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7日9点半,史迪威的轿车驶进了曾家岩德安里蒋介石的官邸,穿过绿树葱茏的院子,在那幢能够俯瞰整个市区风景的山顶小楼前停住,蒋介石的高级参谋皮宗阚把史迪威引进了客厅。

会客厅的窗户都被深色的落地窗帷遮住了,几盏幽暗的绿灯使会客厅里透出阴冷的气氛。蒋介石正坐在一张沙发上闭目养神,皮宗阚走到他的面前俯身低语:“委员长,史迪威将军来了。”

蒋介石顿时微笑着睁开眼睛,站了起来,与史迪威握手。

史迪威坐下之后,蒋介石便拉长了语调,把话说得尽可能清楚:“过去,你的工作,百分之百皆属军事,如果以后委你统率中国军队,那则百分之六十是军事,百分之四十是政治了,你应当经过军事委员会接受我的命令。”

“那委员长的意思是,我必须经过何应钦来接受你的命令啰?那样一来,一切都会变样的,这种亏我是吃过的。那样仍然是何应钦指挥全国军队,人家共产党军队能服从吗?”史迪威感到有许多关键的东西正在被蒋介石所悄悄改了。

“说到使用共产党的军队,我再奉劝一句,请你不要过于相信他们是愿意真正服从你的指挥,他们是想借抗战来发展自己,赤化全国。”蒋介石提高了嗓门,像是要对着一个迷途在悬崖边上的人大喝一声似的。

“这点就足够了,我不管他们是否要发展自己,关键是要有抗日的行动。”

“不过,使用共产党军队,必须先得到军事委员会的核准,这是原则问题,”蒋介石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继续往下说,“这个问题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吧,现在我们来谈谈有关军事方面的问题。”他端起那只玻璃茶杯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从茶几下面抽出一个卷宗递给史迪威:“你看一下,目前日军11师团已经从衡阳出动,南下零陵,准备入侵广西省;而缅北的日军第56师团加上南缅到达的日军,正合力攻击我进入龙陵的卫立煌部队,我认为在密支那的中美英部队是应该出击八莫,向东压迫日军的时候了,这样可以减轻龙陵方面的压力,保证云南的安全。”

史迪威看了一下卷宗,合上后放在一边,“我认为目前在战略上不能搞消极防卫,我们必须集中兵力,从河南、陕西方向出动,直取汉口,拦腰截断平汉线,使汉粤线之敌成孤立之军。我们再作南北西三面夹击,就可以彻底粉碎日军的‘一号行动’方案。”

蒋介石有些烦躁地说“谈何容易南、陕西哪来的部队?”

“胡宗南的40万大军、汤恩伯的部队、再加上18集团军的几十万大军,一起出动。”

蒋介石顿时气得翻起白眼珠来了,这岂不是把中国的事捣乱了吗?他气得真恨不能照着史迪威那面孔痛痛快快地抽上几个耳光才解恨,他连连摆手:“罢、罢、罢,咱们不谈了,不谈了,今天就到这里,下面我还要与赫尔利将军会谈。”

史迪威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心想下一个见你的赫尔利照样会让你头痛的。

赫尔利和纳尔逊在杜建时的陪同下,乘车准时到达曾家岩官邸,此时宋子文早已满面春风地迎候在大门口了。赫尔利和纳尔逊下车后在宋子文的陪同下向蒋介石的住处走去。赫尔利仰头看见道路两旁插满了中美两国国旗,他不觉挺直了腰板,行起军礼来。他那一身洁白合身的夏季将军服,更衬出他潇洒的风度。他今天特意将各色勋章满满地带了一胸脯,灰白的头发打上了亮光光的发油,漂亮的胡子也进行过仔细的修整,他边走还不时拿起挂在胸前的那幅没有腿的眼镜,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蒋介石迎候在楼口,见了赫尔利便含笑迎下台阶,赫尔利老远就把手高高地举起,迎上前去。

蒋介石握住了赫尔利的大手,仰着头看着威风的赫尔利:“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赫尔利俯下身来,把脸贴向蒋介石那顶光光的秃头,哈哈笑着“开罗一别又是一年啦,你还是那么精力充沛。”

两人手牵手地进入了会客行。纳尔逊看着赫尔利对蒋介石的这番亲热劲头,感到十分意外,他心里暗暗叫着:“我的天,这家伙要演一出什么样的戏啊!”

