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九百三十八年一月三十号,是阴历十二月二十九,也就是除夕了。这天晚上,大学文科一年级学生张纪文和高中二年级学生张纪贞答应在家吃团年饭。这件事情叫他们的妈妈陈文英十分惊喜。她亲自给他们做了三样好萊,一样是炸子鸡,这是张子豪廉客欢吃的;一样是鳐柱羹,这是张纪贞最喜欢吃的;还有一样是八宝饭,这是张纪文最喜欢吃的。她准备到吃饭的时候,先上汤,接着就上炸子鸡和其他七八样最好、最美味的菜式,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然后上鳐柱羹。等大家把鳐柱羹吃完了,最后,就上甜的八宝饭。她预期着,这是一顿最丰盛,最快活的晚餐。当她把所有的菜安排好了以后,她就眼巴巴地坐在客厅里,盼着大家回来。等大家到齐了以后,她又眼巴巴地望着大家在席间坐了下去,然后,她一个人单独开始祈祷上帝,感谢上帝给他们准备了目前这一顿又丰盛,又快活,又称心如意的团圆晚餐。
在寺背通律这条马路的两旁,都建筑着高级的住宅,而在这些高级的住宅里面,张子豪的餐厅可以算是纯粹西洋式的,最华贵的一间。这时候,他们全家人围着一张长方形的餐桌坐着,张子豪坐在北首,陈文英坐在南首,东面坐着张纪文,西面坐着张纪贞、张纪庆两姐弟。按照陈文英预定的程序,大家喝过了汤以后,一盘喷香酥脆的,微带燕黄色的炸子鸡捧上来了。张子豪一见,连声赞好,一块接着一块地吃个不停。陈文英给张纪贞、张纪庆、张纪文每个人都夹了一块,他们都很香、很馋地吃着。可惜到她再给他们夹第二块的时候,张纪贞跟张纪文就开始不好好吃了。他们先是挤眉弄眼地互相做着鬼脸,你朝我抬一抬下巴,我朝你抬一抬下巴,然后又一起望着爸爸张子豪,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只在互相推倭着不肯首先说出来。张纪庆在一旁看见,也跟着他们傻笑,却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心事。后来,他们就在餐桌子底下你踢我一脚,我踢你一脚。张纪贞有一下没有踢准,一踢踢到张纪庆的腿上去了。张纪庆哇啦哇嗥地叫起来,又向妈妈诉说道:“姐姐跟哥哥两个人对踢着呢。”张纪文装做正经的样子训斥他道:“别胡说,没的事儿。”不久以后,张纪文跟张纪贞在夹菜的时候,简直用筷子打起筷子来,最后甚至用手去打对方的手臂。十二岁的小弟弟张纪庆又要向妈妈告发,陈文英连忙抚慰他道:“好了、好了。赶快吃吧,别嚷嚷了。他们不过闹着玩儿罢了。”
最后,到底张纪文年纪大一点儿,他就鼓起勇气,对他爸爸张子豪说道:“爸爸,给咱们一点钱吧,咱们缺钱用呢。”小弟弟张纪庆却在一旁捣乱道:“爸爸,别给他们,别给他们。他们撒谎,他们的钱可多着呢。”
平心而论,最近几年来,这位广州卫戍司令部的参谋长,今年三十七岁的张子豪,混得还是不错的。他身材还是那么矮小,却比从前胖得多了,因而显得更加矮小。他在广州的军、政界混得很有面子,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位出色的反共的军官,又是黄埔的嫡系,因此宦囊也就很不错。因为他很有钱,所以听到他的儿子说要钱,也没有把它当作一回事。他心里面想:“无非又想买什么东西就是了。”