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娆跟着苏合左拐右拐了一阵子,终于找到了管事。

“于管事,这是相国大人新纳的姬妾,你给她安排一下食宿吧。”苏合随意地交代了句,便离开了。本来让像他这样身分的人来交代这种事情,就已经是很大材小用了,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

“是。”于管事恭敬地叉手回道。

见苏合走远,妖娆很客气地给于管事见了个礼,“妾初来乍到,很多地方要多麻烦于管事了。”说罢,她上前一步,从袖子中取出半金塞进管事的手里。

“这——”于管事原本眯着的双眼睁大了些。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管事笑纳。”妖娆一见这管事,就觉得他肥头大耳,鼻头肥而有肉,双眼眯缝,有贪财之相,就果断决定塞钱来孝敬他。

于管事果然没有推拒,不动声色地把钱收起,呵呵笑道:“好说,好说。姬太客气了!姬放心吧,一应安排,于某人都会给您办个妥帖!”

有了他这句话,妖娆安心一笑,“那就有劳了。”

“你们两个,先服侍姬去沐浴更衣。”于管事叫来了两个婢女,吩咐道。

“是。”两名婢女一左一右来到妖娆身边,“姬,请跟奴婢来。”

礼多人不怪,妖娆再次谢过于管事后,才跟着两人离开。

两名婢女将她带到了一处独立的阁楼,准备了汤水,要服侍她沐浴。

妖娆不太习惯,便让她们在外间候着,自己泡在木桶里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阵子,加了两回热水,才起身更衣。

婢女给她拿来的是一身对襟襦裙,上襦青蓝色,束带是淡淡的粉色,下裳则是碎花深紫,衬得妖娆的肤色极佳。

“姬这么一打扮美了不少呢!”两名婢女笑道。其中一名婢女还上前替妖娆梳了个简洁大方的发髻,换来妖娆满意的点头。

“姬气质非凡!”两女又欣赏了妖娆一次,再次肯定道,“大人素来不喜浓妆艳抹,姬这样极好。”

妖娆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问道:“管事的就是安排我住这里吗?”

“奴婢不知,管事还没有吩咐。”其中一名婢女摇头。

“你们先退下吧。有事我再叫你们。”妖娆挥挥手,示意她们退出去。

“是。”两名婢女应声而出。

“不知道苏子澈住在哪里……早知道方才应该暗示管事的给我安排一处僻静的,最好离他远一点的地方。”妖娆喃喃自语了句,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成。若是一直不得他看重,早晚有一天要落个悲惨下场。可若是接近他——哎……”

在妖娆的反复猜测和长吁短叹中,她终于等来了管事的安排。

“什么!?”妖娆惊道,“随侍左右?就住在相国大人寝室的偏房!?”

“姬一定是开心坏了。”来通知她的侍婢正是之前服侍她沐浴的两人中的其中一人笑道,“管事的还说了,就由奴婢继续服侍您。姬以后不可再唤大人,应该是夫主了。”

对上她殷切期望的目光,妖娆猛然明白自己现在得宠与否,和她的好日子是息息相关的。做主子还真是麻烦啊!

“有没有什么法子让管事的安排我就住在这里?这座阁楼我挺喜欢的。”妖娆不死心地问。

那婢女回说:“奴婢已经向管事说过姬喜爱这阁楼了。管事的说,原本身为大人的姬妾也是尊贵高于一般姬妾的,是可以独住一阁楼。但是大人身边一直没有姬妾,少了人贴身服侍,所以姬还是就睡在偏房的好,至于这阁楼,也是留给姬的,姬有时间时愿意来也可以。”

妖娆的嘴角抽了抽,贴身服侍,哪里还有时间回来这里?罢了,罢了……

“好吧!”妖娆揉了揉眉心,“我服侍在相——夫主身边,需要做些什么?”

婢女有些奇怪地望向她,那眼神好像在问:你之前不也是陈六郎的姬妾吗?都不用服侍陈六郎吗?