赫尔利不动声色在恭维蒋介石:“委员长,你在抗日战争中对中国和全世界的贡献是令人尊敬的。”

蒋介石谦和地微笑着,摆动着那骨瘦如柴的手说,“过奖了,过奖了。”

赫尔利又面对宋子文和何应钦说:“中国抵抗了很久,在各方面都会存在着困难的,为了早日击败我们共同的敌人——日本法西斯,我们应该互相援助。”

赫尔利的“独白”,没有人打断,他兴致越说越好,他侧过身来,拉着蒋介石的手亲昵地说:“这次罗斯福总统派我来华的主要任务就是援助中国早日战胜日本,维护中国国民政府的巩固地位,拥护委员长是中国的“领袖”,”他说到“领袖“二字时,特别把声音提高,他还神经质地把右臂举起来,以表示他兴奋的情绪。

赫尔利在有意向蒋介石讨好的时候,他完全忘记了他这次来华的使命是什么?罗斯福对他的使命指定为是促使蒋介石与史迪威之间确立有效的和谐的关系,以便于史迪威将军行使对全中国军队的指挥权。可是他一见到蒋介石就把自己的使命变成了防止国民政府垮台和维护蒋介石中国领袖的地位了,这一开始就使史迪威陷入了困窘,使蒋介石感到了满意。

蒋介石满面笑容,乐不可支地向赫尔利频频点头,表示他对这种态度的感谢。

蒋介石难得如此高兴:“我们十分欢迎你,你来得太及时了,中国目前很困难,是急需国外支援的。中国人对朋友从来是欢迎的,谁不够朋友,中国人也是明白的,谁在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们,我们是不会忘记的,而且会加倍报答的。”

赫尔利与蒋介石的会谈是那么亲密,以至蒋介石感到罗斯福早应把赫尔利派来了。

蒋介石与赫尔利合影后,他握着赫尔利的手一直送到门外的汽车旁:“以后我们要谈的事情很多,我请宋子文先生主动与你联系,你什么时候想谈,我们什么时候就可以见面的。”

赫尔利十分满意地与蒋介石握别后便登上了插着星条旗的轿车。

直到赫尔利的轿车消逝在视线之外,蒋介石才乐滋滋地回到屋里。

他马上叫来皮宗阚,吩咐道:“马上做一下准备,让总务处想法多备些鲜花、名茶,龙井、君山都可以,还备点外国的高级糖果和中式糕点,我今天晚上要到军政部招待所去回访赫尔利将军,我看这人与史迪威根本不同,他会替我们说话的。”

皮宗阚走后,蒋介石摸着光秃秃的头顶,不觉高兴地哼起京剧唱段来了。

回到军政部招待所,纳尔逊质问赫尔利:“今天你怎么那样说话,你不认为你是在出卖史迪威将军吗?”

赫尔利哈哈大笑起来:“我的总经理。你怎么那样说,我们办事要讲求最终效果,我难道能再像史迪威那样去跟他打交道吗?昨夜我几乎一宿没有合眼,就是在反复考虑这个策略问题。我原想今天去跟他拍桌子,可他能吃那一套吗?我认真考虑后,感到不能再像史迪威那样去硬上。得另外换一种方式。”

纳尔逊并不认为他这样处理是有利的,相反感到赫尔利在人格方面有毛病,转念他又想通了,其实官场上这种出尔反尔是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