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别墅客房里,透过房门,她能听到从楼下传来的吵吵嚷嚷的声音。她又看了看窗外,外头呼呼地刮着大风,雪花好像要淹没这个世界一般不遗余力地砸下来。

这天气异常到令人心里发毛。

慕斯从小到大没有遇到过这么可怕的事情,哪怕认识夏落后经历了一连串血腥恐怖的事件,也从来不曾有这样深入骨髓的痛苦经历。她强烈地想要把印在脑子里的血腥画面赶出去,但越是抗拒,画面却越发清晰。那残忍到连十足的变态杀手都会大惊失色的地狱景象,竟然就这样活生生地摆在一个柔弱女孩的面前。

稍微回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就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像要冻结了似的。冰库里的画面冲击力实在太强,竟然让她直接昏了过去。就算到了现在,她还觉得双腿发软,胃里也在不停翻腾。

果然,只要跟着夏落,这辈子都别想有安稳日子过了!她简直就是个会呼吸的死神,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发生惨剧!

尽管如此,慕斯依旧试着从**下来,摇摇晃晃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喝。等脑子完全清醒之后,她又试着走到楼梯边,沿着阶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下去。纯木制的楼梯材质很好,踩在脚下不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也不会有硬梆梆的脚感。手扶着扶手,慕斯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双腿的虚弱。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曾被一条大狗瞪视,吓得腿软了一天一夜都站不起来,之后就一直被其他孩子嘲笑胆小。慕斯一直认为自己长不高和这个经历有直接关系,但她觉得,如果每个人都亲身经历一次直面死亡的体验,那么谁都没胆量发出那种轻视人的笑声。

等一下见到夏落,如果她也用轻松的语气笑话自己胆小,慕斯一定会生气给她看,并且发誓在平安回到A市后,毫不犹豫地吃掉冰箱里夏落买回来的全部点心,哪怕自己胖死也要这么报复她!

慕斯走下楼梯,看到一条通往客厅的走廊。她刚到别墅的时候并没有观察过周围环境,现在看起来,作为客厅使用的别墅大厅应该连接着两条走廊,一条通往厨房和发生了凶案的冰库,另一条则通向上二楼的楼梯以及一楼的书房。别墅设计很欧式,客房里都是落地大窗,落地窗上还有一扇能打开四十五度角的小气窗,能直接俯瞰山下的景色。

慕斯穿过走廊来到客厅,看到夏落似乎正等着她。

“慕斯,你醒啦?”见到慕斯,夏落松了口气。这个小动作虽然微不足道,但也超出了夏落平时的反应。

这个就算天塌下来都会淡定地吃着东西的家伙居然还会为自己担心?慕斯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吓坏了才会产生错觉,对,一定是错觉!

“勉勉强强算是没事吧……”慕斯有气无力地说,“不过……到底是什么情况?”

慕斯其实不需要谁来为她解答,放眼看去,客厅里的人都是一副世界末日到来前的慌乱景象。

“一定是你对不对!每次都是你被捉弄,所以怀恨在心下毒手了吧!”

“别开玩笑了!你一直跟他借钱才是关键吧!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这家伙被放高利贷的人逼债!徐凌度不想再接济你,你就痛下杀手!”

慕斯面前是互相指责并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龚林杰和章实川。之前他们给慕斯留下的印象就是一个滑头一个老实,不过有句老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慕斯和他们都是第一次见面,仅凭外表也不能断定什么。现在出了命案,这两个人跳出来互相指责对方,还大打出手,这就和方才热心帮忙的形象相去甚远了。

不过,这种情形真是似曾相识啊,之前的案子也发生过嫌疑人互相攀咬的事情。客厅里的家具翻倒在一边,摆设也打碎了不少,慕斯似乎错过了一场非常精彩的好戏。

再看看旁边,徐凌度的女友邱冰容哭得脸都白了,同样脸色发白的还有女佣小菲。倒是那个叫仇诚山的人,既不出来劝架,也没有去安慰邱冰容,而是一直在打电话。他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但跟悲伤的邱冰容和吓坏了的小菲不同,他似乎在担心别的事情——比这里发生了杀人案更可怕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慕斯没见过的人,是一位很安静的女性,全身裹在毯子里,脸色红得不正常,正安慰着邱冰容。

这就是之前提到过的一到山上就发烧的胡娅莉吧?还有,和她们一起来的东云乡不在客厅里,是回房间了吗?

慕斯知道夏落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她不会告诉慕斯任何线索。但作为大侦探的“聪明”助手,在案件发生时很不上道地直接询问真相,也是她应尽的义务,所以慕斯完全放弃了思考,跳过过程去追求那个终极答案。

“你知道谁是凶手吗?杀死徐凌度……嗯……是叫徐凌度吧?”慕斯压低声音,悄悄地问夏落。

夏落白了慕斯一眼,像是训斥看电影时不停追问情节的麻烦精一样对她说:“你怎么知道死的是徐凌度?人都被切成一块一块了。”

“不是说他失踪了吗?现在冰库里有尸体,不是他,还能是谁?而且……不是有……”慕斯实在不想说那个字眼,犹豫了挺久才鼓起勇气,好像要对暧昧了七年的挚友告白似的,艰难地开口,“不是……还有头吗……”

“头是有的,他们不敢看,我自己拿了照片比对,应该是徐凌度。”夏落平静地说道,如同在谈论路口便利店的薯片正在半价促销。

但慕斯无法忽视这个可怕的事实——夏落刚才曾拿起一颗死人的头盯着看……

夏落当然注意到慕斯铁青着脸不自然地往旁边挪了一点,但她没在意,而是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不过,这种杀人案,没有法医鉴定我们是不能随便断定死者身份的。我见过很多拿别的尸体偷天换日的案子。我刚才试着拼了一下,尸块确实能拼成一具完整的人体。只能姑且认为,这是徐凌度被肢解了的尸体。”