“大人喜静,姬相候在一旁便可。大人若有唤,再上前不迟。姬不可在大人有公事时缠着大人——”

妖娆突然抬手打断她,“停!带我去夫主居住吧。”这婢女显然以为自己是在问如何投苏子澈所好了。

“是。”婢女脸色一变,目光变得谨慎畏惧,连面上的笑也收起了,“姬请跟奴婢来。”

她反应这么大倒是让妖娆一怔,才跟着两人走出几步,便明白了过来。这个身体本就是大将,沙场上令行禁止的威严哪里是这些婢女见识过的?被吓到也是正常。看来必要的时候,拿这气势还是能唬唬人的。

一面得意地想着,一面走着,妖娆忍不住低头偷笑。

不知不觉中,两人转过几处回廊,便来到另外一座临水而建的阁楼。这座阁楼虽然是竹制的,但规格上比其他阁楼都要恢宏些,必定是主人居处了。

“就是这里了。”登上阁楼后,又穿过一条走廊过道,那婢女才停下。妖娆被领着进了苏子澈的寝室。

这间寝室很大,并且不仅仅是寝室,按照妖娆现代人的眼光,就是一个五星级酒店的高级豪华套房,办公、睡觉、娱乐一网打尽。

“姬就住在偏房。”婢女又领着妖娆进了左侧的偏房,“平时服侍大人的两名婢女和奴婢都会候在右边的偏房中。”这左右之分,又体现了尊卑。

妖娆颔首,“我知道了。”

“那奴婢先为姬整理偏房吧。”得到妖娆的首肯后,那婢女就退到偏房去收拾了。

苏子澈不在,寝室里空****的只有妖娆一人,她便又随意转了转,细细看过苏子澈的外间的书案,里间的各种家具,都是做工精细别致的。站在窗前眺望,就能将园林的山水尽收眼底,可见阁楼与开窗的位置也是精心设计的。

“嗯……真是会享受啊!”深吸了一口气,妖娆直在心中感叹古代的空气就是清新。

支着脑袋在窗前心上了一会儿风景,奴婢就已经把偏房收拾妥当了。

苏子澈不在,妖娆也不需要伺候谁,就去到偏房的躺椅上斜靠着休息。也许是环境太静谧,室内太清幽,熏香太浓郁,原本精神抖擞的妖娆脑袋渐沉,便睡了过去……

“姬!姬快起身——大人回来了!”

迷迷糊糊之中,妖娆听到有人在唤自己,便懒懒地睁开眼。她先是看到婢女焦急的脸色,然后目光转向一旁,便是一惊。一骨碌滚起身,站都还没站稳,妖娆就硬是行了个礼,“见过相——夫主!”

“看来陈舍人果然很看重卿卿啊!”

苏子澈在笑,可妖娆却想哭了。这是在指责她没有身为姬妾的自知之明啊,竟然敢当着夫主的面还在呼呼大睡!

“是妾疏忽,请夫主恕罪!”妖娆这回直接跪下了。

苏子澈笑得更温和了,微微俯身凑近她,“嗯。卿卿以后需得适应过来才好。今晚服侍时,不可再疏忽了。”

轰!妖娆非常不愿意想歪,但是某人眼底暧昧的神色实在让她没有办法想法正直啊!

“回禀夫主……妾、妾……”妖娆只好磕磕巴巴地把想了个大致的借口说了出来:“妾小时候遇上过一高人,预言妾在十八岁之前不能嫁人。妾、妾还没满十八!”说到这里,她还一脸认真地点点头,仿佛连自己都相信了!

苏子澈扯了扯嘴角,目光冷了些,“十八岁之前不能嫁人?你又不是我妻,谈何嫁人?”

“是妾不曾说清,那高人的意思其实是、是……”妖娆先是一怔,随即应变道:“是不能服侍丈夫……”她还很配合地脸红了下。

“此事当真?”苏子澈无不遗憾地摇摇头,“那真是可惜了。十八都成老姑娘了。”

妖娆的嘴角抽了抽,装出沮丧的语气附和道:“是啊……”

“你今年几岁了?”他突然问。

“十七了。”妖娆这个身体并不娇小,甚至还算有些英姿飒爽,所以谎报年龄不现实。

他点点头,又问:“你救过陈舍人的性命?”

