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死了。”看不见模样的日本人骂道,“现在还看得见那个白点吗?”
“看不见。藏到树下了。”
“继续为我们传递情报。”日本人撂下这一句后就走了。
皮尔斯又用英语问:“研人,你跟莉迪亚·耶格通过话吗?”
话题转换得太突然,研人好不容易才跟上:“通过。”
“她的儿子贾斯汀还活着吗?”
“活着。”研人答道,突然察觉房间中来了人。他惊愕地抬起头,发现正勋正站在六叠大小房间的入口。他曾告诉这位韩国朋友,进来的时候不用敲门。正勋咧嘴一笑,好奇地用唇语问研人在做什么。
“你先待那儿好吗?”研人制止正勋道。
皮尔斯惊讶地问:“你旁边有人?”
“没有。”研人立即撒谎道。要是让对方知道自己违背了父亲“这项研究只能由你独自进行”的遗言就糟了。“只有我一个人。”
“那就好。继续为我们传递情报。用英语。”
“明白。”
“刚才那个点,是不是接近图像中心?”
研人将视线移回屏幕,上面全是树木的黑影。“不知道。全被树挡住了。”
扬声器中传出一声夹杂着痛苦与焦躁的呻吟。
“假如出现白点,就通知我。”皮尔斯说,然后转头告诉耶格:“贾斯汀还活着。”
森林中,正聚精会神应对武装分子追击的耶格突然一愣:“你在跟谁通话?”
“日本的援军。”
为什么偏偏是日本佬?耶格暗骂。到了日本,岂不是还有一堆米克这样的浑蛋等着我们?
“掌握敌人的动向了吗?”
皮尔斯摇头,脸色苍白:“消失在树冠下了。”
“安静!”负责警戒东面的米克说,“刚才的民兵应该还在追踪我们,马上就要追上了。”
现在敌人增加为三组。其他从北面和南面接近阿曼贝雷村的武装分子,也进入了森林搜索耶格等人。
“那我们去西南。”
皮尔斯将耶格的指示传达给领路的艾希莫,只见艾希莫小声问了什么。皮尔斯皱起眉,小声对大家说:“等等。艾希莫说不要动。他好像确定敌人的位置了。”
“什么?”
佣兵们俯视着这个只有孩童般身高的森林居民。艾希莫单膝跪地,一动不动,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在他的脸上,平常悲戚的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蕴含着森林神秘力量的超然。艾希莫微睁着眼睛,像雷达天线一样缓缓地左右摇头。耶格意识到,他是在捕捉细微难辨的声响。
艾希莫伸出手臂,指了指东北、东、东南三个方向,然后对皮尔斯嗫嚅了几句。
“东边的敌人最近。”皮尔斯翻译道。恐惧不已的人类学者颤抖着双肩,慢慢趴在地上。“他说,对方在狩猎网的范围,也就是两百米以内。”
耶格等人压低身子,将突击步枪的枪口对准浓密的树林。
“耶格。”迈尔斯从旁低声呼唤。耶格转过头,看见阿基利紧紧地拽着卫生兵战斗服的下摆。“阿基利好像也有话说。”
陪伴阿基利的皮尔斯将小型电脑放在阿基利面前。阿基利在键盘上敲击出一串文字:
现在马上向东南偏东六十米的地点投掷手榴弹。
耶格立刻猜到阿基利的意图——声东击西。很难想象这个孩子竟然会有如此计谋。
“行得通吗?”
年仅三岁的军师点了点头。
“你确定?这样做只会暴露我们的位置吧?”耶格又确认了一遍。但阿基利胸有成竹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这孩子的眼中射出令耶格相形见绌的残忍光芒。耶格忧心忡忡:对人类这一敌人的憎恶,是不是正在阿基利心中快速发芽?
阿基利发出第二道指示:
投掷地点变为前方五十米。快!
耶格没有选择交战,而是声东击西。他端着步枪,蹑手蹑脚地在森林中前进。在他身后,另外三名佣兵做好掩护射击的姿势。耶格终于听到了逼近的民兵的脚步声。敌人就在一百米以内。
耶格从战术背心上取下手榴弹,拔掉保险栓,瞄准阿基利指出的地点投出去。爆炸物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众人全都趴在地上。手榴弹落在腐叶土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短暂的寂静之后,突然爆炸。无数金属片飞溅,摇晃着周围的树木,几乎与此同时,耶格左前方十点方向传来齐射的轰鸣。靠近他们的民兵朝手榴弹爆炸的方向开了枪。树叶在弹雨中飞舞,树枝纷纷落地。这时,右前方又响起了枪声。从另外两个方向靠近的武装分子也都朝手榴弹的爆炸地点射击。
阿基利通过片段式的情报,就能准确预测到两组人的行动。耶格一面向后撤退,一面对这个孩子的能力惊叹不已。现在就算发出点声音,也不用担心被察觉。
众人离开现场,朝西南方前进。
然后就是一路疾走,紧绷的肌肉仿佛都在嘎吱作响。与“日本的援军”通信的皮尔斯告诉大家,东北的第三组敌人正在靠近。但为了避开卫星的侦察,他们在厚密的树冠下行进,无从得知现在的位置。掌握不了正确的纬度和经度,就无法判断敌人的距离和方位。
逃亡中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艾希莫的方向感。这个在森林中如鱼得水的姆布蒂人,以令人惊异的精确度,返回了上午来时的路。艾希莫一路回收留下的标记,带着大家连续行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走出森林,再次来到伊图里河的岸边。
只要渡过了这条河,就能摆脱敌人的追击。耶格叹了口气,呆呆地看着一百米外的河对岸。独木舟就在对岸,当地人似乎把他们留下的船划了过去。
耶格通过皮尔斯的翻译问艾希莫:“其他船在哪里?”
皮尔斯将艾希莫的回答翻译为英语:“上下游都有,但都太远了。走路去的话,需要很长时间。”
“位置清楚了。”盖瑞特摊开地图,指着河流曲线上的一点说,“我们就在这里。敌人是什么情况?”
皮尔斯通过耳麦与日本通信,然后指着地图说:“根据三分钟前的情报,追击我们的敌人在这个位置。”
他指着的是距现在位置两千米的后方的一点,与耶格等人的来路一致。
“他们在追踪我们的脚印。”米克说,“二十分钟内就能追上我们。”
耶格与同伴们对视,发现旁边有一双大眼睛正盯着自己。阿基利默默地观察着人类这一物种。耶格开始卸下沉重的装备。“我去把船弄过来。”
皮尔斯扬眉道:“你想游泳?不是说河里有鳄鱼吗?”
“为我祈祷吧。”
耶格只在裤腿上插了把枪,便站到岸边的淤泥中。河面波浪翻滚,河水浑浊,看不清水中的情况。
耶格下定决心,登山靴刚迈入河水之中,迈尔斯就大叫道:“等等!保险起见,大家都趴下!”
