的化妆品—专门为脸部皮肤制作的人体彩绘似乎出现在古埃及,在那里存在各色用于装饰面部的粉末、有色矿物和其他化合物,无关性别,不论生死(见图33)。[232]化妆品包括天然含铅的化合物以及通过“湿化学”[1]技术有意制造的其他化合物,这些技术涉及在简单的“实验室”中进行受控的化学反应。这标志着化妆品工业的开始。
图33 图中展示了古埃及的化妆品、化妆品容器和铜镜。大多数埃及化妆品是由含铅化合物制成的,有些是天然存在的,有些是自主生产的。男性和女性在生前和死后都会使用面部化妆品。从左到右:贝壳和矿物颜料[6–2320],铜镜[6–10236],猴子状科尔罐[6–6419],科尔管和涂抹器[6–15175a和b]。菲比·赫斯特人类学博物馆和加利福尼亚大学董事提供,妮娜·雅布隆斯基(Nina Jablonski)拍摄。
这些早期的埃及化妆品色板中包含使眼睛边缘变黑的科尔,使眼睑变绿的孔雀石粉,以及使嘴唇变红的红赭石或洋红。[233]为了突出这些特征,脸的大部分还涂上了厚厚的铅白。铅白是碳酸铅和氢氧化铅的混合物,我们今天认识它是因为在过去的日子里它是家用油漆的基础成分。事实上,铅白毒性很高,但人们在几个世纪里将其广泛用作化妆品都没有认识到这种危险性。将铅白涂在脸部的做法不仅在古埃及很普遍,直到19世纪初,在古希腊和整个欧洲也很普遍。[234]日本艺妓异常白的脸是将大量的米粉或铅白粉与水混合制成薄浆,然后涂在脸上形成的。铅白不仅能使惨白的脸色同眼睛和嘴唇的颜色呈现出戏剧性的对比,还能遮盖皱纹和天花造成的难看瘢痕。应用白色底来强调黑眼睛和红嘴唇仍然是世界各地传统戏剧的主要手段(见图34)。
图34 一位来自缅甸曼德勒的女舞蹈家,她的白脸突出了描黑的眼睛和发红的嘴唇。在世界许多地区,这种面部化妆方式仍然是戏剧传统的一部分。爱德华·罗斯供图。
人体彩绘和化妆品在工业化国家的历史是复杂而迷人的。在过去的150年里,围绕人类对短时自我装饰的嗜好形成了一个真正的产业。这些产业得益于人们能够看到其他人的图像(通过绘画、素描、摄影、电视、电影和互联网传播),大众对有吸引力的“外表”的渴求,以及现代技术的提高,使精致化妆品的迭代生产成为可能。近几十年来,化妆品逐渐与时尚联系在一起,结果就是随着季节变化的时尚潮流让我们的妆容千变万化。绝大多数化妆品的设计和销售是面向女性的,主要是为了突出身体的某些部位,比如眼睛、眉毛、嘴唇和脸颊,这些部位在传递情感信息和表达性吸引力方面能起到重要作用。
从古埃及的科尔开始,到最近的各种睫毛膏、眼线和眼影,强调眼睛大小和眉毛轮廓的产品对女性来说一直很重要。这些化妆品的吸引力在于它们除了能突出眼睛的大小,还能拉近眉眼间距;使外眼角上翘,就像在微笑一样;使扬眉更明显,扬眉是指眉毛短暂扬起所产生的微表情,表示认可和关注。这些作用中的前两个涉及区分女性面孔和男性面孔的面部特征。成年女性的大眼睛被认为更像孩子或者新生儿。由于儿童早期脑和脸的上半部分发育快,使得儿童的眼睛看起来比较大。对女性来说,青春期时脸的下半部发育通常不如男性明显,这使眼睛在女性面部占比更大。[235]
同样值得重视的是那些强调嘴唇大小和颜色的产品。[236]在言语交流和接吻时,嘴唇具有重要作用,它帮助我们与他人建立社会联系和身体的亲密关系。增添脸颊颜色的化妆品也非常受欢迎。容光焕发的脸颊与情感和身体健康有关,它可以使人联想到年轻时的红润、性兴奋的潮红、激烈的体育运动,或休闲度假后展现出的古铜色面容。胭脂最早的大规模生产可以追溯到18世纪末的法国,在那里它们的年销售量估计超过200万单位。[237]自此,化妆品的使用和销售一直在稳步增长,只是偶尔会出现一些小的中断。
文身
