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九百三十七年七月七日,芦沟桥事变最后终于不出人们所料的那样发生了。日本帝国主义者执意驱使勤劳、勇敢、善良,本来和中国人很要好的日本人民,欺骗他们,麻醉他们,要他们离开自己的家园,到中国来屠杀中国的人民。这样子,一场历时八年之久的,不可避免的,非常残酷的历史悲剧终于发生了。
那天早上,陈文婷睡到很迟才醒来。她一睁开她那双小小的圆眼睛,就觉着这一天跟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又将是一个恹闷的白天。她想起了许多事情,觉着心烦意乱。她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一种希望,就是希望于人无碍,与世无争地过着一种原始人的生活。这一种希望无论怎么样她也没有法子能够实现。其次,她又想起来,她曾经对周炳许过愿说:“我完全听你的话,你要我朝东我就朝东,你要我朝西我就朝西,要是有半个字假话,叫我不得善终。”这句话她记得很清楚,是她自己亲口说出来的,可是,她也没有能够按照诺言这样做。以后,她又想起来,她曾经自己对自己下决心说:“如果周炳真是一个贾宝玉的话,那么,宝钗这个角色就该着我来演。”可是这一点她仍然没有能够达到目的。还有一次,她曾经对她家里人这样说过:“周炳要是把我们当作敌人的话,我们就要把他俘虏过来。”可惜得很,这样一种决心也没有能够实现。她甚至想起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曾经对周炳这样说过:“你的样子虽然长得很漂亮,你的神经却不健全。要不,人家怎么会说你是戆大,管你叫痴人和傻子呢?”想到这里,她又十分自信地笑了起来:“不错、不错,他就是个痴人和傻子,他就是个戆大。既然这样,我那些良好的企图怎么能够实现呢?唉!”想到这里,她当真想不下去了,也不想往下再想了。可是,不管她自己愿意怎么样,她还是不得不自己对自己喃喃自语道:
“我完全成了一个悲观主义者了么?看来情况多半就是这样。不然,怎么会这样烦恼呢?怎么会对社会上的一切事情我都觉着没精打采,毫无意思呢?怎么一想起那个不成人的宋以廉,我就觉着庸俗不堪,十分厌烦呢?我怎么会常常想起来,人生不过是一场恶梦呢?唉,既然人生本来不过是一场恶梦,那么为什么很多人要责备我水性杨花呢?水性杨花又怎么样呢?在一场恶梦里面,水性杨花跟不水性杨花又有什么区别呢?”她想到这里,希望把身体挪动一下,可是,她身上的毒疮使她疼得非常厉害,连一动都不敢动。她自己对自己做结论道:“这一场戏完了,完了,这回是彻底地完了。虽然我才二十九岁,可是,我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我的华贵,我的美丽,我的高尚,我的骄傲,这一切虚幻……全都完了。”想到这里,她实在不能忍受下去。可是尽管忍受不下去,她还要自己对自己骂道:
“呸!这有什么值得希罕的!你不过是把最美的东西跟最蠢的东西非常协调地结合在一起罢了。”
又过了一会儿,陈文婷觉着老是那么躺着,实在比死还痛苦,就翻起枕头边那张当天的报纸望了两下,实在也没有看见里面说的是什么,就又把它放下。接着,她一眼看见蹲在她的梳妆台上的那只小猫,就马上叫起人来。进来的是那个专门在她房间里干细活的使妈。她就开始责问那个使妈,为什么把她那只猫搞得那么脏,浑身黢黑黢黑的,眼睛又淌着什么东西,简直不像一只猫。那个干细活的使妈不敢应嘴,就把那只猫捧着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房门外有人在嘁嘁渣渣地讲话,就大声吆喝道:“是谁?”进来的是那个干粗活的使妈。她历声质问那个使妈道:“欸,你们在外边干什么?有话也不大声讲,也不进来对我讲,老在那里嘁嘁喳喳地背着我搞些什么鬼名堂呵?”那个干粗活的使妈嘴比较笨,就用手指着外面,说:“我走到街外,听见人家街坊邻里都在悄悄地说些什么。我走前去一听,人家又不说了,好像咱们这条豪贤街发生了什么怪事一般。后来我见人就问,谁知鬼也不晓得。”陈文婷看见她笨头笨脑,话也不会说,就挥手让她出去,并且叫她把那个做饭的使妈叫进来。不久,那个做饭的使妈走进来了。陈文婷望着她,严厉地问道:“你整天出去跑菜场,你听到说些什么?为什么我躺在这里,只听见外面街道上乱吵乱闹的,乱哄哄地闹成一团,这是什么意思呀?谁在吵吵嚷嚷的呀?”那做饭的使妈有点胆怯地回答道:“唉呀,少奶奶,听外面的人说,中国跟日本打起仗来啦!这可是不得了哇。”说完了,就站在一旁,望着陈文婷,一动也不动。陈文婷叫她进来,本来是准备吩咐她一些什么,现在听见她这么说,也就忘了自己原来的打算了。她重新拿起枕头旁边那张报纸,仔细地把那段芦沟桥事变发生,中国跟日本正式打起仗来的新闻细细地读了一遍。然后,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完了,完了,真是一切都完了!个人完了,整个国家也完了!跟日本人打起仗来,不是三天就要亡国了么?不过亡国也罢,不亡国也罢,对我说来,现在都无所谓了。我自己已经完了,别人完不完吧,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说到这里,她抬头一望,看见那做饭的使妈还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露出一种狡猾的,谄媚的笑容。她使唤那种高贵妇人假装生气的样子,说道:
“你这鬼东西,你还不回去,只管站在这里干什么!”
