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鸽子在天空上那么自由、尽情、舒展地飞,就感觉像是自己也在飞,那种享受,那种舒畅,只有养过鸽子的人都能体会到。

(1)说起养鸽子,应当是少儿时印象最为深刻的事。不仅是养鸽子所带来的快乐,还因为那个时候挨家长揍最多的,就是因为养鸽子。最早引起养鸽子这个念头,是因为好奇——为什么它们能飞回自己的家?那时大概是小学五六年级。那时,城市里喂养鸽子的很多。我们家住的那条小街上,相邻的几个院子里都有人家养鸽子。养鸽子的年龄虽然都比我大些,但也算是孩子,平常都在一起玩,常去看人家的鸽子。鸽子们呼啦啦飞出去了,呼啦啦又飞回来了。我就经常向鸽子的主人自告奋勇,把鸽子拿到几条街道之外去放飞。看见那些漂亮的鸽子上下翻飞,很快就产生了自己也要养鸽子的念头。父母自然是不会支持的,更不会拿钱让我干这种事。虽然家里在经济上是比较宽裕的,但那时正值“文革”期间,父母更操心的是全家的生活和安全。父亲更是一句话:玩物丧志。父母不给钱,我也要养。没钱就自力更生。先要了解一下鸽子的行市。那时,贵阳的鸽市在公园北路,俗称“金沙坡”,以旧货市场为主,“鸽市”、“鱼市”等都在其间。每到“鸽市”开了,就跑去看。好的肯定买不起,一般的一两元一只,比最差的“菜鸽”要好些。为了尽快攒到这几元钱,除了自己省零花钱,就是卖破烂,家里的旧报纸、牙膏皮、桔子皮,只要能卖钱,就设法去找、去存。为了卖一块牙膏皮,每次刷牙都要多挤出一截来,想尽快把它用完。为了加快筹款的速度,我约上几个要好的小伙伴,不时地偷偷溜到市委机关食堂后院,偷一堆炖过后丢弃的猪骨头去卖——那时候废旧物资回收站收猪骨,虽然才一两分钱一斤。刚刚攒够只能买一只鸽子的钱,就实在按捺不住要买鸽子的冲动,迫不及待地跑到鸽市,用二元钱买回来一只瓦灰色的雌鸽。这是我喂养的第一只鸽子。这只鸽子当时很瘦,身上的羽毛布满油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毛色。但它圆圆的脑袋、红红的眼睛,尤其是那善良纯净的眼神,让我下决心选定了它。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胶布带把它双翅上的大羽翅扎了起来,这样它就不能飞掉了。我给它钉了一个小木箱,留了一个半圆的小门,里面铺上了稻草。因为它还不能放飞,所以它的这个“窝”只能暂时放在我的床下。每天给它定时喂食,饮水,洗澡,把它唤到院子里自由行走,就像是喂养了一只鸡。父母看到我仅仅养了一只,也没什么大的动静,加上那时孩子也实在没什么可玩的,只要能在家好好呆着不往外疯跑就行,于是就没有坚持反对,算是默认了。一个多月以后,这只鸽子已经长胖了许多,握在手中圆滚滚的,之前翅膀和背上那些沾有污渍的羽毛已经换掉了许多,已经不是从前那只“丑小鸭”了。每天吃饱喝足之后,它都会奋力扇动自己的双翅,虽然不能飞起来,但感觉到它的精神十分振奋。每当天空上有鸽群飞过的时候,它总是不停地抬头凝望。鸽子很听话,和我的关系很好。每天一到喂食的时候,它就会快速走到我面前,从我的手掌里一颗一颗地啄食着玉米粒;有时逗它玩,故意把手攥住,它就会用嘴轻轻地啄我的手指。每到要它回窝时,它就会跟着进屋,然后很快自己钻进它的小屋。在养鸽子前,家里已经养了一只小猫,它们的关系也十分融冾,小猫从来不去打扰鸽子,鸽子也一点不惧怕小猫。可能在小猫的眼中,鸽子就是一只小鸡。我决定把鸽子翅膀上的胶布解掉——我觉得它已经“喂家”了。我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缠在鸽子翅膀大羽毛上的胶布,心里却七上八下。一方面是想让它飞起来,另一方面却担心它一旦飞起来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把鸽子轻轻放在了院子的地上。鸽子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枷锁”已经去掉,在尝试着扇动了几下翅膀后,突然十分轻盈地飞上了屋檐,然后就快步地向着屋脊走去。这时,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它很可能就此一去不复返了。这不是个钱的问题,而是我对这只鸽子的情感。鸽子站在高高的屋脊上,看着天空上不时掠过的同类,几次展翅欲飞。我真担心它会飞,十分后悔解开的太早。最后,它还是没有飞起来,而是站在屋脊上慢慢地梳理起了自己的羽毛,慢慢走回到了瓦沿边,探头看看院子,然后一下子就飞回到了院子的地上——整整一个多小时,我一直紧盯着它,鸽子终于“喂家”了!

