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子夜时分,一个略显单薄的黑色身影在一名剑客的带领下,步履匆匆地走进赵军的营帐,没有一人阻拦盘查,便来到了位于正中央的那顶帐篷前。宽大的连衣帽遮住其大半张面容,让人无法识出身份,只是从其步伐的稳健与轻盈中可以看出,来人是个练家子。

“请吧。”那剑客止步在帐前,替那人撩开了帐门。

那黑色身影微一弯身,便钻入帐中。只见帐内宽敞明亮,陈设虽不奢华,却也比一般将领的帐篷要繁杂些。

“你……来了?真的是你?”帐内只一人负手而立,听闻身后的动静,先是身子微微一震,随即便转过身来,“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来人也将黑帽揭下,露出一张精致清丽的面容。

“故人相邀,怎么能不来?还是你以为我其实已经死了?”妖娆侧首一笑,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可不像某些人,丝毫不顾念旧情。你说这种人是不是很可恶?太子哥哥。”

这一声“太子哥哥”,何其讽刺。

赵同甫闻言,面露苦涩地问道:“你就这么恨我?”他不以朕自称。倒还真是拿出了些要叙旧的诚意。

三天前的那晚,妖娆从飞镖上取下字条,就认出是赵同甫的字迹。或者说,是真郡主对那字迹的印象太深刻,足以让妖娆这个冒牌货都在她记忆的影响下一眼认出。那字条上言词恳切,请她到赵军中一叙。那一刻,妖娆心底升起了相当微妙的情绪,有属于真郡主的,也有属于她自己的。她明白终于到了与他做个了断,也替真郡主了却执念的时候了……

于是她决定冒险走一遭,与赵同甫一见。妖娆自负武艺修为已经到了一定境界,赵同甫若别有用心,想要强留下她,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陛下打算就这么站着和我说话?”妖娆不答反问。

“……这边坐吧。”赵同甫一怔,冲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率先走到一旁榻上落座。妖娆自然也跟着在他对面的榻上坐好,神态自如,仿佛身处的不是敌营,而是自己的营帐。

“妖娆……你变了很多。”赵同甫深深地睇了她几眼。

妖娆挑眉回敬:“陛下变的只怕更多吧?况且妖娆之所以改变,全拜那想夺我命之人所赐,迫不得已。至于陛下因何而变,恐怕太子自己清楚。”

“这一年多……你过得还好吗?”赵同甫再次避开了妖娆话中所带的刺儿。也许是为了掩饰尴尬,他垂首焚起一旁的香,又亲自斟了两盏茶,将其中一杯递给妖娆。见妖娆并不立刻接过,赵同甫笑问:“怎么?怕我下毒?毒死你一人,抵挡不住陈军的步伐。”

面对他的半是解释半个激将的话,妖娆只是浅笑着,不答话,也不接茶盏。

“也罢!”赵同甫苦笑一声,仰头将递给妖娆的那盏茶喝了大半盏,“这样可以放心了吧?”

“我不渴,多谢了。”妖娆仍是淡淡道。之前她失去武功,就是中了毒,所以在这方面对赵同甫的戒心极重。哪怕他当着她的面喝下了茶,她也始终不能放心。

赵同甫见她如此,便也没有再坚持,索性将两个茶盏都置于一旁,不再搭理。“你过得好吗?”他又问了一遍。

“跳下悬崖后,我受了些伤,机缘巧合之下被人贩子贩卖到赵国,几番周折成为苏子澈的姬妾。”妖娆的语气并无波澜,平静地像是在叙述他人的经历,目光则一直不离赵同甫的面上,将他的细微神情都收入眼中。当她说到“姬妾”二字时,赵同甫的眸光明显一沉,右手也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只听他带着些讥讽问道:“他待你极好,你爱上了他,于是便帮着陈国来攻打我?”

“他待我是好,我也确实爱上了他。”妖娆瞥了他握成拳的手一眼后,才悠然道,“只是赵国这一灾,若真算起来,我的‘功劳’不过三分,而陛下的‘功劳’却足足有七分。陛下又何必归因于他事?”

