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城隅茶吧,佟局长和童女士的谈话没结束。

“正因为我爱他,才痛下决心举报他,送他去做牢。”童女士说,她的心情平静下来。

她这样说表明她对林松所干的事尚不清楚,他犯的是滔天大罪,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

“你听清了他梦里喊老虎,去杀崔振海?”佟局长问。

“对,很真亮。”

“以后他在梦中说相同内容的话了吗?”

“没有,只那一次。”童女士说。

“你认识老虎吗?”

“不认识。”

“林松梦里喊的人名,比如老虎,三儿,铁子……你熟悉谁?”佟局长问。

“没有认识的。”童女士答。她忽然又纠正说,“认识一个,刘海蓉。”

佟局长正视着她,听她说。

“私人侦探弄清他们的关系后,我假装到开发区办事,近距离看过她,很漂亮的女人。”

“她没认出你?”

“我根本没说话。”童女士说一件事,一件迷惑不解的事。

在一家酒店,童女士带来现金,同私人侦探兑现合同。

“还想更深入了解你丈夫吗?”私人侦探收起钱,问。

“你指什么?”童女士反问。

“当然是你关心的啦。”

“请直说。”

“他和刘海蓉。”私人侦探说。

童女士对所雇的私人侦探感觉不好,对他老用眼角泄出的目光看她,心里感到不舒服。打算兑现合同后不同他来往,今后再雇用私人侦探也绝对不用他。

“对不起,我不想知道。”她谢绝。

私人侦探说:“那你真的失去了一次了解你丈夫隐秘的机会。”……童女士给佟局长的杯子加水,她说:“后来我真的有些后悔。”

“为什么?”

“我心里反感那个私人侦探,以为他贪婪,要弄我的钱……也许,他当时真的发现他们俩还有我所不知道的秘密。”童女士现出遗憾的表情,她说,“雇他继续查下去就好了。”

佟局长推测私人侦探发现林松和刘海蓉的隐私,是“代母”生孩子秘养在九号别墅里的事。假设一下,童女士雇用私人侦探接着查下去,在三年前就发现了那桩秘密,闹得满城风雨,可能是两个家庭的破碎,刘海蓉和林松组成新的家庭;或者是两个家庭经过一次危机后,重又回到正常生活的轨道。大概血案就不会发生。

“我第二次雇用私人侦探。”童女士说,看样子她是敞开心扉,将自己毫不保留地摆在别人面前,让你一目了然,自然就没什么不可以说出来的秘密东西。

“去查他和刘海蓉?”

“杀手。”

“啊!”佟局长的心像一面鼓似的被人敲了一槌。

一个民间女子雇用私人侦探,不是查丈夫的隐私什么的,而是去查应属于公安机关……如果她的丈夫真是杀人的幕后元凶,她这样做无疑是很危险的。

“查到了什么?”

“收获甚微,我把你们警察的工作看得太简单了。”童女士说。

“私人侦探去查杀手……”佟局长表示对私人侦探能力的怀疑,“他们充其量搞个跟踪盯梢,或窃听偷拍什么的。”

“我花一万元钱,换来一些情报。”

童女士讲了所获的情报,私人侦探发现一个中年男人,他几次和林松接触,行为鬼祟。于是便跟踪他,发觉这个男人不干任何事,除同林松外,其余时间钻进桑拿中心,几天也不出来。

“一个人什么都不做,经济来源呢?咋生活?”私人侦探心里思索一个十分实际的问题。

跟踪一段时间,也没发现他做什么,如果说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什么,只发现他到钥匙书店买过一次书;和市血液中心的一个护士一起看电影大片《十面埋伏》。对于一个基本上不与他人来往的人来说,两次和同一个女孩在一起,说明他与女孩的关系非同一般。

“市血液中心护士。”佟局长把这条信息记在心里。

“想想真是可笑。”童女士说。

这是他们见面后,佟局长第一次见她笑,又是一种嘲笑自己幼稚的笑。假若她开心地笑,这张脸一定很生动。

“您一定认为我异想天开吧?”童女士问,没等对方回答,她说,“我给你打电话后,没见警方有动作,就雇用了私人侦探。”

“你对我们警察很失望?”

“不,我不敢失望。”

“不敢?什么意思?”佟局长迷惑不解。

“我尊敬我爸。”童女士直率地说,“我是对你们失去过信心……爸爸骂了我一顿。”

“是嘛。”

“好狠好狠,把我骂哭啦。”

“骂得你回心转意。”

“是灵魂出窍,不仅仅是挨爸爸骂,还……”童女士叙述了一件事。

当过警察的父亲听出女儿对警察有微词,盛怒之下痛骂了女儿,命令她做一件事,带上鲜花到母亲的墓前,说上十句:我不相信警察。女儿照父亲的话去做了。只是她说到第六句不相信警察时,泪流满面,再也说不出来啦。

“我没说出第七句。”童女士回忆说,“面对母亲我说不出口,她一生最爱警察丈夫,为我爸爸,她没同家人去国外定居……”

佟局长心里对老公安童建国深深地敬意,他说:“你再与你父亲通电话时,转达我对他的敬意。”

茶吧的谈话进行了近两个小时,佟局长回到局里已是晚上七点多钟。走上三楼,见刑警队的会议室——现在是专案组办公室——门敞开一条缝,泄出道灯光,他走过去。

“佟局。”

四五名警察围在一起谈论什么,他们站起身来。

“坐,坐。”佟局长说。

“佟局,您看。”小焦把一张图像拿给他看,说,“这是根据目击者描述的模拟画像。”

佟局长看看画像,一个面部棱角分明的中年男人,他联想一下童女士说的老虎,年纪上吻合,其他的无法去生拉硬扯到一起。

“由于目击者离现场距离较远,没太看清楚细致的脸部特征。”小焦说,“她能够回想到的也只这个样子。”

“八字眉倒是明显特征。”一位刑警说。

“是呵,长这样眉毛的人不多见。”另一位刑警说。

佟局长问:“还有别的特征吗?比如身材……”

“目击者说杀手的身板子很宽,很扁。”小焦说。

“那是什么样子?”

