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王庄土改工作组组长吴生海大早就进城去。太阳才出来不久,吴生海已经走到了县委机关门口。那门房和他打了招呼,见是熟人,也不用通传,就让他自己走进去。他一直走进县委组织部部长办公室。杨生明刚吃过早饭,正在批阅文件,见他来了,连忙放下文件,让他坐下,问他吃过早饭没有。吴生海说,已经在街上随便吃过了。杨生明就给他倒了一杯茶,坐在他的对面,问他有什么事情。吴生海先把王庄工作组进村十几天以来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向杨生明做了汇报,最后加上说道:“杨部长,目前的工作遇到了一种阻力。我正为了这个缘故来向杨部长请示。”

八月初的早上,天气还很凉快,可是吴生海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前额上竟然冒出了汗珠。杨生明安慰他道:“别紧张,老弟,有话慢慢说嘛。你们那儿的阻力是一种什么样的阻力?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阻力呢?”吴生海擦去了前额的汗珠,说:“阻力来自工作组的内部。关键的问题是我们到底应该信任村干部,还是不信任村干部。”杨生明从容不迫地说道:“你所指的村干部,都是些什么人?是指你刚才汇报里面所说的党的小组长跟村长两个人么?”吴生海急急忙忙地说道:“是、是、是,正是指的他们两个人。”杨生明用一种更加果断的腔调继续说道:

“既然两个都是村干部,两个都是党员,咱们为什么不相信他们?对于自己的党员都不相信,那咱们还相信什么人呢?当然,你们也要提防上当,要好好地把情况弄准确。如果他们是好人,咱们相信了他们,那当然一点问题都没有。如果他们为非作歹,鱼肉百姓,那咱们相信了他们,可就遭了殃了。”吴生海坚决地给那两个村干部做保证,说“不,没有那样的情况。目前还没有发现那样的情况。村子的老百姓都认为这两个干部还不错。我们亲自跟他们接触了一下,觉得他们也是满好的。”杨生明说:“既然如此,你们就应该大胆地依靠他们,放手开展工作嘛。”吴生海点头说道:“是呀,是呀。可问题就出在这里!”他停了一会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再往下继续说道:

“工作组副组长周炳跟支部书记胡杏两个人,都反对这样做。他们第一不相信那个党员村长,对他提出种种的挑剔;第二怀疑为什么群众要把地主叫做大善人。”听到这里,杨生明也惊叫了起来:“哦,哦,大善人?这倒新鲜。过去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也不要紧。你们实事求是嘛。是就是,非就非嘛。”吴生海说:“我们调査过了。就因为他冬天爱施个粥,夏天爱施个药,因此有些群众就这样称呼他。这些都是事实,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地方。群众嘛,他们有自己的看法嘛。群众的水平也不一定都是很高的嘛。”杨生明非常精明地问道:“那么,周炳跟胡杏两个人为什么要反对呢?组里面其他的成员又表示了什么态度呢?”吴生海坚定地回答道:“组里面全体人员都赞成依靠村干部,就周炳跟胡杏两个人反对。他俩为什么要反对呢,我一满解不下。”杨生明已经有点生气了,但是他仍然沉住气,进一步问道:“那周炳究竟为什么非要反对你这样做?他是不是妒忌你?怕你立了功,走到他的前面去了?”吴生海耷拉着脑袋,小声说道:“这我就不敢说了。其实不应该嘛!整个工作组做好了工作,他姓周的也有一份儿嘛。”杨生明听到这里,就明确地判断道:

“如果不是他妒忌别人立功,那么就一定是他的思想太左!他认为每一个地主一定都是青面獠牙,吃人的野兽般的。他不知道,地主跟地主可不一样。有凶恶地主,有野蛮地主,也有肉头地主,更有阴险地主!咱们什么样的地主没见过!周炳可能是整风没有整好,脑子里还有一种僵硬的教条主义在作怪。”吴生海恳求地说道:“不管怎么说。不管因为什么缘故,我总希望县上能做个主,能给我们撑个腰,采取组织上的措施,要周炳他们服从。我算个什么呢?我说话根本不灵了。他们根本就瞧不起我。”他这几句话把那个组织部长给气坏了。杨生明登时大怒起来,高声说道:

“什么,他们不听你的话?他们不服从组织?党有党的纪律嘛!你赶快回去,对他们说,对他们传达县委的指示。你说,县委要王庄工作组马上开始划阶级。在全县的八个工作组——八个先行点里先走一步,做出一个漂亮的榜样。”

那天中午,吴生海就在县委吃中饭。在饭厅里,他见着了县上的领导同志,和们一个一个地握了手,问了好。杨生明又在旁边介绍王庄的成绩。他们都对吴生海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吃过饭,吴生海也不睡午觉,就满心欢喜地徒步走回王庄。一路上,他兴致勃勃地逢人就拉上几句话,问问这个村子的玉米种了多少,那个材子的玉米长势怎么样。路上飞扬的尘土迎面扑来,他都不以为苦,甚至嗅出一股强烈的香味儿。他迈开大步,那样轻松愉快地走着,有一点飘飘然的感觉,好像在云雾里行走一样。

吴生海回到王庄的时候,大家正好午睡起来。他连汗也顾不上擦,连水也没有喝一口,就立刻吩咐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会,布置下一阶段的工作。杨承荣到南王庄去叫人,张纪文到北王庄去叫人。等南北王庄的人都到齐了,吴生海首先发言。他为了提高大家的信心,先用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回顾一下前一阶段的工作。他认为,他们王庄工作组前一段的工作,成绩是显著的。为了大力肯定前一段工作的成绩,他甚至使用了“值得骄傲”这样的字眼。在说到“值得骄傲”这四个字的时候,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显得非常得意。后来,又低下头望了望何守礼的脸孔,对她做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似乎对于自己能够运用这样的警语,觉着踌躇满志。考虑到要使自己的话说得更加全面一点儿,他说完“值得骄傲”这几个字,又补上“先别自满”四个字。以后,他就滔滔不绝地说起第二步的计划来。他的话很长,大意是说,第二步他们必须立刻着手进行划阶级。这是县委的指示,是县委对他们这个工作组的一种特殊的要求,也是县委对他们这个工作组的一种特殊的鼓励。再接下去,他又引用了一段县委组织部长杨生明说的话。他说,县委希望他们在全县八个工作组——八个先行点当中先走一步,做出一个漂亮的榜样来。他又说,原话他已经记不很准,大意是这个样子。这一点不会有什么差错。

大家都听得非常兴奋,脸上全部涨得红通通的。杨承荣偷眼看看何守礼,觉着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有所表示。他在一张小纸片上面,写上“骄傲的公主,我祝贺你”几个字,悄悄地递了给何守礼。何守礼看完了,脸上红了一红,随即把那张小纸片撕得粉碎。吴生海讲完话以后,何守礼、杨承荣、张纪文、张纪贞、李为淑几个人接着发言,都很赞成县委跟吴生海的意见,主张立即展开划阶级的工作。他们说完话,会场静了下来。大家都用期待的眼睛望着周炳,希望听听他有些什么话要说。

周炳本来有话要说,经过再三地踌躇,才缓缓地开言道:“我有几句话本来想说,可是后来一想,又不想说了。我看见大家如今都在兴头上,正所谓兴致勃勃。我的话说出来,恐怕跟大家不合拍,说不定有泼冷水的嫌疑。”他说到这里,见大家都绷起脸孔听着,气氛非常紧张,就停了一停,再接下去说道:

