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学术书都定价不菲,但研人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想买哪本都可以,因为他手上有一张“铃木义信”的银行卡。
“铃木义信先生,如果您在,请到七楼咨询台。”
研人突然抬起头?
铃木义信?
尽管铃木这个姓很常见,但名也一致的话就不是偶然了。莫非有人在找我?
但会是谁呢?
研人的脑海里条件反射般蹦出一个念头:这会不会是警察的圈套?研人差点儿拔腿就跑,但总觉得这不太可能。警察应该不知道自己有“铃木义信”的银行卡。否则早就冻结账户,阻止资金流出了。此外还有一个疑点。现在播放广播找研人,说明对方知道研人正在书店。但既然知道他在这里,为什么不直接实施逮捕呢?
研人抑制住心头的恐惧,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自从收到父亲的电子邮件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都受到严密逻辑的支配。如果有第三者知道“铃木义信”这个姓名,那就应当是熟悉内情的人,也就是知道父亲计划的人。
也许自己还有同盟者,研人猜想。会不会是警察来搜查出租屋的那个早上给他打警告电话的人?那通电话,除了内容之外,还有许多地方令他费解。来电显示不是“陌生号码”,而是“不明号码”。这就是说,对方很可能是从海外打来的。如果对方是外国人,电话中不自然的日语就解释得通了。莫非那个人如今到了日本,要找自己?
研人将放回书架的书再次取出来。对方会通过室内广播找自己,可能预估到研人判断对方不是警察。
书店内排满书架,视野不开阔。研人离开“药学”区,假装平静地朝收银台走。从书架间的过道偷看咨询台,他发现那里只有店员,没有别的客人。
身穿制服、负责咨询的女店员瞟了眼手表,再次对准室内广播用麦克风念道:
“现在广播找人:铃木义信先生,铃木义信先生……”
研人下定决心,朝咨询台走去。
“我就是铃木。”他说。
女店员从麦克风前转过头:“啊,铃木先生,让您久等了。您丢失的东西送到了。”
“丢失的东西?”
“这是不是铃木先生的东西呢?”
说着,女店员就递过来一部手机。
“对不起,为了查出失主,我看了手机里的内容。”女店员打开手机说。在机主信息栏里,显示着这部手机的号码、邮箱以及“铃木义信”四个汉字。“当然,我只看了这些。”
“不好意思。”研人说,心想必须处理好这一突然事件,“是在哪儿找到的?”
“‘有机化学’区前面。”
“是谁送过来的?”
“是我发现的。”
“掉在地板上了?”
“嗯。”
“真不好意思。”
研人伸手去拿手机,但女店员在交出手机前说:“如果有能确认您姓名的物品,能否给我看看?”
“姓名?”研人竭力抑制住惊慌,“姓名……姓名……我这会儿只带了银行卡。”
“那也行。”
研人从钱包中取出“铃木义信”的银行卡,交给女店员。
“非常感谢。”女店员微笑着将手机交给研人。
研人移动到旁边的收银台,给抱来的书付款。朝电梯走去时,他发现自己已浑身冷汗。必须尽早离开这座大楼,找个咖啡馆之类的地方检查这部手机。到底是谁,出于何种目的,费尽心思设计这么一出?这时,尖厉的手机来电铃声突然响起,研人吓得差点儿跳了起来。
屏幕上的来电提醒写着“帕皮”二字,这是研人小时候养过的宠物狗的名字。对方似乎想借此表示自己同研人是一伙的。研人冲入电梯旁很少有人经过的楼梯口,接起电话。
“喂?”
“你是研人吧?”话筒中传出瘆人的声音。那是用机器改变了频率的低沉声音,仿佛从地底传出一样。“我要说一件重要的事,你要一字不落地听好。”
研人没有问对方的身份,而是照吩咐竖起了耳朵。从日语的流畅度判断,对方不是外国人。看来,研人在日本和海外各有一名帮手。
“刚才你拿到的手机,不会被窃听,请安心使用。”
对方从头到尾看到了手机到研人手里的过程。那人此刻肯定就在这座楼里。研人从楼梯口探出半截身子,观察书店内部,但没有发现打手机的客人。
“不过,”低沉的声音继续道,“打电话时,务必选择好对象。给家人、朋友打电话非常危险。从他们的电话可以逆向追踪到你。”
“那有这手机岂不是没多大意义?”
“不,意义非常大。有了这手机,我就可以随时与你联系。”
“你同我是一伙的?”
“不错。”尽管被机器改变了声调,但还是听得出对方声音的亲切。
“你叫什么?”
“帕皮。”对方抿嘴笑道。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那要看问的是什么。”
研人用手挡在手机送话器四周,小声问:“《海斯曼报告》第五节中的内容,会在现实中发生吗?”
“问题真尖锐啊。有出息。你读过那份报告了吧?”
“是的。”
“我刚才说的,就是对你问题的回答。”
研人将其理解为肯定。
“今后,这部手机一定不能关机,要随时保持可接通状态。睡觉时也一样,可以吗?”
“好的。”
“还有,从町田的实验室去别处时,不要乘电车。町田站的检票口从明天起就会有警察监视。”
研人打了个冷战。不知不觉间,警察的搜索范围就离自己如此之近。警察到底是怎么查到的呢?他想到的是电子钱包的使用记录。上下电车时,需要使用铁路公司发行的磁卡。如今已经到了必须怀疑周遭一切的地步了吗?研人想。
“不坐电车,那用什么交通工具?”
“坐出租车安全。你的钱足够用吧?除了町田站之外,你住的出租屋、大学校园、大学医院和你的老家,这四处地点也不能接近。那里也埋伏了警察。追踪你的警察总共有十名。听懂了吗?”
“明白。”
“那再联系。过一阵子,我会告诉你小笔记本电脑如何使用。”
“小笔记本电脑?是无法启动的黑色的那台吧?”
但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研人立即打开手机通讯录,里面只有帕皮一个人的电话。试着再打过去,对方却已经关机。即便在书店中搜索,不知道对方的长相也是白搭。至于如何使用无法启动的A5大小的笔记本电脑,看来只好等下次对方联系自己时再说了。
可是,研人暗忖,对方为什么不愿以真声示人呢?莫非对方是研人认识的人,怕研人靠声音识破?
总之,研人走下楼梯,来到新宿的街上。只需这么一部通信机器,孤立的自己就能再次与世界相连,他不由得安下心来。
研人在大街上迈开步子,考虑现在就把前几天该打的电话给打了,于是从口袋里取出记着电话号码的笔记本。他听从帕皮的警告,先在大脑中想了想给哪些人打才安全。警察知不知道他同报社记者有交往呢?尽管他认为应该没事,但因为刚好走过电话亭,所以以防万一,还是决定用公用电话打过去。
投入硬币,拨打号码,往常立刻就接起电话的菅井,这次却迟迟没有应答。回铃音响了大概十下,话筒里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喂?”