妖娆不明白他的想法,只能如实作答:“侥幸而已,妾惭愧。”这是陈泰当面告诉过苏子澈的,她也不需要推脱。

“你在陈舍人府里与众女眷处得如何?”苏子澈仿佛和妖娆闲话起了家常,越问越随意。

妖娆也渐渐放松戒备,答道:“夫人是个随和的人,陈府姬妾不多,也都好相处。”

“嗯,那你在陈舍人那里也是用这个借口?”他再度颔首,继续语气平平地问说。

“当然要换——咝……”妖娆才说到一半,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都咬下来了!

苏子澈是何等聪明的人,自己居然敢在他面前放松警惕!

“哈哈哈——”

看着妖娆皱得不像样的小脸,苏子澈突然开怀大笑起来。

妖娆能感觉到,这笑里没有带着危险气息,他纯粹就是被逗笑了。

“你叫妖娆?人贩取的名?”苏子澈止了笑,问道。

“对。”妖娆急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他摇摇头,评价道:“嗯,名字是艳俗了些。不过你眉眼之间确实隐有妖娆之色,假以时日,或许还真能名副其实。”

假以时日?难道他是准备把自己当奇货先屯着,再转手送人!?妖娆心下一惊,索性闭口不答。

苏子澈也没有要让她接话的意思,兀自笑道:“既然如此,以后你便叫妖姬吧。”

“啊?”妖娆猛地抬头,对上苏子澈满是得意之色的眸子。

敢情他很满意这个能让她“大出风头”的叫法?

“妾是赵人。”她的意思是,她可以唤作赵姬,听起来正常点。

苏子澈不赞同道:“澈的姬妾,怎么可以叫得这般平庸?”

那也不用叫得那么“出类拔萃”啊!妖娆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咬牙退了一步道:“那……妖娆乃艳之意,叫艳姬也行。”

“艳姬啊,也好。”苏子澈竟似仔细思考了一番才道,“澈记得禹王前阵子总说府中姬妾都太过清丽,想找一个艳姬来玩玩……”

禹王!这个名号在妖娆混的女眷圈中也是如雷贯耳的。他是陈国皇帝的胞弟,但没什么政治头脑,就是个享清福的王。这本也没什么,只是他最大的爱好却是虐杀姬妾!

妖娆浑身一个哆嗦,急忙上前抱住苏子澈的腿,“妾知错,妾知错。妾还是想当夫主的妖姬。这唤法极好,极好!”

“是吗?”他淡笑着反问。

“对,对!”妖娆尽量笑得真诚无比!

就在这时,传来叩门声。

“主公,魏国使者已经应了今夜之邀。他还说会在驿馆中备好酒宴与美人与主公尽欢。”是苏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好!”苏子澈扬声道,“你去准备一下吧。晚点到书房等我。”

“是。”苏合应是离开。

妖娆这时已经咬牙切齿了,敢情他今晚要去赴约,根本就不需要她服侍。

从头到尾,他都在戏弄她!

“妖姬?妖姬!”

妖娆正出神,突然意识到这时苏子澈在唤自己,连忙跪坐好,做出温顺的模样应答:“妾在。”

“卿卿想做澈的妖姬?”他俯下身,勾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

这眼神很冷,冷得妖娆直想打哆嗦,让她感到了危险的临近。这方才还好端端的,她甚至觉得他向陈泰要来了她,也只是为了找个乐子,怎么都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变脸了!

“可澈却不敢放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摆上澈一道的姬妾在身边啊……”他摇摇头,感叹道,“澈可没有陈舍人那么好糊弄、好说话。卿卿以为呢?”

妖娆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在投靠陈泰时候耍的手段?

可若只是诈她,这也诈得太恰到好处了吧!会不会他就因为都知道了,才从陈泰手里要来自己?但他食客三千,缺她一个女人做幕僚吗?

正当妖娆天人交战的时候,苏子澈却似乎耗光了耐心,放过了她的下颚,站直了身子。

“夫主——”妖娆这下急了,唤了他一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卿卿好生想想,明日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吧。”苏子澈淡淡地留下这句话,便走出了屋子。

“呼——”妖娆一下跌坐下来,只觉得浑身冷汗,四肢发软。

她很清楚,如果明天苏子澈得到的答案不能令他满意,自己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可他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呢?