文身是另一种古老的人体艺术形式,似乎是一种普遍存在的人类实践。其出现至少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它可能是最早的、不可逆转的身体装饰形式。已知最古老的文身是第二章描述的新石器时代晚期冰人奥兹的文身,他被冰冻的尸体发现于阿尔卑斯山的冰川中。他的皮肤保存了近5000年,上面有14组永久性的文身,大部分文身是分布在脚踝和背部的短而平行的黑线,这些文身似乎是将煤灰擦在皮肤上,然后在皮肤上刺小孔,将黑色的残留物推入小孔中而产生的。[238]在俄罗斯西伯利亚阿尔泰边疆区发现的帕兹里克人冰冻古墓中,有4具4500年前的尸体,他们的身体被奢华的文身装饰着,这些文身描绘了现实和神话中的动物形象。[239]
图35 在太平洋岛屿上的古代拉皮塔文化中,复杂的几何图案被用来装饰家居用品和人自身。类似的图案也出现在古代陶器、现代树皮布和文身中。在许多拉皮塔遗址中发现的文身针证明了太平洋岛屿上早期民族文身的古老习俗。帕特里克·V. 基尔希(Patrick V. Kirch)供图。
中王国时代的埃及贵族女性木乃伊尸体上也有文身,《圣经》中禁止文身的禁令大约可以追溯到同一时期(《利未记》19∶28)。在3000~4000年前,文身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环极地地区、美洲和大洋洲都很常见;一些最精致的文身—那些来自太平洋中南部诸岛的文身似乎也有古老的起源。考古学家在太平洋岛屿的古代拉皮塔(Lapita)文化中心的遗址中发现了文身的工具(针和梳状器具),时间可以追溯公元前1200年至公元前1100年,大量的证据表明文身的设计和图案与树皮布和拉皮塔陶器使用的图案有关(见图35)。[240]
有很多著作探讨过文身的含义,而大多数权威人士认为文身的吸引力在于它代表了一种持久的刻印,传达了归属、纪念和保护的重要性。文身可以表明一个人隶属于某一社会单位。例如,在一些传统的亚洲社会中,女性的面部文身在他们的文化中被认为是美丽的,但在外人看来却是一种侮辱;一些群体用这些面部文身使女性与团体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文身用装饰过的表面来代替皮肤的实际表面,在这一过程中,文身表面体现出一种自我伤害和自我防卫的矛盾特质。因为这些装饰通常是永久性的,文身的皮肤永远无法恢复到婴儿时期那般明净。[241]
几千年来,文身一直是大多数人类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在早期基督教时代,文身在大多数欧洲国家是不受欢迎的,这可能与《圣经》禁止文身的禁令有关。在随后的几个世纪里,西方世界开始将文身与一些不光彩的社会边缘元素联系起来,比如囚犯和妓女,或者将其与原始和异国情调联系起来,因为某些文身依然存在于世界的其他文化中。在犹太传统文化中,文身曾经是不受欢迎的,而且在某些圈子里仍然不被认同,因为人们觉得这是一种邪恶的行为。
最近有关文身的书籍强调了历史上文身存在的普遍性,试图使其普遍化和正常化,以再次吸引现代主流受众。[242]然而,关于西方历史中文身的方法和动机我们知道的并不多,因为与文身相关的亚文化和社会因素直到大约20世纪才被记录下来。
今天,文身是最受欢迎的永久性皮肤艺术形式,据估计,工业化国家有8000万人热衷于展示某种形式的文身。文身的吸引力不仅在于它的永久性,还在于这种媒介所带来的极具魅力的表达特性(见图36)。在皮肤这块大画布上可以创作各种大小、颜色和复杂的图像。令人意外的是,选择文身的人一般不会后悔。大多数文身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进行的,它们的优点在于持久存在。文身图案一旦印在皮肤上,就会成为对某件重要的生活事件不可磨灭的纪念,不像纪念T恤或染发那样只是暂时性的。在服装、化妆品和发型越来越相似的全球化世界中,文身是个性的永久反映,是对信仰和情感的深思熟虑的表现,是表达个性独特而有力的方式。[243]