“我是古贺。”
“啊,研人啊。”
研人听出对方所处的环境十分嘈杂。
“菅井先生,您现在在哪儿?”
“我在出差,”父亲的老朋友答道,“但接电话没问题。你是想知道之前你问我的那个女研究者的事?”
“不错,关于坂井友理这个人,您查出来什么没有?”
“你说的人我不清楚,但我找到了一个年纪相符的嫌疑人。东京都医生联合会的名簿上,记载着一个同名同姓的医生。”
“医生?”研人搜寻记忆,想起了大学校园的阴暗角落中,主动找到自己谈话的坂井友理。不施粉黛的面庞,独特的清爽感觉——说她是医生,完全说得通。
“当时的电话簿上,刊登有这名医生执业的医院广告。是父女两代人经营的诊所。”
“诊所主攻什么方向?”
“妇产科。”
回答出人意料。如果是内科或心脏科,那就同肺泡上皮细胞硬化症有关了。
“去这家医院的话,就能见到本人吧?”
“我是在八年前的医生联合会名簿上找到她的名字的,后来这个名字就消失了。她脱离了医生联合会,关闭了经营的诊所。”
“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我会继续调查。也许会查出她在什么地方同你父亲有联系。”
“不好意思。”有这名报社记者做援军,研人心里踏实了许多,“菅井先生,真的非常感谢您。”
“怎么又在感谢我?”菅井笑道,然后双方简单地道别,挂断了电话。
研人走出电话亭,一边朝新宿站走一边思索。怎样才能调查出坂井友理更详细的情况?她在大学现身时,要是自己记下了那辆商务车的车牌号就好了。他正为此后悔时,手机响了。
研人停下脚步。来电显示是“不明号码”,研人不禁紧张起来。是海外打来的电话。会不会是给自己发警告的那个外国人?研人跑进小巷,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Hello?”
对方张嘴竟是英语,研人不由得惊慌失措。说话的是个女人。不知为何,研人的脑海里冒出了金发美女的形象。
“哈……哈罗?”研人口齿不清地回复。
对方用极快的语速喋喋不休地说起来,但研人一个字也没听懂。他唯一明白的是,这个女人正处在混乱状态。
研人努力将大脑切换到英语会话模式,挤出了一句老套的英语句型:“你能说慢点吗?”
对方顿了一下,然后说:“你是谁?”
“我?我的名字是古贺研人。”
“研人?你现在在哪儿?不,我是问,我在给什么地方打电话呢?”
研人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对方的话,于是又说:“请等等。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我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女人的口气缓和下来,尽量让自己恢复平静,“研人,你听好,我接到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他告诉了我这个电话号码,让我打电话过来,向你报告我儿子的病情。他说,这样你就能救我的儿子。”
“我能救你的儿子?”
“是的。难道不对吗?”
研人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将来某一天会有个美国人来访。
“我能问问你叫什么吗?”
“莉迪亚。莉迪亚·耶格。”
“莉迪亚·耶古女士?”
对方放缓语速,纠正道:“是耶格。”
“耶格女士。”研人注意着发音,道,“你是美国人?”
“是,但我现在在里斯本。”
肺泡上皮细胞硬化症的世界权威就在里斯本。
“你打来电话是为了治你孩子的病?”
“是的!是的!”莉迪亚·耶格大叫起来,仿佛终于找到了救孩子的方法。
“你认识叫古贺诚治的日本人吗?”
“不认识。”
“你丈夫认识吗?”
“你是说约翰?他去国外了,我没法同他取得联系,不知道他认不认识这个日本人。”
“约翰·耶格先生做什么工作?病毒学研究者吗?”
“不。”莉迪亚说,然后沉默片刻,告诉研人,耶格在私营军事公司当佣兵。
研人反复问过几遍,但仍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多半是跟军事有关的工作吧。“你认识我们吗?”莉迪亚反问道,“约翰,也就是乔纳森·耶格,我,还有我们的孩子贾斯汀?”
研人记下了贾斯汀·耶格这个名字,这是继小林舞花之后第二个需要他拯救性命的孩子。
“我也不认识你们。你们多半是父亲的朋友介绍来的吧。是谁让你打这个电话的?”
“一个美国人。东部口音,上年纪了。”
这是不是就是给研人打来警告电话的人呢?
“这下你明白状况了吧?”
“是的。”研人答道。
“那你如何救我儿子?”
“开发新药。”研人答道,但双肩立刻就感到了重压。如果新药开发失败,那电话另一头的女人就会坠入绝望的深渊。
“这种药物能救贾斯汀吧?”莉迪亚说,声音阴郁,“我给你说说这边的情况。检查数值特别不好。按医生的话说,状况危急。也就是说,贾斯汀可能活不到下个月。”
研人无言以对,仿佛胸口遭受重击一般。贾斯汀·耶格的病况同小林舞花一样,离最后期限不到一个月。如果不能遵照父亲的遗言,在“2月28日之前完成”,两个孩子都会死掉。
“求你了,请你一定救救我的孩子。”莉迪亚的话语中听不出惹人怜悯的软弱,反而透露着与折磨她儿子的病魔对决的强烈意志。研人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这种坚强,一定是超越了语言、宗教、人种,为所有人类所共有的“善”吧。我一定要让遥远国度的这位勇敢母亲实现愿望。
“耶格女士,”研人抬头望天,尽量不让对方听出自己的喘息声,然后下定决心,说出了堪称人生最大赌注的一句话,“我答应你,一定会救你的孩子。”
4
鲁本斯深陷在自家客厅的沙发里,台灯灯罩下的光洒在身旁。
美国东部时间凌晨两点,非洲中部时间上午八点。
本打算回家小睡,但棘手的问题堆在面前,哪有心思睡觉。手中的便笺本上,问题被一一罗列出来。
鲁本斯举棋不定。尽管他不愿看到有人在自己制订的计划中死亡,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可以让奴斯存活下来吗?无论如何,现在涅墨西斯计划还没完全失控。必须预估对方的行动,抢占先机。如果自己猜得没错的话,奴斯计划在佣兵的保护下逃往国外。鲁本斯的视线落在便笺本上。
皮尔斯等人打算从什么地点逃离刚果?
这是最要紧的问题。非洲大陆广袤无垠,中情局的工作人员有限,无法覆盖全域。一旦皮尔斯等人逃离刚果,再想追踪他们就几乎不可能了。对涅墨西斯计划来说,唯一的有利因素是刚果国内的交通状况。以面积而论,刚果的国土与西欧相当。但这个国家的交通设施非常落后,只有一条连接东西的道路,除此之外,就得依靠飞机和沿刚果河而下的船。皮尔斯等人应该也非常清楚,这些交通网的要冲都被监视了。所以,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可以徒步穿越的东部国境线。军事顾问斯托克斯正在拉拢当地反政府势力。从地理上看,这是正确的判断。伊图里森林东侧,二十多个武装集团林立。要想阻止皮尔斯等人逃往国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些“名声不太好的家伙”身上。
逃离非洲大陆的目的地是哪里?