迈尔斯将手中的手榴弹投入离岸十米左右的水中。伴随着一声闷响和一道闪光,手榴弹在水面上炸开了花。周围浮现出一条条脊背线——是鳄鱼群,大概有十条,其中一半正偷偷朝岸边爬过来。佣兵们举起步枪,将皮尔斯和艾希莫父子置于防御圈中。耶格一边感谢迈尔斯的机智,一边跳入河中。
他拨开浊流,开始自由泳。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河水的实际流速比看上去快多了,稍不留意就会被急流卷走。在什么都看不到的水中,耶格使尽全身气力划水,突然感觉肚子碰到了什么东西。隔着衬衣传来了某种生物的感触。多半是鱼吧,不会是鳄鱼。他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在目标上,避免陷入恐慌。游到对岸去,将同伴救出来。必须让阿基利看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自己这样的人。
游到宽阔河面的中央附近,耶格全身就像灌了铅一样,突然沉重起来。不可思议的是,肉体的痛苦竟然让耶格对迄今为止充满重压的人生感到释怀。父母离婚,投身军旅,爱子患病——令他痛苦的所有苦难仿佛化为了浊流的水压。“够了。”耶格在水中吐出短短几个字。我要渡过这条河。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我儿子。
如果此刻在岸边看着自己的不是阿基利而是贾斯汀,那该多好啊。为了救你,我就算溺死也在所不惜。
耶格踩着水,大口大口呼吸着氧气,他抹掉脸上的泥水,意外地发现自己离岸边已经不远了。不到二十米了。用最后的气力游过去,手脚终于碰到了水底的淤泥。耶格爬上岸,喘息着站起来,左右打量,观察抵达的地点。自己被冲到了下游,离独木舟已有相当一段距离。必须抓紧时间划船返回对岸,将阿基利等人载过河。
耶格踩着淤泥走出浅滩,但水面上突然蹿出一条鳄鱼,血盆大口一开一合,仿佛上了弹簧。看那架势,好像要将猎物撕成碎片。耶格抽出手枪,朝鳄鱼头部连续射击。最初的五发子弹打断了鳄鱼的神经。失去控制的鳄鱼,巨大的身躯在水中翻滚,溅起无数水花,甚至数次跃入空中。耶格又射出五发子弹,要了鳄鱼的命。
这条巨大的鳄鱼一动不动,坚硬的表皮上滴着血。耶格俯视着鳄鱼说:“别小看我!”
研人一直凝视着卫星图像,完全不知道“刚果的战争”进展如何。扬声器中偶尔会传出说话声,但被嘈杂的背景音所冲淡,听不清内容。
距上次通话大概二十分钟后,研人听到了通信线路那一头爆发出欢呼声。如此高兴,事态大概有所好转吧?切换画面后,屏幕上浮现出那张瘦削的布满胡须的脸,他背后是一条大河。
“研人,好样的。通信会暂时中断。”刚果雨林中,皮尔斯通过麦克风与研人对话,接着对另一个人说话:“切断我跟研人之间的通信线路。”
研人这时才知道,有一个第三者在监控通信。多半就是帕皮吧。小型笔记本电脑的电源自行切断,战争的实况转播结束了。
“刚才是怎么回事?”正勋问。他站在桌子旁观察,以免自己被电脑摄像头拍进去。
“我也不太明白。”
“显示的卫星图像是真的。”曾在美军基地上班的正勋说,“你的话好像可以相信。”
“你还不相信我?”
“在制药成功之前,还不能妄下定论。”
确实是这样。研人在椅子上坐直身子,努力切换思维,从刚果的战争转向制药。自称是父亲朋友的奈杰尔·皮尔斯、营救进化人类的计划、战争的舞台刚果,这些线索汇集起来,为一连串事件勾勒出大致的轮廓。参与这个计划的有四人:父亲、皮尔斯、从外国打来警告电话的人,以及自称帕皮的日本人。研人觉得帕皮应该是所有人的头目,但对此人的身份依旧毫无头绪。
此外,随着小型电脑功能的明确,另一个问题也迎刃而解,即那晚在大学校园里现身的坂井友理的目的。那个女人之所以要夺走小型电脑,不就是为了切断日本与刚果之间的通信线路吗?
“那么,结果怎样?”
被正勋催问后,研人才回过神。那感觉相当奇妙,就像自己飘到非洲大陆的魂魄,又被召回到町田的公寓一样。研人打开A4大小的笔记本电脑给正勋看。
“虚拟筛选也没得出类似药物的结构。”
正勋望向装有“GIFT”的电脑,盯着“None”这个单词,嘟囔道:“奇怪啊。”
研人不知道正勋在想什么。“GIFT”很可能是用数百万种已知的化合物与变异受体匹配,寻找可以结合的物质。但如果是这样,应该就能找到至少一种合适的结构啊。“这软件难道真是骗人的?”
“不是。对我们来说,‘GIFT’就像真理一样,只能相信。如果怀疑,就只好放弃制药了。”正勋扑在电脑上,重复上次的操作,“奇怪。有若干低活性的候补结构。”
“如果有活性,就表示至少是可以结合的吧?”
“嗯,但每种结构的活性都不到百分之二。”
“虚拟筛选当然只能得出这种结构。所谓虚拟筛选,就是通过更换化合物的侧链,选出活性高的结构。”
“那为什么‘GIFT’还是得出了‘None’的结果呢?”正勋调出受体的CG图像,“这是模拟对接的图像。有一种候补化合物,在这里结合了。”
细长的“变种GPR769”贯穿细胞膜的透视图呈现了出来。看得出,另外的小化合物插进了半透明的袋状部位。正勋将低活性化合物逐一与受体结合,受体的形状微微扭曲变细,伸入细胞膜内侧的末端部分小幅摇摆。
“啊!”正勋叫了一声,转头看着研人,“我终于明白了。不光是结合部位,整个结构都变了。”
“怎么回事?”
正勋打着手势解释道:“与配体结合后,正常的受体会往内侧萎缩。这种变化会使受体的末端部分激活其他蛋白质。然而,这个受体的一个氨基酸被替换,结果不仅结合部分,连整个受体的形态都发生了改变。所以,无论与什么化合物结合,本来应该发生的萎缩都无法进行。”
研人理解了朋友想表达的意思:“也就是说,受体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
正勋点头道:“无法治疗肺泡上皮细胞硬化症的原因就在于此。我们解开了‘变种GPR769’不为人所知的一个秘密。”
正勋异常兴奋,研人却高兴不起来。他望着父亲遗留下来的这间寒碜的实验室,用绝望的口吻说:“这么说,药是造不出来了?”
正勋一直闭着嘴,目光涣散,开始思索起来。
在研人的脑中,本来应该柔软的受体变成了僵硬的赝品。“不可能治疗那种病。无论合成什么药物,对受体本身都不起作用。特效药更无从谈起。”
正勋抬起头,犹豫地问:“研人,我能不能说句话?”
“什么?”
“科学的历史,就是那些不说‘不可能’的人创造的。”
正勋委婉的斥责,激起了研人心底的共鸣。
“只有我们才能救那些患病的孩子。可能行不通,但我们必须想办法。”
研人想起了应该救助的两个孩子的名字。小林舞花、贾斯汀·耶格——在彻底失败之前,必须打消放弃的念头。
“明白了。我们试试!”