慕斯不得不重新审视夏落,能面不改色地“拼装”尸块,还能冷静分析案情,这到底是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她认识的夏落明明是个会因为没买到限量供应的芝士蛋糕而闷闷不乐一整天的人……

夏落一直靠在门廊上,置身事外地看着客厅里吵吵闹闹的景象,她嘴里含着一颗糖,漫不经心地在舌尖和齿间翻滚,她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思考。有一个巨大的谜团正摆在她的面前,同时有把关于真相的至关重要的钥匙已经在她的手里,只是,她目前还不知道应该插进哪个锁眼。

这一次,夏落并没有急于参与进来,而是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仔仔细细过滤了一遍又一遍。这不像平时的她,以往她总是第一时间跳进案情中,迫不及待地检查现场,然后雷厉风行地盘问每个人。

“夏落,你怎么了?今天的你不太对劲……”慕斯的细心也超乎寻常,这倒不是因为和夏落在一起久了,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她只是凭借女性的直觉,发现了身边这个朝夕相处的人的不寻常。

慕斯内心其实是抗拒这一点的,不知不觉间夏落已经变成了她生活中至关重要的一个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她都看在眼里。不,就算不用看,慕斯也能感觉得到夏落,通过夏落的呼吸,通过她睫毛的起伏,还有她眼神中的欲说还休。所以哪怕夏落会因为天冷而跑到慕斯的房间和她挤一张床,或者从浴室出来一丝不挂地在她面前晃**,甚至完全不在意慕斯咬过一口的饼干或喝过一口的饮料,抢过去就往嘴里送,慕斯也从来不会说“别**啊”“害不害臊”“你不嫌脏吗”这种话,因为她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如果是以前的夏落,听到慕斯说她不对劲,多半会反驳说“你会这么觉得是因为什么什么原因”,然后长篇大论一堆推理,或者直接不解释,让慕斯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去。然而这一次,夏落非常郑重、非常严肃地按住慕斯的肩膀,对她一字一句地说:“慕斯,这一次你必须要听我的,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我身边,明白吗?”

“到底怎么回事?”慕斯不是笨蛋,一看夏落的脸色就知道她没有开玩笑。这样的夏落她从来没见过,仿佛两个人此时不是在雪山上的温暖别墅里,而是在风暴中马上要沉没的渔船上。

哪怕是求婚都不会用这种方式认真说话的夏落,实在令慕斯心里不安。

“喂喂,你倒是说个明白啊?”慕斯追问道。

就在这时,别墅的大门被推开,一身雪花的东云乡狼狈地走进客厅,说:“这下完了,下山的路彻底被堵住了!虽然可以从旁边很陡峭的地方爬过去,但这种天气攀岩会把命搭进去的。这下我们全被困在山上了!”

“什么?!”慕斯大为震惊,被困在山上是什么意思?

龚林杰和章实川闻声也停止了互相攻击,转而一起对东云乡大声呵斥道:“别开玩笑了!你看清楚了没有?怎么可能下不了山?”

邱冰容也被吓得停止了哭泣,用绝望的眼神看着东云乡。

至于胡娅莉和小菲,这两个人的脸上却是另一种耐人寻味的表情。

“手机也打不通,暴风雪影响了信号。”仇诚山失落地说。

面对灾难,一千种人会有一千种表现,但不外乎都是为了自己。当求生意志大于所有念头的时候,哪怕前一分钟面对的是和自己势不两立的杀父仇人,下一秒也会放下情绪,好好说话。

当然,也会让一个从来不敢捏死虫子的人变成失去理智的野兽。

这些把登山当作一项生命中愿意付出高昂代价的爱好的人,似乎比普通人有更强烈的求生本能。无法断言这种意志究竟是好还是坏,从生存角度来看,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而放弃一切是无可厚非的,因为生命高于一切。但从道德角度来看呢?

“夏落,到底怎么了?我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慕斯再次拉了拉夏落的袖子,无论如何都想要知道原因。

夏落叹口气,说:“发现尸体以后,我们马上就报警了,警方说因为天气的原因可能需要几个小时才能赶来。但没过几分钟,外面就传来了爆炸声,我们出去一看,通往这栋别墅的唯一的一条山路被崩塌的石块和雪堆掩埋了,要到明天早上道路才能打通。现在暴风雪来了,据说会持续到明早,也就是说,救援要更晚才能来。所有不利的情形使这栋别墅孤立了。”

“爆炸?怎么会有爆炸?”慕斯听得毛骨悚然。

“你还不明白吗?”夏落对慕斯说,“虽然暴风雪是客观的天气,但也能够被预测到,所以包括这一点都算在内,炸掉山路也好,制造恐怖气氛也好,有人想把我们困在山上。”

“为什么?”明明知道答案,但慕斯还是本能地脱口而出这三个字。其实就算夏落不说,她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只是,这个结果真的异常恐怖,她强烈地不愿承认。

“为什么?”夏落环顾现场的所有人,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把答案说了出来,“当然是有人不希望我们逃出去,他还想继续杀人,而且……”

夏落顿了顿,把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但慕斯依旧明白夏落想说什么,她太了解夏落的说话方式了。那句现在还不方便对所有人说的,关于这起事件的无比可怕的事实——

“……而且很明显,这个心怀强烈恶意的杀人凶手,就在我们几个人当中。”

夏落一定是想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