如果皮尔斯等人逃出刚果,留在非洲大陆的可能性将非常低。这群人中大多是白人,在非洲行动太惹眼。那他们打算去哪儿呢?
鲁本斯望向便笺本上的第三条,寻找启示。
四名佣兵的选拔标准是什么?
奴斯陆续杀害了守护者计划的其他候选人,选定如今这四个计划执行者保护自己。
鲁本斯推测,在选拔他们的理由中,一定隐藏着破解奴斯逃亡计划的钥匙。选拔耶格和盖瑞特,是因为他们具有背叛雇主的条件,这点鲁本斯自己也考察过。那剩下的两人,柏原和迈尔斯,选拔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鲁本斯从公文包中取出报告,回顾选拔计划执行者的过程。在柏原干宏上升为第一候选人之前,三名候选人遇袭身亡。这三个人同柏原有何区别?从技能考察,无论是空降资格还是实战经验,他们作为佣兵的能力并无差异。唯一不同的是“使用语言”这一项,只有柏原懂他的母语日语。这时鲁本斯想起了古贺诚治撰写的论文。那篇学术论文竟然一反常规,是用日语写的。考虑到科学世界中英语是通用语,只能理解为古贺博士不擅长英语。换言之,柏原入选的理由会不会是让他充当与日本联络的角色呢?如果这一推理正确,古贺博士死后,负责在日本联络的就是他的儿子,那个叫研人的年轻人。国防情报局的调查报告中写着,古贺研人可以使用英语。如此看来,古贺博士意外身亡后,柏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基于这一点,鲁本斯继续深入思索。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皮尔斯等人会不会打算去古贺博士的母国?鲁本斯在便笺本上写下了“日本”,后面跟着一个问号。
这个叫柏原的日本人的过去十分有趣。报告的特别事项记载,十年前,他的父亲不知被谁打死了,母亲也身受重伤。但目击到犯人的母亲却拒绝提供证言,事件陷入迷宫当中。柏原投身法国外籍兵团,就是在这件事后不久。鲁本斯感觉其中有蹊跷,但仅凭报告中短短几行字很难做出判断。他觉得这件事应该影响不到涅墨西斯计划,于是转而关注下一份报告。
斯科特·迈尔斯。
这名空军伞降救援队前队员被选定为守护者计划的执行者时,在伊拉克已经有四名候选人遇难。迈尔斯之所以被选中,同他的出身密切相关——看重的就是他的医疗和战斗搜索救援技术。迈尔斯的经历中,记载着其他四人不具备的一项特殊技能:航空器操作资格。这应该是出于危机管理的需要。奴斯等人很可能计划乘飞机逃出非洲。
客厅中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鲁本斯发出不满的呻吟声,拿起手机,是特别计划室里的国防情报局联络员打来的。
“你在睡觉?”
“没有。调查出结果来了?”
“是。遵照你的指示,我们筛选了皮尔斯海运公司所有的船舶。一个月之内停靠非洲大陆港口的,只有两艘。停靠的港口是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和肯尼亚的蒙巴萨。”
“阿拉伯半岛呢?”
“有若干油船会定期前往,但都在两个月后。”
“好的,停靠埃及和肯尼亚港口的两艘船中,有前往远东的船吗?”
“停靠肯尼亚的船会前往印度,然后返回美国。”
难道是经过印度前往日本?鲁本斯琢磨起来。他们越过刚果国境线之后,直接往东走就会抵达肯尼亚的港口。“通知相关机构,监视这两个港口,肯尼亚优先。”
“明白。”
“皮尔斯海运公司的飞机调查得怎样了?”
“只有一架公司董事使用的私人飞机,现在没有前往非洲的迹象。我们会继续监视这架飞机。”
“你们调查的对象包括联营公司吗?”
“是,连分包公司也彻底调查过。”
“我还想拜托你们调查一件事:皮尔斯海运公司的相关人员有无包租或购入飞机的计划。”
鲁本斯还未完全说完,对方就答道:“这个也调查过了。目前没有。”
“明白了,谢谢。”
如此看来,皮尔斯等人乘飞机离开非洲大陆的可能性很小。那就只能坐船。只要切断海路,就能封锁他们。鲁本斯挂断电话,视线重新落回便笺本。
反情报。
毫无疑问,美国的机密情报已经被奴斯破解。而鲁本斯被“知悉权”原则所阻挠,无法采取反情报对策。国家安全局运用的“梯队”系统和国内的秘密通信网到底是怎样的系统,他完全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是,各情报机构运用通信基础设施的状况错综复杂,不可能进行统一的通信管理。在这样的条件下,涅墨西斯计划进入紧急处置阶段的消息肯定已经泄露。
目前只能采取权宜之计:编造假情报,扰乱对方的视线。
手机再次响起。电话另一头是与联邦调查局保持联络的弗兰克·巴顿的声音。
“紧急事件。你能不能回特别计划室?”
说实话,鲁本斯不愿意回去,窗外已经开始下雪了。
“你在哪儿?”
“联邦调查局总部。”
“能不能到我家来?”
“抱歉,不能。我们需要在采取了安保措施的房间中谈。”
出了什么事?鲁本斯心中犯疑。
“到施耐德研究所的会议室怎么样?那个地方离我们双方都比较近。”
“好吧。”
鲁本斯使劲儿站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奥迪车钥匙。
二十分钟后,在没有窗户的会议室里,鲁本斯和巴顿碰面了。就是在这个房间里,鲁本斯第一次见到了被截获的奈杰尔·皮尔斯发送的电子邮件。
“大事不好。我还没把这个情况告诉别人。”说着,巴顿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我要说的,是关于从纽约给古贺研人打的警告电话。”
鲁本斯忍不住探出身子:“查到什么了吗?”
“发出警告的人,用的是百老汇大街上的电话亭,那里来往行人众多。打电话的时间是星期六下午四点,日本时间清晨五点。同一天下午四点十分,与电话亭相距两个街区的药店监控摄像机捕捉到了走在街上的涅墨西斯计划参与者的图像。”
鲁本斯马上问:“是埃尔德里奇吗?”