正勋微笑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凝望着木纹天花板。两人头挨着头,仿佛在仰望星空一般,陷入深深的思索。如果有第三人在场的话,只会觉得这是两个坐着发呆的年轻人吧。但科学家的工作就是这样。
半个小时后,正勋站起身,在实验台和墙壁之间来回走动。一会儿用韩语,一会儿用日语,就像说梦话一样嘟囔着专业用语。研人抱着头趴在实验台上,下意识地抖着腿,然后去盥洗台用冷水洗脸。怎么样才能控制这全长仅十万分之一毫米的受体?
“总感觉我们漏了什么。”正勋望着壁橱上层的小白鼠说,“说不清是什么,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不对劲儿?具体怎么说?”
“说不清楚。感觉不自由,就像被困在墙壁中一样。”
所谓墙壁,就是思维的藩篱吧,研人想。
“我们不研制药物,直接进行基因治疗怎么样?”
“成功的可能性更小。而且我们没时间了。”
正勋表示同意,痛苦地呻吟道:“能不能抛弃既有概念,换一种截然不同的视角?”
这句话让研人想到了一个形象:从外部注视着他们的一双眼睛。这双眼睛的所有者,是“GIFT”软件的编写者,智力水平超越人类的新人类。
“还是要制药。一定会有制造激动剂的方法。”
“为什么?”
“父亲去世后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好像经过了完美设计。照这样的趋势,既然得到了‘GIFT’,只要使用‘GIFT’应该就能开发出特效药。”
“‘GIFT’?”正勋大叫起来,就像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万能软件的存在一样,“解决问题的关键就是‘GIFT’。我们去做那些现有软件做不到、只有‘GIFT’可以做到的事情不就行了吗?啊,等等。”
正勋单手扶额,紧皱眉头,一动不动。不光荧光灯照亮的狭小六叠房间,乃至整个公寓都悄无声息,仿佛空无一人。
正勋的视线终于聚焦在远方的一点上。看他那忘我的表情,就像在注视某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挑战难题、寻求答案的科学家都会有这样的表情吧,研人想。
“异位。”双颊起了鸡皮疙瘩的正勋说,“谁也没用过的新方法。用它就能治那种病。”
研人听过“异位”这个词。就是“不同部位”的意思。药物与受体结合的部位,不光是中央的凹陷。受体的外侧也露出了带有化学/物理性质的分子,只要制造出合适的化合物,就能与这些“不同的部位”结合,使受体整体的形状改变。想到这里,研人也明白了。
“就是说,让化合物在受体外侧结合,改变受体整体的形状?”
正勋点头道:“既然受体无法活性化,那只好用这个手段了。只要输入想要的结果,‘GIFT’就会设计出合适的激动剂。而且,我们指定的结合部位不是一个,而是两个——纠正变形受体的异位部位,以及与激动剂结合的原来的活性部位。”
“就是说,制造两种药?”
“不错,就是所谓的‘异位并用药’。世界上还没有制药公司使用过这种新方法。但有‘GIFT’的话就可以做到。”
可是,在所剩不多的时间内,能合成出这两种新药吗?研人惴惴不安起来,但还是学着正勋的样子,将“不行”二字吞下肚。什么都没做就打退堂鼓,这样的恶习该改了。
正勋坐进椅子里,操作“GIFT”。为了复活变异的受体,正勋设定了条件,按下回车键。屏幕上显示一行信息:“剩余时间42:15:34。”两天后才会得出答案。
“我无法确定异位部位在哪里,只能指定一个范围。如果不行,就只好重新来过。”
研人终于没能忍住,叫苦道:“可是,如果重复计算太多次,就没时间合成了。”
“只能赌一把了。”正勋神情严肃地说。
自从冒险开始后,自己的生活便充满变数,研人想。每每山重水复疑无路,结果总会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次说不定也是这样。
6
埃伦站在门厅中,像往常一样目送丈夫上班,但这次她伫立良久,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分别时丈夫说的话,是她不安的原因。
“我也许会离开一段时间。”梅尔[10]说,埃伦同他结婚已快四十年了,“不用担心,过几天我就回来。”
埃伦不解地皱起眉,丈夫吻了她一下,朝车库的方向走去。最近丈夫突然喜欢开玩笑,这也是其中一个吧,埃伦想。大约半年前,丈夫的工作时间就变得不规律起来,每次问他,他总是会用电影中常用的台词逗妻子开心:“我为政府办事。”埃伦当然知道丈夫在为政府办事。他身居高位,是家人的骄傲。可他没告诉家人,他在忙什么。
梅尔到底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工作?
小雪没完没了地下着,丈夫开着福特牌轿车缓缓驶入车道,对妻子微微一笑,然后离开了。站在门口的埃伦想起了那台神秘的机器。去年夏天快结束时,家里收到了一台小型笔记本电脑。丈夫唯一的兴趣就是摆弄机器,埃伦猜这应该是他邮购的。但梅尔却怔怔地盯着电脑,好像对此一无所知,然后就带着电脑进了书房。
那天之后,梅尔的性格就变了。话越来越少,沉思的时间越来越多,但自从得到那台小型笔记本电脑之后,他脸上就经常挂着快活的笑容,似乎从人生所有的苦难中解脱出来了一样。当然,埃伦也问过丈夫那台电脑里有什么,但丈夫却敷衍说:“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这是智力超群的丈夫的口头禅。埃伦想知道的,不是电脑里的内容,而是丈夫表情背后隐藏的秘密,但一看到他无忧无虑的笑脸,埃伦就明白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于是埃伦不再追问。
可疑的电脑放在一个古怪的地方——厨房的抽屉里。现在,惶惶不安的埃伦很想取出电脑打开看看。但她不像丈夫,对电子仪器不在行,很难做到看过之后不留痕迹。
梅尔打开转向灯,绕过远处的十字路口。埃伦正要返回温暖的家中,猛然发现丈夫的车消失的刹那,一辆黑色大篷货车启动了。这辆停在路边的货车并没有跟踪丈夫,而是朝她这边开来。埃伦想起了丈夫半开玩笑似的说的一句神秘的话。
“要是有陌生男人闯进家里——”丈夫一边将小型电脑放入厨房的抽屉一边说,“你就第一时间来这里,把这台电脑给煮了。”
“煮电脑?”妻子反问道。
梅尔说:“就是把它放进微波炉,打开开关。”
黑色大篷货车无声无息地靠过来,在前院对面停下。埃伦的不安一点点变为恐惧。她看见陌生的男人跳下货车,不禁双脚发软。没想到,恐怖电影中常见的画面,有一天会变成现实。进入前院的四个男人都戴着墨镜,穿着黑西服。
“早上好!”
打头的男人低声致意,但完全听不出亲切。埃伦畏缩后退,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身子移进屋里。
“不好意思。”男人们对惊惧的埃伦毫不客气,直接跑到门口,“你是加德纳夫人吗?”
