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娆去将军府的一路,发现粮仓方向的火势却也不小,够部分守兵们忙活一阵子了。及至府外时,她发现府内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也不知是苏合他们尚未下手,还是已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得手了。
“什么人?!”正思索着,妖娆感到有人从身后接近,反身一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却见是苏合!
她收起剑问:“原来是你。情况如何了?”
苏合叉手回道:“府内的守卫们都被迷药暂时迷晕了。我们已然控制住了迟裕达,一些重要位置的守兵也换成了我们的人,以防迟建成起疑。佟将军请随我来。”
听到已得手,妖娆不由放下大半的心,点点头跟上他,穿过几个回廊,又上了楼,很快就来到迟裕达的卧房。才进屋,便见迟裕达被点了穴,不能动,也不能吭声,只是用杀人般的目光扫视着屋中众人。
“迟伯伯,真是对不住。”妖娆冲他施一礼,他却转开视线,似乎不屑于看她。
“距离与主帅他们约定的时间将近了。”苏合看了看窗外的残月,对妖娆说,“已经派人去请了迟建成来,怎地还不来?”
妖娆正待开口,却突然冲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抽剑来到门边。
“叔父,侄儿来了。”迟建成的声音很快就在门外响起,“叔父?”
见门内无人应答,迟建成略一迟疑,就推门入内,只觉脖间一寒,便不敢动弹了。
“不准出声!把门关上!”妖娆持剑抵着他,低声命令。
“好,好。”迟建成急忙按着妖娆所言,将门关上,可眼珠却一直在不老实地转动,大约是在伺机逃脱。
见门关上了,妖娆就把剑移到了他的背心处,顺手点了他的哑穴:“往里走!进去——”
在她的威胁下,迟建成转过了屏风,却发现了同样被挟持住的迟裕达,大惊失色,却呼喊不出。
“现在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如果你不愿意,那么我就立刻送你们叔侄俩归西!”妖娆冷冷地说着。
迟建成先是点头,随即又拼命摇头,张大了嘴想要说话。
“如果你喊人来,相信你们的卫兵必定没有我的剑快。”妖娆说着,便解了他的穴道。
“你们先放了我叔父!”迟建成一开口就说。
妖娆心道这迟裕达倒是没有白养他,为人虽然鲁莽,确是一片赤子之心。
“哼!放了他,你多半是宁死不从的吧?”妖娆冷笑道,“少废话!你叔父是死是活,全凭你了!”
苏合见迟建成还在犹豫,便提剑在迟裕达的脖子上轻轻一抹,顿时鲜血就顺着剑锋流了下来,滴滴砸落在地。
“不要——”迟建成急忙低声喊道,“别杀我叔父!你们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能够打开城门的令牌,你应该有吧?”妖娆缓缓道,“我们只需要你找个理由,将城门打开便是。”
迟建成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不行”,可也就是这一声,让苏合的剑又用力了一分。“迟将军,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苏合冷笑着,“还有,千万别想着耍什么花样,否则——”
“别!”迟建成连连摆手,“我做,我做就是……但是我的令牌没有随身带着,还需要回去一趟。”
“如果你只是想拖延时间,那就不必了。我杀了你们以后搜身,也是一样!”妖娆给苏合使了个眼色,就要让他动手。苏合便将剑锋又推进半寸,眼见就要割开喉咙了!
当即,只听得“咚”的一声,迟建成跪倒在地,对着迟裕达叩了三个响头,涕泪横流道:“叔父!侄儿真的……真的不能眼睁睁看您死在我面前啊!您放心,此番做了卖国贼的是我,不是您!待您平安了,侄儿便在您面前以死谢罪——请恕侄儿不孝!”
“呃——呃——”迟裕达急红了眼。若不是被封住穴道,只怕已经直接撞上苏合的剑锋自尽了!
妖娆于是收起剑,笑道:“这就对了。这就走吧!”但她毕竟是女子,即使穿上赵军的铠甲也与男子身量有所区别,容易引人怀疑,所以不宜跟他前去,就看向了苏合。
“你们两个跟上他。”苏合点派了两人跟上迟建成监视他,“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动其他什么心思!”