巴顿没有作答,只是从牛皮纸信封中取出几张照片。对准药店入口的监控摄像机透过橱窗玻璃,拍下了走在外面的一名六十岁上下的男人。
“联邦调查局对模糊的图像进行了分析。”
拍下的是谁一目了然。鲁本斯倍感惊异,但转瞬就释然了,就像心中早就预感到会是这个人一样。
巴顿死死盯着鲁本斯,等待指示。鲁本斯说:“单靠这个还构不成证据。只能说明他偶尔经过那里。”
“那我们就拜托密码城中的人调查吧。”巴顿答道。
世界上最大的情报机构——国家安全局规模庞大,以至于在马里兰州的一角形成了小城镇。尽管任何地图上都找不到这块区域,但这里却矗立着五十多座大楼,超过六万名职员和相关人员在此工作。他们的目标是窃听世界上的所有通信,解读密码,获取有利于美国国家利益的情报。国家安全局特别擅长旨在控制网络战争的各种技术的开发。
“那帮家伙什么都查得了。”
接到李正勋的电话后,研人来到夜色下的街道上。骑摩托来的正勋似乎没有想到,狭窄昏暗的小巷尽头竟然有一座公寓,而私设的实验室就在楼上。这座两层高的木质建筑没有长明灯,找不到也没什么奇怪的。
正勋将摩托停靠在黑暗中的外侧楼梯旁,在研人的带领下进入202室,在占据了六叠大小房间的实验设备前目瞪口呆。
“认识研人之后,惊人的事就接二连三。”
“还有更惊人的呢。”接着,研人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
听完述说之后,正勋半信半疑。但如今,超越人类智慧的制药软件就在手中,不可能对研人的话付之一笑。正勋沉思片刻,道:“对于人类进化的可能性,既不能否定,也不能肯定。诚如研人所言,只能试着用‘GIFT’制造新药。凭现代人的智力水平,无法治疗那种病。”
得到正勋的认同,研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正勋你曾在美军军事基地工作过吧?”
“嗯。‘龙山’军事基地。”
“你对窃听有什么看法?不会是我的被害妄想症吧?”
“我不能打包票,但窃听在技术上可行。美国和英国都在运用‘梯队’系统窃听全世界的通信。远东方面,日本的三泽基地有窃听天线,印度尼西亚的上空有巨大的电波窃听卫星。海底光缆通信也全都遭到窃听,可以说没有一种通信方法是安全的。”
研人惊得说不出话来。自己活了这么久,却对所处的世界一无所知。我们就像被圈养在支配世界的一小撮人所打造的牲口栏里。他们能确保我们的日常安全时,我们毫无怨言。但他们并不是慈悲为怀的菩萨,而是人。一旦你触犯他们,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将你捻死。研人如今就在遭他们**。标榜人权的美国居然率先践踏基本人权,这一事实本来就令人大跌眼镜。“通信保密”难道只是传说?
“因为‘梯队’系统也可以用于商业间谍活动,欧盟议会将其视为问题,但具体有何行动不得而知。”
“真恶心。”研人道出心中的不快,“那么美国声称的民主,不过是典型的双重标准吧?”
“我也这么看。不过,不光是美国人,我们所有人的行为都不完美。无论是法律上还是经济上,没有一个系统是完美的。就像发现软件缺陷后必须打补丁一样,如果人类真的是‘智人’,那百年之后这个世界将会变得更美好。”
“那也是我的希望,但眼下还有迫在眉睫的问题。‘梯队’系统正在监视我们。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让正勋你介入。”
“我已经介入了。”正勋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脸,“我也想帮助患病的孩子们啊。”
正勋轻松的语气让研人倍感欣慰。
“那就干吧。”正勋从放在榻榻米上的背包里取出装有“GIFT”的机器。
研人把桌面收拾干净,给机器留出位置。已启动的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浮现出“变种GPR769”的CG图像。受体在细胞膜上缓缓摆动,就像是一种生命体一样。
“‘GIFT’的基本方法论同现行制药软件并无差别。”正勋用研究者所特有的干练语气说,“如你所见,受体的形状已经确定。下一步,就是寻找能与受体在这个凹陷部位结合的化学物质。”
“找到了这种化学物质,就等于造出了药物。”
“不错。有两种方法可以确定药物的化学结构:一种是从零开始设计的全新设计法,另一种是从既有化合物中选出活性高的结构的虚拟筛选法。”
“你觉得应该用哪种方法?”
“试试全新设计法吧。也许会合成出复杂的结构,这个就不是我能搞懂的了,要你来判断。”
“明白。”
像上次一样,正勋将电脑连上网,然后面对屏幕。“这款软件厉害的地方在于,只需要输入你想要的结果,剩下的就无须担心了。”
“就是说,它是全自动的?”
“不错。”正勋乐呵呵地说,“将药物活性强度设为百分之百吧。”
正勋勾选了对话框中的相应选项,然后把手从鼠标挪到键盘上。随着手指的快速敲击,画面不断变化,从带状模型图到数字和字母构成的原子坐标一览表,令人眼花缭乱。
“只要指定了结合的部位,剩下的都由‘GIFT’来计算。”正勋解说道,“好了,生成特效药吧!”说着,正勋就按下了回车键。
屏幕上立即出现了“剩余时间01:41:13”的字样。
“一小时四十分。太厉害了!”
正勋差点儿跳起来。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研人不由得心生羡慕。自己如果也能对研究有如此高的热情,也许就会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吧。看着满脸笑容的正勋,研人突然想起了父亲生前露出的神秘微笑。“我不能停止研究啊。”父亲说这句话时脸上洋溢着无上的幸福,跟正勋此时一模一样。父亲想必对研究也一往情深吧。可是,研究究竟有什么乐趣呢?父亲的研究生活似乎也没有那么充实啊。
“肚子饿吗?”正勋问。
“饿了。咱们去吃点儿东西吧。”
两人用等待软件运行的时间,前往公寓附近的面馆。研人走在夜路上,瞪大眼睛观察周围,没有发现警察的影子。
两人坐在餐桌前,点了中餐套餐。因为面馆通宵营业,两人吃饱之后,继续留在店里,商量今后的行动方针。如果用“GIFT”成功设计出药物,那制药的第一阶段就算完成了。接下来便是实际的合成操作、与受体的结合实验,以及用小白鼠做简单的药理实验。
“我觉得公寓里的试剂不够用。”研人说,“必须想办法再搞一些。”
“试剂店卖不卖给我们?”
“他们不卖给个人。”
“那我去大学托其他实验室的朋友想想办法。”
“拜托了。就算成功合成出药物,剩下的操作如何完成?需要体外培养细胞和小白鼠做实验。”
“我没有临床知识,只能努力学习了。去找土井好好问问。”
研人想起了将正勋介绍给自己的土井。那家伙生性轻佻,对研究却很在行,肯定能帮上忙。
确定行动方针后,还有点儿时间。研人道出了一直盘绕在心头的疑问:“跟正勋在一起时,感觉很自然。韩国人和日本人有什么不同吗?”
“唔……”正勋偏着头思考了片刻。
“你别客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举个例子吧。”正勋的视线重新落回研人身上,“我们韩国人有一种特别的感情。美国人、中国人、日本人都没有这种心理。韩语中用汉字‘情’表示。”
“情?”
“嗯。汉字写作‘情’。”
“这个字日本也有。”
“不,韩语中的‘情’同日语中的‘情’不一样。很难讲清楚。”
研人好奇地问:“你能解释一下吗?”
“非要解释的话,那是一种将人与人联系起来的强大力量。我们通过与好恶无关的‘情’,与素不相识的人联系起来。”
“就是友好和博爱的意思吧?”