“哦?你那倒是说说,究竟是哪七分?”赵同甫不怒反笑。

妖娆却突然收了面上的笑直视着他道:“妖娆自会一一说与陛下听。只是在这之前,可否请陛下先解了妖娆的困惑?我想知道……你杀我的原因。纵使我已然猜出八成,我也想听你亲口说出来。从一开始,你接近我是否就是别有目的,你早就……”听着他亲口说出来,真郡主在天有灵,便该认清他的真面目了吧?

“不!”赵同甫打断了她的话,加快了语速辩解,“我怎么可能从一开始就想着杀你?!小时候,我是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吗?难道那些都是假的?!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你说要亲手给你父亲采草药,我与你一道上山,迷了路,还扭伤了脚踝,最后是我背着你走了一夜,最后才走出了山林。如果我一早就想害你,机会太多了!”

“太子哥哥,你累不累?休息一会儿吧?”

“太子哥哥,我们会不会被困死在这里……”

“妖娆别怕,我一定带你出去……”

“啊——”妖娆猛地感到一阵头疼欲裂,无数情形从脑海中闪过,整个人往前一倾,单手支地,另一手则按在额边,神情痛苦。

赵同甫见她如此,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担忧地问:“你怎么了?”

“……无妨。”深吸了几口气,妖娆总算缓过劲来,淡淡地推开了他的手道,“自坠崖之后,从前的许多事情我都已然忘记了,便连这身份,也不过是数月之前才想起。如今你猛然提起,一时间又记起了些往事,故而有些不适。”

“忘了?”赵同甫一怔,随即感叹道,“呵……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并不理会他的感慨,妖娆坐正了身子问:“当日,若陈国太子不曾求娶我,你准备如何处置我?”

“你也知我做太子时便被多方势力威胁,好不容易登基,余孽未除,我根基并不稳,偏偏鲜卑人又来雪上加霜!”赵同甫说着说着,面上露出厉色,随即望了妖娆一眼,戾气又稍稍收敛起来,“当初我与你的青梅竹马之情是真,我对你的也是真,若没有陈国太子那一出,你与我早该是夫妻了。”

“夫妻?”妖娆轻笑一声,“陛下的妻子只有皇后一人,难道陛下当时有意封我为后?”她问着,静静打量着他,仿佛能够看穿人心,在这样的目光下,赵同甫突然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于是他微微偏开头,避开了她的目光:“我也曾犹豫再三……私心里,我是想过封你为后。只是你若为后,镇北王一支的势力便将如日中天,军政大权旁落外戚,只要一朝皇子诞生,纵使你不动歪心思,也难保没有其他别有用心者,我的皇位也会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我也曾想过,仍然封你为后,只不给你诞下皇子的机会,只是……”

妖娆抢过他的话继续道:“只是陛下做事一向小心谨慎,思来想去,还是让我当个贵妃之类的嫔妾更好。然而事有不巧,陈国太子偏偏在这时求娶我,刚刚经历过大战的赵国得罪不起陈国,你又唯恐我出嫁从夫,佟家军很可能成为他日指向陛下的利剑。如此死局,唯有我死了,才能破解,于是陛下便对妖娆痛下杀手。而要杀我,原本方法很多,你既然能利用我对李赫叔侄的信任,对我下药,便也可以直接用毒药让我‘突发疾病暴毙’。”

说到这里,她不由轻笑:“然而,陈国太子才求娶我,我就病死了,未免太过巧合,实在很难让人信服。要是一个弄不好,被人发现了什么你杀人灭口的端倪,反倒弄巧成拙……唯有我死在鲜卑人手里,才不会引起各方怀疑,所以你才会用这么迂回的法子取我性命,我说的可对?”

赵同甫脸色难堪:“你又何必说得如此难听……”可这话里的意思,却是默认了。

“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得难听吗?!”妖娆没由来一阵气恼,入帐以来第一次提高音调质问他,“多少年的情谊,你说下手就下得了手,当真好狠的心啊!这就是你的情意吗?!”

