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绞圈房绞圈而建,看似戒备森严,封闭沉闷得很,其实它外紧内松,里面舒缓通畅,有许多公共空间,从墙门间、庭心到客堂、后庭心,再经穿堂、廊沿,可自由出入各家屋内。每户人家还都有自家的后花园,竹林摇曳,还有几亩自留地。这有利于维护绞圈房中宗亲之间相互守望的关系,也为生活在这里的少年儿童提供了玩耍的广阔天地,体现了绞圈房“以人为主”的人文关怀(图6-5)。

首先,绞圈房中四通八达的公共空间,便于宗亲之间的交流和互帮互助。居住在绞圈房中,就是下雨天串门也可不湿鞋,真正做到了鸡犬之声相闻,饭菜之香互送(图6-6)。

墙门间的后面是宽敞的庭心,面积约有四个墙门间大,中间的通道用青砖铺地,两边是泥地和砖地各一半。顾名思义,庭心是绞圈房的中央地带,便于洗晒衣被和晾晒果蔬,各家也可以在这里进行娱乐活动,可以玩打弹子、跳绳子、踢毽子,还可以剥毛豆、吃甜芦粟、用甜芦粟学做灯笼等。后庭心设有水井,冬暖夏凉。盛夏时,早晨投放几只西瓜在井里,午饭后捞起切开,那清凉甜美的味道绝不亚于冰镇西瓜。各家的灶间除置木门外,另设半扇门高的腰沓门。平时烧饭时,腰沓门既能通风透光,又不至于让人把屋内空间一览无余。泥地灶间主要为了防火,但也有其他妙处,譬如家中有人外出打工,可在灶间泥地上铲下一撮土,用红纸包好,放入外出打工者内衣中。据说灶间之土能保佑游子平安,不忘家乡。

其次,绞圈房中可用于公共空间的房间很多,这些房间既可进行家族活动,也可对外开放,让房内的住户看到外面的精彩世界。

如果哪家有了婚丧大事,那绞圈房里肯定热闹非凡,院子中人来人往,客堂中吹吹打打,到了晚上,汽油灯高悬客堂梁间,将老屋照得如同白昼。若绞圈房中的长者去世,人们会在客堂中设立灵堂,并卸下门板当停尸板,将死者放置其上,门板后点上油灯,昼夜不息。再请上十来个道士诵经超度,那经书用宣纸装帧,用特制的牙签才能翻阅。客堂的墙上,挂满了亲朋好友送来的挽联,白纸黑字随风轻摇,表达哀悼之情。

绞圈房子的民俗很有沪地色彩。2014年1月24日,《新民晚报》姚志康先生发表了一篇《绞圈房子里的民俗》,里面有这样一段描写:“绞圈房里的民俗如今要是复原出来完全可以当作旅游景点。儿时,每逢清明、冬至的祭日,祖母领着儿孙去隔壁高祖老宅墙门间祭拜先人。墙门间梁下悬吊着一个神龛,神龛里摆放着祖宗牌位。夏至那天,客堂间看枋(与三道梁并列的扁方形横梁)下垂吊一杆大秤,族里孩子都来称体重,那天必吃草头塌饼。农历七月半俗称鬼节,天一擦黑,大人孩子人手一把棒香,在宅前屋后的地缝里扦插,黑夜里香火星星点点,驱鬼保平安。”

由于绞圈房中公共空间多,村庄中的有些公众活动往往也在此进行。从本书附录中的十多篇文章中我们可看到,在抗战时期,有的绞圈房成了战时指挥部,还有的成了伤兵医院。平时村里来了工作队、调查组等,往往借住在绞圈房中。

绞圈房的空余之房也经常用来出租,租客来自四面八方,为绞圈房带来了生气。朱亚夫幼时家中的绞圈房前埭的次间曾租住过一位宁波籍的裁缝师傅,长得胖墩墩的,一脸和气。他有一手绝活是一边裁剪,一边说书讲故事,因此小孩子都爱上他那里串门、听故事。他肚里的故事很多,小孩们最爱听的是《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罗通扫北》等,讲到精彩处他还会哼唱几句,让人听得如痴如醉。

再次,绞圈房里的公共空间具有多种多样的特点,既为儿童玩耍提供了平台,有些空间也成了难忘的乡愁。

可以说绞圈房好比儿童乐园。比如游戏,这里既有上海市区石库门弄堂的海派情趣,也有近郊农村的特有野趣;既有城里的“三子”(打弹子、跳绳子、打香烟牌子),还有市郊特有的抓知了、斗蟋蟀、捉麻雀、打泥仗、放风筝、顶铜器、躲猫猫、抽“贱骨头”(陀螺)等。玩躲猫猫游戏时,藏身之处可多了,既可潜入客堂间的柴草垛,也可躲进穿堂门后,让人好找。放学后,可以经常约同学们来绞圈房子里一同做作业,因为这里别说是来四五个同学,就是来了十几个同学,也完全能容纳得下。每当大家做完作业,就在客堂或庭心里,搁上一块门板打乒乓球,因此好多绞圈房子中的小伙伴都是学校打乒乓球的好手。地藏王节之夜,绞圈房中除玩兔子灯外,还有落苏(茄子)灯:选只丰满的落苏,用线悬之,一头系之于竹杆;落苏周身扎满点燃的七彩棒香,在夜幕下,就是一只闪闪发光的落苏灯,那可是儿时的抢手货。而棒香燃尽就成了香棒,那可是“挑香棒”游戏的工具。翻阅《上海风俗·四时八节》,内云:“农历七月卅日,俗称地藏王生日,……大街小巷地面与住所庭院周围,插棒香,点蜡烛,遍地闪亮,这叫‘点地香’或‘点地灯’,也叫‘地藏王灯’。”关于绞圈房子的生活闲趣,朱亚夫曾写就一首《咏绞圈房子》的诗,诗中这样写道:“俯瞰绞圈似米斗,河边翠竹鸟啾啾。黄篱斑驳深庭院,清荷弄影泛扁舟。小犬倦卧墙门间,阿婆闲话客堂头。厢房时闻稚童声,百年老宅披锦绣。”

最浓不过故乡情,绞圈房中的童年时光是令人难忘的,也最易产生乡愁。2016年5月31日《新民晚报·夜光杯》曾经刊载过朱亚夫写的《踏访绞圈房子》一文,描写了他重见绞圈房时的情景:“春天唤醒了大地,也似乎打开了历史的闸门,我们一行走进了上海本地的老房子……因为拆迁,我离开‘绞圈房’已有30多年了,虽然梦里经常见到它,但现在真看到它,还真有些‘几番欲找它,近前情又怯’之感。终于到了掩映于绿树下的顾家绞圈房,噢,那宛如梦境,却又十分亲切。它五开间四厢房,是标准的上海绞圈房。它呈歇山造型,黛瓦粉墙,远远望去,它像一座山丘,坚实地屹立于村落中。”以后,当朱亚夫在《天地图》历史影像中找到1979年航拍地图,清晰地发现祖宅绞圈房子的航拍影像,那兴奋之情无以名状。他还复印了几份祖宅的历史影像,分送兄弟和族人。对于从小成长在绞圈房的人来说,那一缕乡愁十分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