“身体横向宽,前后薄,像只纸箱子。”一位刑警说,他用手势画出一个方形。

佟局长至此想象出那个人的形象了。

“我们市常住人口四百多万,流动人口近百万,茫茫人海去找这样一个没名没姓的人,恐怕难上加难。”小焦说。

佟局长放下画像,说:“他叫老虎。”

几位刑警的目光一齐投向佟局长,是惊讶和探询的目光。

“有人向我匿名举报,杀崔振海的凶手名字叫老虎。”佟局长说。

目前,他还不能说出和童女士谈话的经过,无疑是为她的安全着想,重大的嫌疑人林松还没到案。

“老虎像是外号嘛。”小焦说。

“也许是小名(乳名)。”

“没有姓氏名谁,仅凭一个小名去找……”

大家一致的看法,寻找难。

“你们的意见呢?”佟局长问。

“小焦你说吧,说说我们的想法。”一位刑警说。

小焦说:“向社会公开模拟画像,在媒体上发布公告……尽管这样做是盲人摸象不是十分理想,可说不准就能获得重大的线索。”

佟局长赞同,他加了一条意见,重金悬赏提供线索的人。

2

申同辉的房间有一台电视,他每天通过它了解外部世界,一、三、五晚二十点的《警坛写真》节目必看。

今天是周四,没有《警坛写真》,他没开电视机,读田豆豆留给他的一本小说集《走夜的女人》。

“你平时读小说吗?”田豆豆问。

田豆豆给他扎上吊针,搬只凳坐在申同辉床前,看杂志。今天早上测体温,发现他有些低烧,医生做了详细的检查,是感冒引起的,马上给药,后天采造血干细胞,感冒发烧怎么成?田豆豆问:“通知你的家人来护理吗?”挂吊针身边需要有人照料。他说:“家里没闲人。”田豆豆说:“今天我休班,我护理你吧。”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田豆豆看一眼输液管,问。

“什么?”

“你读不读小说?”她已打开杂志。

“很少细看,工作忙,只是随便翻翻。”申同辉说。

“《走夜的女人》上的小说我差不多篇篇都看,朱日亮的小说很好玩。”田豆豆说,接下去她埋头看书。

有那么一阵子,田豆豆潜心看她的小说,申同辉又不想打扰她。室内寂静起来,窗外的秋风水似的泼到玻璃上,也把白天城市的声音扬过来,他听见了喧嚣。

“过瘾,真过瘾。”田豆豆合上书,她因一篇小说而激动,阅读的快感正从神色里翅膀似地飞出来。

“谁写的小说?”

“朱日亮。”

申同辉读小说很粗糙,不太注意作者的名字,朱日亮的名字他似乎印象不深。

“相当棒的一篇小说。”田豆豆向他推荐:“你看看朱日亮的小说《走夜的女人》。”

晚上没吊针,又没可看的电视节目,读田豆豆留给他的那本《走夜的女人》,读朱日亮的小说。

读着,读着,他竟然念出声:“……河边的地方,出过几起案子。最吓人的一件,是一个女人让人奸污之后扼死,埋在河滩上……”

佟局长走进来,全神贯注地听他念小说,申同辉竟丝毫没有发觉。

“你找谁?”值班的护士嚷着,她跟着进来,不准外人随便进入申同辉的房间既是医生对她的嘱咐,也是血液中心的规定。

申同辉这才发现站在自己床前的佟局长,他对值班护士笑笑,做出笑脸的那种笑。他说:“是我的朋友,来看看我。”

值班护士打量一下便装的佟局长,说:“探视时间不能过长,一床需要早点休息。”

“哎,哎!”佟局长应道。

值班的护士走了出去。

佟局长说:“她真厉害。”

“她没有田豆豆厉害。”申同辉说。

“那天我来见过的……”

“是她,如果说方才的护士是刀子嘴,田豆豆的嘴又磨快了几分。”申同辉已从**下来,见佟局长还站着,说:“您坐,佟局。”

“哪一天采集?”佟局长问造血干细胞的事。

“后天。”申同辉委屈起来,“呆在这儿像被软禁。”

佟局长又要抽烟,申同辉说:“抽不得,值班的护士鼻子灵着呢,她不好通融,不像田豆豆。”

一支烟拉出烟盒一半,他重新送回去,医院的规矩他不得不遵守。佟局长说:“我们找到了崔振海命案现场的目击者。”

“噢,太好啦。”

“根据他们的描述,画出了模拟像……”佟局长讲了一些破案的进展情况,说,“今天,我见到那个给我打匿名电话的人了。”

“她到底是谁?”

“你猜猜,她是林松的什么人?”

申同辉望着局长,想在他的脸上找到答案,或是通过他的表情受到某种启发。找了,没有。关于那个打匿名电话的女人,他动脑筋思考过,排除二奶和身边的人,比如秘书什么的。一个他立了几次,又被自己推倒的想法,现在说出来了:“他的妻子。”

“真有你的。”佟局长大加赞赏他的部下,“大申,你行。”

申同辉对表扬没多大的感觉,他最关心的是案子,刑警支队长的心里除了案子还是案子。他问:“她给我们提供了林松的线索?”