“大家都知道,我是主张不要在这个时候就忙着动手划阶级的。我主张:咱们应该继续访问,掌握更多的情况,做到心中有数,把真正可以依靠的分子组织起来划阶级。我考虑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群众到底起来了没有?我的看法是,王庄的群众还没有起来。这个时候划阶级是很不合适的。即使勉强划出来,因为依靠什么人还没有弄明确,那结果也是很不可靠的。第二个问题,怎样适当掌握群众的情绪?群众如果已经起来,情绪会变得非常高昂,那就是应该划阶级的时候。那个时候如果不划阶级,群众的情绪会冷下去,事情就不好办。但是,现在情况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群众情绪还没有高涨起来。相反,他们正在观望着,正在犹疑不定,看着咱们工作组,看咱们依靠谁,接近什么人,怎样开展工作。这个时候,如果就开始划阶级,那么,时机是很不成熟的。第三个问题,咱们到底应该相信群众,还是相信咱们自己?群众还没有起来,还没有说话,还没有表示态度,咱们就动手千开了。我觉着这不是相信群众,而是相信咱们自己,好像咱们自己认为时机已经成熟,时机就当真成热了。这是很不客观的。这是带有很浓厚的主观色彩的。根据这三个理由,我主张咱们继续访问一个星期,以后看看结果怎样,再做打算。”周炳说完以后,会场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胡杏接着发言。她支持周炳的意见,认为周炳的意见是对的。她也认为群众还没有起来,群众的情绪还是犹疑不定,工作组有不够相信群众,而只相信自己的那么一种倾向。所以,她同意最好能够延长访问,等一个星期以后再说。吴生海反对周炳跟胡杏的看法。他认为,王庄的群众虽然没有充分发动起来,但是已经初步发动起来了,不能够说完全没有发动。其次,他认为,王庄群众的情绪是高涨的,并没有什么犹疑不定的表现。工作组现在就应该掌握这种高涨的情绪,趁热打铁,展开划阶级的工作。又其次,他认为,周炳既不相信王庄的群众,又不相信工作组里面的群众,甚至连县委的领导也不相信,而只相信自己的看法。这真是一种只相信自己个人,绝对不相信别人的典型。他还认为,了解实际情况,当然越充分越好。那么,就是再访问三天五天、十天八天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那样做的结果,背定要耽误时机,挫伤群众的情绪。

双方争论了半天,还是相持不下,何守礼见区卓跟江炳没有发言,就要求他们两个人也表表态。这一下可把他们难住了。原来他们两个人都在左右为难,还没有固定时意见,非常苦恼。只见他们唉声叹气,抓耳扒腮的,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会上决定:划阶级推迟三天。在这三天里面,大家仍然出动去访问群众。

开完会,各人都回到自己的住地去了。何守礼留下周炳,说要和他单独谈二次话。地这样邀请道:“柄哥,论咱们两个人到天堂去,好好地休息一会儿吧。”周炳明白,何守礼所说的天堂就是指的大王庄跟北王庄当中那一片坟地,就欣然同意道:“好吧,让咱们去休息一会儿吧。我这个时候正苦闷得很。唉,可惜这里没有香烟。我多么需要抽上一根香烟呵。”何守礼微笑着说道:“抽烟不好。还是到天堂去蹓跶蹓跶好。”于是,两个人相跟着一直走到大王庄北面那一片坟场上来。他们在坟场上这里转一转,那里转一转,过路的行人都对他们很关切地注视着,不知道这两个土改队员要在那里搞些什么名堂。他们遛了一会儿,就挑了一片比较平整的草地,并排儿坐着。

坐了一会儿,何守礼用充满感情的眼睛望着周炳,诚恳地开言道:“炳哥,你听我一句话。我觉着你现在这样地苦闷,有一点咎由自取。如果你别那样固执,也就不会有什么苦闷了。”

周炳的眼睛没有望着何守礼,却望着下面不远的水凼,不住地点头说道:“对,你说得很对。如果我一点也不固执,随风摆柳,随遇而安,那确实不会有什么苦闷。不过,那样一来,对人民群众好像太不负责任了。”