那做饭的使妈更加奉承地笑了起来,巴结讨好地说道:“少奶奶,你又没有叫我走嘛。”
陈文婷做了一个勉强微笑的表情,高兴地说,好吧、好吧,是我没有叫你走,我叫你等久了,累你站乏了。这样也好,我本来就有一件事情要吩咐你的,你好好听着:今天的中饭,你就随随便便做一点什么吃了就算了。可是今天的晚饭,我要请客,你得给我用心做一个好菜出来。菜嘛,我也不要多,就只要一个,其它的,你就给我搞一点什么青菜咸鱼就行了。我要的这个菜,就是一个特别大、特别大的冬瓜盅。我要请客,你知道么?我要请张家太太、何家太太、李家太太,我的三位姐姐来吃一顿晚饭。你知道,她们是什么都不喜欢吃的,只喜欢吃我这里的冬瓜盅,那你就要好好地当心了。你至少给我找到那几样鲜味儿,要五鲜,你知道吧?那就是鲜莲子、鲜笋、鲜草菇、鲜虾肉,还加上鲜鸡丁。可是,你得很好地注意,千千万万要把那只鸡去掉皮,一点皮都不能要,千万、千万。她们的胃口都不好,有一点油就吃不下去了,你懂了吧?”
那做饭的使妈挤眉弄眼地说道:“哎哟,这可难着我了,我怎么做得出来这个五鲜冬瓜盅呵?还要特别大、特别大的呀!不过这样,少奶奶要吃,我就去想办法吧,我尽量去做吧,我死也给少奶奶死出来吧,可不保险,我很难说做得怎么样。”陈文婷又做了一个大方的勉强的笑容,把手一挥,说:“得了、得了,你去吧,你去吧。”
这天,整整一天工夫,陈文婷都坐在那张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等着时光的消逝。她非常希望文英、文娣、文婕三位姐姐能够快点来到她家里,以便她们很少碰头的四姊妹做一次知心的长谈。可是,她请的是晚饭,她三位姐姐最快也得四五点钟才会到来。那么,这长长的一天,她该干些什么呢?她什么也没有可干的,只能坐在那里等候时光的消逝。近几年来,这样子的静坐等候,看着大好的时光白白地流过,使她十分伤心。但是尽管这样,她还是一百次、一千次地坐在那张沙发上,静悄悄地沉默着,等候着……
陈文婷今天穿着一身她最心爱的夏天服装,那就是一件窄腰宽摆,天蓝色、白梆条、金钮扣的大襟慰劳纱上衣;一条浅灰色、素地暗花纺绸的唐装裤子。从外表看起来,她是安宁和恬静;可是她在暗地里却时时刻刻都感觉着心惊肉跳。她最讨厌听见别人烧炮仗的声音。只要一听见炮仗响声,她的心就扑愣扑愣地直跳,她精神上就感觉到一种强大、可怕的压力。她常常想挪动一下自己那疼痛的身躯,躲到什么地方去,使这种炮仗的声音不要再威胁她。她不止一次地悄悄地对自己说话,甚至都说出声音来。她常常这样哀求道:“唉,你们做做好心吧。人都完了,快死了;国家也完了,快亡了;你们还烧炮仗干什么呢?还那么高兴干什么呢?难道这最后一天——你们也不让我安安静静地过去么?”她这样说,仿佛她面前真地站着一些什么人。其实那儿什么人也没有,只有淡淡的太阳光,带进来一团一团的,炮仗烧过后散发出来的乳白的硝烟。
当天下午五点钟过后,三位姐姐就都到齐了。她们看见陈文婷小妹妹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好像媒出萎靡不堪的样子。姊妹们虽说从小就互相要好,在一起过活,可是长大以后,各过各的日子,平时也很少来往,慢慢地就有一点不太了解了。特别是大姐陈文英,平常住在上海,最近几年才回到广州,对她这个小妹妹实在是隔膜得很;二姐陈文娣一向不爱管闲事,只爱自己想自己的事情,如今看见小妹妹精神不佳,也不明白她是什么道理;只有三姐陈文婕有一点心眼儿,虽说平时自己有自己的事业,难得跟陈文婷来往,如今倒觉着她满怀心事,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她约莫知道陈文婷最近几年有很多不顺心的遭遇,可是她也深知她这个小妹妹骄横傲气,因此就没敢多问——说话万一出了毛病,她会登时反脸,大发脾气,那就不好办了。大家坐定以后,只是默默无言地喝着茶,不说话。后来,倒是陈文婷打破了这种僵局,说道:
“唉,想起国家,真是令人担心哪!我看我们中国真是可以叫做大势去矣。为什么这样说呢?你看,咱们什么准备都没有,军火没有军火,兵没有兵,钱没有钱,国民又是这样愚昧无知,一盘散沙,这样子,中国还有希望么?中国要是没有了希望,咱们大家的家庭还能存在么?咱们这个社会要变成个什么样子呢?咱们还有从前那样的社会地位么?我想来想去,只能够得出这么一句话:大势去矣。人家共产党说:中国的无产阶级正在兴起,中国的资产阶级正在没落,说不定倒有几分是真的呢!”大姐陈文英看见她这样子烦闷,就开口安慰她道:
“上帝是仁慈的,你不要放出这种哀怨的声音吧。上帝会安排一切的,世界该朝哪里走,只有上帝有权决定。我们是他的羊群,他对我们不会撒手不管的。他一定会来拯救我们的。至于说到阶级斗争的话,我支持大兄弟文雄的判斯:“阶级那个玩意儿,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是共产党编造出来骗人的。四妹,你根本用不着担心!”
陈文婷不以为然地接着说:“国家的事情已经闹到这样的地步,眼看每一个中国人都要遭到毁灭的命运。赫,两个阶级都要一起完蛋了,有许多人还在烧炮仗呢!我今天坐在家里,听了一天的炮仗声——很不受用。这些人难道还在高兴么?为毁灭而高兴么?”
陈文娣看见陈文婷这样子消沉,也就插嘴进来安慰她道:“四妹,你别太认真了。人家古语不是说过么?‘浮生若梦’嘛!人生一世,还不是做一个梦一样?你只管行你的乐,过你的好日子,享你的福,正所谓‘行乐及时’,不就成了么?你管别人那许多干什么呢?你管那些阶级不阶级的干什么呢?”
陈文婷摇摇头,还是坚持自己的见解道:“这些混蛋东西,整天烧炮仗,简直就是汉奸!”
陈文婕平素十分审慎,不大轻易说话,这时候,也来劝她的小妹妹道:“咱们做事情也不能光朝一面去想。咱们不要以为什么事情都生成那样,不能改变。什么东西一改变,咱们就不答应,那是不行的。咱们也应该审度时势,通权达变才好。”
陈文婷噘起嘴巴,嘟哝着说道:“三姐,你是好样的,你当然会审度时势,通权达变,可我办不到。我总觉得那些烧炮仗的人非常可恶。那太平盛世,有哪点得罪了你们哪?为什么老要抗日、抗日的,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久,那个做饭的使妈就把那个五鲜特大冬瓜盅捧了上来。大家一面吃,一面称赞。这个说:“味道十分鲜美;”那个说简直是清凉解暑;”另外一个又说:“平常吃什么东西都腻味了,就数这个菜好吃。”可是,陈文婷只喝了两口汤,就放下了筷子,向她的三位姐姐诉起苦来,说:
“三位姐姐,我实在不想对你们隐瞒了。外边的人看起我来,总以为我很有钱,生活过得很快乐,可以随心所欲地想什么就干什么。其实,我的内心比一个做泥水小工的泥婆子还不舒服呢。我还没有她们那种整天过着嘻笑玩耍的愉快生活的权利呢。第一件,你们大家都知道的,我嫁了一个丈夫,他是一个卑鄙小人,简直一文钱都不值,我一看见他就要恶心。可是现在——明天,或者后天,他要回到广州来了,你们看,我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呵?第二件,近几年来,我害了一种血液病,我的血里面有一种毒质,它已经深入到骨髄里面去了,是万万治不好的了。这种病,叫我整天痛楚异常,一举一动都觉着很困难,这样子,你看我还有什么希望呢?平常,我没有对你们说出真相,是怕你们替我担心,替我难过。可是现在,我已经完全没有治愈的希望了,我再也不能不把它告诉你们了。第三件,做妹妹的本来是一个有抱负,有志气的刚强的人,可是近几年来——自从国民党清党,杀死许多共产党人,差点儿把我吓死以后,我屡次受到委屈,受到侮辱,实在使我忿忿难平。这些事情日积月累,都在我的心里面堆成一座愤懑的小山,使我实在没有办法活下去了。你们看,我该怎么办才好呢?”大家听见她说出这番话来,都想起十年前,她放弃了周炳,另外去和宋以廉结婚的事儿,又都觉着她的调子那么低沉,令人十分惊讶,心里面自然不免有着不祥的预感。可是没有人能够说出一句话来,给她的种种疑问一个明确的答案。一直到吃完饭,三个姐姐只是用一些普通、平常,不痛不痒的,不起作用的安慰话劝她要宽心,要忍耐,凡事要看开一点,天下的事情总是会慢慢变好的,如此等等。这些不相干的话,连那三个说话的人自己也觉着很难产生什么效果。