苏子澈走后,妖娆就一点睡意都没有了,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就连婢女送来的饭菜,也没胃口享用。

“这府中有没有僻静又风景好的去处?”

用过晚膳后,妖娆还是没有头绪,就想换个环境试试。

“有。”婢女想了想,点头说,“姬要去吗?”

妖娆颔首,“带路吧。”

出了阁楼,婢女带着妖娆横穿过一条湖上的栈道,栈道的尽头可以望见岸边有一块巨石,上面雕刻着“碧园”二字。

“姬只可在这附近逛,不可往里走。”婢女轻声提醒。

竟然是一片竹林!难道苏子澈喜竹,所以那日才会转到陈府后院的竹林中,偶遇了自己?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甩甩头,妖娆阻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对身边的婢女道:“退下吧。散够心了我自会回去。”

今晚苏子澈不在府中,用不着妖娆服侍,婢女自然也没意见,便退下了。

在碧园中随意转了转,妖娆的心神放松不少,只是仍无所获。于是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武功。虽然在苏子澈处置自己之前找回武功,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她也不愿放过一丝希望,就索性将思绪放空,练起了八段锦。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妖娆也有一种渐入佳境之感。

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流不再只局限于腹部,也不会因为调动而乱窜了。只是这气流仍然不稳定,时不时便会突然消失,无法感受。

就这样一直练到了月过中天,妖娆才发现夜深了。自己始终在运动,又有内力护体,所以不觉中夜有些许寒凉。

“什么人在那里!?”正准备回去,才走出几步她就听到有人喊住了自己。大约是巡逻的护卫。

妖娆扬声道:“妾是相国新纳的姬妾。”

“夜深了,姬不可胡乱走动。”护卫的声音再度传来。

“是,正要回屋。”她从善如流地答了句,就往回走了。

得了她的承诺,那护卫也不再喊话,可妖娆却纳闷了。

按理来说,她耳聪目明,寻常护卫靠近她已经比对方先察觉,却反而被对方先发觉了。可若那护卫本就守护在此,自己来的时候更应该感受得到他的气息啊!

回屋的一路上,妖娆都在纠结这个问题,最终得出了一个令人沮丧的结论。那就是或许自己这个身体的武功其实是一般般的,所以遇到个稍微高强一点的剑客就发现不了了。而之前跳崖时,李允之所以不反驳她,只是觉得她是必死之人,懒得反驳而已!

“姬终于回来了。”才一进屋,婢女就急忙迎了上来。

“嗯。以后不用等我。”妖娆这才想起也许自己不歇息,婢女是不敢休息的,便交代道。

婢女连忙摇头:“奴婢不敢。”

“罢了。我要歇下了,你也去休息吧。”妖娆正是心思重重,也没有闲情来说服她,就挥挥手让她退出去。

“是。”婢女福身退下。

也许是练功让妖娆感到疲惫了,尽管她仍然没有头绪,却顶不住倦意,头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可饶是在睡梦中,她也睡得不安稳……

“太子哥哥,你什么时候再来玩?”

“师尊!师尊不要赶走妖娆——”

“但凡镇北王一脉还有一人在,就绝不容赵国边境有失!”

梦境里,那属于真郡主的记忆不断涌现,一个个片段闪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与声音……妖娆想要挣脱,却仿佛鬼压床一般,怎么也醒不过来!

“不——”妖娆惊坐而起时,已是冷汗淋漓。

“姬,姬可是梦魇了?”婢女闻声而来。

妖娆眼神有片刻迷茫,随即恢复清明,一看天色,发现天早已大亮。

“夫主起身了吗!?”她记得随侍的姬妾是要在夫主起身之前就先梳洗打理好,随时准备伺候夫主更衣的。

“姬莫要担心。”婢女点头道,“大人已然起身。不过他说姬昨夜回来得晚,让姬睡够了再去书房找他不迟。”

他会这么好心?妖娆咽了咽口水,要不是昨夜的梦给了她一个拿得出手的答案,她现在肯定不敢去见苏子澈!