“不是这么美好的东西。‘情’也是一种麻烦。因为无论是多么令你厌恶的人,都同你之间有‘情’相连。也就是说,我们无法百分之百拒绝他人。韩国的电视和漫画描写的几乎都是这个‘情’。”
“是这样吗?”研人看过几部韩国电影,但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鉴赏同一部作品,每个人的观点却是如此不同,研人不禁咂舌。
“更进一步说,人与物之间也有‘情’相连。我这么解释你懂吗?”
研人努力从感情上理解“情”为何物,但内心深处却没有萌生丝毫感情。
“不懂。”
“是吗?”正勋笑道,“‘情’这个词的意思,只有知道‘情’的人才明白。如果不知道词语指代的对象,就不能理解。”
这跟科学上的专业术语一样,研人想。对于专业之外的人,你再怎么解释,对方也听不懂。因为那已经超出了此人理解能力的极限。
“我觉得与日本人相比,韩国人之间的距离更近。”
“嗯,或许是吧。”
正勋平时所表现出的温文尔雅的气质也是由“情”所致吧,研人想。
“好了。”正勋看了看手表,“‘GIFT’的计算快结束了。”
研人从椅子上站起身,盘算着一定要成为有情之人。
付完账,两人离开面馆,再次提高警惕,返回矗立在黑暗之中的幽灵屋似的公寓。
六叠大小的房间的桌面上,A4大小的笔记本电脑屏幕闪烁着微光。研人打开屋里的灯,同正勋一道注视着屏幕。跃入眼中的是“None”(没有)这个单词。
“没有?”正勋尖叫起来,“没有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啊。”
“太奇怪了。等等。”
正勋扑在电脑上,一连串操作之后,屏幕上浮现出一个化学结构式。由苯环和杂环构成的母核上连接着功能团,结构十分简单。“虽然‘GIFT’得出了结果,但受体只活性化了百分之三。也就是说,这个结构治不了病。”
“是让我们对这一结构进行最优化?”
“不,如果是那样的话,‘GIFT’就不会显示‘None’这一结果了。采用全新设计法,本应得出更好的结果。”正勋思考了片刻,道:“放弃全新设计法,尝试采用虚拟筛选法。”
正勋像先前一样,在“GIFT”里输入指令,按下回车键,显示计算将在九小时二十分后结束。
“一般来说,这种计算要几个月才能得出结果。”正勋笑道,“明早就能有结果,你给我打电话吧。”
“你明晚也过来吧。”
一看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正勋也要忙自己的事,研人感到很过意不去。
“正勋,真的非常感谢你。”
“不用谢。我也是出于兴趣。”这名来自韩国的才俊露出可爱的笑脸,“再见。”说完,他离开了私设的实验室。
他好像做了梦,但记不起内容了。“GIFT”计算完成时,预先设好的手表闹铃响了。
上午八点。
拉上了遮光窗帘的实验室同睡前一样黑。研人从睡袋中爬出来,没有开灯,径直来到笔记本电脑前。“GIFT”算出了什么答案呢?一定要是高活性的结构啊,研人如此祈祷着,朝液晶屏幕望去。
屏幕上浮现出“None”这个单词。
5
艾希莫和阿基利父子,以及奈杰尔·皮尔斯从狩猎营地出发时,姆布蒂人悲伤不已,仿佛是世界末日来临。男女老少全都泣不成声。
耶格最初抱着同情心在一旁观看,但哭哭啼啼的分别实在持续得太久,最后他只好出面催促。
行军的第一天,皮尔斯告诉耶格,姆布蒂人之所以那么伤心,其实背后另有隐情。诞生了阿基利的这个游群为了避免被国防部攻击,只好分散到其他游群中。也就是说,艾希莫的离去,就意味着游群的解散。而且,年幼的阿基利进入森林也让人忧心不已。俾格米人是狩猎采集民族,对他们来说,森林是充满危险的异世界,孩子被严禁踏足其中。
四个人排出菱形队形,保护着中心的阿基利和皮尔斯。走在前面的是负责带路的艾希莫,以及负责先头侦察的米克。
皮尔斯的背包里塞满了食物、衣物、笔记本电脑、太阳能面板充电器,还有若干卫星手机。盖瑞特推测皮尔斯同国外的通信线路还是畅通的。就算通信被“梯队”系统截获,被迫切断与电话公司之间的线路,只要换另外的手机就能立刻恢复通信。除了背这一大包东西外,皮尔斯还将裹着阿基利的襁褓斜挎在肩上,所以这名瘦高的人类学者总是走不快。
离开同胞后,阿基利没有表现出半点的悲伤。在雨林内移动时,他总是在打量四周。那眼神十分古怪,让耶格禁不住怀疑他在谋划着什么。
此外,耶格对走在前面的艾希莫的表现也产生了怀疑。作为向导,他满怀自信地在雨林中行进,但有时候,他会折下树叶,做出箭头一样的标记,放在地面上。倘若敌对势力发动跟踪,这箭头不就成了绝佳的目标吗?而且,每次休息的时候,他都会随意躺在地上,在儿子面前吸大麻烟。
“他们有他们的行事风格。”皮尔斯对耶格说,“树叶道标在这个森林里随处可见。吸大麻是为了在狩猎时提高听觉灵敏度。与我们不同,他们不会过度吸食而精神错乱。”
耶格批评了艾希莫将火种包在大树叶里到处走的行为。一旦雨林顶部的树叶变稀薄,就有被红外线探测卫星探测到热量的危险。可是,皮尔斯却坚持让艾希莫携带火种,说这对俾格米人而言是必需品。
“给他一个打火机不就成了吗?”耶格说。
但皮尔斯听不进去:“不用担心。卫星何时经过头顶,我清楚得很。”
耶格觉得人类学者的顽固态度相当可疑,但还是顺从了对方。他一看到艾希莫那懦弱却和蔼的笑脸,态度就强硬不起来了。
结果,第一天他们只走了三十千米天就黑了。四名佣兵轮班站岗,两个小时一班。耶格站岗时,仔细观察了依偎在父亲身边酣睡的阿基利。或许是闭上了眼睛的缘故,阿基利看起来没有起初那么可怕了。
耶格无法理解的是,为何在不同人的眼中,阿基利的形象会迥然不同。现在的阿基利,只拥有不可思议的高度发达的智力,但是可能并不具备所谓的个性。他同人类的幼儿一样,正处于既非善也非恶的原始状态。迈尔斯和米克对他的印象之所以南辕北辙,应该是观察者精神投射的结果吧。耶格会有如此推测,源自他的从军经历。作为特种部队的一员被派驻海外,与语言和肤色不同的人接触时,会自然而然地看不起当地人。面对阿基利时,这种心理机制也在发挥作用吧。
望着阿基利无邪的睡脸,耶格又想起了得知自己快当父亲时的感觉。尽管阿基利属于别的种族,但他也是有智慧和人格的,耶格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拥有强大而正确的思想的人。耶格心中潜藏着幼稚而好战的思想,比如手持兵器就自以为无所不能。倘若任由这种思想支配,他就很可能成为米克口中“危险的存在”。阿基利是由现代人所生的,他也完全有可能成长为那样的生物。
天亮了,第二天的行军开始。一个小时后,众人停下来休息。耶格问人类学者:“俾格米人打不打仗?”