“是。”埃伦答道。
“我是联邦调查局的莫雷尔探员。”男人出示了证件,其他三人也利索地照做,“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可以让我们进屋吗?”
埃伦相信丈夫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有什么事?”她用尽量平稳的语气问。
“你丈夫的事。”
“我丈夫?你们知道我丈夫是美国总统的科技顾问吧?”
“嗯。我们知道这是梅尔韦恩·加德纳博士的府上,所以才请求你让我们进去。”
埃伦脑子里想的已经不是质问男人的来意,而是是否遵照丈夫的吩咐去做。近四十年来,丈夫对妻子总是言听计从,自己至少必须报一次恩。
“我们有法院的搜查令,详情我们进屋再说吧。我们可以进来吗?”
埃伦没有点头,而是将来者关在了门外。因为动作很快,她没来得及看到莫雷尔探员的表情有无变化。埃伦匆忙拧上门锁,朝房间里面跑去。似乎从后门也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埃伦没时间确认这是不是错觉,也顾不上重新穿好跑掉的鞋,她径直冲进厨房,拉开洗碗池下的抽屉,取出黑色的小型笔记本电脑,遵照丈夫的嘱咐,将电脑放进微波炉,将定时旋钮转到最大。转眼间,电脑就迸出噼噼啪啪的火花。埃伦担心电脑和微波炉会一起爆炸,正要离开,一条粗壮的胳膊伸过来,将定时旋钮转回原位。
埃伦惊恐地转过头,发现八个男人全都涌入了厨房,自己几乎就要被挤成肉饼。
“请不要干扰搜查。”莫雷尔探员说,“那样对你丈夫会更不利。”
一个男人打开微波炉,取出里头的电脑。
“梅尔做了什么惹总统不高兴了?”埃伦问。
“他有泄露国家机密的嫌疑。我们已经掌握了证据。”
“他被捕了吗?”
莫雷尔顿了一下:“是的。现在应该被捕了。”
“可是他就算从我面前消失,过几天也会回来的。”
“哦?”执法者似乎被勾起了兴趣,“此话怎讲?”
“他离家之前说过,过几天就能回来。我丈夫总是说话算数。”埃伦对丈夫深信不疑,“你们可不能小瞧国家科学奖的获得者。”
见面地点定在地图室,这是为了营造友好的氛围,算是对老部下的最后一次关照。同总统办公室和内阁会议室不同,在地图室里可以轻松地交谈。
万斯总统沿着白宫一楼的走廊,来到总统科技顾问等候的房间,打开了门。加德纳博士坐在壁炉前的齐本德尔式扶手椅上,手铐被解开了。他即将被移送到联邦调查局总部,却丝毫看不出紧张和动摇。不仅如此,他还彰显出与洛可可风格装饰的房间相匹配的不凡气度。万斯想不通,博士辉煌的人生已经破灭,为何还能如此沉稳。
万斯把特勤局的跟班留在走廊上,自己进入房间与博士单独会面。他斜对着博士坐下,跷起腿,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博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加德纳用一如既往的恭敬语气答道:“我也不知道,总统阁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根据我得到的报告,他们怀疑你泄露了涅墨西斯计划的机密。”
“要把我送上法庭受审?”
“你如果不配合,就只好如此了。”万斯强作忧虑状,想让博士明白,他得到了总统的特别优待。毕竟总统亲自给了他解释的机会。
“我只不过是星期六傍晚去过纽约的百老汇大街而已。仅凭这一点根本构不成证据,到法庭上也判不了罪。”
“不,情况比你想象的更糟。”万斯拿不准该说明到什么程度。除了涅墨西斯计划,万斯还发起了另一项特批接触计划——国家安全局与民间通信业者勾结,未经法院授权就对美国国内的所有通信进行窃听。加德纳博士的背叛行为多半就是被这一窃听网所发现的。
“他们采用了我不知道的某种方法,找到了什么证据,对吧?”
万斯正要张嘴肯定,博士紧接着又问:“换句话说,您确信掌握了证据?”
万斯不知道博士为何会一反常态地强硬。但听他的语气,又不像是犯罪嫌疑人被逼入绝境后恼羞成怒。非要说他有何言外之意的话,那就是警告。万斯惊诧地注视着这位向来举止稳重的绅士,慎重地措辞道:“你似乎在强烈质疑你的犯罪证据。”
加德纳闻言开心地笑了:“不知您是否愿意拨冗听我谈谈我的兴趣呢?”
万斯看了眼手表,他的日程安排得相当满。国务院即将发表《人权白皮书》,担任讲解的顾问官员还在另一个房间等着。但科技顾问的警告引起了总统的注意。最后,万斯答道:“好,但只给你五分钟。”
“我从小就喜欢摆弄机器。”加德纳开始说,“到如今,我最喜欢干的就是买来零件自己组装电脑。上周休假时,我又去逛电器商店,购买了CPU和硬盘。这些零件都是店里的新品,我随机选出了一些。”
万斯将一个稍显怪异的词重复了一遍:“随机?”
“嗯,然后我回家组装了新机器,安装操作系统,安装了事先下载到移动存储设备里的最新补丁,还装了杀毒软件,做了病毒扫描。当然,没查出任何病毒,因为机器是全新的,还没接入过外部网络。”博士竖起食指,提醒总统注意,“重要的是接下来的部分。我将以前在别的电脑上生成的短文输入这台电脑,那是一篇用市场上出售的翻译软件生成的日语文章。因为有急事要联系日本人,于是我制作了这篇译文用作诱饵。后来我才知道对方会说英文,自己做了无用功。”
博士刚才是在承认自己的罪行吗?万斯想着,继续听下去。
“我在路由器上做了手脚,安装了报警系统,对通信进行监视。接着,我将新电脑连入网络,但既没有浏览网站,也没有发送电子邮件,而是就那么放了一段时间,然后切断了网络。但令人惊讶的是,不知为何,机器竟然进行了自动通信,并将日语消息发送了出去。我检查了报警系统,没有发现电脑遭到‘零日’漏洞攻击的迹象。”
加德纳抬头瞥了眼总统的反应。虽然万斯对数码技术知之甚少,不怎么理解博士的话,但他注意到了博士陈述的一个事实,他没收发任何电子邮件。那么国家安全局是怎么搞到证据的呢?
“总而言之,事情是这样:我将略有瑕疵的一段文字输入新电脑,连上网,但没有浏览网站,也没有进行任何通信,这台电脑没有遭到任何针对未知漏洞的攻击。如果从我的电脑中找到了什么证据,那从技术上讲只有一种可能,即全世界通用的美国产操作系统中,暗藏了可供美国情报机构入侵的后门。”
万斯心生戒备,努力控制身体的颤抖,保持认真聆听的姿势,眉毛没皱一下,丝毫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情感。
“如果被起诉,我会在法庭上重复刚才说过的话。我还会向法庭出示我操作电脑的全程录像。”
万斯拿不准博士这番技术上的考证是否准确,但从博士悠然自得的神态判断,他也可能是在故弄玄虚。万斯谨慎地权衡各种风险。虽然也可以将博士送上非公开的军事法庭,但很难判他终身监禁。与其这样,还不如将他从涅墨西斯计划和政权中枢赶出去,那样就能立刻解除威胁。这不就足够了吗?