“给我准备汤水吧,我要沐浴后再去见夫主。”妖娆淡淡地说。

“是。”婢女显然也觉得出了一身冷汗的妖娆就这么去见苏子澈不妥,欢喜地退下去准备了。

趁着沐浴的时间,妖娆将昨夜梦境中有用的内容又在脑海中梳理了一遍。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凑巧地想起一些属于真郡主的往事。

难道说这和她的武功渐渐恢复有关?

妖娆洗浴更衣后,又简单用了早膳,便让婢女给她引路了。

“书房在哪里?替我带路吧。”

“是。姬请跟奴婢来。”

依旧是穿过那条去往竹林的栈道,来到碧园石刻前。

婢女站定在路口处,說道:“大人的书房就在碧园深处,奴婢身分低微,不得入内,姬再往里走便是。”

“昨夜你提醒我不可深入竹林,就是因为书房是禁地?”妖娆突然想到。

婢女点点头,“没有大人的吩咐,闲杂人等不可入内的。”

“原来如此。”妖娆点点头,“你就在这里候着吧。”看来昨晚喊住自己的那人是个高手了。

“是。”婢女应是,候到了一旁。

白日里看着碧园,真可谓名不虚传,碧翠一片,与月光下看起来的感觉完全不同。

青石板一路蜿蜒到竹林深处,仿佛看不到尽头。

妖娆踏着石板路,走得不急不缓,穿过竹林后,便有一种柳暗花明之感。

苏子澈的书房是座竹屋,显得比寝室所在的阁楼要朴素些。

不过让妖娆奇怪的是,这书房都在眼前了,却为何还没看到一个守卫?

“妖姬求见夫主。”

站在门前,妖娆在心里鄙视了无数遍这个叫法后,还是这么自称了。

反正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进来。”苏子澈清冷的嗓音传来。

“是。”妖娆应声推门而入,然后对着榻几上的苏子澈福身行礼,“妾见过夫主。”

苏子澈将书卷往旁边一搁,冲她招了招手。妖娆抬眼看到了他的动作,便小心翼翼地上前了几步。

“再上前两步。”只听他淡淡道。

“是。”妖娆只得又上前两步。可这样一来,她就距离苏子澈太近了,近到需要以俯视这种不恭敬的姿态来和他对话。于是想了想,她便自作主张在他对面跪坐了下来。

苏子澈对于她的这一系列的动作不置可否,只是问道:“可想好了?”

“是。”妖娆冲着苏子澈一拜,低声道:“是妾之前欺瞒陈六郎。妾并非书香世家之后,是个连自己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孤女而已。”

她也想明白了,苏子澈这种在上位者是有容人之量的,但他不会喜欢自己无法掌握的人和事,所以与其费心隐瞒,不如坦**些。实话也许不容易让他相信或者接受,但是假话却更会招来祸患。

他这次向陈泰要走她,恐怕也就是察觉她的不一般,想要试探一二。如果她不能替这份“不一般”找一个正当的理由,很可能就危险了!所以在他的耐心和好奇心耗尽之前,她一定要掌握主动权!

苏子澈听到这里,挑了挑眉,却没有插话。

“妾幼时确实曾得遇一高人。他见妾无依无靠,便将妾带回居处,收为关门弟子。”妖娆用一种娓娓道来的语气叙述着,“师尊曾说过,妾虽是女子,但悟性极高,所以才愿意教授一二。只是也因妾是女子,师父不许妾日后在世人前提及自己是他弟子的这层身分。故而妾从不敢轻易提起师尊名讳。”

“哦?却不知你师父是谁?”苏子澈饶有兴致地问。

妖娆缓缓吐出四个字:“无相真人。”

听到这个名讳,苏子澈面上玩味的笑意稍稍收敛,“卿卿可知无相真人是什么人?”这是反问,他是明摆了怀疑她,认为她在说胡话了。

若不是妖娆真真切切地从梦境中感受到,原来的真郡主是有这另外一重神秘身分,她还真不敢拿来对他说。

“对。无相真人确实是妾师尊。”妖娆再度一拜,语调平平,全不见慌乱,“夫主若不信,凭借夫主耳目,只要探听一番,便能得证。”