“不打仗。”皮尔斯立即答道,“根据我的调查,他们在五十年前发生过一次内部纠纷,一个游群分裂成两个。仅此而已。”
“就是说,他们是天生的和平主义者?”
“他们只是比我们更聪明。俾格米人知道,人与人争斗会让整个群体陷入危机。所以,如果有人不能适应群体,或者夫妻吵架,就让当事者移居到别的游群,从而消除对立。”
“难道就没有发生过争夺食物资源的事?”
“不可能出现这种事。”皮尔斯立即否定道,“各个游群都严守各自所属的区域,捕获的猎物平等地分给所有成员。但这同我们世界中的所谓共产主义不同,是更富智慧的制度。首先,杀死猎物的人拥有猎物的所有权。然后,参加狩猎的成员,以及留守营地的成员,会分得他们的配额。通过这种复杂的分配方式,肉就会被均等地分到每个人手上。一方面满足了有功之人的所有欲,另一方面又防范了此人独占财富。”
“唔,可以这么说吧。还有,艾希莫他们的族名‘姆布蒂’的意思就是‘人类’。”众人在昏暗的雨林中稍作休息,听满脸胡须的学者侃侃而谈。自从与耶格等人相遇,他还是第一次表现得如此亲切。
“耶格,你听说过皮尔斯海运公司吧?”
“嗯。”
“我生下来就是那个公司的继承人。”
耶格震惊了。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人,因为过着原始生活而几近营养失调,没想到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
“那你岂不是很有钱?”
“研究资金有所保障。”皮尔斯谨慎地肯定道。
“那为什么没继承家业?”
“我年轻时也想过,专攻人类学只是出于兴趣。但我很快就明白,自己当不了大企业的经营者。那个世界对我来说太肮脏了。”皮尔斯的脸上流露出厌恶和挫败的神情,“金钱只能吸引逐臭的可鄙之人。银行家和投资公司的人,只愿意同腰缠万贯的人握手。律师则同蚂蟥一样,贪婪地吮吸着财富的血。那些搜刮他人钱财的家伙的嘴脸,我一看就恶心,所以决定回去做自己喜欢的研究。在我眼中,俾格米人是最可爱的研究对象。”
不知何时,盖瑞特凑过来旁听。他看了看手表:“抱歉,打扰了你们谈话,但马上就该出发了。”
耶格站起身,讥诮道:“你生下来是俾格米人就好了,还当什么‘富二代’啊。”
皮尔斯微微一笑,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我不这么想。我同那些夸夸其谈的自然爱好者不同。我会用电脑,生病了会求助于最新的医疗技术。我离不开万能的科学世界。原始社会中存在现代人所遗忘的乌托邦,这种说法荒唐透顶。在一个阑尾炎就能致人死地的世界里,怎能长久生活下去?”他眼睛里闪烁着既非悲伤也非惊叹的光芒,继续道:“在这残酷的自然环境中,俾格米人生存了数万年。他们的肉体得到了进化,依靠协作获取并分配每天的食物。这不是很了不起吗?”
“嗯。”耶格直率地表示同意,暗暗祈祷爱好和平的祖先之血也流淌在阿基利的身体之中。
众人重新开始行军,大约十分钟后,林海突然中断,视野豁然开朗。深褐色的伊图里河横亘在面前,河岸低矮,泥土**。河面宽约百米,河水奔腾不息。河对岸,离水面不远的地方就又是林海。伊图里河仿佛延伸在雨林之中的粗大血管。
艾希莫畏畏缩缩地指着这边的河岸,提醒佣兵们留意。一艘剖空大树造出的独木舟和几支船桨零乱地堆放在岸边。
耶格再次对艾希莫的能力感到震惊。为了避开敌人,他们离开姆布蒂人的生活圈,选择走雨林深处的道路,但在没有地图也没有指南针的条件下,艾希莫仍能准确地将众人引导到放置独木舟的地点。就连特种部队出身的耶格也无从得知,在没有标记的雨林之内,艾希莫是如何判断方向的。
离开康噶游群的营地时,耶格等人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好,过河吧。”
带上装备的话,独木舟一次只能坐四人,所以船往返了两趟才将所有人运过去。过河后又走了大约十千米,雨林的植被明显发生了变化。不久,他们就看到了树林背后的耕地。这说明不远处便是分布在街道两侧的农耕民族村落。
耶格停止行军,在地图上确认现在的位置。沿着土路每隔几千米就是一个村落。眼前这个村子名叫阿曼贝雷。道路两侧是一间间小土屋。离目的地科曼达镇,直线距离还有大概六十千米。
“卫星到什么地方了?”
皮尔斯从腰包中取出小型电脑,确认道:“四十分钟后就到达我们上空。”
“我们从村庄之间穿行,以免被人发现。”
“等晚上再行动不是更安全吗?”
“现在还不到正午。我不想浪费时间。”
众人迅速制订了路线,保持菱形队形,朝森林内走去。
可是,从阿曼贝雷村背面绕道的时候,艾希莫愕然回头看着皮尔斯。与艾希莫并排行走的米克诧异地看了看艾希莫,然后猛然转过头,注视前方。他打手势示意大家停下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示自己听到了古怪的声音。
耶格侧耳倾听。街道向北延伸,从那边传来微弱的鼓声。
仔细听了一会儿后,皮尔斯小声说:“不好了,民兵组织朝这边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
“那是比拉人使用的对话鼓。将语言的抑扬转换为鼓声进行通信,可以传达相当多的内容。”
“你能掌握民兵组织的规模吗?”
“这个不清楚,但他们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到处屠杀别的民族。他们本应该在更靠北的地方活动。”
佣兵们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米克问。
“看样子是。”盖瑞特点头道。
阿曼贝雷村的方向传来尖叫。大概村民们听到对话鼓的声音了吧。远远望去,仍能清楚地看到村民们从小屋中飞奔而出,一边嚷嚷一边东跑西窜。
耶格放下背包,将便携式无线电通话器的耳机戴在头上,指示皮尔斯道:“把艾希莫和阿基利带到树荫里趴下!”