图36 文身时会用一根锋利的空心针将少量的永久性墨水注入真皮层。上图显示艺术家基拉·奥德在给丹尼尔·麦库恩的小腿前部文上复杂的凯尔特十字架。她需要在无菌条件下给他文身,以减少感染的风险。该图体现了现代文身的特性—丰富的细节,为身体量身定做,用来纪念人生中改变一生的事件。图中的十字架使丹尼尔回忆起他和父亲在爱尔兰的难忘之旅。基拉·奥德供图。
对许多人来说,文身象征着对某一团体或阶级的永久可见的承诺,因此是一种归属或分裂的象征。尽管文身通常是自愿的,但也存在非自愿的文身,以表明个人是某一特定群体的成员。在这些标记中,帮派或监狱文身是最有说服力的群体成员声明。文身也常常象征着浪漫的关系,比如文上某个有意义的符号或情人的名字。当生活环境发生变化,人们不愿意继续表达承诺时,例如,与帮派决裂,或者浪漫关系破裂,人们可能会试图去掉文身。现在通过各种类型的激光手术可以去除文身,但这一过程既昂贵又漫长。[244]激光去除文身在20世纪80年代首次引入时给一些人的身上留下了瘢痕,90年代开发的新方法已经消除了这一问题,但是该过程仍然会导致治疗区域暂时丧失正常的皮肤色素。
现代文身按风格分类,其中最流行的是传统风格、部落风格和帮派风格。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文身在工业化国家越来越受欢迎,部分原因来自“名人文身”的兴起。安吉丽娜·朱莉和布拉德·皮特等娱乐界的文化偶像开始在引人注目的社交活动中炫耀自己的文身后,文身突然为大家所接受,甚至是令人向往的。随着文身的传播,用来描述个人设计和风格的专有名词也随之发展起来,现在像“黑暗”“老派”“监狱”“野性风格”这样的词语就能唤起特定的意象风格。如今在发达国家,许多想文身的人在选择文身的设计和构图,以及创作文身的艺术家时,会非常谨慎,有时他们会花费巨资到其他城市聘请一位著名的文身艺术家,或者参加许多新近流行的人体艺术集会。
使用皮肤文身转印(“临时文身”)或在皮肤上涂抹半永久性的颜料,可以达到类似文身的美学效果。作为传统艺术的散沫花(henna,也音译作海娜)皮肤画,或曼海蒂(mehndi),属于后一类。曼海蒂最初是一种在妇女手脚上用散沫花染料绘制复杂图案进行装饰的传统方法。这个传统起源于北非和中东国家,12世纪由莫卧儿人带到印度。曼海蒂最初是给准新娘做的,近几十年来作为一种自我装饰的方式在亚洲和西方的女性中流行起来(见图37)。曼海蒂通常可在皮肤上保持7~10天,有时长达6周,这取决于涂抹后过多久清洗皮肤以及随后几周的清洗次数。尤其对新娘来说,用散沫花绘制一个复杂的图案被认为是重要的美化仪式,整个过程可能需要花费6个小时。[245]
图37 曼海蒂艺术家拉维·卡托拉(Ravie Kattaura)用散沫花在皮肤上作画,这种散沫花染料具有半永久性,通常持续7~10天,有时甚至长达6周。传统上,绘制曼海蒂的仪式和完成后的效果一样重要。卡洛琳·柯普(Caroline Kopp)摄影,? 1992 California Academy of Sciences。
穿孔和瘢痕文身
穿孔、瘢痕文身和烙印是各大洲土著文化中普遍存在的习俗,暗示了其古老的起源。在衣服的使用和需求还没有普及的早期文化中,穿孔很可能是一种将具有装饰性的贵重物品贴身携带的固定方式。文身更常见于浅色和棕色皮肤,瘢痕文身和烙印更常见于深色皮肤。黑色素含量高的皮肤更容易形成明显的瘢痕疙瘩,使得隆起的图案在深色皮肤上明显可见。