这一刻,妖娆突然有些分不清这是自己的情绪,还是真郡主残留在这躯壳里的感情,她只觉得窒息得厉害!方才越来越多的童年记忆涌现脑海,曾经的赵同甫与佟妖娆当真可以用两小无猜来形容,他待她并非不好,也并非不是真心实意,竟就这么轻易都舍了?!

赵同甫的神情也变得激动起来,“我知道你怪我,甚至恨我,这都是应该的!可是你现在做什么?!你为了一己私仇,把利剑指向你自己的国家!”

“国?家?”妖娆突然仰头轻蔑一笑,厉声道,“从我坠崖那天起,我就已经没有家了,更不会再在乎什么国!什么是国?什么是家?需要我的时候百般讨好,不需要的时候弃我如敝履,甚至要置我于死地!我要这样的国和家做什么?!我凭什么为了这种国和家委屈我自己?!”

赵同甫试图说服她:“可妖娆,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都是赵国人。这一点你自己无法忘记,陈国那些人也无法忘记!更何况,当初你也曾经在战场上为赵国出生入死,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不一样!就算最后结局一样是死,被敌人万箭穿心我甘之如饴,可被家人从后背捅上一刀,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妖娆大声地反驳他。

“但为了赵国,当时我真的没有其他选择……你不能不死!因为我是赵国的国君,为了我的子民,我不能像你一样任性妄为。”赵同甫抿唇。

妖娆却沉默了,凝视着他很久,直到把他看得发毛。

“你怎么了?妖娆。”赵同甫不自在地问,“为什么这么看我?”

“其实……你暗自欢喜过的吧?在知道我死后,你松了一口气吧?你的疑心从来就重,在你眼里除了死人,没有其他人能够完全信赖。只有我死了,佟家后继无人,你收编了佟家军,才能彻底放心。只是你之前还良心尚存,还想着也许能留我一条性命,慢慢寻找个勉强两全的方法,逐步削弱佟家军势力。但陈国太子这一插手,让你终于有不得不杀死我的理由!所以你抛弃了那点残存的良心,选择对我下毒手。”她冷笑地盯着他。

顿了顿,她突然想起当日初穿越而来时的情形,又道:“我也想通了,当日围攻我的鲜卑人其实根本是你另外派人假冒的吧?我分明已将其大败,他们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能够深入到陈国境内?!况且鲜卑人行军打仗时,那些将领已很少还刻意用鲜卑语交流。可那一日将我合围的鲜卑人却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他们是鲜卑人——”

这一层妖娆也是刚才才猛地参透,难怪那次的突围竟如此轻巧,像是排演好的剧本,也难怪那天苏子澈要说鲜卑是替赵同甫背了黑锅!

“你对我的杀意从不是一时兴起,是早已埋藏在心了!”

仿佛被人点中了心思,赵同甫大骇:“我没有……”

“没有?!你应该很庆幸陈国太子帮了你一把吧?你当时被情势所逼不得不杀我,可后来呢?后来你又派你豢养的死士追杀我到了兆麟,又如何解释?!”妖娆把这一段话说得极慢,咬字异常清晰,像是在折磨彼此的神经一般。

赵同甫听着,脸色越发苍白,眼底的眸光瞬息万变。

“我猜对了,是吗?”妖娆看着他的模样,心中越来越冷,“你不爱我,甚至也不爱赵国的子民,你最爱的其实是你自己,是皇位和权力!”

“不!不、不……我没有!不可能!”赵同甫失控般地站起身来,上前半步,俯下身大力地钳住她的肩膀,半是怒吼地否认着,“我没有想杀你……我没有!是情势所逼!是他们逼我的!”