迟建成走后,妖娆又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确定并无异常后,才稍稍放松了些心神。正当她准备与苏合商量如何处置迟裕达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苏合竟然直接把剑一推,割破了迟裕达的气管!
“你——”妖娆上前一步,不死心地点了几处大穴,却早已迟了,“苏将军!为何这便杀了他?!”
“佟将军见谅,这是主帅的吩咐。主帅有言,迟裕达乃是愚忠之臣,不可能做变节之事,更不会在被俘后投诚,不如给他个痛快。如此保全了他的名声,他反而需得感激我们。”苏合收起剑,沉声道,“主帅也说了,佟将军有时会有妇人之仁,再加之迟裕达和令尊有些交情,到时也是会下不去手,便让合来代劳。”
妖娆的脸色变了几变,只想大骂苏子澈几句,但碍于在场的也都是跟着苏子澈的剑客与剑师,终究不好当众发作。
“若是佟将军因此气恼,可在此战结束之后找主帅一议。”苏合有些好笑地补充了句,“主帅也已然料到您的反应,但他说您不会因小失大,只会秋后算账。”
“岂有此理!他简直——”妖娆气结,一时竟也想不出该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他,只能在旁喘着粗气。
苏合突然语重心长地说了句:“佟将军,主帅这么做,并无过错啊。”
他的这一句话,也让妖娆渐渐冷静了下来。她知道苏子澈所言句句在理,在这种情况下还留迟裕达一条性命,对迟裕达来说或许是一件生不如死的事情,但……她或许确实是妇人之仁吧。在感情上,不是必要,她不愿对人赶尽杀绝。
但最可气的便是,苏子澈那厮连她会有什么反应,事后会怎么做都料得一清二楚,岂非被他给吃定了?!
“我知道了。”长出了一口气,妖娆试图让自己保持平静地说,“我见不得他那样……扶他躺到一旁的榻上去吧。”
“好。”苏合应了句,便抬手示意一名剑客来帮忙,将迟裕达抬进了内室的床榻上。
尚未干涸的鲜血仍然在地上流淌着,妖娆只是盯着那一抹殷红发呆,不再言语。苏合见她如此,也不好再与她搭话,其余剑客自是无话可说,室内便开始寂静得有些可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和打杀声。苏合凝神听了一会儿,朗声笑道:“哈哈哈——定是主帅他们已经成功带兵杀入固城。谁能想到,擒贼先擒王,固城之防如此轻易便破了!”
妖娆也感到一阵恍惚,不由联想到了《三国演绎》中吕蒙白衣过江的情节。有多少事情,都是在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地颠覆了时局……
“佟将军?”苏合唤了她一声。
“嗯,我们出去与主帅他们汇合吧。”妖娆知道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固城的守军群龙无首,大约很快就会溃败。她和苏合没理由不在场坐镇,更何况这些剑客都不在苏子澈身边,她有些不放心他的安危。
再出将军府,早已物是人非,妖娆骑在马上,并无心杀戮,只是一路策马狂奔向苏子澈所在的方向,在喊杀声中箭穿而过。
“卿卿来了。”杀声震天,也许苏子澈便是料定了,除了妖娆无人能听到他这一句亲昵的低唤。
若是平时,他这句“卿卿来了”,必定让妖娆心中生痒,面上羞红。可此时此刻,迟裕达之死仍然如鲠在喉,所以她并不想理睬他,只做未闻,却下意识拔剑替他斩杀了一名试图砍断他坐骑前腿的赵兵,与殷义一起护得他周全。
“佟将军,你这样心不在焉可不行啊!”殷义在一旁喊道。
“不劳殷公费心,妖娆自有分寸。”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继续毫无杀意且全不上心地杀着人——她几乎不做任何防御,只是麻木地不停挥剑而已。
“你是在报复我吗?!”