当下,他漫不经心地问他大儿子道:“怎么样,阿文,是不是又想买摩托车啦?”张纪文尽力分辩道:“不,不,不是要买什么车。”随后又朝着张纪贞说:“妹妹,你快说吧。你答应了说的,怎么又不吭声了呢?”张子豪见要钱的事情还牵连到张纪贞,大概要买什么两个人都合用的东西,便仍然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问道:“那你们就说吧,要买什么东西?敢情你们还缺吃少穿么?”陈文英和张纪庆两个人在旁边听了,只是嗤嗤地笑。
张纪文想来想去,还是不敢讲,就推给张纪贞道:“妹妹,你讲吧,你讲吧。”张纪贞也觉着不好开口,就往回推给她哥哥道:“不,不,还是你讲,还是你讲。”陈文英开心了,用那种溺爱的语气笑道:“唉呀,看你们两个,什么事情这么交关,对着爸爸都不敢讲的?”张纪文说:“你讲,你讲。”张纪贞坚决不依道:“你讲,你讲。”这样,两个人推来推去,又继续推了一阵子,推得张子豪都有点不耐烦了,就说道:“欸,得了、得了,你们谁都不愿讲,那就算了。嗯,吃饭吧,吃菜吧,你们看,今天晚上的菜多么好哇,可别让菜都给搁凉了,那就不好吃了。”
张纪贞见哥哥孱头,不敢开口,自己觉着事情又非常严重,非常紧迫,一点儿也不能耽搁,于是急得没有办法,终于开口直说道:“爸爸,妈妈;我跟哥哥都参加了抗日自卫队。我们要组织起来,进行爱国的战争。今天晚上,我们两个人要出去,参加全广州市保卫华南的示威大游行,我要把给抗日自卫队的捐款带去。可是,我们两个人把口袋都抖出来了,一共还不到十块钱,这怎么行呢?这样子抗日,怎么抗得起来呢?大家讲好了,今天晚上游行以前,要交齐捐款。现在急得没有办法了。给我们一点钱吧,爸爸,给我们一点钱吧。”张纪庆仍然在一旁捣乱道:“不给,不给。”陈文英听见张纪贞这么说,低着头,想了一下子,就问她两个大孩子道:“那你们想要多少钱哪?”张纪文正在犹豫着,没有说话,张纪贞冲口而出地说道:“至少两百块吧。一个人一百块,加起来就两百块。当然,更多一点,越多越好。”
陈文英一听,就笑了。她仍然用那种溺爱的声调说道:“哎哟,我还当什么大事情呢,原来是要两百块钱,那很简单嘛。你们赶快吃,赶快吃,吃得饱饱的,我给你们想办法。看,我还给你们做了你们最喜欢吃的鳐柱羹跟八宝饭呢。你们只管放心吃,吃得饱饱的,然后,就去游你们的行去,好么?只要你们吃饱了,游你们的行也好,示你们的威也好,你们就尽量去玩儿去,我都不管。”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张子豪喝了半杯葡萄酒,咂巴着嘴唇,慢慢地说道:“不行,不行。用得对的,别说两百块钱,两千块钱也可以。用得不对的,别说两百块钱,就是两块钱也不能给。你没有想到这些钱拿去做什么吧?值得好好地研究研究。这两个孩子都是年轻人,嗯,年轻人就应该读书救国,不应该干别的事情救国,至于军、政大事,那要他们操什么心?那另外,嗯,有人管着嘛。你现在要把钱给他们,你有没有想过,这钱拿来做什么用呢?”
陈文英很不高兴地摇着头说:“这我倒没有想过。欸,两百块大洋嘛,能做些什么事情呢?咱们家又不是出不起,他们要,就给他们嘛。”
张子豪厉声说道:“你看你,你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点都不中用。你拿两百块钱给他们,就不问这些钱会跑到什么地方去。难不成你想把这两百块钱捐给共产党么?”