和文身一样,过去20年里穿孔在工业化国家也越来越流行。在西方,穿孔常被认为是女性的专利,因为她们希望用一种永久性的方法将珠宝挂在耳朵上,但从各方面来讲,穿孔已经变得更加普遍,涉及男性和女性身体的许多部位。在耳朵以外的面部穿洞是最流行的形式,它们是20世纪80年代流行的打多个耳洞的延伸。在过去10年中,面部穿洞变成一种常见的时尚,甚至在商场的店铺中就可以进行简单的穿孔。
图38 传统的身体穿孔包括极端的自我折磨,比如用多个钩子刺穿胸部和背部的皮肤,类似印度教苦行僧有时做的那样,或用钩子强行插入胸壁将身体悬吊起来,就像艺术家乔治·卡特林此处描绘的著名的曼丹人体悬挂仪式或奥基帕仪式一样。这幅1867年的画描绘了1835年前后举行的仪式。
在西方,于身体的其他部位穿孔首先与施虐受虐式的关系,以及20世纪70年代的现代原始主义运动联系在一起,这种运动试图克服现代科技和工业化对感官的麻痹,鼓励将永久性的身体修饰作为精神探索和个人表达的形式。这些做法的灵感来自亚洲的苦行僧和美洲的土著战士,他们试图通过自我折磨的形式来表达他们的精神力量,比如用挂有重物的钩子刺穿肉体或用钩子将身体悬吊起来(见图38)。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的朋克摇滚表演者效仿了更为传统的穿孔艺术。他们将自残作为行为表现,进行了极端的身体装饰,以便在现实生活中表达“反时尚”的态度。[246]行为艺术家史帝拉(Stelarc)拥抱了不同的理念,他实施了身体悬吊术,作为他不断努力摆脱皮肤的束缚,企图消除公共空间和身体内部之间障碍的一种表达(见图39)。对他来说,身体悬吊是“引力的一种表现,是克服它的表现,或至少是抵抗它的表现。拉伸的皮肤是一种引力的风景画”。[247]
图39 行为艺术家史帝拉的作品对我们把皮肤看作一种屏障的概念提出了质疑。史帝拉完成了27次身体悬吊术,这些钩子插入了身体不同位置的皮肤。这些身体悬吊意在传达人类对飘浮或飞翔的渴望。用艺术家的话说,“缆绳(从钩子中引出)是张力线,这是悬浮体视觉设计的一部分”。他将自己拉伸的皮肤描述为“引力的风景画”。纺织悬浮,艺术空间,西宫,1987,? Stelarc,由H. 施泰因豪斯(H. Steinhausser)摄影。1995年同保罗·阿特佐里(Paolo Atzori) 和 科克·伍尔福德(Kirk Woolford)的采访。
和文身一样,人体穿孔也产生了自己的术语来描述穿孔的类型、风格和区域。私密的身体穿孔涉及越来越流行的在两性的**和**部位穿孔,这种穿孔既体现了个人寻求另类的性表达形式,也体现了类似其他形式的永久性身体艺术所包含的对个人和群体身份的声明。[248]
瘢痕文身是一种装饰皮肤的方法,它根植于当皮肤遭受严重烧伤或深度割伤后人体自身形成的可见瘢痕,特别是在深色皮肤的人身上黑色素高度沉着的瘢痕疙瘩。瘢痕文身可以通过烙印或结疤形成。烙印是将热的金属片先制成想要的形状,在加热后放在皮肤上以产生二度或三度烧伤。由于烧伤造成的瘢痕通常比原本损伤的区域大得多,所以不适合太复杂的图形,其设计往往比文身简单得多。一些人体艺术家最近开始使用外科用的激光来雕刻“烙印”。[249]结疤是由受过专门训练的专家进行的,他们在不用墨水的情况下用尖刀或手术刀切割皮肤。通过用小刀或刺状刀在皮肤上割出小的切口,然后用木炭覆盖伤口以形成凸起的瘢痕组织,可以制作复杂精细的图案(见图40)。[250]覆盖切口的木炭(或其他刺激物)会产生一个永久性的瘢痕,永不褪色,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稍微变得不那么明显。