“没有太直接的。”佟局长简单说说,见童女士所获得的对破案有价值的东西。

“老虎?”申同辉琢磨这个名子,想从过去经自己打击、处理的人员中筛出它来。老虎,老虎,没有这样绰号的人。倒有一个叫爬山虎(落叶藤本植物)的女人,她是一个卖**团伙的妈咪。

“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申同辉说。

“童女士雇用的私人侦探,见到与林松接触密切的男人,与崔振海命案现场目击者见到的杀手,体貌特征相像。我想,他俩可能是同一个人。”

“杀手叫老虎?”

“对,综合分析,很像。”佟局长望眼门,门关着,他说,“老虎的女朋友,在血液中心。”

“这儿?”申同辉略现惊讶。

“私人侦探发现他到钥匙书店……”

申同辉惊诧,他拿起**那本《走夜的女人》,迅速地翻动,翻到扉页,惊呼:“钥匙书店。”

“钥匙书店?”佟局长错愕。

“佟局,你看。”

佟局长接过书,顺着申同辉手指看到红印章,钥匙书店几个字,如火般地跳跃,它让警察看到了什么。

“谁的书?”

“田豆豆。”

女护士田豆豆拥有一本从钥匙书店买来的书,意味着什么?首先要弄清楚这本书的来历,她可能自己从书店买的,也有同事的书她借来看的可能……“以此说田豆豆是老虎的女友,下这样的定论还早。”佟局长手拿着那本书,“你说呢,大申?”

“道理是,很像。”

“凭什么?”

“直觉。”

“大申,你的直觉历来也很准确。但是,我们还是要慎重从事,先调查《走夜的女人》的来历。”佟局长说,“这个任务交给你。”

“我来查。”

“要快,明天电视台和报纸同时播放和刊登模拟画像,犯罪嫌疑人也一定能看到,他们必然警惕,会给调查增加难度。”

“是。”

“她好接近吗?”

“没问题,田豆豆对我印象比较好。”

“又是直觉。”

“不,感觉。”申同辉胸有成竹地口气说。

“感觉也好,直觉也罢,总之,尽快找到老虎的女朋友。她的出现我们才有弄清老虎真面目的希望。”

“田豆豆明天夜班……”

这时,值班的护士进来,她说:“你怎么还没走,都几点钟啦。”

“对不起,就走。”佟局长站起身。

“走吧。”值班护士朝外撵人。

申同辉送佟局长,到门口,佟局长用空手划了一道线:“到这儿,你别出来啦。”

走廊不能去,尤其是不能和佟局长一块出现在熟人面前,因为佟局长秘密来秘密走。

“大申。”佟局长最后和申同辉握手,用力握了一下。

申同辉回到床前,值班护士正翻那本书,随手又丢到**:“豆豆尽看这些怪怪的书。”

“哦,怪书?”

“瞧那书名,走夜的女人,夜里出去走的女人,有几个正经的。”值班护士说。

申同辉惊异值班护士如此理解这本艺术性很高的小说,他想:“这个叫朱日亮的作家,要是得知有一个女读者这样理解他的小说名,不知作和感想。”

“豆豆老看这怪书。”值班护士的话里话外流露出对田豆豆的看法,不仅仅是对她读这类书的看法。

“田豆豆也是走夜的女人?”申同辉故意这样说,目的引导值班护士说下去。

“那倒不是。”值班护士对田豆豆没恶意,她说,“自从她谈了朋友,人变化很大。”

“原来她是什么样?”

“什么样?嗯,这么说吧,大家叫她豆蔻。”

“那现在?”

“豆荚,还扎人呢。”值班护士说。她脸上的表情真的像被豆荚刺伤了皮肉。

“她究竟交怎样的朋友,对她影响恁大呀。”

值班护士望着申同辉,似乎才意识到他很关注田豆豆,没往案子上想,倒是想到男女方面的事情上去了。

这样一寻思,她不准备谈她的同行了,离开又是不谈的最好方法,她说:“早点休息吧。”

申同辉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感觉,或叫猜想,田豆豆正面临环境危机,同事们对她谈朋友有看法,究竟是对她的男朋友,还是对她本人,间或对谈朋友这事本身?

从豆蔻到豆荚,植物学上是自然的规律。人的生活中,就不是豆蔻到豆荚的过程。有的人一生是豆蔻,有的人一生是豆荚,这不是成长的递进关系。田豆豆从豆蔻到豆荚,人们如此评价她,肯定有原因的,值班护士已经说出了原因。

“他的男朋友?”申同辉开始琢磨田豆豆的男朋友,他要知道的正是她的男朋友的情况。

3

铁子正做着计划,一个违背老板命令的计划。也是他在林松手下几年唯一的一次擅自行动。事实上,他的生命中这样的擅自机会已经不多了。

林松令他回住处去,铁子回到了八道街利民社区六号楼自己的住处,第一天他呆在屋子里,不走样地遵命行事,做到了深居简出。次日,他醒得很早,实际是被猫头鹰的叫声惊醒。

和小区比邻高层建筑市烟草大厦后身对着铁子的窗户,他发现有一对猫头鹰常年在大厦顶楼的一凹处生儿育女。但是,它们很少叫,尤其是夜晚谁也没听到它们的叫声。

嗷!——嗷嗷!

那时铁子正在一个美好的梦境里,女孩追问他:“你敢带我去防空洞?”铁子早已迫不及待,他说:“别说去防空洞,上刀山下火海跳油锅,只要你和我去。”女孩伸出手让他牵,那手是软乎乎的……

嗷!——嗷嗷!尖刺、瘮人的声音惊醒了他。

铁子下意识地寻找床边,然后目光环视四周,没见到梦中的女孩。

嗷!——嗷嗷!猫头鹰仍然叫着。

夜深人静,猫头鹰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迷信的铁子感到不吉利,辽河播扬一则传闻:商委主任下乡归来,傍晚在公路上行驶的途中,一只猫头鹰突然撞在挡风玻璃上。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主任,心情急转直下,郁郁寡欢的样子。

“主任,没事吧?”司机问。

商委主任半天才吭声:“猫头鹰撞我的车,不好,不好啊!”