蓦地,妖娆的左手手腕被人用力一拽,回首之际,却见苏子澈的俊颜上隐含愠色。
“放手!”她实在没心情和他说话,想要用力挣脱,却发现他的力气着实不小,又不敢用内劲挣脱,反而牵动了左肩上的伤处,“呃——”
苏子澈见状,略一皱眉,目光从她的肩头又扫至她的额角面上的郁怒散去了一半,只是低声道:“好好保重自己,才有力气找我算账。”
“什么?”妖娆错愕地望向他。
下一秒,但见苏子澈将身子一倾,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身,将她直接带到了自己的怀中,同乘一骑。妖娆素来知道,他虽不会武功,也看似一身书卷气,但力道却是极大的。再加上此刻还在战场上,妖娆已然坐在了他的身前,自然也不好胡乱挣扎,以免误伤。
“乖乖坐好。”苏子澈俯身,在她的耳边轻轻呵着热气。
殷义见状,摇头失笑,继续专心斩杀敌军。原本跟随妖娆与苏合入城的,保护苏子澈的剑客们此时也纷纷围了上来。
“保护好主帅。”殷义举剑指挥着他们,很快就在苏子澈的四面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保护圈。赵国的普通士兵,特别是步兵,对上这些骑乘在高大马匹的剑客,自然是毫无战斗力可言。殷义手下更是无二合之将。
就这样,在一批剑客的保护下,苏子澈一行慢慢向城中心压近,而打头阵的陈军早已在攻占下了大半的城池。群龙无首的赵军不堪一击,有的四散奔逃,有的负隅顽抗,毫无章法可言。战局呈现出一面倒的局势。
这甚至不能算一场战斗,而更像是一场屠杀!
偏过头,妖娆不愿再目睹这修罗场中的残忍厮杀。她知道,作为一名将军,她不应该有这样逃避的反应,可她忍不住。现代人那种根深蒂固的生命可贵的思想,让她无法面对这一切……
看她轻阖双目,苏子澈眼底滑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手臂一拢,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
“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一切有我。”他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
“好……”疲惫袭来,妖娆顺从地依靠着他。也许是真的累了,也许是苏子澈的心跳太让人安心,她竟然当真沉入了梦乡……
再醒来的时候,她身上已经盖着毯子,躺在室内。隔着屏风的外间时不时传来低语声,似乎是为了不吵醒她,才刻意压低的。这其中就有苏子澈清朗的嗓音。
“咳咳……”她轻咳一声,示意自己已经醒来。
外间的对话声果然一顿,随即便有脚步声接近。是苏子澈转过屏风,笑望着她道:“醒了?你昏睡了一日了。”
一日?!妖娆一惊,这才发现室内确实是点着灯的。
“我怎么会睡了这么久……”妖娆有些无力地掀开毯子,坐起身。身上的战袍已经不见了,换上的是一袭素色罩衣。抬手抚上抹了药的额角,这才发现左肩头上似乎缠了绷带,无法自如摆动。
“你的战袍上染了血。我顺带找了婢女来,替你的左肩和额角上了些药。”苏子澈随口解释了句。
妖娆点点头,突然问了句:“额角的伤重吗?”
“呵——”苏子澈先是一怔,随即轻笑道,“不妨事。我已命人去取仙颜霜来。待伤口愈合,抹上仙颜霜,必能恢复如初,不留疤痕。”
仙颜霜?这不是魏国宫廷秘制的药膏吗?妖娆隐约从真郡主的记忆里搜索到了这种药膏,听说是魏国开国皇帝为讨皇后欢心,倾全国之力所制成的,极为珍贵,世间显存不过三小瓶。
“你……怎么取?”妖娆狐疑,“不会是偷的吧……”不过无论如何,能得到这药膏,可见苏子澈的眼线在魏国安插的也很深啊!
“也可以这么说吧。”苏子澈不以为意地笑笑,随口转移了话题,“饿了吗?起来用些饭菜吧。”
被他这么一说,妖娆忍不住摸了摸肚子。算起来有两日未进食了,都饿过头了!
“好——啊……”她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却是一阵天旋地转,幸亏苏子澈抢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饿了这么久,又受了伤,还不知小心些!”本是责备的语气,却带了三分不舍,三分怜惜。
妖娆心中不禁一软,垂首应了一声“嗯”,便老老实实地在他的搀扶下转出了屏风。
“让人把热着的饭菜再端上来吧。”苏子澈吩咐还守在外间的殷义。
“是。”殷义好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回,这才应声离开。
在榻边跪坐下来,妖娆环视了室内:“这是你的房间?会不会不妥?”