装饰性瘢痕常被用来记录一个人生命中的重要阶段。在世界各地的土著文化中,这种仪式性的瘢痕在有些地方曾经是或现在仍是一种对成年的文化认定。尽管随着西方的外表标准开始侵蚀非西方文化,传统的装饰瘢痕越来越不受欢迎了,但在非洲的部分地区和一些波利尼西亚群岛上,装饰瘢痕仍然盛行。切刻皮肤的疼痛被认为是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因为它创造了一种不可磨灭的记忆,童年已经成为过去,就像刀子切割皮肤一样给意识留下了印刻。
图40 尼日利亚和喀麦隆边境的曼达拉山区,一名努比亚妇女的脸上布满了精致的装饰性瘢痕(左图)。这种瘢痕是通过结疤形成的:用一把锋利的刀划破皮肤,然后在伤口处放上木炭或其他物质形成明显的瘢痕。尼日利亚达马图鲁的一名卡努里妇女脸颊上有深深的垂直瘢痕(右图)。这是通过在真皮上划出干净平整的切口造成的。在这两个案例中,年轻女性的脸上都留下了瘢痕,预示着她们进入成年期,并凸显了她们的美丽。爱德华·罗斯供图。
白皙之外的选择
几个世纪以来,人们基于肤色判断不同人群的性格、潜能和吸引力。在欧洲列强殖民非洲并将非洲大陆视作原材料和劳动力来源的几百年里,人们将黑皮肤与一系列不受欢迎的人格特征和道德缺陷联系在一起,是为了使奴隶贸易合理化。从启蒙运动到19世纪期间,欧洲及美国的哲学家和自然历史学家开始投身肤色起源的研究,然后将他们的结论推广到所有人群中。洛伦兹·奥肯(Lorenz Oken)在他19世纪早期的《自然哲学手册》(Handbook of Natural Philosophy)中将他所称的“摩尔猿人”和人类白人做了区分。前者的皮肤是黑色的,会隐藏肤色的变化从而无法表现出内心的情感。而后者的皮肤是白色的,使其内心的情感得以流露。深肤色人缺乏明显的脸红反应,这被视为他们缺乏道德情感,尤其是羞耻感的证据。因此,深肤色的奴隶被认为缺失作为人该有的道德感,从而被降到了非人的地位。这种反常的逻辑使得奴隶贸易的持续以及对奴隶的暴行得以正当化。[251]
在欧洲文化中,对浅肤色的推崇由来已久。在与欧洲人接触之前,非洲和美拉尼西亚的一些通常肤色较深的人群似乎也存在对浅肤色个体的偏爱,尽管在另一些社会群体中存在相反的情况。浅肤色同地位和潜能之间的正向社会联系被称为“肤色主义”或“肤色区分论”。将浅肤色与婴儿期和女性联系起来(在第五章和第六章中讨论过的)可能引导了之后将浅肤色与年轻人的纯真、较高的女性气质和被宠爱的特权联系起来的文化观念。这也使得人们希望有更多的时间能在室内休闲,远离可能会使皮肤变黑的户外体力劳动。因此,拥有白皙的皮肤成为地位更高、更时尚的表现,尤其在女性当中被视为性感的象征。关于白皙皮肤的文化曾经存在,现在仍在,无处不在。[252]
这种思想不仅从根本上影响了个人的审美,还推动了致力于使人类皮肤暂时或永久变白的行业发展。在亚洲的许多国家,大多数女性极力避免在太阳下待太久,并使用皮肤美白剂美白皮肤。在肤色通常较深的国家,皮肤漂白剂(主要是对苯二酚制剂,也有有毒的含汞产品)变得越来越受欢迎,现在占据化妆品总销售额的很大一部分。[253]在全球营销的推动下,越来越多的贫困国家(包括赤道地区)的人们,普遍希望肤色变白或变浅,但在这些地区,正是黑色素沉着使人们远离高水平的紫外线辐射的伤害。在多元文化的国家,激进的美白产品营销通过鼓励获得理想的白皙皮肤,促进了肤色主义的传播,形成了一种有害且令人不安的社会趋势。