到了这个份儿上,他还在自私地推诿逃避。

心底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碎了,然后化为乌有,感到空****的悲伤与绝望……

妖娆抬首望着他,望着他愤怒的、心虚的、神经质的神情,慢慢闭上了双眼。这种看清赵同甫的难过为何这样真实和强大?真实和强大到几乎要让妖娆产生一种错觉,曾经深爱过他的,并不是什么真郡主,而就是自己!也从来不存在什么真假,她其实一直就是佟妖娆,只是坠崖之后她心生逃避,以为自己是另外一个人……

“呵——不!不是……”霍地,妖娆睁开眼,肩膀一沉摆脱他钳制的同时,站起身跑到一边。不是的,她是来自现代的佟妖娆!她怎么可能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呢?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同甫诧异地追上来,从身后再次握住她的肩膀,只是这一次力道很轻,很小心。“妖娆,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他柔声问着,充满关切。

见妖娆只是摇摇头,并无回答,又用一种循循好诱的语气在她身侧低语:“妖娆,你说我自私,只爱自己,只爱权力,难道苏子澈便不是这样吗?你如今全力为他,又怎知日后他当真遂愿后又会如何对你?!他对你又有几分真心?”

这句问引得妖娆眸光一闪,赵同甫以为她动摇了,便再接再厉道:“妖娆,趁现在收手吧?只要你站出来反咬陈帝一口,说他威胁你,让你假装镇北王独女,在道义上他们理亏了。那时再凭借锁峡抵挡他们月余,我已经派人到魏国去……陈国到时必定无功而返!而你就留在我身边,我会再找机会给你安排——”

妖娆却在这时突然转过身来,退开一步,与赵同甫拉开距离后才道:“他和你不一样。他不是反复无常之人,哪怕他对我没有几分真心,或是他日色衰爱弛,凭着他曾经给我的承诺,他也不会亏待我。”

有些时候,相信一个人可以不必靠主观的感情,单看他的为人就可以。她对苏子澈的心始终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他一诺千金,让她可以相信他的诺言。若非当日他许她底线,给她庇护,今日种种就不会发生。她可能早就在某处守着几亩田地,几间铺子过着自己小康的日子了。事到如今,她之所以还要给自己留退路,说到底并非是生存上的退路,而是精神上的退路。

“而你——没有资格让我再相信你的安排。”她只是冷笑。

察觉到她言语中隐带了对比之下的轻视,赵同甫的脸色一沉,咬牙问道:“你当真要如此绝情?看着我成为亡国之君?!”

妖娆不为所动,神色淡淡地说:“既然陛下已经解了妖娆心中疑惑,妖娆自当将陛下替亡赵做的七分‘功劳’向陛下一一道明。”

她的眼底隐含讥讽,不管赵同甫想不想听,只兀自道:“陛下可知苏子澈针对赵国的一局棋,是从何时下起的?陈国太子求娶我,便是他对付赵国的开始!呵,他一早便看透了陛下的为人与行事作风,知你心胸狭隘,多疑寡恩,必定会因此自断臂膀。”

“这不可能……”赵同甫脸色阴沉,“他不过是事后诸葛罢了!”

“是吗?那敢问陛下,登基以来可常常感到君臣隔阂,上下不同心?一个随时会过河拆桥的君主,如何能求得真正的人才为他全心效力?如何能得人心?人心不再了,皇位还能坐多久,江山社稷还能保多久——”妖娆尖锐地质问。

“够了!别说了!”赵同甫厉声打断了她,“成王败寇,我是输了他一程,所以我必须扳回来!”

见他仍是执迷不悟,没有悔意,妖娆只得摇摇头,叹道:“也罢,前缘已了,时候也不早了,妖娆不便久留,先告辞了。”

说罢,她就绕过赵同甫,准备离开,就在于他擦肩而过时,却听到他喝住了她:“站住!”

“怎么?策反不成,陛下是强留下我了?”妖娆侧过身,冷笑着问。她早就知道,赵同甫如此费劲周章找她来,不会只为叙旧与忏悔。

“妖娆,别逼朕。”赵同甫改换了自称,眼底的狠色终于流露。

妖娆不以为意:“陛下应知我的功夫,想强留我不易。更何况现在你我距离如此之近,在这种时候威胁我,恐怕没有好处吧?”