(2)鸽子都是成双成对的,这是它们的天性。单久了的鸽子即使养熟了,总有一天也会飞走的。虽然我的鸽子已经“喂家”了,但总觉得它是那样的孤单可怜。尤其是看见它那善良单纯的眼神,你就会不忍心让它受到一点点委曲。我决定尽快给它配上一只雄鸽。在小伙伴的参谋下,我到鸽市去买回了一只“青毛”雄鸽,尽管价格超出了预想,但我还是一眼就看中了它。雄鸽体格健壮,比雌鸽大出一圈,脖子上闪着紫色为主的斑斓色彩,昂首挺胸,眼睛炯炯有神,虽然不是什么名优品种,但在普通鸽子中已经算是优秀的了。雄鸽显然对雌鸽十分中意,刚一见到雌鸽,就鼓起了粗壮的脖子,围着雌鸽“咕噜咕噜”地追逐了起来。雌鸽则像个羞涩的女孩,若即若离。我以最快的速度给它们打造了一个正式的鸽舍:一个宽敞的木箱,配上一个“打板”——可以随时打开、关闭的鸽舍的“大门”,并把它安放到了北屋的屋檐下,这是鸽舍最理想的位置:向南朝阳,北风吹不到。两只鸽子很快进入了“热恋”状态。雄鸽整天围着雌鸽形影不离,不时膨张起脖子,两只脚有节奏地踏着,“咕,咕噜噜咕”地叫个不停。雌鸽很快就接受了求爱,最明显的就是主动开始“度气”——实际上就是鸽子的接吻。雄鸽紧紧含着雌鸽的嘴,上下摇动,显示出很亲蜜的样子。亲吻后,雄鸽会绕到雌鸽的身后,跳到雌鸽的背上,快速扇动着双翅,和雌鸽**。鸽子对它们的“爱情”是十分忠诚的,配对成功后,它们会一直相伴,不会离弃。所以,不到半个月,我就把雄鸽翅膀上的胶布解掉了,只要雌鸽不飞走,雄鸽必定不会飞走。鸽子**的频率更高了。**之后,雄鸽会迅速跳下雌鸽的背,精神抖擞地打起“响翅”腾空而起,雌鸽也会紧随其后,双双展翅翱翔。雄鸽开始每天不停地追逐着雌鸽,似乎不让雌鸽有片刻的停息。小伙伴告诉我,这是在“追蛋”,你家雌鸽应该快生蛋了。过了几天,没见鸽子下蛋,我有些疑惑。小伙伴说,我帮你看看,便捉了雌鸽。小伙伴摸了一下说,快了,就教我试着摸了下鸽子的腹部——一对尖尖的骨头,中间有一条一指宽的空隙。伙伴说,这是蛋骨,鸽子快下蛋时,蛋骨就会慢慢分开,雄鸽也有,但一直是紧挨着的。捉雄鸽来一摸,果然如此,而且雄鸽的这对骨头更尖锐些,区别还比较明显。两只鸽子开始不停地从各处衔来一些细草。很快,雌鸽不怎么出窝了,吃完食很快就钻进了窝里。我搭上梯子上去一看,鸽子已经下蛋了!两枚白白净净的鸽蛋。雌鸽似乎不喜欢别人的打扰,用嘴使劲啄着我的手,全力保卫着它的宝贝。

(3)鸽子开始孵蛋了。鸽子是轮换孵蛋,但雌鸽孵蛋的时间更多一些。雄鸽也十分尽责,不时地去替换雌鸽。雌鸽每次出来时,总是先急匆匆走出鸽舍,排出一大堆比平常多许多的粪便,然后畅快地扇动几下翅膀,开始进食、饮水,最后才飞到附近的屋檐上慢慢梳理着自己的羽毛,算是真正休息一下。之后,又很快返回窝里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在雌鸽孵蛋时,雄鸽很少单独飞出去。在整个孵蛋期间,大鸽子从来不会在自己的窝里排泄粪便。大概十七八天左右,你会在不经意之间发现,大鸽子用嘴衔出一半一半带有少许血丝的蛋壳,肯定是小鸽子出壳了!我赶紧爬上梯子打开鸽舍的后门,雌鸽发出了“咕咕”的声音;我拔开大鸽的翅膀,看见了两只黄色的毛绒绒的小鸽崽:头大大的,眼睛鼓鼓的,身子小小的,咿咿呀呀的叫着。大鸽子却不让了,不停地用力啄着我的手,直到我的手完全退出鸽舍。十多天后再看到小鸽子,已经变了样子:身体长大了许多,身上的黄色绒毛中冒出了一根根褐色的毛管,乍一看,像是个小刺猬。尤其是小小的翅膀上,整齐地排列着粗壮的毛管。大鸽子每天会不停的喂养小鸽子。雄鸽、雌鸽轮流,用嘴紧紧含住小鸽子的嘴,有节奏地往小鸽子的嘴里压灌着半消化的食物。