到了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北半球的大多数非农业劳动者常常待在室内,比如在家、办公室或工厂。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矛盾的社会现象:在那些具有欧洲血统的人中,晒黑的皮肤开始被赋予正面的意义,这主要是因为女性名流追随时尚潮人可可·香奈儿(Coco Chanel)开始在公共场合炫耀自己的“假日晒黑”的早期引导。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与户外的艰苦劳作和穷人的辛苦劳动无关,而是被称为“健康的小麦色”,与在阳光明媚的度假胜地享受奢华假期和悠闲的日光浴联系在了一起。突然间,一个被人侮辱了几个世纪的造型,因为它的不寻常和所代表的特权变得时髦起来。
当今大部分人仍有对肤色的不理智的追求。在世界上的许多地方,天生肤色深的人正越来越多地寻求使皮肤变浅的方法,而天生肤色浅的人则试图找到使皮肤变深的新方法。这些愿望的悖论表明肤色影响了人们看待自己和彼此的方式,并体现了与高社会地位相关的形象有着强大的影响力。
如今,美黑仍然是一种流行的消遣方式,我们可以在沙滩上晒太阳,或躺在日光浴沙龙的紫外线灯下,或涂抹使皮肤变黑的化学物质。自然或人工紫外线辐射产生的深色皮肤,将造成皮肤过早老化和皮肤癌,最终为个人和社会带来巨大负担,对于澳大利亚、美国佛罗里达州和美国西南部的浅肤色居民更是如此。在过去的20年里,医学界权威人士一直警告不要美黑,因为增加紫外线照射会导致皮肤癌的发病率激增。对于育龄妇女来说,休闲美黑(在自然阳光下或人工紫外线照射下晒黑)、叶酸缺乏也可能和婴儿的出生缺陷存在联系。尽管存在这些重大风险,许多人仍然认为美黑是一种时尚,是健康的标志,这推动了美洲和欧洲大型室内美黑行业的发展。[254]
对于那些想要晒黑的肤色,但也意识到暴露在紫外线下是有风险的人来说,仿晒产品已经成为一种流行的选择。一个人可以通过在皮肤上涂抹含有二羟基丙酮(DHA)的乳液来仿造晒黑的颜色。DHA与表皮的成分发生反应,产生“类黑色素”或与黑色素相关的化合物,在涂抹乳液数小时后皮肤将呈现橘棕色。[255]当表皮角质层脱落时,假晒黑的颜色会消失。数以百万计皮肤白皙的人希望把皮肤晒成古铜色但并不想得皮肤癌,这一愿望现在催生了一个价值数百万美元的仿晒行业,涉及欧洲、美洲和澳大利亚几乎所有主要生产化妆品和身体乳液的制造商。[256]
改变画布质地
小说家卡夫卡感叹说,皮肤这件衣服是人类一辈子唯一必须穿的衣服。他听任皮肤不断衰老、松弛,他认为皮肤“不仅是一件衣服,也是紧身衣和命运”。[257]卡夫卡也许会欣赏今天医学和美容技术的进步,这种技术不只是通过化妆品改变皮肤的外观,还可以使其恢复青春。随着寿命的延长,保持年轻的外表,与保持身体的年轻和性活动水平是密切相关的。担心皮肤不再年轻,一度是大多数中年女性的心病,现在这种担忧已经蔓延到男性、青少年和男女青年身上了。
浏览流行杂志,我们很快就会发现如今有各种各样的技术可以使皮肤重回年轻状态或延缓衰老的过程。多年来,整形医生做的拉皮手术被认为是收紧老化皮肤(以脸部皮肤为主)和消除皱纹的主要手段。虽然各种整形手术仍然是皮肤美容的标杆,但为了改善皮肤外观而新开发的表面治疗法和可注射化合物,在这一领域引起了革命性的改变。
大约从1990年起,使皮肤恢复青春活力的行为已经走向大众化。许多新的皮肤护理比整容更便宜,使得中产阶级也可以追求年轻的皮肤,而在以前只有非常富有的人才会这样做。同样重要的是,那些“做过整容”的名人不再是人们的笑柄,而是经常被媒体描述为不老榜样。电视节目,如《改头换面》(Extreme Makeover),有时展示夸张的外科和非外科整容过程,使外观改造和皮肤优化成为人们的消遣节目。号称能让皮肤恢复活力的手术和材料多种多样,而且其种类还在不断增加,而这种增长带来的经济前景正在推动相关医学和应用化学分支的扩张。根据美国美容外科学会的统计,2004年美国人在整形手术上花费了90亿美元。美国消费者联盟指出,近9000万美国人用过或持续使用一些产品或进行手术来减少明显的衰老迹象。[258]