司机揣摩不透领导的心思,对平常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唯物主义者的人,偶然遇到猫头鹰飞撞车子上的事,一落千丈的样子表示出惑然不解。

“明天见不到我,就是我出事啦。”

主任的话令司机大吃一惊,领导一下子把他掀到云雾中。不明白又不便问,只能拭目以待。

当夜,商委主任真的出了事,他被“请”到反贪局。

铁子的记忆里,猫头鹰的传说还有几件事……在这个凌晨,他耳朵里灌满一句老话:猫头鹰一叫就要死人。

“谁要死?”

铁子以自己为中心点,顺时针旋转,没想出谁要死。最后他想到自己,也许,猫头鹰是为自己才叫的。

坐在**,思绪逆时针转回到前天,转到充斥浓烈烟草味的房间里,他朝烟雾弥漫处望,看到一张布满杀机的脸。

“高昂要坏我们的事。”杀机的脸说。

杀机的脸说话,铁子若有所悟:是自己的一次失手,留下了遗患。

想到这,铁子打了个寒颤,浑身一震。

“老板不会因此……惩罚我吧?”

铁子沿着这条黑色的、可怖的思路想下去,越想越像。老板突然间命令停止跟踪高昂,又不让回到九号别墅去,那里只有阿霞和蓬蓬,需要有人保护她们啊!难道老板已不再信任我?

失去老板的信任,结局可想而知。

“妈的,高昂。”

铁子恨恨地骂,他认为这一切都是该死的高昂还活着造成的,只有做掉他,除掉老板心头的大患,自己才能重获他的信任,才不至于丢掉性命什么的。

从凌晨到天亮的三四个小时的时间里,铁子反反复复地计划一件事:杀掉高昂。

此时,他的头脑清醒异常。高昂在警察的暗中保护之中,要想在警察的眼皮底下将他做掉非易事。弄不好,自投罗网。

寻找空隙,寻找高昂脱离警察保护的空隙。

世上许多事情都是鬼使神差,都是不谋而合的。要不然就没那些悲欢离合的故事。在杀手策划要杀掉高昂的同一时刻,高昂自己正干着配合杀手的愚蠢行为。

“晚上你们不要寸步不离我,在自家里我很安全。”高昂对负责保护他的黄大桐说,“你们辛苦几天了,回去休息吧。”

黄大桐自己做不了这个主,他请示专案组的总指挥佟局长,得到指令,先撤回来。

“佟局,高昂说得很坚决。”回到局里,黄大桐对佟局长说。

“这几天,没什么可疑……”佟局长问。

黄大桐说:“头几天铁子跟踪高昂,忽然不见了他。”

“再没出现?”

“铁子回到了他的住处利民社区,始终没出门。”黄大桐说,“我安排一个人盯着他。”

“谁盯他?”佟局长问。

“陈宏。”

“他的力量太弱,昼夜一个人也太辛苦。”佟局长说。

“实在抽不出来人手支援他。”

“你们组总共几个人?”佟局长问。

黄大桐:“四个人,三人侧重保护高昂。”

佟局长重新做了警力调整:负责监控林松的那组撤回,投放到排查犯罪嫌疑人老虎身上,改由黄大桐带人去监控林松。

“从你原来的行动组中抽一个人去支援陈宏,”佟局长说,“叮嘱陈宏看好铁子,他是非常危险的人物。”

“高昂那儿?”黄大桐问。

“我和他谈一下,如果他不反对,另派一组去近距离保护他。实在反对,也不能撤,至少幕后元凶没落网前,我们不撤,远距离地保护他。”

外部的变化帮了铁子的忙,使他实施杀人计划减少许多麻烦。过去跟踪高昂时,铁子详细记下他家的环境,并画好草图。

铁子用了大半天时间研究这份草图,今晚行动他在草图上提前练习,怎样躲避开暗中保护高昂的警察,是从门进入还是破防护罩从窗户进入,是用刀还是用枪,一旦被逮,一旦失手……总之可能出现的一切情况,他都假设了,都有了怎么做的打算。

行动的时间他选择在晚上八点钟以后,高昂起居很有规律,晚上九点钟睡觉。怎样出楼去呢?铁子没发觉有警察盯着自己,但也不排除警察已经盯上自己,刚一出门就被他们跟上,还能杀成高昂?

“警察远远地盯着,主要盯着窗户。好家伙,我给你来个金蝉脱壳之计……”

铁子虚拟了警察就藏在街对过的车上,一双眼睛望着他家的窗户,卧室朝南的那扇窗户。他撂下了窗帘,两层窗帘撂下薄的那层,开着灯,使瞭望的人能看到灯光,误认为人还在屋子里。光是这样做还不够,警察盯着窗户的同时也会盯着楼口,每一个人,特别是夜晚从这个楼道口出去的人,都在警察的视野里,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男扮女装。”铁子模仿影视剧中的手法,过去他模仿过,很成功,道具他保存着,今天派上了用场。

一副女人的假发,一套裙子,一只坤包……铁子对着镜子制造女人,用不着高超的技术,把女人外包装的东西弄到男人的身上,假女人便诞生了。

“嘻!”铁子觉得自己很滑稽很搞笑,忍不住就笑了,把一场暗杀前的气氛弄得像孩子们做游戏一样,神经极大的放松,无疑能提高杀手的信心和成功率。

包装完自己,铁子在沙发上小憩,用鹿皮擦那把五四手枪,而后将散放的子弹填入弹夹前,他一颗一颗地在裤子上磨来蹭去,五发子弹全蹭一遍。铁子迷信,磨蹭过的子弹才上线,才不会卡壳。