张子豪突然把事情看得这么严重,使得整个餐厅的人都愣住了,连那上菜的使妈也愣住了。张纪文急得直抓头发,张纪贞坐不安稳。她那瘦弱的,苗条的身体在左右扭动着,她那小巧的嘴巴紧紧地闭着,她那两只妩媚的眼睛罩上了两个很大的红晕。陈文英看见儿子跟女儿都受了委屈,就怜惜地微笑着,替他们和解道:
“算了,孩子们。玩儿的事情,也用不着这么当真。”
张子豪仍然刚愎自用地坚持道:“不对,你看你这个人,不中用到什么样子!你现在给他们的钱,不用五分钟,就流到共产党那里去了,你知道么?”
陈文英还想说几句斡旋的话,给他们打圆场,可是,话还没有想好,那张纪贞已经傲慢地站了起来,伶牙俐齿地反驳她父亲道:
“哦,爸爸,照你这么说,我们组织抗日自卫队——我们也是共产党啦?照你这么说,那抗日的,爱国的,就都是共产党啦?除了共产党以外,就没有人抗日,没有人爱国啦?”
张纪文也在一旁附和着说:“对嘛,对嘛,妹妹说得……欸,对嘛。天下哪有这么多共欸,共产党?又那么凑巧,所有抗日爱欸,爱国的人都是共欸,共产党?”
张子豪觉着自己理亏了,驳不倒他这两个儿女,就用手往桌子上一拍,勃然大怒道:
“你们有道理……你们有道理……你们到外面去说去,你们别在我家里说!你们通通都给我滚,滚!”
两个年轻人直挺挺地站在餐桌子旁边。张纪文心里想,看今天晚上这种神气,大概是没有成功的希望了,就对他妹妹使了一个眼色,向她暗示,不如暂时退却。但是,张纪贞哪里肯退一步,她仍然坚持跟她爸爸说理道:“爸爸,你这个想法不对了,这对你很不利,对咱们全家也很不利。现在,全中国的民众都已经起来抗战了,你怎么能够把全国的民众都说成是共产党呢?你赶快拿钱出来给我们,让我们把抗日自卫队组织起来吧。那正显得咱堂堂正正的卫戍司令部参谋长多么开通,多么愿意开放群众运动!”张子豪听见女儿这么说,觉着没有理由反驳她,也就把口气放软了一点,说:“那不行。不管你怎么强辩,不管你多么有道理,想把钱拿去捐给抗日自卫队,那是办不到的。”
这时候,大学生已经走到餐厅的门口,妹妹也跟着慢慢向餐厅门口走去。陈文英看见他们两个人都决心退席了,就两步跳到餐厅门口,用手拦住他们的去路,劝阻道:“阿文,阿贞,你们两个人不能走。要出去,也得先吃了饭再出去。柯文,我给你做的,你最喜欢吃的八宝饭还没有捧上来呢。我给阿贞做的鳐柱羹,你们尝都没有尝过一口,怎么能够这样子就走呢?”两个人都不听母亲的话,拨开母亲的手,气嘟嘟地走出去了。陈文英回到餐桌旁边,有气无力地坐下来,对张子豪埋怨道:“你看,你做老子的,专使这样的脾气,孩子们连饭都没有吃饱,就叫他们走出去了。”
张子豪仍然坚持己见,说道:“走,就让他们走吧。这些年轻人,我看也没有什么大用。当初,你叫周炳来当咱们的家庭教师,我就觉着有问题,可你坚持要请他来。你瞧,事到如今一这不是看出他的教育后果来了么?”陈文英低着头说:“那又有什么呢?请他来当家庭教师,最后你也是同意了的。难道说,咱们的孩子就教坏了么?”张子豪苦笑一声,说道:“教坏了还是没有教坏,咱们以后再看。可是,周炳明明是个共产党,你还把他往咱们家里请进来,这不很炒蛋么?”陈文英抬起头,用一种虔诚的基督教徒的神气抗议道:“不,不,我敢打赌,我敢担保,周炳来咱们家里当家庭教师的时候,决不会是一个共产党员。如果他现在当了一个共产党员,那也难说,可那完全是你们逼出来的。如果他原来就是一个共产党员,他哪里肯上咱们家里来当家庭教师呢?”