“应该是哪里搞错了吧。”万斯说,“我也觉得没有足够的证据逮捕你。”
“我可以相信您的话吗?”
“当然可以。我会让司法部长出面取消起诉。机密泄露不是你的责任,我可以保证。”
见博士仍不相信,万斯站起来,身子探进走廊,叫来艾卡思幕僚长,命其撤销起诉。艾卡思和等候在外的联邦调查局特工都面露疑惑。万斯当着他们的面关上门,回到壁炉前。
“博士,你马上就可以重获自由回家了。”
“谢谢您的好意。”国家科学奖的获得者微笑道,“我妻子一定很担心。”
“只有一点,你不能再担任我的顾问了。你应该可以理解吧?”
“嗯,没问题。”
交易完毕。万斯又跷起了腿,让自己平静下来。愤怒被熟练地压制下去,但与此同时,他又忍不住感慨万千:“博士,可以闲聊两句吗?”
加德纳警惕地点点头:“可以。”
“这只是一种假设。”万斯强调,“不涉及任何真实的东西,纯粹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假设有这么一位科学家,他经过了彻底的身份审查,年龄六十多岁,性格温厚,成绩斐然,被所有人尊敬。他的生活相当朴素,与其地位极不相称。他不求名,不贪财,最看重的就是家庭,堪称市民的楷模。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知为何却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既不是因为被金钱所**,也不是因为被人抓住了小辫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甘冒如此风险?”
“也许是为了谋求高额的回报吧?”
“可是,根据当局的调查,他的财产丝毫没有增加。他没有获取其他的利益,比如美食、美酒或美女,更没有因此而得到特权地位。他出卖国家却没有获得半点儿利益。”
“总统阁下,您不太了解科学家这一人群吧。我们可是欲望特别强烈的人哦。”
加德纳从正面注视着万斯。总统意识到科技顾问的容貌开始变化。
“我们对智慧有着本能的欲望,强烈程度远超普通人的食欲或性欲。我们生来就渴望知识。”说到这里,老科学家的目光突然阴鸷起来,充满野蛮和饥渴,万斯不由得心头一震。博士抛弃了温厚笃实的面具,露出了自己身为梅尔韦恩·加德纳的本性。可是,博士同汲汲于富贵的人不同,他并不虚伪矫饰。科学家脸上的欲望露骨而又强烈。
“素数背后的真相、概括宇宙的理论、生命诞生的秘密——我们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渴望了解。不不,我最想了解的还不是这些。我最想了解的是人。智人是否具备理解宇宙的智力,抑或我们永远也无法理解宇宙?在与自然之间的智力交锋中,我们何时才能取胜?”
“博士,你已经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了吗?”
“嗯,我偶然得到一台电脑。用这台电脑通信后,网络另一头的人回答了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恶作剧,但很快我就领略到了令人恐惧的智慧之光,从此深信不疑。部分物理学者所倡导的‘强人择原理’[11]只不过是妄自尊大的痴话。正确认识宇宙的主体不是我们。我们之外还有更高等的存在。”
加德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请总统阁下允许我履行作为科技顾问的最后一项工作。大概五十年前,杜鲁门总统曾经问过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一个问题:‘如果外星人来到地球,该如何应对?’爱因斯坦的回答是:‘绝对不能发动进攻。’即便对超越人类的智慧生命发动战争,我们也没有取胜的可能。”
万斯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轻视了非洲大陆中央突然出现的生物学上的威胁。然后,就像之前感受到不安时一样,他挺起胸,低头俯视对方:“博士的意思是,涅墨西斯计划是个错误?”
“对,杀死在这个地球上刚诞生的新智慧生物,你的这一决断完全是错误的。涅墨西斯计划应该立即中止。”
博士是第一个在万斯就任总统后,当面指责他错误的人。总统冷冷地说:“难道博士想救奴斯,即使叛国也在所不惜?”
对总统的不信任与不宽容,博士只能报以绝望的叹息,摇头道:“我这么做不光是为了这个国家,也是为了全人类。如果我们向奴斯开战,对方为了种族延续,必定全力反击,将我们彻底打垮。”
“我们会灭绝?”
“这要看奴斯有多残忍。”
为了驱散沉重的气氛,万斯换上轻松的口吻说:“如果他同我们一样有道德,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加德纳注视着最高权力者,打心底感到轻蔑,但转瞬之间,他又恢复了忧郁的神色,说:“我当初也是这样想的。既然奴斯是进化后的人类,应该不会立刻就消灭我们吧。他需要继承人类积累的知识和技术;为了增加个体数,他还需要找到繁殖的对象。当然,前提是双方可以**。可是,涅墨西斯计划招致了严重的危机。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智慧生物,如果意识到有别的生物想杀他,他会怎么办?”
“无法想象。”
“不,很容易想象。请您想一想人类的孩子。对幼童来说,唯一的世界就是家庭,如果他知道这个家庭中有人要虐待他,他会怎样?将一个无力而幼小的生命抛入没有保护者、充满暴力的环境中,他会怎样?”
博士说的没错,万斯很容易想象到答案。童年时如巨人般耸立的父亲的身影浮现在他脑海中。总统顿时怒不可遏:“谁说在那样的环境中,就培养不出正常的人类?这是科学家不应有的偏见吧?”
“我讨论的是风险。大多数人都会克服环境问题,过上正常的生活。还有人将愤怒转化为动力,最终出人头地。但也有一部分人,将对外界的愤怒与天生的暴力倾向相结合,最终走上暴力犯罪的道路。比如在公司里拿枪乱射的家伙,他们想毁灭自己和这个世界。而现在,涅墨西斯计划将恐惧、不安和愤怒植入了奴斯内心,破坏了他的自尊,让他认定自己被这个世界憎恶。如果继续推进这个计划,那奴斯就会沦为只有高度智力,灵魂却荒废的生物。”老科学家注视着总统,自顾自地说下去,“可怕的不是智力,更不是武力。这个世界最可怕的,是利用智力和武力的人。”
鲁本斯来到访客管理中心,经过严格的身份检查,领取了代表重要访客的优先徽章。这时,等在一旁的微胖男子走上前来:“你是鲁本斯先生吧?我是W集团的洛根。”
他曾是国家安全局总部的特工。W集团的正式名称是“地球规模诸问题·武器系统局”。洛根的胸口佩戴着蓝色身份卡,表明他有权阅读最高机密密码。“请进。”他打开一扇旋转门,引导鲁本斯入内。他们的目的地是第一业务大楼。走廊里到处张贴着保密须知。
“好像出大事了。”洛根边走边说。
他说的是加德纳博士的事。国家安全局真是什么都知道。“你听说过撤销起诉的原委吗?”