“上一次要是用枪,高昂早完蛋啦。”铁子仍旧为上次高昂的逃脱耿耿于怀。

那次,所有计划都是老板做出的,行动的每一个细节都事先周密安排好了的,他无权更改。铁子感觉自己就是一支枪,完全由别人来放。然而这次不同了,暗杀的计划自己制订的,如何步骤自己说了算,成功与否说明自己的水平,不,技术。

铁子在那个夜晚,把杀人说成是技术而不是罪恶,足见凶残的程度,或许这就是人们说的杀人不眨眼。

为使此次暗杀成功,他决定使用枪,即便不是零距离接触高昂,也可以在射程之内击毙目标。

“老板,我给你一个惊喜。”铁子藏好枪,背起做道具的坤包,走向房门……

4

傍晚这座城市的有些地方来得晚,因为申同辉的房间有一扇巨大的西窗户,落地的那种。此刻,夕阳还在房间里逗留。

申同辉坐在**,浸泡在红色如流的余辉里,那本《走夜的女人》翻开在腿上,他在阅读,眼睛在阅览,心思在一个人的身上。他用这种方法目的是引起田豆豆对他的注意。

田豆豆值夜班,整个血液中心包括申同辉在内也不出三四个人住在这里,明天是采集造血干细胞的日子,作为捐献者,申同辉成了重要保护的对象,接班后田豆豆来到他的房间。见面第一句话便说:

“你成了大熊猫。”

“哦?”申同辉眼睛离开书,抬起头来,疑问她的说法:“我是大熊猫?”

“大熊猫是国宝,你是辽河的市级宝贝。”

申同辉听后笑了,田豆豆也跟着笑。

“交接班时,我们的主任给我上了课,把护理好你上升到政治高度,战略高度,发展高度……”田豆豆对他们主任有意见,用这种方式发泄出来。“今晚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我?”

“不是你,是我。主任说了,我要是工作失职,只一条路可走,下岗。”

“那么严重啊!”

田豆豆是个蒸发怨气最快的人,积在心里的话说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她瞥见那本小说,问他:“看了吗?”

“读了几篇。”

“朱日亮是会写小说。”

申同辉读小说和田豆豆不是一个层次,看看故事瞧瞧热闹而已。至于小说写得怎么样,他弄不懂。既然她说好,他也跟着说:“好,是好。”

“文本没的说……”田豆豆很内行地评价。

申同辉跟着人云亦云,跟着说甜酸。

“作者很文气。”田豆豆看着扉页上那个戴眼镜男子的照片,评头论足起作家来,“斯斯文文……”

“你经常逛书店?”申同辉见到缝隙,插上一针。

“错了,我基本没进过书店。”田豆豆说。

“那你读书?”

“有人给买。”田豆豆说到有人买时,面部起了细微的变化,隐隐约约地现出惆怅,她急忙地掩藏起来。

察言观色,申同辉准确地捕捉到她脸上掠过的东西,她读书而不亲自去书店购买,说到了“有人”给她买,这个“有人”是谁?他没直白地追问下去,那样易引起她的疑心。于是他把话题拉回到开始,使它不偏离那本书,因为他要弄清此书的来龙去脉。

“李夏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申同辉说,他在说作家朱日亮小说中的人物。

“是嘛。”田豆豆没怎么奇怪。

“作家是厉害,写出……形形色色的女人。”

“他们读懂了女人,写女人很本事。”田豆豆的情绪继续低落下去,若有所失的思绪缠绕着她。

申同辉不知如何是好,一直追问下去不一定有效果,触痛她可能导致无法交流下去;到此为止,将失去获得的机会。

正在他犹豫之际,鲁医生走进来,田豆豆立马回到护士的位置,撤身站在医生后边,随时听医嘱。

“一切都好吧?”

鲁医生像似问申同辉,也像问田豆豆,又像同时问他们两人。

申同辉同田豆豆交流目光,他明白让他先回答,他说:“好,都好。”

“好。”鲁医生说。

“体温正常……”田豆豆介绍说。

“今晚上一定要休息好。”鲁医生对申同辉说,“那边患者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你……噢,你睡眠怎么样?”

“没问题。”申同辉答。

“如果不行,就给你用点睡眠药物。”鲁医生说。

“不用,我一般不失眠。”

鲁医生走出去,在门口对田豆豆说:“睡前再给他测一次体温。”

申同辉以为田豆豆会跟医生一起离开,她送鲁医生到走廊上,踅身回来,直接走到电视机前,商量的口吻说:“我们看看本市新闻。”

“看吧。”申同辉说。

她打开电视机,摇控到本市新闻频道,而后倒退着调整观看的距离,由于电视机的摆放有利于患者观看角度对着床,她的最佳位置靠床尾的地方站着,她站着看电视。

“坐,坐下看。”申同辉礼让道。

“谢谢。”田豆豆坐在床边,沾一点点边儿。

电视新闻节目不长,十五分钟,接下去是几分钟的广告。田豆豆没有动地方,摇控器握在她的手中,她没换台,显然要接着看下去。

又是恼人的医药广告,治乙肝的新药,林林总总的治乙肝的新药不断横空出世,中国乙肝携带者还是超过亿了……二十点整,《警坛写真》节目开始。

田豆豆刚刚对医药广告不屑、略带嘲笑的眼神,转尔凝神注目屏幕,申同辉揣测她要看的不是本市新闻,而是《警坛写真》节目。

“她关注什么?”他扪心自问。

今天《警坛写真》节目被政法部门的一个会议占去大部分时间,只播了一篇某社区的警务室为民活动的报道,最后是市公安局悬赏线索的公告。

“发生在我市的系列持枪杀人案,侦破有了重大进展,警方找到了崔振海命案现场的目击者,据目击者描述画出了犯罪嫌疑人模拟像,该男三十岁左右年纪,中等身材,体态偏瘦,方形胸部较宽且扁,八字眉。此人真实姓名不详,绰号‘老虎’……”