张子豪用军人的气派把手一挥,说道:“哼!妇人之见。共产党员为什么不能当家庭教师?你要知道,当他们需要达到某个目的的时候,他们是什么事情都肯去做的。不管怎么说,不管周炳是不是一个共产党员,你现在看得清清楚楚,咱们这两个孩子身上都有了周炳的影子。这难道还不是事实么?”
陈文英默然不语地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心里面在想着:这两个孩子如果真是有了周炳的影子,这不是一件大好的事情么?她为这件大好的事情心里面着实有点欢喜。她竭力把这种欢喜的心情隐藏着,一点也不透露出来。
张纪贞拉着张纪文,从他们居住的寺背通津走出来,一直朝文明路走去。走着,走着,张纪文脚步逐渐慢了下来。他望望那浑身是劲的妹妹,喃喃自语般说:“妹妹,咱们不如回家去吧,别参加什么示威游行了。你看爸爸那个样子,他是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的了。”张纪贞坚决不答应,说道:“那不行,那不行。咱们既然已经开始行动了,那就义无反顾了。咱们索性就背叛了家庭算了吧。”张纪文一面慢慢地走着,一面重复着张纪贞的话道:“背叛家庭,对,背叛家庭。按这么说,咱们就准备过流浪的生活吧——咱们以后不过安静的生活了,要过流浪的……也许那样更有诗欸,诗意,对么?”张纪贞坚决地点点头,一边催他快走,一边说:“当然,背叛、流浪,这有什么不好呵?你知不知道,胡杏、江炳他们为了参加上一次的慰问灾区活动,为了抗议日本人轰炸广州,不顾他们工厂里面的阻拦,坚决要参加,结果他们两个人都叫工厂给开除了。后来,胡杏在泰康路当了竹器工人,江炳在一只小轮船上当了电工,他们什么都不怕,还是坚持继续干。你想想看,他们不是很值得咱钦佩跟尊敬么?”张纪文点头同意道:“不错,不错,他们两个人值得我们钦佩和尊敬。可他们是他们哪,我们是我们哪。他们是什么都没有的,他们到哪里生活都是一样的,可我们两个人就不同了。我们还有家庭呢,还有学业呢。”张纪贞安慰她哥哥道:“是倒是。不过,国家、民族到了这么危险的时候,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他们两个人走到文明路原先的中山大学的大门口,也就是他们的临时集中地点,看见那马路上,人行道上,铺子旁边,住宅旁边,都已经站满了一群一群的人。他们看见胡杏在这些人群当中像一只燕子似地穿来穿去,就一把抓住她,对她说他们刚才所受的冤气。张纪贞告诉她没有弄到钱,可兄妹俩都下了最后的决心,要参加抗日自卫队,斗争到底。说到这个地方,张纪贞都想哭出来了。她一面顿着脚,一面连声叫嚷道:“倒霉!倒霉!全天下的倒霉事儿都让我一个人碰上了!”