“这是你的房间,我的在隔壁。”苏子澈也坐到她身边的榻上,“旁人不知你睡了这么久才醒来,只道我与你议事了一下午。”说到这里,他又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说来你我原来的关系也算众人皆知,就算有些许暧昧,倒也不足为奇。更何况,当着众人的面,你都被我从马上抱下来了……”
“没个正经!”妖娆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她也明白这个道理,完全划清界限反而惹人猜疑,倒不如若即若离,让人看不透为妙。一个有手段、有身份又有兵权的女子,最终会择哪方良木而栖,不是只看她表面与谁亲近些,就可以断定的。政治婚姻从来是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最终的结果。
这场战争结束后,她佟妖娆就会变得炙手可热,想要拉拢她的各方势力不会少。他们都想着娶她进门,如虎添翼。这一点,陈帝不会不清楚,也不会没有忌惮。但妖娆的岁数也不小了,出嫁是必然。只要妖娆始终能够保持平衡,并不真正入了谁家的门,陈帝就不会插手此事。毕竟,在陈帝眼里,无根无基的妖娆,不可能在还没出嫁之前,就对哪一方势力鼎力相助。他反而可以利用妖娆来观察各方动态。
只可惜,陈帝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她与苏子澈之间的情……
“主公,饭菜来了。”殷义的声音打断了妖娆的沉思。他竟然亲自端着饭菜重新回来,还是三人份。
见妖娆一脸疑惑,他还半是调笑地解释说:“主公不肯先进食,非要与你一道!哎,苦了我的肚子哦!”
“得了便宜卖乖。”苏子澈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快坐下一起用吧。”
有殷义同席,两人自是不好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再加上苏子澈有意在席间继续方才被打断的对话,交代了殷义一些事情。妖娆听得心不在焉,一半心思在饭菜上,一半则神游太虚,故而只是隐约听到苏子澈似乎在为最后那一道铁锁横江的天堑做准备。
“卿卿?想什么这么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妖娆猛地听到苏子澈换自己的声音,这才发现饭菜都已然撤下,殷义也不在房间里了。
“没什么。”她只是在胡思乱想而已。
“来。”苏子澈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怀中来。
妖娆也不抗拒,顺从地起榻,踱步到了他的身边,任由他拥着自己斜靠在榻上。
“还在生气?”他抬手用指腹抚摸过她的眉眼,用一种情人之间呢喃的口吻问着,“就为了迟裕达?”
“不……我确实气过,可现在不气了,你的决定是对的。”妖娆依偎在他胸口,摇摇头。
下颚被他挑起,她对上了微含凉意的星目。那对星目审视了她片刻,眼底波光瞬息万变,最终归于平淡。
苏子澈放开她的下颚,低叹一声,替她勾起垂落耳畔的一缕青丝,“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卿卿尽可怪我,却不必太过自责。一将功成万骨枯,在这乱世中,没有几人不曾造下杀孽……”
这些道理她都明白,可她终究无法坦然接受。杀戮,无论如何都是万劫难恕的罪……
幽然闭目,片刻之后,再度睁开,她的眼底已然不见了挣扎之色。
她双手勾上他的脖颈,巧笑嫣然:“夫主,你放心。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我就不会因为任何原因退却的。我会陪着你一起,死后我们也可以一起下地狱。”杀孽已经铸成,如果半途而废,那么之前种种又是何必?