申同辉悄悄地观察田豆豆,见她睁大眼睛,神色惊诧不已。他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一个秘密。

“……公安局将对提供破案线索的举报人给予人民币五万元奖励。”

“不!不对!”田豆豆忽地站起身,低着头跑向落地窗,推开到露台上去。

“小田!”申同辉跳下床,追赶过去。

到了露台上,他才发现自己的狼狈相,蓝条病员服下的双脚,一只是皮鞋,一只是拖鞋。倘若在大街非拿他当精病院逃出的患者不可。他没去换鞋,急忙走近她。

田豆豆面对夜幕垂落的城市啜泣,双肩微微地颤抖。

他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此时最好的安慰方法,就是别打扰让她哭。接下去发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场面——

她突然转过身,一下扑到他的怀里,申同辉愣怔,他像一棵没有风经过的树,一动不动。

“申大哥。”田豆豆的喊声充满亲切和依赖,“帮助我!”

申同辉知道她受到强烈的刺激,一只被鹞鹰追捕的小鸡,情急之下,钻到鹅子鸭子的翅膀下寻求救护……他把眼前发生的一切就看成如此情形。他说:“我帮助你。小田,咱们到室内去谈。”

田豆豆松开手,她站到离申同辉一定距离后,为方才自己冲动行为内疚、自责,她说:“对不起,我太……”

“豆豆,”申同辉努力消除她的心理压力,他说,“你把我当成大哥,我很感动。”

“大哥,请你帮助我。”田豆豆发自内心吐出地话。

坐在房间里,田豆豆下意识地瞥电视机,他们从露台回房间,申同辉就关掉了电视机。灰黑的屏幕,僵硬的面孔直望着她。

“老虎是你朋友,”申同辉直截了当,他说,“你见到的模拟画像是他,于是你不相信。”

田豆豆惊异的眼光看着他。

“是吧?”

田豆豆点点头,承认。

“他去了外地。”

“外地?”

田豆豆摇了摇头,看出她迟疑,不肯痛快地讲出来。脸色也没有多少血色,神情沉郁。

申同辉倒一杯水给她,说:“他对你说去外地做什么?”

她用两只手捧着杯子,紧紧贴在胸口,像似用它来暖一暖瑟瑟发抖的身心,身体深处遭到寒流侵袭,太冷啦。

“他骗我。”她说。

老虎突然间从辽河消失,最想见到他的人是田豆豆,他们相爱后有了次“一不留神”,一个小生命在错误的时间错误地光临。

“怎么办?”她问小生命缔造者之一的他。

“现在还不是时候,做掉吧。”

二十一岁的她也不喜欢孩子,她毫不犹豫地说:“你陪我去妇产医院。”

“中。”他答应。

她等他陪自己去坠胎,一天,两天,三天……老虎没露面,那时他在寿星山九号别墅,老板派他负责保护蓬蓬的安全,他岂敢怠慢,寸步不离岗位,陪女友坠胎的事拖延下去。

小生命在母腹中不安分地成长,逼迫母亲向世人泄露他(她)的存在。呕吐,田豆豆不住地呕吐。

“呕吐哟!”

“遭罪。”

“啧啧!”

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这样问:“怎么啦,生病了?”

一双双异样的眼光,所有人都用这种眼光瞅她,没一个人认为她有病,尽管她整日呕吐着。

“老虎,我快让人给刺死了。”她说。

“谁?使啥?刀?”他问。

“眼睛。”

老虎听明白了,是人们用眼光刺她,心里坦然下去。他可顾不上她,老板交他一件大事:去杀崔振海。

堕掉个胎儿和杀掉一个人,孰轻孰重老虎掂量出来了。于是,他把她抛到一边,做掉崔振海,老板令他连夜离开辽河,他就走了。

田豆豆打他的手机,无法接通。

事实上,老虎离开辽河时扔掉原来的手机卡,他还没购买新卡,到达地方再购买。因此,田豆豆无法打通他的手机。

她不能等他了,小生命闹得她十分尴尬,他(她)也不考虑影响,几次开会时,田豆豆不得不捂着嘴跑向卫生间。

“做,自己去做。”田豆豆自己去医院,找到卫校的同学,手续简化不少,半个小时工夫,腹内风平浪静了。在机械使她疼痛的手术**的时刻,她恨老虎,恨他碰自己才遭这样的罪,发誓从今以后不让他沾自己的边儿。

年轻的缘故,堕胎后她身体很快恢复,同事们的眼光再也不那么刺眼了,变得柔和的眼光里又掺杂新的东西——鄙视,这种鄙视的目光极具颠覆性,一个美丽的豆蔻变成了豆荚。

设想一下豆荚在白眼且冷嗖嗖的环境里将会怎样?她产生了逆反心理:我非去爱他不可,因为你们反对我爱他。

“洗清它干吗?”田豆豆这样一想,紧绷的心弦松弛了,也不去在乎别人怎么说。这样一想,她想老虎了,那种连恨带爱地想,连解气带渴望地想。也就在这时,老虎突然给她打来电话。

“没死啊!”田豆豆横着二拇指堵着鼻子,不让涕泪太尽情地流。

“豆豆你哭什么……我这不是出远门嘛,给你打电话不方便。”老虎说着他的理由。

“你在哪儿?”

“别问了。”

“为什么不可以问?”