而小鸽子像是没有吃饱的时候,一见到大鸽子,就会竞相扑上前去,伸着嘴索要吃食。大鸽子从来不会偏心,总是这只喂几口,那只喂几口,直到两个小个家伙的食包吃得鼓鼓的。小鸽子吃得多,屙得也多,鸽子本身是很爱干净的,小鸽子还不能出窝,只能“随地大小便”啦,所以,至少两天,就要给它们换草,保证窝里的卫生。这个时期,还要加强鸽子的营养,除了玉米,还要喂小豆、绿豆、红豆等。大鸽子这时侯食量也很大,既要喂养乳鸽,还要自身营养。一对小鸽子长得很快,身上的毛管里慢慢冒出了羽毛,翅膀上的大羽毛也渐渐出齐,嘴边的黄色逐渐退去,已经有一个鸽子的模样了,只是呀呀的叫声还没有什么变化。再过一段时间,小鸽子已经开始蹒跚地走到鸽舍外的打板上,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而一旦有个响动,它们就很快退回到窝里,有些胆怯。又过了一段时间,小鸽子的羽毛已经全部长齐,只是羽毛中还会有长长短短的黄色绒毛夹杂在其中;鼻子上还是肉色,不像大鸽子,鼻子上全是一层白霜。它们在窝里趴着的时候少了,会站在打板前,不时地扇动着自己的双翅。有时扇着扇着,它们会试探着飞动起来,大胆些的一只,会忽然飞到最近的屋檐边,然后又很快飞回到自己的窝边。一个多月后,小鸽子们已经会飞了。大鸽子一飞,小鸽子必定就紧跟着飞,要想小鸽子能够很好地记往自己的家,就得让小鸽子多跟大鸽子飞。这个阶段的小鸽子,飞行的姿态十分幼稚,会忽上忽下不停翻滚,而且十分胆小怕惊,也是幼鸽最容易丢失的阶段。它们一旦飞起来,很喜欢跟着鸽群,所以天空上有别人家的鸽群时,最好别让自己的幼鸽飞。幼鸽慢慢成熟了,大鸽子已经不容它们在同一个鸽舍了,鸽舍的空间也显得十分拥挤。大鸽子会不时地用嘴去啄幼鸽,欲将它们赶出“家门”,另立门户。于是,我的鸽舍又扩大了。

(4)每天放飞鸽子,是我们这些孩子最快乐的事情。一大早,刚刚打开鸽舍,鸽子们就会忽啦啦一下子全部倾巢而出,然后结成一群,在天空上尽情飞翔。为了让鸽子们锻炼飞翔的耐力,在它们准备回巢时,我们一帮小孩子会一起拍起巴掌轰赶,正想要降落的鸽子们只得又再次飞起;巴掌拍得越响,鸽子就飞得越高。这时,附近几家的鸽群在天空中会慢慢连成一大群,越飞越高。飞翔能力差一点的鸽子会逐渐掉队,跟不上鸽群,然后单独飞回自己家的屋顶。而多数飞翔能力强的,会飞得更高,不断盘旋,忽左忽右,偶尔会有一两只在鸽群变换方向时,会从鸽群里脱离出来“挂单”,然后又调头努力向鸽群追进,重新回到大部队里。鸽子飞到最高时,人在地上看见的只能是一个个的小点,我们叫做“挂燕”——一片慢慢在天空中跳跃的小点。不久,鸽群们会逐渐下降高度,又慢慢分群,最后,又忽啦啦降落在各自家的屋顶,一天的飞行基本上结束了。那时,城市里养鸽子的多,鸽子飞翔时连成上百只的情形是很常见的,大群的鸽子“挂燕”也很常有,很是壮观好看。每次看鸽子在天空上那么自由、尽情、舒展地飞,就感觉像是自己也在飞,那种享受,那种舒畅,只有养过鸽子的人才能体会到。鸽子飞翔时喜欢结群,所以每次大家一起放飞鸽子时,也是拐带别人家鸽子的一次机会。从小群到大群,从大群到连片,从飞出到返回,分分合合,一家的鸽子少的、鸽性不好的、落单的,最容易被大群的鸽子裏住,最后跟着落到了别人家的屋顶,我们把这种情况称为“绞到”了。“绞到”了,只是抓到别人家鸽子的开始,要抓到才算数,我们把抓别人的鸽子称作“安鸽子”。鸽子跟着别的鸽群落在人家的屋顶上,一般也会常见。鸽性好的鸽子,在辨别出自己家的方向和位置后,大多会很快飞回自己的家。