模样奇特的孩子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紧紧抱住父亲的腰,怯生生地望着耶格。
“我们不能从这儿逃出去吗?”皮尔斯问。
“必须等民兵组织通过了才能走。”耶格说,为了让对方安心,又补充道:“这比没头苍蝇似的乱窜更安全。”
皮尔斯紧张地点点头,带着俾格米人父子躲到大树背后。迈尔斯留下来保护他们,耶格、米克和盖瑞特三人则打开枪上的保险,朝森林的边界走去。走出雨林便是开垦出来的土地,两百米之外排列着若干土屋。透过军用望远镜,可以看到附近跑回来的村民因恐怖而扭曲的面庞。
这时,忽然响起了与现场格格不入的活泼音乐,仿佛是非洲民族音乐和摇滚的融合。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用双筒望远镜朝北望去,只见三辆满载黑人的皮卡正飞速向村子驶来,所过之处,卷起漫天的尘土。打头那辆车的载货平台经过改造,安放着重机枪。民兵们挤作一团,身上裹着凌乱的野战服,像是抢夺而来的。
盖瑞特计算着敌人的战斗力。“四十三人。”
米克继续道:“重机枪一挺,轻机枪三挺,若干AK,此外还有手枪、开山刀、柴刀、斧头和长枪。”
聚集在一处的村民们尖叫着一哄而散。有人逃慢了,被冲过来的武装车队撞飞出去。
四散的人们逃往周围的密林。耶格所在的方向,也跑来五个人,是一对父母带着他们的孩子。但毫无遮蔽物的田地最不利于逃跑。民兵们跳下车,从一家人背后用全自动武器射击。晴朗的天空下立刻鲜血四溅,父母和孩子相继倒地。他们被击中后,尖叫变成了恐惧的咆哮,那是濒死动物发出的绝望呻吟。
“迈尔斯,”耶格通过无线麦克风下达指示,“让皮尔斯他们堵住耳朵。”
“明白。”
田里痛苦打滚儿的亲兄妹身旁,一个未受伤的男孩正在大声哭喊,他年纪八九岁,与贾斯汀相仿。民兵们的弹雨毫无怜悯地袭来,孩子登时脑袋炸开花,倒地身亡。
“耶格,”迈尔斯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皮尔斯问我们能不能出手帮帮村民?”
“不能。”耶格忍住恶心答道,“敌人的战斗力是我们的十倍,我们没有胜算。”
耶格身边的盖瑞特轻轻哼了一声:“那是什么?你们看看那些家伙的头饰。”民兵们的头上都垂挂着什么东西。用细线串起来的装饰物是人的耳朵和男人的阴茎。有人也把这些东西绑在步枪上。耶格记得,越南战争期间,有些美国兵也干过类似的事情。
五分钟前还一派祥和的阿曼贝雷村,如今成了战争的舞台。这是**裸的战争,没有披上任何意识形态和宗教对立的虚假外衣。士兵闯入异族家中,开始抢夺食品、燃料、生活物资。士兵们将村民们集中在路旁的广场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女性村民逐个强奸。从女童到老妇,都成了民兵发泄兽欲的对象。
强奸完毕后,暴力继续升级,场面惨不忍睹。耶格从军时接受过训练,面对如此场景仍能保持镇静。可是,倘若监视地点再靠近一些,他能否如此淡定就说不准了。无论如何,现在目睹的凄惨光景,他到死都不会忘记吧。
男人们生来就具有的暴力倾向,一旦爆发,其行为之残暴没有人种之分。武力取胜的一方对异族大肆屠戮,他们砍断村民手足,割下村民头颅,这一幕与历史上重复上演无数次的大屠杀有何分别?无论是什么人种、什么民族,屠夫都是一样的。在这个地球上,人类从未建立天堂,却常常创造地狱。
阿曼贝雷村的所有成年人都被杀死了。目睹父母遇害的孩子们被集中赶到某个地方,其中的十几岁少女被选出来,押上卡车。是要将她们当作性奴吗?瞅准机会想逃跑的男孩,被地上刚砍下的人头绊倒,一个民兵冲了上来,举起柴刀就砍,将男孩的额头劈成两半。其他孩子战战兢兢地注视着小伙伴倒在地上,脑花四流。大家都明白,厄运就要降临到自己头上了。手持重武器和刀具的武装分子将孩子们包围起来。
耶格已经忍无可忍,必须杀死那些野蛮人。耶格将突击步枪的准星,对准了首领模样的男子。
“住手,耶格。”米克低语道,“那样做会给我们带来危险。”
看到日本人的脸,耶格差点儿呕吐出来。
“难道你只会开枪打猴子?”
“你说什么?”
“米克说得对。”盖瑞特压低声音说,然后心有不甘地补充了一句:“我也想救那些孩子,但无能为力。”
为了抑制杀意,耶格回头望向森林,那里有他必须守护的人。结果他发现,那个孩子正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这边。阿基利从迈尔斯的脚边露出脸,凝望着远处的村落。从他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感情。而在他视线的彼端,对孩子们的大屠杀开始了。
耶格打了个冷战。不能让阿基利目睹这场惨剧,不仅因为担心异形孩子的心理受到影响,更因为阿基利并不站在与人类相同的立场。阿基利观察人类这种动物的杀戮行为,正如我们观看黑猩猩屠杀小猴子一样。我们拥有道德观念,却又经常屈服于兽性,而异质的智慧生物就在观察我们这种生物的习性。
“迈尔斯。”耶格连忙对无线麦克风说话。如果阿基利觉得我们人类是劣等动物,那就不妙了。“阿基利在看呢。”
迈尔斯转过头,发现阿基利正伸着头往外看,便将他拉回了树荫。但皮尔斯接着爬了出来,打手势让耶格等人返回雨林。耶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焦虑的皮尔斯拽下迈尔斯的耳机,通过麦克风对耶格说:“快回来!要被卫星拍到了!”
“什么?”耶格瞟了眼手表,离侦察卫星运行到他们上空还有二十分钟啊。耶格一边留意着民兵组织的动向,一边返回雨林。皮尔斯向他展示了小型电脑上的画面。卫星拍下了阿曼贝雷村的全貌,画面的一角,清晰地呈现出盖瑞特和米克趴在地上监视敌情的身影。
耶格通过无线电通知两人回来,然后凑到皮尔斯面前说:“不是还有时间吗?”
“去哪儿?”跑回来的盖瑞特问,“我想了解周边的状况。卫星图像能扩大范围吗?”
皮尔斯操作电脑,缩小画面比例,切换成边长十千米的四方图像。以阿曼贝雷村为中心,街道的北部和南部浮现出若干小点。将其放大后发现,那是搭载着重武器的车队。不是民兵组织,而是别的反政府军。
“浑蛋,敌人越来越多了。我们必须对付三组人马。”
耶格不禁皱眉。他们原本要往东走,但现在那里被武装分子堵死了。
“喂,”米克提醒大家注意,“看看那帮家伙。”
佣兵们用双筒望远镜朝村子望去。还有少数孩子没死,不过民兵们停止了杀戮。首领模样的男子将身子探入停在一边的皮卡,对着无线麦克风说话。不一会儿,男子突然转过头,朝耶格等人所在的方向张望。
“糟糕!”盖瑞特说,“他是不是得到了卫星传回的情报?”