“没有为什么。”老虎不肯说出他在什么地方……田豆豆的神情变得凝重,满脸的苦涩,她对申同辉的讲述仍旧继续。

5

包装成女人形象的铁子推开门,刚迈出一只腿,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他不用看来电显示,就知道是谁给他打来的电话,全世界知道他手机号码的只有一个人,除非谁打错了,不然就是他啦。

铁子收回腿,关上门到室内深部去接听。

“老板,是我,铁子。”

“铁子,你现在干什么?”林松问。

“哦,看电视。”铁子编排,他对老板隐瞒。

“你的卧室撂窗户帘了吗?”

铁子答:“撂啦。”

“灯呢?”

铁子答:“开着。”

“你把卧室的灯关掉。”

铁子茫然,他猜想不出林松为何让他这样做,觉得老板让自己干的事情有点奇怪。

“关灯没?”林松问。

“关了。”铁子按照老板说的做,关掉卧室的灯。

林松继续摇控指挥:“站到你的窗前……”

铁子像一个机器人,受远在另一个街区的林松指挥,每一个动作都是老板的操作。那一时铁子的思维停止,没有意识和感觉,身体完全被编了程序,如何来动作由操作者决定。

“掀开窗户帘,缝儿不要大。”指挥者点击。

铁子掀开窗户帘,掀一条窄缝,窄到只嵌进他的一张脸。

“朝对面望。”

铁子望向对面,小区的一道铁栅栏。

“你看到了什么?”林松问。

“铁栅栏。”

“再往前看。”

铁子的目光穿越铁栅栏,看到一辆停在街树下的一辆车。

林松问:“看到了什么?”

“一辆轿车。”铁子如实讲他看到的东西。

“红旗轿车对吧?”

铁子眺望,努力去看清。街树的影子覆盖着大半个儿车身,看不清是哪一种车。凑巧一辆车经过,灯光掠过隐藏街树下的车身,他看清了,回答老板的问话:“红旗。”

“离开窗户吧。”林松说。

铁子离开窗户,走了几步木在那里,他等待老板的命令。

“铁子,你想想那辆车子停在那儿干什么?”

铁子还在惊讶老板,他是咋知道街树下有辆红旗车的?脑子没启动起来,空洞无物。他说:“没想出来。”

铁子瞥眼窗户,隔着帘子什么也看不见。警察盯他倒没让他震惊和多大的感觉,老板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使他觉得林松神通广大。

“半小时后,你出来。到坎去……”林松说。

老板命令铁子到坎去,他今晚的计划无法进行了。

“警察盯你,打算咋离开?”林松问。

铁子说:“我男扮女装。”

“行,弄得逼真点儿。”林松同意,关了电话。

以下的半个小时里,铁子坐在椅子上望窗户,布帘子上有两个圆形的图案,像两只白眼球。眼睛瞪大地投射过来偷窥的目光,他顿时感到周身不自在。

“妈的!”铁子心里骂了一句。

他骂的范围不仅仅是监视他的警察,也包括高昂。今晚如果不是老板叫过去坎……他自语地:“便宜了你。”

铁子的楼下稍远一点儿的地方,隐藏街树下车里的警察是两名,年龄大的叫陈宏,年轻的叫王英伦。近日来,都是陈宏自己盯着铁子,准确地说从前天晚间起。今天,派王英伦支援他。

“灯关了,没再开。”王英伦望着铁子的窗户,说,“师傅,看样子今晚没事。”

在王英伦的面前陈宏算是一名老刑警,因此他称他为师傅。其实陈宏也只有三十一岁,比王英伦早干刑警八年。

“盯着,说不准他要出去。”陈宏说,“别光盯他家的楼门,旁边的一门、三门都要看住。”

“这栋楼三个单元……铁子住第二个楼门。”王英伦没弄懂为什么还要看那两个楼门。

“英伦,你注意到这栋楼的结构没有?”

王英伦望望楼,说:“火柴盒似的方块形建筑……”

“从任何一个楼道都可以登上楼顶,假若铁子从二楼门爬上楼顶,在从一门或三门下来,大摇大摆地走脱,我们恐怕也不会发现。”

“噢,是这样呵。”

“监控必须对目标所处的环境了如指掌……”

“师傅你真有经验。”王英伦赞叹。

“经验啥,还不是叫队长给骂出来的。”陈宏几分谦逊几分感慨,说,“我到警队时,也就你这么大年纪。”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盯着目标。三个楼门断断续续地有人进出,每一个男人都不放过,尤其是从二楼门出来的男人,更仔细地打量。

“哈!哈。”陈宏哈欠连连,昨夜他一个人盯铁子,白天又连轴转,人显得疲惫不堪。

“师傅你睡一会儿,我盯着。”王英伦说。

“那你精神点儿。”陈宏到后座去,“过一会儿别忘叫醒我。”

“哎。”王英伦答应着。

陈宏很快进入睡眠状态,鼾声在轿车的有限空间里盘旋。

这时,铁子的窗口重新亮起了灯。

有了灯,王英伦的心里亮堂不少,也安稳许多。他通过开着灯来判断铁子在屋子里。

坐在轿车里的王英伦看到一个女人,高个子的披肩长发女人走出来,他仍然没轻易放过她,仔细观察,确定是一个女人后,王英伦想:又是一个走夜的女子,她出去干什么?风尘女子昼伏夜出能干什么?可是,这个女人的生意不会太好,腰背都显得挺直,有些男人气。

“胡思乱想什么呀!”王英伦自责,目光离开那个女人。

有一段时间,整座楼没人进出,王英伦也趁此机会下车去方便,街道旁有一公共厕所,他快步走过去。

王英伦回到车上,见陈宏坐在前座上,说:“醒了师傅。”

“你咋没叫醒我?”陈宏喝口矿泉水。

“我寻思让你多睡一会儿。”

“你下车时,我就醒啦。”陈宏说,接着问:“怎么样?”