苏子澈的食指微曲,叩了叩几面,沉声道:“无相真人,在数十年前一语乱天下,造成今日大国争霸、小国林立的局面。各国帝王都曾经派人招揽过他,却都一无所获。”

“对。师尊武技登峰造极,各国所派刺客也均无功而返。”妖娆说到这里,好似唯恐苏子澈要去招揽或者加害无相真人一般,又补充道:“师尊一直居无定所,居处附近也设置了机关阵法,就算是他的弟子,多年不归也很难得见他老人家了。”

“呵……你倒是个有孝心的徒弟。”苏子澈怎会不知她这么说的用意,却也只是一笑置之。然而,他这么一句,却让妖娆心头一松。他这是已经有五分信了自己的说辞。

接着,她听到苏子澈又缓缓说道:“当日你对付山贼的招数,虽然可以说是纰漏无数,但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能有此急智,倒也不易。”

他果然都知道!妖娆心中一凛。

“无相真人有没有传给你武技?”他似是随口一问。

妖娆摇摇头,“妾自幼体弱,师尊便只教给妾一套强身健体的练习功法,并未传授武艺。就是夫主那日所看到的……”

“原来如此。”苏子澈似是回忆了起来,点点头。

他不接着问了,妖娆也不知道该继续说点什么,便眨巴着眼睛盯着地面,仔细思索起自己方才所言有无遗漏。

其实能梦到真郡主破碎的过往片段,也是妖娆始料未及的。

在这些片段里,童年回忆占了大部分。所以她才能拼凑出真郡主曾经秘密拜入无相真人门下一事。而且她还记得,这件事除了真郡主的父母之外,再无人知晓。这点让妖娆很兴奋,因为这意味着只要不遇见熟人,她就完全可以顶着另外这个身分行走在这世间!并且,她所有的才华与能力也都因此有了个完美的解释,不会再被胡乱猜忌。

“怎么不继续了?”苏子澈温雅的声音打断了妖娆的沉思,“之前在陈舍人和澈这里找的借口可还没解释呢。”

妖娆心中咯噔一声,双唇紧抿。她原本想就这么糊弄过去,转移苏子澈的注意力,却没想到他还惦记得这么牢。关于这个问题的说辞,她想不出其他冠冕堂皇又正当的理由,因为苏子澈已经摆明了会把那些所谓理由当成借口。陈泰身边肯定有安插他的人,自己和陈泰有名无实,苏子澈肯定也知道。

也不知为何,想到这里,妖娆莫名其妙面上一红。

“你羞什么?”苏子澈好笑道。

“妾……其实是妾自己的原因。”妖娆仿佛不敢看他,垂下头道,“妾对陈六郎,并无男女之情,更多的是朋友之谊、家人之情。当时,妾自知身分低微,所以才……至于对夫主也扯谎,是因为——”

妖娆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妾是倾慕夫主的,但也知道夫主总有一日会有如花美眷陪伴。真到那时,若妾已深爱夫主,那要如何自处?既然早知他日要失去,不如不去靠近。

况且妾心胸狭窄,见不得心爱之人与别的女人在一起。师尊也曾言,妾的性子在男女情爱上易伤人自伤,故而曾令妾于此事上多多看淡……”

她想来想去,索性让苏子澈认为自己对他有情,又不敢接近他更容易蒙混过关。当然了,她还不忘提一提无相真人,让她的悖论听起来顺耳一些。

“荒谬……”

苏子澈冰玉相击的声音传入耳中,妖娆疑惑地微微抬起头望向他。

“荒谬……”他又重复了一遍。

妖娆能感觉到苏子澈的语调不一般,目光也不寻常。他的视线仿佛穿过了她,看到了另外什么人。他的语气也更像是梦中呓语,并非在斥责于她。

此刻的苏子澈明显陷入了回忆啊!难道自己无意中触及到了他的什么重要记忆?

“夫主?”妖娆见他出神久了,便小心地轻唤了声。

苏子澈有些迷茫的眼底渐渐覆上清明之色,带着些审视的目光,他凝视着她,并没有立即言语。妖娆也只能任由他这般打量,心中打鼓。

“简直荒谬啊!”苏子澈突然感叹了句,随即失笑着摇摇头,“罢了。卿卿既是无相真人的弟子,足可成为澈的幕僚。澈便如你在陈府时的心愿。”

妖娆双眼大亮,万分欣喜地望向苏子澈。真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话歪打正着,竟然触动了苏子澈的心怀,愿意这么轻巧地放自己一马呢!