第二天下午,前县长夫人陈文婷独自划了一只舢舨,在震南村东沙江的江面上遨游着。那天,她仍然穿着她最心爱的那套夏天服装:窄腰宽摆,天蓝色、白柳条、金钮扣的大襟慰劳纱上衣;浅灰色、素地暗花纺绸的唐装裤子。这种服装使得她那个又圆又矮的身材显得苗条一些,照着江水好看一些。平心而论,她今天是没有什么心思到处游逛的,相反,她实在不喜欢什么游逛。她只是觉着心里面有一股怨气无从发泄,因此就弄了一只舢舨,在水面上随波飘**着。到了震南村附近,她就想起七年前的七月,自己在这条江上的某个地方翻了船,掉在水里面那时候的情景。现在回忆起来,她觉着水里面是十分温柔,十分舒适,真是人世间从来没有过的那样一种舒适。在她的记忆里,那个时候没有痛苦,也没有难过,只是觉着少有的温柔,少有的舒适。她从来没有想象过水是这样平静,这样可爱,这样和善的。她只觉着自己好像掉在绫罗绸缎堆里面,那么光滑,那么柔软,那么舒服。如今,她又觉着那一江的江水都在向她招手,向她呼唤,对她表示亲热,这种招手跟呼唤,她觉着自己没有力量去抗拒它。
相反,当她一离开那个幻想的世界,回到现实的世界里面,她就觉着浑身的不舒服。她忿忿不平地想到世人的不公道,想到大家众口一词地说她骄横傲气,这样子,她就大声对自己说道:“我不是孱头,我决不后悔!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情!我要做什么事情,都是出于自愿,我从来没有勉强过自己!我的自我,是无上的权威!在我的世界里,自我就是绝对的、惟一的上帝!不错,这一切都是的确的,都是千真万确的。可是,这银别人有什么相干呢?为什么整个界都要和我作对呢?”想到这里,她实在想不下去了……
后来,她懒洋洋地拿起一只桨,在水里面有气无力地轻轻划了两下,然后又忍耐不住,自己对自己说道: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你自己的亲舅舅——那老中医杨志朴也在反对你,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办法呢?老实说,如果杨志朴舅舅不是挺身而出,多管闲事,卖掉房子去给周炳赎身……那么,周炳呀,胡杏呀,区卓呀,区苏呀,还有我的二姨跟二姨爹呀,他们本来都会一齐来到我的跟前,或者是来到我的床前,一齐跪在那里,对我恳求:‘表姑娘呀,你大人自有大量,你君子不念旧恶,你饶恕我们吧!你做做好心,拿点钱出来,把周炳救出来吧!’这样子,我就可以证明我是多么慷慨,多么不记仇的人,就是周炳再对不起我,我还是花钱把他赎买出来。可是如今完了,杨志朴舅舅插这么一手,把他赎买了出来,他们就都不来求我了!反而显得我对他周炳是见死不救了!你看气人不气人?这不是明明白白地证明,全世界都在跟我作对么?连我的亲舅舅都专门这样跟我过不去,那么,别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唉,人活在世上才叫做没意思!”
这时候,那只舢舨在东沙江里一摇一摆地漂浮着,往下游流去。后来,它不知不觉地漂到了东沙江那个水鬼凼附近,又不知不觉地被那江水的漩涡一直卷到水鬼凼中心去。陈文婷只感觉有一点点晕眩,然后,那小舢舨就船底朝天地翻了过来,把陈文婷轻轻地倒在那漩涡里面。只一瞬间的工夫,陈文婷就不见了。后来隔了很久,在远远的下游,只见陈文婷那件窄腰宽摆,天蓝色、白柳条、金钮扣的大襟慰劳纱上衣不起不落地在水面浮沉着,随波流去。天蓝色的天空,天蓝色的江水,天蓝色的舢舨,天蓝色的前县长夫人,在宽阔的三角洲上构成一种宁静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