“我们也不清楚。”
多半是博士觉察到自己正遭到调查,想办法“起死回生”了,但具体用了什么手段还不得而知。审问都没进行就把博士释放了。博士从何时开始跟奴斯通信,他向对方泄露了什么情报,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无从知晓。除了实际业务方面的问题,博士公然反对涅墨西斯计划这件事本身带给鲁本斯内心的触动更大。莫非博士认为那个计划是错误的?
洛根在走廊里停下,敲了敲门。大门敞开着,房间里摆放着一张会议桌,桌边坐着三名特工,年龄从二十岁到四十岁不等,脖子上全都挂着蓝色身份卡,但没有一个人穿西装。双方自我介绍后便直奔主题。
最先开口的是名叫杰根斯的年长特工。“从梅尔韦恩·加德纳家中没收的小型电脑产自中国台湾,去年夏天在东京的电器店出售。无法确定购买者。”
鲁本斯问:“电脑里有什么东西?”
“电脑遭到电磁波破坏,硬盘数据大部分丢失。”
“很难复原吗?我们想掌握通信记录。”
“数据已经丢失了。”
鲁本斯大失所望。加德纳博士和奴斯之间通信的内容将永远成谜。
“不过,”杰根斯继续道,“通过物理实验室的不懈努力,提取出了总计15MB的碎片信息。”
“哦?有什么内容?”
“我们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东西。”杰根斯说完,就将发言权交给了身旁的部下。
名叫杜根的三十多岁特工接着介绍:“在15MB的信息中,有3MB是操作系统的代码。但这一操作系统与既有的所有操作系统都不一样。”
“怎么说?”
“这台电脑中安装的是自制的操作系统。多半是为了防范电脑遭到外部入侵,从零开始编写了系统代码。我们之所以无法入侵刚果和日本使用的电脑,原因即在于此。”
“找不到,这个系统非常坚固。这台小型电脑很可能经过改造,专门用于通信。”
截获了通信却破解不了密码,想入侵通信装置却不得其门而入。鲁本斯很想问问世界最大的情报机构对此有何感想。
“这么说,只能通过电信运营商切断双方的通信线路了?”
“这也是个办法。不过如果对方准备了备用IP地址,就封堵不住了。”
看来他们已经用过这一招儿了。
“还查到什么信息?”
杰根斯意味深长地笑了:“剩下的12MB信息由菲什解说。”
受上司委托,戴着厚镜片眼镜的二十多岁特工说道:“从可疑电脑中提取的12MB信息都拷贝到了这张光盘上。”
菲什将一张光盘放在桌上,光盘表面印有机密分类代码:VRK。
“那是‘仅限内部使用’的意思。”菲什用神经兮兮的口吻说。这个学生模样的男人似乎是数学家。“要看看内容吗?不过你看了也不明白。”
“是什么内容?”
“随机数。”
“啊?”鲁本斯不禁叫了起来。
“疑似随机数,但不知是用什么算法生成的。”
出人意料的成果。鲁本斯目不转睛地盯着光盘,就像收到了超乎期待的圣诞礼物的孩子。
“这就是解读密码的钥匙?”
“是。对方就是用这组随机数进行加密解密的。我们立即着手破解过去截获的所有通信。”
“破解出什么没有?”
“一无所获。”
鲁本斯并不失望。相反,他十分清楚国家安全局的意图。“那么,用这组随机数可以破解未来的通信?”
“可以。”
“也就是伏击。”杰根斯说,“刚果和日本之间的通信还是不切断为好。继续窃听下去,可能就会截获有意义的情报,例如敌人现在的位置。”
12MB的信息量可以印成几十本书。鲁本斯不禁心生期待,说不定自己会重新掌握正趋失控的计划。
“那就这么办。非常感谢你们的协助。”
“不客气。”杰根斯微笑道,“我还要报告一件事。昨天凌晨六点左右,日本和刚果之间的密码通信史无前例地增多了。”
鲁本斯算了下时差,那时正是刚果东部的三组武装分子追踪奴斯等人的时间段。
“敌人的中枢是在日本,这没错吧?”
“我们也这么认为。日本有一个指挥部,向刚果的奈杰尔·皮尔斯发出指令。”
在日本掌控营救奴斯行动的,是古贺研人吧?根据中情局的情报,还存在一个可疑人物,但没有确切的证据。这时,鲁本斯想起了一直萦绕在脑里的问题:“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们。”
“什么问题?”
“超级电脑的开发状况如何?”
“‘蓝色基因’已经开发完毕。”杜根说,“我们已经在超级电脑的开发竞争中战胜了日本。”
“是为了能获得与其相当的计算能力。只要能掌握蛋白质的正确形状,就几乎能独占药品的专利,从而巩固美国的优势地位。”杜根答道,但随即耸了耸肩,“不过,生物结构的复杂性超乎想象。即便拥有‘蓝色基因’的计算能力,也可能无济于事。”
“那么现在还不能确定受体的正确形状?”
“嗯,计算能力不足。只能期待将来在算法方面取得重大突破,但现在还做不到。需要二三十年的不懈努力。”
既然古贺研人已经着手开发治疗肺泡上皮细胞硬化症的药物,那他应该有相当的把握。他无疑得到了奴斯的帮助。鲁本斯这么想是有理由的,那就是日本警察提供的报告。在警察就其父的犯罪行为搜查古贺研人的住所时,他问了警察一个问题:“父亲窃取的是实验数据,不是软件吧?”
这一台词暗示的是,古贺诚治留给了儿子某种软件。莫非是进行电脑辅助药物设计的软件?如果这种软件与开发治疗现代医学无能为力的疾病的药物有关,那奴斯的智力水平就已经远超先前的设想。尽管他只有三岁,其智力却已超过人类认识的极限。
可是,真会有这样的事情吗?对这一无法理解的生命,鲁本斯开始感到本能的恐惧,但与此同时,他又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仿佛自己忽略了什么重大的问题。
“你怎么了?”杜根问沉默不语的鲁本斯,“假如还有问题,我也会回答。”
“我正在整理思绪,能否稍等片刻?”鲁本斯微笑作答,全力思考是什么令他不安。
袭击孩子的绝症、特效药的开发——关于这些事情,他已经思考得相当透彻。这是为了让儿子患此病的佣兵乔纳森·耶格反叛的计谋。可是,鲁本斯转念一想,治疗绝症对奴斯来说应该也相当困难吧。与其如此,为何他不用更简单的办法呢?比如,用金钱收买佣兵。难道还有别的理由,迫使他必须采用开发治疗绝症的药物这种方法?想到这里,一个念头蹿入脑中,令鲁本斯的心脏几乎停跳。
“抱歉。”鲁本斯佯装镇静,起身询问厕所的位置,然后离开会议室,来到无人的走廊。
进入厕所的隔间中,鲁本斯呆立在马桶旁边,对突然面对的伦理问题展开深思。
如果继续推进涅墨西斯计划的紧急处置措施,将古贺研人逮捕,他所做的新药开发就会陷入停滞,结果等于间接剥夺了身患绝症的孩子的性命。全世界大概有十万名肺泡上皮细胞硬化症患者。这个数字与万斯政府在伊拉克战争中杀死的人数相同。
你想怎么办啊?鲁本斯在心底自问。奴斯在不违背道德的前提下,将十万名人质攥在了手中,然后开始试探鲁本斯的良心,看鲁本斯会不会阻止古贺研人的善行,对为疾病所折磨的孩子见死不救?