从演化生物学的观点来看,最有趣的新方法是向皮肤中注射去神经制剂以防止面部皱纹的形成,并淡化现有皱纹。在通常被称为肉毒杆菌注射的过程中,纯化的A型肉毒神经毒素被注射到控制面部表情的各种肌肉中。这种毒素通过阻断神经肌肉连接处神经递质的传导,从而阻止肌肉收缩。这种注射的作用只持续三四个月,而且必须反复进行,以防止肌肉恢复正常收缩。在同一部位反复注射最终会造成肌肉萎缩,导致表达面部表情的能力下降并减少由此表情产生的动力性皱纹。肉毒杆菌最初用于淡化眉毛间的皱纹和眼周的鱼尾纹(见图41),现在经常在脸的下部和颈部使用肉毒杆菌,以减少鼻子和嘴角之间出现的法令纹,以及覆盖脖颈前部的片状颈阔肌处产生的明显的颈纹。
图41 接受肉毒杆菌治疗前(左图),照片中的女性皱眉时眉毛间有明显的皱纹。治疗后(右图),当她做出相同表情时,皱纹就不那么明显了,因为肉毒杆菌可以防止面部肌肉收缩。阿拉斯泰尔·卡拉瑟斯(Alastair Carruthers)供图。
肉毒杆菌毒素的使用,表现出在灵长类动物的演化过程中不同力量之间竞争的有趣形式。一方面,人们看重年轻的外表及其与繁殖能力更强的联系;另一方面,通过微妙的面部表情来加强沟通也是很重要的。在极端情况下,肉毒杆菌毒素几乎可以消除面部表情,即使在生动的演讲过程中,面部皮肤也会变得迟钝而毫无生气。这使得理解对方想传达的信息变得非常困难,尤其是在面部表情与语言表达的情绪不匹配的时候。例如,使用肉毒杆菌毒素的公众人物、演员和名人可能会被邀请进行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讲,希望他们能激发人们的行动或同情心。在缺少正常面部表情的情况下,这些演讲不会感动任何人。在司法鉴定领域,尤其令人担忧的是,肉毒杆菌毒素可能被当作欺骗的工具,因为它可以改变人们建立信任关系所依赖的面部表情。
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曾用自己的皮肤表达过某种个人情感,哪怕只是一抹口红,或者一个暂时的文身。许多人都积极参与日常的改善活动,例如使用化妆品,另一些人则通过文身或整形手术寻求永久性或半永久性的颜色或质地的改变。还有一些人试图用自己的皮肤来表达一些完全不同的观点。对许多人来说,行为艺术家的领域代表着一个陌生的世界。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一些艺术家挑战了人们普遍持有的关于物质和个性的文化观念。艺术家奥兰把自己的脸和身体当作画布,选择整形手术作为画笔。她渴望通过手术重建她的传统女性美,最终成为一个“古典美的综合体”。在她所谓的“肉体艺术”中,她的目标不是变美,而是表达美“是无法达到的,这个过程是可怕的”。[259]通过整形手术,奥兰改变了脸的一部分,以模仿历史上一些男性创造的典型女性美,包括达·芬奇在《蒙娜丽莎》中画的额头和波提切利笔下《维纳斯》的下巴。用奥兰的话来说,身体和皮肤是为随意改变而存在的,接受一个人的自然外貌已经过时了。
[1] 湿化学一般是指在液态下进行的化学反应,在理论化学及计算化学问世之前,大部分化学领域的发现都是以湿化学为主,也称为古典化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