“呵……怎么?你还没有感觉吗?你以为你现在还是我的对手吗?”赵同甫突然冷笑着问。

观他神色不似虚张声势,妖娆脸色一变,迅速抬手想要制住赵同甫,手腕却被他握个正着!

“看,你出手的速度和力道,现在甚至比不上一个最普通的剑客。”赵同甫一脸戏谑地用指腹抚摸着她腕上的肌肤,姿态轻薄,“这样的你,如何逃出朕的掌心?”

“你怎么做到的?”妖娆也很快冷静下来,只是沉声问他。

赵同甫逼近她一步,挑起她的下颚逼她直视自己:“你对朕再三防备,不肯饮茶,殊不知那茶水便是朕给你的机会!朕在所焚的香中加入了一些独特的药粉,又在茶水中放下了解药。这种药粉平日里若是吸入自是无恙,只是情绪不得激动,一旦激动便会成为绝好的化功散……现在可有后悔?方才哪怕信朕一分,都能饮下解药。”

“难道我当真饮下了解药,陛下就会放我走吗?”妖娆不卑不亢地反问。

“呵,自然不会……你是朕手里的一张王牌,怎能轻易放走?”赵同甫也笑了,笑得阴沉,“既然你那么信苏子澈,朕不妨就替你一试他对你的用心吧?”

妖娆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陛下未免太高看妖娆了。陈国灭赵之心不是一日两日,怎会为了我一人放弃此番大好机会?就算是苏子澈,也无法阻拦。”

“不,不——朕当然知道就算他苏子澈想为了你放弃攻打赵国,陈帝也不会答应。但苏子澈是奇才,只要有他做主帅,赵国便挡不住他几日。可若陈国没了苏子澈,就未必攻得下锁峡!”赵同甫目光变得兴奋起来,“就让朕来看看,他愿不愿意为你赴死……”

原来他是想要苏子澈的命啊!或许他也明白自己这个亡国之君九成是当定了,只是不甘罢了!妖娆出人意料地勾起唇角:“哦?陛下竟有如此兴致。那么妖娆自当奉陪了。”

“前一刻依然爱笃,下一刻便如此狠心要拿情郎的命来试情。这真是令人心寒啊!”赵同甫嗤笑道。

妖娆不甘示弱地回敬:“彼此彼此,陛下对我不也是如此吗?”

“哼!妖娆,朕当真小看了你!之前朕对杀你一事尚存些许愧疚,如今朕倒是有些庆幸了。”话毕,赵同甫放开她的下颚,顺手点了她几处穴道,又从她身上搜出一把匕首后,才将她横抱起来,放到营帐内的榻上。“朕早已命人传信给苏子澈。在他来之前,你就在这里好好歇息吧!”他留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而在他走后,妖娆的眸子悠然转了转,露出有些狡黠的笑意,接着竟就坦然合眼睡下了……

妖娆是在打杀声中被惊醒的,又凝神听了一阵子外面的动静,她才确定大约是苏子澈带领的千人已经开始攻打赵国的营地了。外面的天还是蒙蒙亮,人在黎明时分的戒备心最为松懈,苏子澈选择了一个最好的时间攻其不备。

她微微抿唇,似乎是想有所动作,却突然听到营帐外传来脚步声。

掀开帐门进来的,是怒气冲冲的赵同甫。只见他几个大步走到妖娆面前,喘着粗气。他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的战甲,战袍上还染了些许血迹,不过应该是别人的血。

“你早就知道了?!”赵同甫压抑着怒火问。

“知道,也不知道。我知道苏子澈带兵从后包抄,却不知道他会在此刻就达到。”妖娆的神色淡淡,也看不出多少愉悦之情,“陛下现在来问我,已经无济于事了。”

赵同甫正待发作,突然有副将模样的人闯了进来:“不好了!陛下,您看——”那士兵手中拿着个木条,像是刚从水中捞出的。

“这是哪来的?!”赵同甫接过一看,登时大怒,喝问道。

“回禀陛下,这是顺着江流飘过来的!不仅咱们的水军捡到了,连附近的百姓也都从水中捞起不少,上面的内容都大同小异!”那副将见龙颜大怒,不禁跪倒在地,缠头着说,“因为这个……已经弄得人心惶惶了!水军距离这里远,只看到大营里的火光,以为真的失守了,许多将士都无心再战!将军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派卑职来——还请陛下明示!”