苏子澈凝神着她,见她宛若天成的笑颜,三分妩媚,七分清澈,不由情动地吻了下去。
“若真有阿鼻地狱,澈一人坠入其中足矣……”
固城一夜之间被攻破的消息,一直到三日后才传到赵国的国都,君臣皆感骇然。很明显,这一战将赵国本就频临土崩瓦解的军心又往万劫不复的悬崖边推近了一步。之后的赵军节节败退,陈国大军势如破竹,**,如一柄利剑冲着赵国的心脏部分刺去!妖娆与众将领齐心协力,连破数城,终于来到了横亘在赵国国都启盛前的一道最坚固的屏障——锁峡。
锁峡乃是自然力与人力共同作用下形成的绝佳水上防线。峡口狭窄,地势险峻,两岸崖壁之上有着前人专门开凿出来的小洞,用来牵锁。江上一共七条铁索,每条都约莫有两百七十多丈长。这些铁索平时沉于江底,并不起眼,可当战争来临,这些铁索就会通过绞盘拉上水面,形成一道极难突破的水上防线!守方只需要以铁锁横江为凭借,固定战船,在江心处对敌方展开远程攻击,就能轻而易举地阻挡住对方的攻势。
这道天险是赵国如今唯一的希冀,同时也是陈国此刻唯一需要突破的难关。为了守住这最后的防线,赵同甫不仅押上了赵国最精锐的水军,也冒着鲜卑趁虚而入的危险,将北方三分之一的守军调来镇守,甚至御驾亲征到前线坐镇,无论如何都要阻止陈军的脚步。毕竟,一旦通过锁峡,顺流而下,不消两日路程,便可直取国都启盛了!
锁峡若破,则赵亡在即!
妖娆知道苏子澈要削弱太子军事实力的打算,故而在抵达锁峡前两日便称身体不适,不宜出战,而是换了太子那边的将领率兵强行攻打锁峡。兵家皆知锁峡不宜以水战夺取,但此番陈国攻打赵国实在是太顺利了,顺利到甚至包括吴厝在内的众将士的信心高度膨胀,满以为也许传说中的坚固堡垒也和固城一般,是夸大其词,并没有什么坚不可摧。也许他们只需要多花上两三日的时间,便能直接从水上攻克!而若是他们就此啃下这对赵国一战中最难啃的骨头,那么这回的战功也能揽走大半了!
但这一切的心理,自然都在苏子澈的掌握之中……
在水上强攻锁峡的第十日傍晚,妖娆走进苏子澈的营帐,见他正捧着不知是何内容的书卷品读,神色悠哉。
“卿卿终于还是来了?”见她入内,他便放下书卷,示意她坐到自己跟前。
“你早知我会耐不住。”妖娆跪坐下来,用陈述的语气说。
苏子澈也不否认:“不错。只是我本以为你在昨日便会来寻我了。”说着,他随手替她斟了一盏茶。
“你又何必挖苦我?”妖娆拿起茶盏,凝视着浮于水面上的茶叶好一阵子,才苦笑道,“我的心终究是不够狠啊……死伤应已足够了吧?”
“已比预料超出五千人。”他先是颔首,接着讥笑道,“陈琰果然是求功心切啊!之前他的手下将领在这次攻打赵国中并未真正立过值得称道的功,故而才尤其想能够在水上直接攻破锁峡,建立奇功,竟然主动请缨,倒也省了我不少心。若真能成,那他这个太子真是当得面上有光了!只是他万万没想到……”
妖娆接着道:“他万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不过是借力打力,坐收渔翁之利而已!”
“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卿卿也啊!”苏子澈目光微动,抬手替她拭去粘在唇角的细碎茶叶,用玩笑的语气感叹道。
“你就拿我取笑吧!”妖娆被他逗笑,心情也不再沉重,转而问道,“攻破锁峡之策,你已成竹在胸?”
苏子澈轻笑着从一旁的几上取了纸笔,递给妖娆道:“不如卿卿与我一同将心中想法写下?”
“也好。”妖娆自然也是心中有数的,便接过纸笔,与他一道垂首在纸上疾书了几个字。落笔之后,两人相视一笑,同时将有字的一面对着对方,举起纸来。
“哈哈哈——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啊!”苏子澈的目光停留在纸上片刻后,突然扬声大笑。只因两人纸上所写皆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八字!
妖娆见他心情不好,不由也莞尔道:“妾本是赵国将领,对赵国这一道天堑有些了解,想出此法倒也是寻常。而夫主能想到这么做,想必是早就派人调查过了吧?”