何守礼单刀直入地说道:“这回王庄土改所发生的分歧,我要对你解释几句。你要知道,我并不是存心要压倒你,要占你的上风。这一点,你无论怎样要谅解才好。我自己很了解自己。我是幼稚无知,没有什么定见的。这一点你也了解。这回在王庄所发生的事情,只是我偶然碰对了罢了,并不是我真有什么本领。如果现在你处于下风的话,那可不是我有意造成的。”

周炳严肃地纠正她道:“阿不对,不能这么说。你所有的思想和行动,都是通过你对于现实的分析和研究,对于现实的认识做出来的。怎么能够说你并非有意呢?这里不存在任何瞎碰的问题。不存在什么碰对了或者碰错了的问题。一个土改队员,他既要对人民负责,又要对党负责,对整个革命事业负责,不是当玩儿的!”

何守礼在地上拾起一块小瓦片,把它扔到远远的地方去,说道:“看、看、看,我本来就是这个意思。我不过跟你暴露一下自己的思想;文惹起你做了一篇大文章。”

周炳用眼睛盯着何守礼那尖尖的脸孔,说道:“阿礼,你听我说一句话。我劝你要冷静一点,要好好地思考一下,别太自倍了。我不会妒忌你。我永远希望你能够占我的上风,做任何事情都赶在我的前面。这你是知道的,不用我多说。现在,我看见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替你担心。咱们从小在一块儿相处,我对你有很深的感情。我看见你快要跌交子,摔跟斗,能不对你提出这样的劝告么?你目前正在始你自己的事业,那气势正锐不可当。我害怕你一旦遭受猛烈的挫折,你会受不了,顶不住,担当不起。”

何守礼也望着周炳的脸,有点动情地说道:“炳哥,难得你对我这样明显地表示有着深厚的感情,我心里面是甜蜜蜜的!在这种情况之下,不管你说什么东西,你说的东西里面包含一些什么内容,我都听得下去。不但听得下去,甚至十分愿意跟着你走。不过,照目前王庄的情况看来,还不至于跌交子那样严重吧。咱们到这个王庄地面来,大家都是人生路不熟的,谁也没有什么绝对的把捏。我只是觉着,咱们每个人都应该虚心接受领导上的指示,都不要过于相信自己,自以为是。这样子,结果也许会好些。你说是么?”

周炳点头同意道:“对,是这个样子。我不要自以为是。你也不要自以为是。咱们整个工作组都不要自以为是。甚至包括县委的某些领导也不要自以为是。那就好了。目前,群众还没有起来讲话,群众的真正要求是什么也还不知道,咱们凭什么来制订咱们的行动步骤呢?凭什么来制订咱们的工作日程呢?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的。那样子制订出来的步骤,日程,都是没有坚实的基础的。”

何守礼看见话不投机,有心换一个题目道:“这样吧,炳哥。咱们不谈自以为是,也不谈自以为非。咱们根本不谈是非问题,好不好?”

周炳朗声笑道:“好呀,好呀。欸,你约我谈话,不谈是非问题,又谈什么问题呢?你这个变幻莫测的鬼东西!”

何守礼用恳求的眼光望着周炳,说道:“不谈是非问题,不是还有许多、许多别的问题可以谈么?比方刚才你对我说,你对我有很深厚的感情,这就可以谈谈嘛。你要知道,我对你也有很深厚的感情呵!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看见你目前的处境,才觉得十分痛心。你目前的处境很不称心,很不顺当,甚至还有一点儿危险,万一有什么差池,那怎么得了呢?”

周炳沉着冷静地说道:“阿礼,你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对于一个并产党员来说,这倒也算不了什么。一个共产党员,自然有的时候处境好,有的时候处境坏。可他总不能拿全部精力,整天去考虑这个处境的问题。”

何守礼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摊开两手,俯着身子,对周炳说道:“炳哥,我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纯粹是出于我个人的好意。这里面不包括任何别的成分。既不包括工作上面的利弊,也不包括个人之间的得失。也许只不过出于我个人的一片痴心。哦,无论如何,我总希望你不要白白地辜负了我自己的这一片痴心。”