“如此欣喜?卿卿当真如此不喜与澈亲近?”苏子澈好不失望地挑起她的下颚。

感到他言语中的不满,妖娆急忙收起笑意,“妾不敢。妾只是觉得以这种能够长久的方式陪在夫主身边,实在令人欢喜!”

“是吗?”苏子澈收起笑容,淡淡一问。

妖娆知道他不需要自己的回答,便乖觉地闭口不答。

果然,苏子澈又接着道:“卿卿话中仍有许多刻意隐瞒之处,然澈不想在此时追究。”

那就是日后还要追究了?妖娆的神情有片刻呆滞。

这呆滞的表情仿佛令得苏子澈心情大好,只听他沉声笑了阵,才道:“卿卿不必紧张。说起来这无相真人遁世已久,卿卿对这世道恐怕并不了解。这书房,你每日可来两个时辰,藏书也可随意翻看。”

“多谢夫主!”妖娆欢喜地对着他一拜!这真是无意中帮了她一个大忙了!她现在最大的破绽就是作为这个时代的人,却对这个时代的风物人情与历史都知之甚少。能从书中获得这些信息,最是不动声色!

“澈还有个不解之处。”苏子澈再度出声。

又有问题?妖娆心中叫苦,面上却只能扯出笑容:“妾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卿卿是哪里来的自信,总是担忧澈会需要你的侍奉?”

这一下,妖娆涨红了脸,愣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可恶啊,竟然又戏弄她!什么叫何来的自信?照他的意思,她佟妖娆是个歪瓜裂枣,倒贴给他,他都看不上喽!?岂有此理!藏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却无处发泄,让妖娆好生郁闷。而让她更郁闷的是,紧接着苏子澈爆发出的爽朗笑声。

“哈哈哈——”苏子澈笑了一阵子才笑够,便轻咳两声,“你先留在此处看书吧。我的起居不需你随身服侍,若有需要,我自然会着人去唤你前来。”

“是。”妖娆淡定地低眉答道。

“主公许久没有如此笑过了。短短两日内,竟因同一人连笑两番,此女不简单啊!”

湖心亭中,苏子澈正一面把酒临风,一面与自己对弈。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人来,那人头戴斗笠,手持宝剑,做侠客打扮。听他话中含着嘲笑之意,便知他与苏子澈关系亲近。

“她确实有趣。阿义,你说昨夜隐约在她身上感受到奇妙内力?”苏子澈仰头饮下一杯酒,清酒从唇角渗出,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流入领口,让人想入非非。

“对。那股内力很奇怪,纯净绵柔,不带杀意,却又源源不绝,无处不在。不过,现在她的内力还不够浑厚,只可与中上剑客相抗。”殷义算得上半个武痴,要不是妖娆那晚打的八段锦吸引了他,他也不会注意到区区一个姬妾。说起武道来,他可谓滔滔不绝:“但是我看她的样子,又好像一点招式都不会,不像刺客,更不是剑客,真是匪夷所思!”

苏子澈点点头:“依你看,无相真人能教出这样的内力吗?”

“这我可不知道,我又没机会与那老家伙比试!”殷义闷闷地说,“不过,据说那老家伙的武技鬼神莫测,十分古怪。连那些墨侠的高手都自叹不如。你要是真怀疑她的身分,派人去查便是。”

“罢了。”苏子澈摆摆手,“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无相真人遁世已久,各国想要搜寻他的人也都渐渐放弃。此时我若派人去寻,必定引人注目。”

殷义表示赞同:“主公考虑周到。这女人来历不明,若她真是哪家的探子,放在眼皮底下反而更有利,正巧能钓出安插在主公身边之人。只要她不是来刺杀主公的刺客就行。”

“嗯。棋路偶有变换,不是坏事。希望她不要让我失望……”说着,苏子澈执起一黑子,落在了棋盘的角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