“然也。”苏子澈颔首,眼底尽是睥睨之色,“人人皆道赵国这一招铁锁横江极妙,只要守卫得当,便可保赵国国都百年无恙!我却不以为然!前些日子,我已派人探查过这一带的地势地貌,只需调遣精兵千人,蓑衣轻舟,避人耳目,从白盐山后翻山越岭,不消五日便可在不惊动赵军的情况下,来到上游江道,攻其不备,先将陆军击破,再对水上的赵军形成夹攻之势!到时赵国的陆军与水军无法相互接应支援,水军战船上的补给也被切断,天堑的优势也就不攻自破了。当然了,在这五日中,正面水路强攻仍要照常进行,吸引赵军的注意力,掩护从后包抄的部队,同时消耗其军备。”
“与我所想大致无异,只是千人是否数量过多,增加暴露的风险?”妖娆略一蹙眉,提出了疑虑。
虽然人自然是带去越多,包抄效果越好,胜算越大,但目标太大也可能弄巧成拙。这个利弊权衡起来,还真有些难以拿捏。
苏子澈却是自负一笑:“澈的私兵卿卿尽可放心,便上带上三千人,也绝不会暴露!”
知道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打着诳语,妖娆便也安下心来:“你打算让苏合带那千人去吗?”
“不,这千人由我来带。”他摇摇头道,“若是调了苏合前去,那么正面战场这里能与你关照的、又能说的上话的将领便只有吴厝了。而吴厝毕竟……忠于陛下,与你又没有私人交情,就算对你颇为钦佩,真到关系陛下利益之时,也许会袖手旁观。而我身旁剑客剑师虽多,但若场面太过混乱,难免掣肘,能起的作用有限,终究不妥。”
闻言。妖娆一怔:“你是说,太子会趁苏合不在,对你我不利?他敢吗?你的私兵仅去了千人,还有四万余人在,更何况你还在此处!”
这意味着陈军内部将有一场恶战,虽然陈琰的人数居多,不计代价也要全歼苏子澈的私兵也不是没有可能。可这闹出动静未免太大,只要有一个知情者逃出,后果都不堪设想,况且陈琰母家军队的损失也会十分巨大……
“嗤,天高皇帝远,锁峡一战,战事惨烈,苏相的四万私兵皆英勇战死,又有何不可?他自认为大胜后,便可坐稳储君之位了。那么我的势力就将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兵行险招,却能收获奇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苏子澈冷笑着分析给妖娆听,“再则,你以为对此事,陛下心中不会乐见其成?”
妖娆听到此处,心中一惊,竟然不敢继续往下想。可她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不想就不存在的。所以犹豫再三,她还是把在苏子澈启发下的所得道出:“陛下忌惮你,比起外臣,当然还是亲生儿子拿了这大功要好些。只是陈琰若是当真没怎么付出代价就把你整倒,回朝之后又难免不被陛下防备,甚至为了平衡势力,陛下还很可能提拔对的皇子与他抗衡。那倒不如他整出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效果来,陛下反而会起恻隐与体恤之心……”
“不错。”苏子澈显然早就想到这一层。
只是人心复杂,竟至于此,让妖娆心间苦涩,不是滋味。
苏子澈又怎会看不出她心思,见她眉目间愁云笼罩,心中不忍,却又无从劝慰,当下只得转移话题:“此番我碍于形势,所带出的大将只有苏合一人,其余将领都不足以独当一面。我留在这里虽能运筹帷幄,但若缺少了与将士们同心的将领,终究不好应付太子的十几万大军。军中,有勇者与有谋者,缺一不可。你有谋,苏合有勇,太子便不敢妄动。”
妖娆本想由她来带领他的私兵也未尝不可,但转念一想,将军与士兵之间也有默契存在,若是熟悉的队伍便能事半功倍,便如同若让她来带领佟家君便能所向披靡,而若是临时统帅苏子澈的私兵,她却也没多少把握……
这么想着,她便知苏子澈此番安排已然是最周全的,总不能让太子的人去做那包抄之举,那就真是把功劳拱手相让了!
看妖娆沉默许久,苏子澈伸手握住她的手,轻问:“怎么了?”
“我有些担心你……”妖娆扭捏片刻,微微侧首低语,“你一个人深入到敌后……还只带了千人……”
话音未落,妖娆就猛地被他一拽,略显狼狈地跌入了他的怀中。
“哈哈哈……”他笑的时候,胸膛震动,震得妖娆有些脑袋发晕。
她忍不住有些着恼:“你笑什么?!”