妖娆好奇地瞟了几眼赵同甫手中的木条,却因为角度的问题,始终无法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赵同甫发现妖娆的举动,索性将木条重重摔在她的枕边!

“立刻命人截下这些木条!全部捞起来烧毁!”泄愤之后,他又大声命令道,“告诉他们,朕还活得好好的!陆军也不会败!陈国来偷袭的人数不过百人,早已经被我军生擒了!让他们不要有后顾之忧,只管给朕扛住了,绝对不容许陈军从正面水路攻破锁峡!”

“是!是!”那士兵连连应是,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背影显得狼狈而慌乱。

而在他下令的空挡,妖娆已经并不动弹的情况下,艰难地瞥到了木条上的内容——锁峡后方全面失守,陈帝已被活捉!

只怕那水军将领派副将前来,也是为了确定赵同甫究竟是不是已经真做了俘虏,也难怪赵同甫怒极。

用兵之道攻城,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苏子澈这一计当真是妙!妖娆在心中感叹着,苏子澈终究是比自己棋高一着。双管齐下,只是当时他并未与自己说起此计,不知是为何……

见妖娆莫名露出疑惑的神色,赵同甫的眼底闪过讳莫如深的光。突然,他仰头大笑:“哈哈哈!看来不仅朕被蒙在鼓里算计,连你也是一样啊!”

折让妖娆不得不佩服赵同甫察言观色的能力,但她并没有被激怒:“兵者,诡道也。这不足为奇。”

“好,好!既然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了,朕便是与他同归于尽又如何?!”赵同甫的眼神变得疯狂。他将妖娆一把从榻上拖起,牢牢扣住她的腰身,将她半拖半拽地带出营帐。

在一名将军的护送下,他挟持着妖娆寻了一处营帐中的高地。那将军得到赵同甫的授意,冲着苏子澈所在的方向大喝:“苏子澈!你听着——佟妖娆在我们手里!你若不束手就擒,我们立刻杀了她!”

那将军生来一副大嗓门,洪亮的声音极其具有穿透力,加之双方距离并不算太远,这些威胁的话语一字不落地传入了陈军的阵营。

妖娆神色从容镇定,只是拿目光不断在交战的乱军中搜寻着苏子澈的身影。

人头攒动中,只见他泰然骑乘于马上,一袭金丝绣边的玄裳,占尽风流,一如她初见他时的好风采。殷义和几名剑师护在他的身边,形成坚不可摧的屏障,无人能够靠近五丈之内。

纵使面对这样混乱的战场,他的唇边始终噬着自如的笑意,只是当他闻听了那将军的喊话后,不禁长眉一折。接着他开了口,似乎是喊来了殷义。

“暗影……怎么……不动手……”

由于是逆风方向,现场又人喊马嘶,杀声震天,妖娆并没有听清苏子澈与殷义对话的完整内容,却也从只言片语中,模模糊糊有了些猜想。

“停——”妖娆正思索着,却听到苏子澈清冷的嗓音传来。

他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灌注内力,却偏偏能一种令人臣服的力量。他右手微抬的同时,他的私兵就训练有素地迅速从乱阵中后撤。饶是只有千人,也依旧是严格按照兵法撤退与列阵的。整个行动的过程更是快、静、齐,除了脚步声,几乎没有一丝的杂音。这样的素质完全可以以一当十,叫妖娆忍不住在心中叫好!

陈军一停止进攻,已被打散的赵军也狼狈地聚拢起来,在将领的呼喝下才勉强形成了防御之阵。光是这列阵面貌的两相对比,就足以判断胜负了!