“一切正常,他开了灯。”王英伦说。

6

此时,佟局长也急急向市委赶,市委冷书记让他马上到市委二楼的常委小会议室。

傍晚,佟局长在电话里说:

“冷书记,我有重要的事向您汇报。”

“我正要找你,我们开一个会,请你参加。”

“几点?”

“八点钟你过来。”冷书记说。

佟局长放电话,双手使劲按按两侧太阳穴,以减轻头的胀痛。他的面前,烟灰缸里堆积的烟蒂如山,北方深秋山的颜色,黄褐色的山。

下午专案组开会,对前一段破案工作做了小结,部署了下一步的侦破工作。系列杀人案越来越清晰,杀人的起因是那份“代母”合约,作为签约一方——当事人刘海蓉凸现出来。

“有必要接触刘海蓉,弄清‘代母’合约签订真相。”有人提出建议传讯刘海蓉。

支持这种意见的人说:“刘海蓉作为合约的当事人,她应该知道一些内幕,是谁对持‘代母’合约的人动手,她不会一点不知道吧。”

许多人都同意传讯刘海蓉,他们没直接表白,她是刑警支队长的妻子,在众人眼里是很好的警嫂形象,又处在准备提拔副市长的公示阶段,在此时传讯她,会给她造成不良影响。与情与理,与公与私,都是件难办的事情。谁能没顾虑?

两难选择的是佟局长,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他是局长,是专案组的总指挥,传不传讯刘海蓉由他拍板定夺。

会议进行到传讯刘海蓉的问题停滞下来,气氛变得异常凝重。这是绕不过去的山,必须有个决断。传讯?不传讯?二者必居其一,没有第三种选择。

佟局长抽烟,一颗接一颗,在这个问题上,他是同意传讯刘海蓉,只是不能轻易下传讯当事人的命令,除和在座的人有共识的东西以外,刘海蓉的身份特殊,不单单她是警察的家属,主要是社会地位很高,对她采取行动,要慎之又慎,方式上也要考虑。

当天的会议确定了下一步侦破方向:继续查找老虎的线索;加大对三儿的审讯力度,从他嘴里掏出幕后元凶;对林松和铁子的二十四小时监控不变;必要时秘捕铁子。

午后三点钟专案组会议结束,佟局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之前,吩咐秘书挡住所有找他的人,不要打搅他。

从三点钟到傍晚,香烟伴着佟局长。他沉思默想一件事:传讯刘海蓉。现在必须找她了,发生的一系列暗杀,都与“代母”合约有关,在没获得证据证明林松是合约的参与者之前,刘海蓉的嫌疑一再上升。她是“代母”合约的签订人,没找到第二者,她的杀人嫌疑重大。

“她不会杀人。”佟局长始终这样认为。

对刘海蓉他还是比较了解的,她可以有婚外情,也可以有某些人格上的缺陷,但是她绝对不会去指挥杀人……认为归认为,系列案已经进行到传讯刘海蓉的步骤,绕不过去她了。他之所以没在会议上决定立马传讯她,事件重大,必须向市委汇报,连同所掌握的林松情况,一并向冷书记汇报。

佟局长在去市委的路上,市委常委会议已经召开。准确的时间是七点钟,冷书记之所以让佟局长八点到,是安排他在常委们听取省委组织部工作组关于干部公示通报后,再让佟局长汇报刘海蓉的情况。

会议召开前,省委组织部工作组的艾处长和冷书记谈了刘海蓉。

“举报人找我们……”艾处长讲了高昂举报的具体内容。

在此之前,冷书记没有听到刘海蓉的任何不好反应,他直到现在也不信举报人说的是真实情况。舍去林副市长向他推荐刘海蓉任部门领导这一节,冷书记在后来注意到这位脱颖而出的女干部,到寿星山开发区后,刘海蓉的才干充分地显露出来。开发区建立后那里的业绩平平,发展前景暗淡,财政负担加重,市委考虑报请省政府撤销它。

刘海蓉临危受命到开发区任党政一把手,从此翻开了开发区历史新的一页。她大力招商引资,提供优惠政策和优质服务。上海、温州、佛山……数家大型企业落户开发区,商贾云集带来经济腾飞,开发区的利税占辽河市利税总额的三分之一。

省政府在寿星山开发区召开了“全省开发区工作现场会”,推广辽河市办开发区的经验。冷书记看准了刘海蓉,向省委推荐提拔她……突然间,刘海蓉被人举报搞了什么“代母”,还牵涉命案。

“我们也不希望举报的情况是真实的。”艾处长将那份“代母”合约复印件交给了冷书记,他说,“请你们组织人调查吧。”

佟局长提前十五分钟到市委,走到二楼等待他的是秘书科长,把他让进秘书科,倒一杯水给他:“请您稍等一会儿。”

“好,谢谢。”佟局长坐下来。

“省委组织部工作组通报完后,我来叫您。”秘书科长说完,走了出去。

佟局长耐心等待,秘书科剩下他自己。他将要汇报的情况,在大脑里重新捋顺一下……

八点过几分,秘书科长来叫他。

“佟局长,到你啦。”

辽河市委常委们听取了佟局长的汇报,个个表情严肃。

那次常委会议上做出决定:由市委常委、政法委葛书记牵头,会同有关部门对刘海蓉、林松展开调查;同意公安部门传讯刘海蓉的请求;必要时可以对刘海蓉实行双规。

“佟局长,你跟我来。”

常委会后,冷书记把佟局长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同他做了一次深谈,其内容还是有关刘海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