难道不应该抹杀奴斯?这样的智慧生命,如果放任不管,实在太危险。
刚果的乔纳森·耶格也意识到了吧?奴斯正在利用他保护幼子的动物本能。
鲁本斯走出隔间,在盥洗台洗脸,清醒大脑。在日本进行的以古贺研人为目标的反情报活动,鲁本斯无权制止。即使向监督官埃尔德里奇建言,那个典型的官僚也听不进去。埃尔德里奇就算牺牲十万名儿童,也不会惹总统不高兴吧。现政府的内阁成员在赞成进攻伊拉克时就是这样,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权益,死多少人都不在乎。
鲁本斯得出结论,如今只有一种办法可以保护患病的孩子,那就是达成涅墨西斯计划本来的目的。如果抹杀奴斯一个人,能消除对美国的威胁,或许也不用逮捕那名日本研究生了。
鲁本斯回到会议室,杰根斯正拿着装有保密终端的话筒。这是一部可以将通话内容实时加密的数码保密电话机。
“有人找你。”
“不好意思。”鲁本斯接过话筒,是行动指挥部的国防情报局特工艾弗里打来的。
“我们联系不上埃尔德里奇先生,他在你那边吗?”
这是事先约定的原始暗语通信。万一被奴斯窃听,他也不可能知道其含义。
“不在。”鲁本斯答道。
“他是去看电影了?”艾弗里漫不经心地问。
涅墨西斯计划的紧急处置措施已进入第二阶段。如果埃尔德里奇“去博物馆了”就表示出现了问题,如果“去看电影了”就表示准备已经完成。
“有提案需要获得监督官的认可。”艾弗里继续用暗语说。
“如果不紧急的话,你们直接实施就行。”
“明白。那就这么办。”艾弗里说着便挂断了电话。
简短的对话过后,驻肯尼亚的美国空军便展开了第二次扫**。因为没有使用之前的通信系统,被奴斯察觉的可能性非常小。这一次,应该会歼灭奴斯、人类学者和佣兵那伙人吧。
雨林内逐渐腐朽的男尸浮现在脑海中。鲁本斯竭力唤起心底的愧疚。不能对杀人这项工作安之若素。不能成为格雷戈里·万斯那样的人。可他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他的心底仍然毫无罪恶感。他只能安慰自己,为了拯救十万名患病的儿童,只能这么做。被救的儿童中也包括贾斯汀·耶格,他的父亲乔纳森·耶格将用自己的命来换儿子的命。
7
“皮尔斯,快起来!”
“怎么了?”皮尔斯不快地问。
“我听到了鼓声。”耶格小声说。
皮尔斯朝幽暗的东方转过头。打击乐器的低沉音色,从黎明前的雨林彼端传来。
“听出是什么了吗?”
皮尔斯凝神细听,然后摇了摇头:“太远太微弱,听不出。”
前一天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武装势力的追击,但耶格等人也被迫返回伊图里森林深处,离最近的村落也有十五千米以上。
“武装分子又开始行动了?”
皮尔斯没有回答,而是将水壶中的水倒在手中,洗了把脸,然后从背包中取出笔记本电脑。睡在一旁的阿基利仿佛得到信号似的,也爬了起来,两只大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光芒。耶格下意识地做好了防御姿势。
皮尔斯启动电脑,接收新消息。是“日本的援军”发来的电子邮件。
“有什么新消息?”
“没有特别重要的。全都是写给阿基利的邮件。”
“给阿基利的?”
皮尔斯将电脑转向阿基利。阿基利戴上耳机,注视着屏幕。
耶格渐渐看懂了阿基利的表情。现在,这个异形孩子脸上浮现出的是快乐,就像出神地观看电视儿童节目的孩子。耶格也饶有兴致地看着屏幕,上面浮现出与字母表不同的古怪文字。
“这是什么?”
耶格本来是问阿基利,但答话的却是皮尔斯。
“他在学习语言。”
“什么语言?汉语?”
“日语的一种。”
戴着耳机的阿基利不时点头,似乎还在学习那种语言的发音。
“写的是什么?”
“我也不懂日语。会不会是‘谢谢’和‘再见’?”皮尔斯站起来,再次凝听对话鼓的声音,然后说:“我们早点儿出发比较好。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也一样。”
两人分头叫醒了其他人。进入雨林已经一个星期,佣兵身上都开始散发恶臭味儿。
耶格抓住起床的米克,让他瞧一瞧阿基利正全神贯注盯着的电脑屏幕:“那是日语吗?”
米克扫了一眼,道:“我想是的。”
“什么内容?”
“不知道。”
“不知道?难道你是文盲?”
米克瞪着气呼呼的耶格:“那上面写的是与科学和数学有关的东西。但太深奥了,而且看起来有点儿古怪。”
“你一句话也翻译不出来。”
“不行。全部都是专业术语。”米克敬畏地注视着阿基利说,“这家伙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啊?”
“不要打扰阿基利学习。”皮尔斯说,将两人从三岁孩子的身边拉开。
众人迅速洗脸,吃完早饭,围着地图确定行军路线。因为原本打算要走的路线上传来了鼓声,所以只好放弃前往科曼达,转而往东南部的贝尼前进。据皮尔斯说,贝尼近郊的飞机场安排了备有补给物资的小型飞机。
众人背上背包,皮尔斯向艾希莫解释行军路线,一直扑在电脑上的阿基利突然站起来,打手势叫皮尔斯过来。
“最新情报来了?”皮尔斯盯着屏幕,神情越来越阴郁。
“出什么事了?”盖瑞特问。
“涅墨西斯计划的紧急处置行动进入第二阶段:大规模扫**。”皮尔斯调出地图,向众人解释道,“五组武装分子正沿着干道向雨林进军,总兵力四千人,正往西寻找我们。”
他指着敌人的进军路线,那条路线横贯众人所在地点的北部。
“正好。这样南部就空出来了。我们能一口气逃到贝尼。”
但皮尔斯猛烈摇头:“不,一点儿都不好。他们这条路线与俾格米人的营地一致。他们打算一个不留地消灭姆布蒂人游群。”
佣兵们面面相觑。他们想起了训练会议上听到的可怕传闻:武装分子会猎杀俾格米人作为食物。
“将发生种族屠杀。”人类学者黯然道,“这一带的俾格米人也许会灭绝。”
艾希莫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开始大声询问。阿基利注视着慌乱的父亲。皮尔斯介绍情况的同时,很少开口的盖瑞特说:“怎么办?”