“赵同甫,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若以女人为质,行了小人之举,难保事后乃至身后都要遭到世人诟病。还望你三思而后行!”苏子澈肃色扬声道。

“哈哈哈……你不必激朕!佟妖娆怎是普通的女人?在军中,她在是女人之前,更是一名将领,更何况她还是敌军的主将!朕此举谁又可厚非?!”赵同甫也直接与他隔着百米多的距离喊话。

见赵同甫似有些疯狂之意,苏子澈面上当即染上寒霜,眼底阴沉,并未立刻回应,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不要以为朕下不去手!也别想耍什么花样!”赵同甫见他犹疑,突然从身旁的那将领腰间抽出佩剑一挑,将妖娆的发簪斩断,“你若不束手就擒,她便尤如此簪——”

发簪断落于地,妖娆原本盘于脑后的青丝便如流泻的瀑布般披散下来,在烈风中不断飞舞缠绕,竟生出一种凌乱妖冶之美。

肃穆神情中隐含一抹淡然笑意的妖娆,此时此刻仿若立于业火与血色中的神祗,无可亵渎,叫人丢了战意,甚至忘了呼吸。

“主帅,不可!”殷义也是片刻怔神,待他找回声音,却发现苏子澈已然翻身下了马。

苏子澈不容置喙地摆摆手:“无妨。你们都待在原地待命。”

“对!只许你一人走过来,走到朕的面前!”赵同甫见他妥协,眼底兴奋之色更盛,架在妖娆脖颈间的剑也在无意中割破了她的肌肤。

“刀剑无眼,还请拿稳你的剑。”苏子澈见妖娆脖颈间的一抹血色,不由皱眉道。

“少废话!”赵同甫嘴里虽骂了一句,却几不可察地将手中的剑稍稍从妖娆的动脉上移开了些。

这一举动,倒是让妖娆有些许诧异。看来赵同甫终究良心未泯啊!

苏子澈从陈军的阵列中缓缓走出,身上甚至没有带着任何可以防身的兵器,步履坚定,姿态自如,仿佛只是在闲庭漫步一般。唯一能透露他些许心思的,只有他泛着冷意的眸底。

待他走到赵同甫面前五步外站定后,他才沉声道:“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到,可以放她了吧。如今我身边无人保护,也无兵器,你随时都可以以我为质。”

妖娆闻言,心中一震,原本显得毫无情绪的眼底也起了情绪。他竟然愿意以他自己为交换……

“朕当然会放了她,不过——朕的要求可还没有说完!”赵同甫冷笑一声,“你——现在就跪在朕的面前,行个大礼,朕便如你所愿,让你做这人质,如何?!”

当着两军众多将士的面,对着一个即将亡国的敌国皇帝行跪拜大礼,这无疑是奇耻大辱啊!便是最普通的将领也不堪其辱,更何况是在陈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名满天下的苏子澈!

故而,赵同甫的话音落后,是死一样的静谧……

“哈哈哈……妖娆,你看看,这就是你深信不疑的人?连为你跪上一跪都办不到,他日更大的利益摆在眼前,你以为他还能顾得上你吗?!你有多少条命可以为他出生入死?!”赵同甫突然扬声大笑,用一种颇为残酷的语气逼问着妖娆。

听了他这话,苏子澈不禁眉头深锁,将目光从赵同甫的身上移到妖娆的脸庞,深深凝视着她。看着他似乎极其为难,妖娆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伤怀。男儿膝下有黄金,古人更是只跪天地君亲师,如苏子澈这样呼风唤雨之人,连见了陈帝都未必次次跪拜,本应断然拒绝,可他却为她犹豫了……

然而,妖娆的私心里依旧奢望,在她的性命和他的颜面中,苏子澈能够毫不犹豫选择前者……毕竟在她看来,跪上一跪,连肉都不会少一块,和人命相比当真微不足道。

“不要拖延时间!朕数到三,你再不跪,就给她收尸吧!”赵同甫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似乎急于看着苏子澈臣服在他的面前。他重新把剑压上妖娆的动脉,对着苏子澈发难!

“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