“澈笑卿卿难道不是忘了,澈从前一直便是一人。”只见他目光深邃,托起她的皓腕,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移开唇,他又将她拥住,做耳鬓厮磨状,在她耳边低语:“虽是杞人忧天,可澈却觉得很受用……”
这话却让妖娆不禁恍惚起来,是啊,她没有出现之前,苏子澈一直就是苏子澈,一个人与这天下对弈着。即便没有她,他也能步步为营,最终达到他的目的。那么有她,或者没有她,究竟有什么区别呢?她会不会终究仍是他身边那个可有可无的人,她不应在甜蜜中忘记自己始终需要一条退路……
“别担心,我保证平安回来的。”正出神间,妖娆又听见苏子澈低沉的嗓音。
“好,我等你。”尽管他看不见,她还是扯出了复杂的笑容。
他的语气笃定,让她已经相信他会平安归来,只是她突然开始怀疑那个曾经可以拿得起放得下,可以潇洒来去的自己是不是一去不复返了?
当日,苏子澈与妖娆又相拥着私语了半个时辰,才将所有的将领都召集到自己的帐中,将从后偷袭夹击的策略说与众人听。
强攻十日不下,陈军的士气已然受到打击,众将听了苏子澈这一计,无论心中打个是什么小算盘,都不由自主的精神振奋起来!
既然无人反对,事不宜迟,苏子澈部署好正面战场的安排后,很快便点兵千人,并且只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准备好了十数只轻舟与一切行装,漏夜出发。
“佟将军怎么还不回去休息?”一阵**之后,营帐又归于平静,众人陆续散去,只剩下苏合与妖娆两人还站在营地门口。
妖娆轻笑着抛回这个问题:“那苏将军又是为什么留在这里?对自家主公不够有信心?”
“我完全相信主公的能力!”苏合竟然一本正经地答了句,惹得原本只是想逗逗他的妖娆不由失笑。
笑声过后,妖娆叹息一声,抬头望向星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些不安,似乎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既期待,又害怕……”
“佟将军若是多思难眠,就找个地方练练剑。”苏合憨笑着说,“从前跟着主公在外带兵,每当到了这紧要关头,我也常常难以入眠,练练剑,累了,就睡下了。”
虽说是个土办法,但妖娆心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于是她偏头一笑,向苏合发出邀请:“好啊,那我这便寻处清净所在试试。苏将军可要一道切磋一番?”
“这……不必了。”苏合呐呐地摆摆手,“夜深了,我还是避嫌吧。”说完,他径自就转身快步离开了。
避嫌?妖娆看着他的背影忍俊不禁,也不知道苏合这样的认真性子究竟是怎么跟在苏子澈身边的。不过仔细想来,苏子澈身边的亲信之人,倒还真是什么性子都有。又好笑了一阵,她也就离开营口,当真去寻了一处清净之处。不过她可不是为了去练剑,而是去练习易筋经了。
闭目凝神,感受着周遭气流在自身内劲的影响下不断流转,她能够察觉到出征这短短三月时间,她的内力又更上一层楼了。她已经可以任意地操纵周身五丈以内的气流随心而动,三丈之内更是无人可近!有时候她会有一种错觉,手中的宝剑似乎沉重了些,影响她的发挥,反而是种累赘。但若全不用兵器,又难免要落了下风,倒让她一时间不知该换何种兵器更增益身手。
不知道打了多少遍易筋经,直到灵台一片澄澈,通体舒畅后,妖娆才渐渐准备收势。
“谁?!”
可就在这时,她骤然蹙眉,脚底生风,身子顺势一避。只听“叮”的一声,有一枚飞镖钉在了她身后的树桩上!
妖娆才想追出,又顿住脚步,反身走到树桩前,看了一眼那飞镖,没有喂毒。
此人能不惊动看守闯入军营中,不谈武功高低,但至少是名轻功高手,来去自如。若不是她正在练习气功,异常敏感,恐怕也难以察觉。故而妖娆也不敢贸然追出,万一是陷阱就中了对方的计了。
这样想着,她只是取下飞镖上夹带的字条,借着月色展开来读,可目光才触及第一行,妖娆的瞳孔就不禁猛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