“没办法。”米克立即答道,“我们有四千个敌人。”
“难道要坐视姆布蒂人被杀?”迈尔斯压低声音道,“艾希莫和阿基利的同胞会被杀光的。”
“别说傻话。你忘了昨天的事吗?我们已经坐视阿曼贝雷村的村民被屠杀了。”米克吐了口唾沫,嘲笑道,“你真是个伪善者。”
“浑蛋,你说什么?”迈尔斯正要去抓米克,却被尖叫声打断了。艾希莫正挥舞着双手,向佣兵们诉说着什么。
“他说让他回去。”皮尔斯翻译道,“他想回到同胞身边。”
耶格摇头道:“不行,会没命的。”
“难道就不能想点儿办法吗?”皮尔斯替愤懑的艾希莫代言,“就没办法帮助俾格米人吗?”
“我们能做的只有逃。”耶格斟酌了敌人的实力与位置之后,得出结论道,“要想救出阿基利,只能抛弃其他俾格米人。”
“等等。”盖瑞特开口道,“大家冷静。有一个办法可以救艾希莫的同胞。”
“什么办法?”
“打开我们的GPS。”
佣兵们知道盖瑞特在想什么,全部陷入沉默。见皮尔斯不明所以,盖瑞特又补充说明:“只要打开GPS,泽塔安保公司就会知道我们现在的位置,而这一情报将由国防部立即传达给北边的武装分子。他们就会转而向南进军,偏离姆布蒂人的营地。”
“不错。”
耶格看着地图,计算敌我之间的距离:“离我们最近的敌人在十千米以外。或许我们逃得掉。”
“干不干?”
“干吧。”迈尔斯答道,抢在米克前说,“反对的话就自己逃吧,你这浑蛋。”
米克只是不服气地淡淡一笑,并没有反对。
盖瑞特放下背包,只留下便携式无线电通话器,抛弃了其他不需要的卫星通信装置,然后接过皮尔斯的一部分仪器,减轻了他的负担。盖瑞特拿着GPS装置对众人说:“我只开十秒钟,然后我们立即出发。接下来就是跟敌人之间比速度了。我来读GPS数据,谁来做记录?”
迈尔斯取出防水笔记本和铅笔,说:“我来。”
盖瑞特打开GPS,读出小屏幕上显示的经纬度。迈尔斯用铅笔记下,旁边的耶格拿出地图,标出众人所在的准确位置。现在,南非的泽塔安保公司正在忙不迭地联络国防部吧。
“好了,走吧。”
盖瑞特关闭GPS装置,佣兵组成菱形队形,朝东南方前进。必须抓紧时间拉开与敌人的距离。负责右面防卫的耶格刚确认完安全状况,就突然发生了大爆炸。毫无前兆,连炮弹的飞行声都没听见。突如其来的灼热冲击波贯穿耶格的全身,将他朝前抛了出去。
耶格一头栽进小河里,虽然脸被擦伤,但所幸没昏厥。耶格拍了拍脑袋,希望恢复因爆炸而丧失的听觉。随后他站起来转身查看,在刚才大家所在之处约莫五十米的后方,被炸开了一个大洞,以此为中心,四周的灌木都被掀翻了。
耶格趴在地上做好射击姿势,却不知道敌人是从何处发起攻击的。他慢慢抬起头,这才发现头上覆盖的树枝都折断了,他不由得毛骨悚然。敌人在头顶上。“捕食者”武装无人侦察机从六百米高空向他们发射了“地狱火”反坦克导弹。内华达州空军基地的“飞行员”远程操作无人侦察机发动攻击,就像玩儿电脑游戏一样。
耶格这才明白自己落入了陷阱。敌人肯定一直在等待他们打开GPS。
倒地的佣兵们一边发出悲惨的呻吟声,一边挪动身躯。
“阿基利!阿基利!”
艾希莫走在队列最前面,所受冲击最小。他大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随着皮尔斯应声倒地,阿基利整个娇小的身躯被抛了出去,此刻他正坐在落叶上放声大哭。
“保护好皮尔斯!小心无人机!”
耶格对其他三人大吼,然后丢掉背包,跑了出去。阿基利头上的树冠空缺了,毫无遮挡,倘若被“捕食者”红外线摄像机拍到,这个三岁幼童就会被“地狱火”导弹轰炸。
“‘捕食者’搭载的导弹只有两枚。”躲在大树背后的迈尔斯大叫,“不会再有攻击了!注意监视!”
耶格一门心思安慰阿基利。他像过去安抚贾斯汀那样,伸开双臂,从背后抱住阿基利,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温柔地摇晃。无论是体温,还是柔软的身体,阿基利给双手带来的触感,跟贾斯汀一模一样。耶格抚摸着阿基利的脑袋,终于意识到,这孩子其实跟贾斯汀一样。本来,这孩子会是个普通人,却因为某个微小的基因变异,遭到被人追杀的命运。他没有任何过错,成为新人类也不是他的愿望。
“阿基利!阿基利!”艾希莫尖叫着跑过来,身后跟着步履蹒跚的皮尔斯和负伤的佣兵。
耶格将正在闹别扭的阿基利交给艾希莫,问迈尔斯:“你没事吧?”
迈尔斯嘴角流血,道:“嗯,只是擦破了皮。”
两人都还在耳鸣,只好大声交谈。迈尔斯放下医用包,开始检查同伴们的伤情。阿基利、艾希莫以及米克并没有明显的外伤,鼓膜也没问题。皮尔斯缓过神,他跟耶格一样有跌伤和擦伤,不过没受重伤。唯一伤势严重的是队列末端的盖瑞特,他的双腿内侧插入了无数金属片,血肉模糊。多亏他背着背包,躯干部分没受伤。
“骨头没断,大动脉也没伤到。”迈尔斯一面处理一面说,“血止住就没事了。”
“能走路吗?”耶格问。
盖瑞特点点头。
皮尔斯脸上显出放心的表情,取出通信用小型电脑。他打开电脑,见画面正常显示,便长长地舒了口气。这台小小的机器才是大家的救生索。
“照料好盖瑞特后,我们立刻离开这里。”耶格说。
米克插话道:“等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应该能掌握国防部的动向吗?”
遭到逼问的皮尔斯皱起眉头,瞥了一眼日本人:“情报的收集和处理都是有极限的,敌人钻了我们的空子。”
“别开玩笑了!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吧!我们就是相信了那家伙,才倒了霉!”
“住口!你这浑蛋!”人类学者怒吼道,连正在接受包扎的盖瑞特也被吓了一跳,“我已经尽了全力!你这蠢货没资格对我说三道四!”
“什么?再说一遍试试,你这个饭桶!”
米克的英语虽然说得不利索,骂人的词汇却相当丰富。两人的骂战愈演愈烈。
“够了!”耶格出言制止,从米克身后拉住他。争吵很快平息了。破口大骂的皮尔斯突然歪着脸,泣不成声。在目睹阿曼贝雷村的屠杀后,他数次面临生命危险,精神开始崩溃。耶格搂住人类学者的肩膀,带他远离其他人。
“这件事是你发起的,不能半途而废。如果你丧失理智,我们所有人都会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