何守礼期待着他的答话。怛是周炳并没有回答。他用自己的左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向何守礼提出,还不如到处再走一走。何守礼跟着他在坟场的周围又走了两转。后来,他们越过大车道,向下面走,到了那个大水凼的旁边。周炳指着那块两尺立方的大石头,对何守礼建议道:“南方人爱水。这里虽是一潭死水,但有水总比没有水好。咱们姑且将就一下,在这旁边的石头上坐一会儿吧。”何守礼不怎么满意这样一种座位。在这块大石头上,他们只能够背靠背,却不能面对面地坐着。刚才周炳既然已经提出建议来了,她也不好拒绝,就将就地背靠背坐下了。

周炳脸朝北,何守礼脸朝南。她拧回头,望着周炳的背影说道:“炳哥,你听我说。最近,我常常想起一个问题:友谊跟是非的关系。我经常想,觉着满有意思。你对于这个问题有兴趣么?”她说到这里,稍为等了一会儿,看见周炳没有什么反应,又继续往下说道:“在友谊的面前,是非的问题没有什么——呢,是非的问题可以撇开不谈。是与非无非是一时一事的性质,过一会儿就会消失。友谊就不同。它是永恒的,一经发生,就永远也不会消失。”

周炳冷冷地说道:“你说永远不会消失?”

何守礼点头说道:“不错。我认为友谊永远不会消失。我这样说,没有一点道理么?你可以同意么?你觉着这样说法对么?”

周炳也拧过头来,望着何守礼。这样子,他们两个人虽然背靠背地坐着,两双眼睛却互相交叉地盯着对方。何守礼望半天,忽然看见周炳挥动着他那只僵直的右臂,大声说道:“不,阿礼,不是这个样子的。是非不是一时一事的,暂时的现象。是非问题也不是一会儿就消失,完全不是这样的。相反,它是属于历史的。任何的是跟非都构成历虫的一个组成部分,永远也不会消失。任何的是跟非都会决定历史的步骤,或者是前进,或者是停滞,或者甚至是后退。”

何守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你说得太抽象了,说得太玄了,说得叫我难以捉摸了。我看,咱们适是谈谈友谊这方面的问题吧。”

周炳忽然激动地说道:“友谊,伟大的字眼儿!动人的字眼儿!”

何守礼说:“怎么,你不认为友谊是伟大的么?你不认为友谊是动人的么?总而言之,你不认为友谊是永恒的么?”

周炳痛快地笑了两声,说道:“哈、哈,你又错了,阿礼。友谊并不都是永恒的。友谊可以是永恒的,可以是暂时的,也可以是虚假的。这要看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不能一概而论。”

何守礼抗争道:“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是一个恶魔派。你怀疑一切!”

周炳果断地回答道:“不,我不是恶魔派。我也并没有怀疑一切。我的这种看法是从长期的实践中摸索出来的。”

何守礼气不忿儿地坚持道:“我不管你怎么想。我总是相信,友谊是永恒的。我并且相信,感情也是永恒的。当我的感情和理智发生冲突的时候,我就感觉着非常地痛苦。有什么办法呢?我只好让理智一边站着,让感情带领着我自己前进。这个时候,我觉着感情是真实的,可靠的,值得信赖的。我为此而感到骄傲,我为此而勇气百倍!”

这时候,三三两两的黄牛和成群结队的山羊打大车路上面经过。它们心满意足地踏着轻快的步子,一面走,一面低声叫唤着。有两只小牛犊跑到水凼旁边来玩耍,突然间,自己又受惊似地赶快飞跑上去。周炳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站立起来,抖掉身上的灰土,结束这次谈话道:

“阿礼,你这样不好。你应该让感情的列车在理智的轨道上奔驰。如果能够这样子,那么你到处都可以畅通,精神上得到宁静,不会觉着痛苦,也不会再受熬煎了!”

何守礼也跟着站了起来。她茫然地望着天空,茫然地望着大车道上的牛羊,茫然地望着反映着晚霞的水凼,长久没有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