胡杏仍然甜甜地,沙哑地笑着,不慌不忙地劝解他们道:“事情哪里有这么严重呢?不会的。只要你们两个人坚持奋斗就行了。只要坚持下去,天下没有不成动的事儿。其实碰上倒霉的事情,不顺心的事情,又何止你们两个呢?你去问问何守礼、李为淑她们看,她们也跟你们一样的倒霉呢,可是她们坚持着,就有了办法。你们的爸爸、妈妈个是军人;一个是教徒,都是有知识的,上流社会的人,都应该爱国。何况你妈妈既然说了钱可以给,那你就问她要呗。爸爸不给妈妈给,不是一样么说着,说着,杨承荣、何守礼、李为淑三个人就走过来了。他们一过来,胡杏就离开他们,又钻到人群当中去了。他们五个人,加上旁边站着的许多人,大家都在看着胡杏这位轻盈矫捷的年轻姑娘出神。张纪文干巴巴地问道:“胡杏今欸,今天晚上怎么了,她老在人堆当中钻来钻去的?”何守礼也就没精打采地回答道:“谁晓得她,她就是那么疯疯癫癫的。又说要找周炳,又说有事情要转告给他,谁知道她在搞些什么鬼名堂。”
李为淑安详地,缓缓地说道:“是这样么?我倒没有这个感觉。我总觉着杏姐整天在操心着什么事情,整天都在忙着,好像忙得她另有一种乐趣。”张纪贞立刻接上去说:
“不错,淑姐讲得一点都不错,她就是个当家人的气概。”
何守礼噘着嘴唇道:“当家是当家,可不知道是谁叫她当的家。”
杨承荣这时候严肃起来,说道:“什么人叫她当的家么?那是她受了人民的委托,给众人当家。这样一来,她就没工夫去想自己的事情了。那些整天想着自己的事情的人,恐怕也就是因为没有接受人民的委托吧?”
队伍出发的时候,杨承荣、何守礼、李为淑、张纪文、张纪贞这五个人走在一起,跟着大队伍浩浩****地向西边走去。杨承荣一面走,一面悄悄地对他们几个人说:“今天晚上本来是要用火炬来游行的。可是,国民党当局劝告大家道:‘不要用火炬游行了,别把日本人刺激得太厉害了。也许他们看见火炬的火光,就再来轰炸,那就糟了。’国民党当局又恐吓大家说:‘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大家黑黢黢地走着,挺安全。万一用了火炬,失起火来,那时候火光冲天,敌机来了,要捂也捂不住这个大目标,那就太危险了。’所以你们看,今天晚上咱们就只好摸着黑游行了。”这时候,胡杏仍然在人堆中钻出钻进,在找寻周炳。人群当中早就赞叹开了。有人说:“你看这个姑娘,身子多么轻。”又有人说:“你看这个姑娘,步子多么灵。”这些话传到何守礼的耳朵里面,她就耐不住发牢骚道:“游行就游行,怎么老在那里跑来跑去,钻进钻出的,要出什么风头呢!”
不久,胡杏在队伍的先头部位找到了周炳。她一见周炳,就拉着他的手,在他的耳朵边低声说道:“炳哥,刚才我来的时候,在双门底碰见了麦荣大叔。麦荣大叔要我告诉你……他说,你提的那个问题,他也没有现成的答案。他说,什么事情都在抗日的实践当中来找答案吧。”周炳刚听见胡杏这么说的时候,不免愣了一下,觉着这样回答等于没有回答,还是不能够拿出解决问题的具体办法。后来他再想…想,就对胡杏说:“阿杏,什么叫做在抗日实践中找答案呢?我们要怎么抗日,还是要我们自己来回答。先按照去年八月中央公布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干起来。先行动起来再说,先实践起来再说……实际上,恐怕也只能这样子了。小杏子,你说对么?”
那天晚上,大家游行一直到半夜。大家都齐声高唱各种各样的抗战歌曲……为了对国民党当局不肯开放群众运动,不肯把人民武装起来表示不满,大家唱歌的声音都特别高昂,暗中包含对国民党的一种提醒,一种忠告。每个人都十分兴奋,没有任何一个人表现出疲倦的,懒散的神态,那种同仇敌忾的情绪非常高涨。胡杏在人群当中走着,在周炳身旁走着,一声不吭。她觉着,这回游行比以前任何一回游行都来得踏实。日本人的炸弹已经炸到了广州同胞的身上,等于说,日本人的刺刀已经顶住了每一个人的心窝。胡杏觉着,敌人这回是可以看得见的了,可以感触到的了,并且,敌人就在她的面前不远的地方出现了。她大声喊着口号,一直到声音都完全喊破了,还不肯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