看起来,国防部已经锁定了耶格等人的位置,通过武器商将其告知了民兵组织。
首领模样的男子对下属下达了命令。一个民兵跳上皮卡的载货平台,将重机枪对准了耶格等人的方向,开始扫射。佣兵们悄悄朝附近的大树移动,寻找掩蔽物。弹雨扫过左侧的灌木,朝他们逼近。
耶格对惊恐的皮尔斯说:“冷静,别乱动。”
子弹将周围的落叶打得飞舞起来,阿基利一动不动地抱住父亲的胳膊。
耶格等人冒着纷飞的弹雨,交替保护着三名要员,陆续朝森林深处撤退。突然,滞留在村中的民兵们活跃起来,一边杀气腾腾地叫嚷着,朝耶格等人的方向指指点点,一边拿起枪就往田里跑。他们似乎发现了杂草的晃动。
“快跑!”耶格压低声音指示道,“返回原来的路线!”
在迈尔斯的保护下,皮尔斯和艾希莫父子跑了起来。
田里毫无遮蔽物,盖瑞特和米克用自动武器对身后的民兵进行压制射击。十个敌人应声倒地,追击暂时停了下来。
耶格用步枪瞄准民兵组织的首领,扣下了扳机。子弹射出的瞬间,命中的快感就从右手传递到大脑。子弹的轨道比预估的稍稍偏低,但猎物并没有逃脱。目标所穿的迷彩服霎时破裂,漫开一片红色。以超音速袭来的7.64毫米口径子弹射穿了首领的下腹,撕裂了他的**和**,他当场死亡。刚才还叫唤不已的男人立即闭嘴,身体一软,跌倒在地。
这是耶格当兵之后不借助瞄准镜狙杀的第一个人。但他心中毫无杀人的罪恶感,反而爽快无比。穷凶极恶的野兽就应该遭此报应。杀!杀死这帮畜生!
耶格挨个儿狙杀了四个呆若木鸡的民兵才撤走。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研人从一本血气分析[9]的专著上抬起头。李正勋该到了。莫非他要迟到,所以打电话给我?研人如此想着,拿起连在充电器上的手机,屏幕上浮现出帕皮这一名字。
研人连忙接通电话:“喂?”
话筒里立刻传来了被机器处理过的低沉声音:“现在马上把无法启动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来。”
说的是A5大小的黑色电脑。等了这么久,谜底终于要揭开了,研人心中充满了期待。
“我现在就教你使用方法。快!”
对方似乎很着急。研人从堆放实验器具的桌子一角取出电脑,打开屏幕。
“你待的这间町田的房间,接入了高速因特网,你知道吧?”
“知道。”上次正勋来的时候使用过网络。
“将网线接入电脑,按下电源键。”
遵命行事之后等了片刻,电脑一如既往是蓝屏。“又死机了。”
“没有死机。应该可以正常启动。屏幕上会出现对话框,要求你输入密码。”
“没有。”
“背景、对话框和输入的文字都显示为同一种颜色,也就是保护色。”
怪不得是蓝屏啊。秘密原来如此简单,研人不禁大失所望。
“这台机子已经连上网了。我下面告诉你密码,你不要输错了。”
帕皮说密码是一串小写字母:genushitosei。不知这是随机组合而成的,还是隐藏着某种规律。
“输完之后,按回车键。”
但画面没有任何变化。
“这里是第二道密码。”
帕皮又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字母:uimakaitagotou。
输入完毕,按回车键,突然屏幕切换成动画。笔记本电脑的小屏幕中,出现了另外一个世界。图像的清晰度很低,而且还在剧烈摇晃,无法辨认。只能从扬声器中传出的声音推测,局面相当混乱。可以听见衣服摩擦的窸窣声,还有痛苦的微弱呼吸声。
“你看到什么了?”帕皮低声问道。
“看到了图像,虽然不是很清楚,但看上去像是有人在雨林里奔跑。”
“你看到的是战争的实况转播。”
“战争?”
“此刻发生在刚果民主共和国的战争。”
父亲曾前往刚果进行研究,研人听到这个国名,不禁一怔。莫非这一系列神秘事件与非洲大陆中央有关?
“同时按下Ctrl键和Esc键,切换画面。”
研人如此操作后,战争的实况转播图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白的航拍照片。仔细一看,又发现这不是照片而是视频。电视新闻上见过的那种卫星图像。不过,声音依然没变,仍在转播“战争”实况。
帕皮将放大和缩小图像的操作方法告诉研人,最后说:“如果画面中的人物向你提问,你就回答。对着电脑说话即可。你们之间的通信都加密了,没人能破解,不用担心被窃听的问题。”
“这是在营救进化的人类。他的命运就掌握在你的手中。”
“什么?”研人还未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研人张大了嘴,望着卫星图像。过了一会儿,他认出这是从雨林上方拍摄的。看似布满斑驳黑点的海面,实则是茂密的雨林。雨林下方有白点时隐时现。放大图像观察,发现那是若干米粒大小的人,他们在热成像摄像机中呈现为白色的轮廓。
实况转播中就是这些人吧,研人想,又切换回刚才的画面。图像仍在晃动。手持摄像机的人似乎在专心奔跑。画面中闪过一个体格健壮的西洋人的身影,他手中拿着步枪。那名白人男子看着摄像机,用英语怒吼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研人以为说的是自己,不由得惊讶地注视着屏幕。不一会儿,一个声音回答道:“通信线路还没有连上。”然后屏幕上浮现出一张覆满胡须的脸,正是手持摄像机奔跑的那人。戴着通信用耳机的男人似乎看得到研人,凝视着镜头问:“你是古贺研人吗?”
研人一头雾水,但还是用英文答道:“是的。”
“我们也能看到你。”男人的头像屡次离开屏幕,他痛苦地继续奔跑,但声音仍在继续,“这是通过因特网拨打的电视电话。”
笔记本电脑上部的嵌入式摄像头正在发光。对方也能实时看到町田公寓中的研人。
“你是谁?”
“奈杰尔·皮尔斯,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我父亲?”研人注视着屏幕,发现奈杰尔·皮尔斯的眼神有些不正常。他努力避免眨眼,瞪圆的眼睛中充满了恐惧。
“停下!”画面之外,刚才拿枪的那个男人大叫道,摄像机停止晃动。男人用焦急而粗哑的声音问:“什么情况?”
皮尔斯连珠炮似的说:“把你看到的画面切换到卫星图像。我没有看卫星图像的时间,我想让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研人按照帕皮教的方法操作画面。奈杰尔·皮尔斯的图像消失了,屏幕上再次浮现出卫星图像。只有声音传输还保持着原来的状态。
“想象我们就在图像中心。你看到周围别的白点没?”
“时隐时现。”
“方向和距离呢?”
研人费力地读取着比例尺:“东北一千米,东南九百米。其他地方也有。刚才东边也出现了白点。”
“有三组人?”皮尔斯大惊,接着又提了问题,但他声音颤抖,研人没有听懂。
“你说什么?”反复询问几次之后,扬声器里传出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令研人吃惊的是,他听到的是流利的日语。
“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白点的?距离是多少?”
语气咄咄逼人。到底是谁在说话?研人一边想一边用母语答道:“大概两分钟前。距离,唔……好像有五百米。”
研人气不打一处来:“这我可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