但鸽性差的,还有幼鸽等,就很容易跟着飞到别人家的鸽巢被“安”住。鸽子在飞翔时,最危险的就是鹞子。那时城市天空上经常会有老鹰出现,有时会有两三只一起在天上盘旋。老鹰飞,鸽主不怕,鸽子也不怕,只是要躲避它。老鹰个体大,飞的速度远没有鸽子快。经常是鸽子成群连片地飞自己的,老鹰也盘旋自己的。怕的是鹞子,我们称之为“铁烙子”。这种隼类的猛禽,个头和鸽子差不多,飞行速度比鸽子快,能够追上飞行中的鸽群,并冲入鸽群中直接攻击鸽子。时常能看见一只鹞子在空中突然出现,直接冲入鸽群中,鸽群立即失去队形,四下乱飞,鹞子会抓住其中一只,只见天空上几片羽毛飘下,鹞子带着几乎和自己体形差不多的鸽子就急速飞走了。飞起的鸽子带着鸽哨飞,也挺有意思的。那个年代,城市里经常能够听到鸽哨的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忽而悠扬,忽而急促,喂养鸽子的人一听,就知道鸽群的远近高低。鸽哨是统称,主要是两种。一种叫“呼噜”,是乒乓球做成的。球上挖个小孔,再用竹板刻出一个哨嘴,用胶粘牢;正对着哨嘴,球体下面切一条小缝,插入一片小竹片,用胶粘好,末端钻一个小孔,用以插在鸽子的尾羽上,“呼噜”就做好了。用嘴对着哨口一吹,就能发出低沉圆润的声响。“呼噜”有一个哨口的,也有三个哨口的,一大两小,声音更丰富。另一种我们叫“哨筒”,是用竹子制作的。取一节两三公分长、大拇指粗的竹筒,去掉竹青,以减轻鸽哨的重量;上端粘上竹片刻成的哨嘴,下端也粘上小竹片,主体就完成了;因为发音体是直筒状,所以“哨筒”的声音比“呼噜”要高、细。“哨筒”一般是一大两小,大筒左右还有两个小筒。有的还更多,可以多到七八个小哨,大哨嘴上还有小哨嘴,称作“十三太保”。制作鸽哨可是一个精细活儿,一般人做不了,儿时我也喜欢自己弄些东西,鸽哨也学着做过,但说实话,真不行。想要鸽子带,听个响,就只能到鸽市上去买一个。鸽子带鸽哨,还是要费点事的,一般都选体格健壮的雄鸽。捉住鸽子,在尾羽的根部找准中心位置,用针线缝住两处,使两片尾羽紧连在一起,把鸽哨的尾端插下去,下面用小别针一套一锁,鸽哨就固定在了鸽子的尾巴上。只要鸽哨做得好,飞起来立马就响。其实,鸽子是不愿意背这个玩艺儿的。只要一停下来,鸽子都会不停地用嘴去啄它。一般放飞后,主人都会很快把鸽哨解下来的。

(5)我养的鸽子慢慢多了起来。大鸽子又孵出了幼鸽,原来的小鸽子也开始了孵蛋,就这样,一对变两对,两对变四对。“队伍”稳定了,就把“安”人家的鸽子也当成了一个养鸽子的乐趣。这也是养鸽人都热衷的事儿。那时,养鸽子的圈里有不成文的“规矩",只要你的鸽子被别人“安”住了,鸽子就是人家的,如果找到了拐家,要么拿钱赎回去,要么就用鸽粮换。除非关系很好,捉回去就是了。“安”别人家的鸽子,基本上就是靠鸽群去裏那些单飞的鸽子或者幼鸽。所以只要看见有单鸽在飞,各家都会很快把自己家的鸽子轰起来去“绞”,鸽子善合群,只要飞成了一堆,就有了可能。但单飞的鸽子也有好多种,绝不是一飞就能裏住的。一只鸽子,飞得很稳定,飞行中还不时打一两个“响翅”,这种情况你就别费事了,肯定是附近谁家出来闲逛的“老油子”;有的单鸽飞行方向很明确,速度也很快,不会左顾右盼,这种你也别指望,大多是远程放飞后赶路回家的竞赛鸽。只有那种飞行中四处观望,不断在寻找目标、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的单鸽,才是“绞”的对象。说起来,我养的鸽子不算什么好品种,都是一般中等的普通鸽,像什么“瓦灰”“亮毛” “青毛”等。那时好的鸽子很多,价格也贵,比如白鸽,“斑鸽大鼻”“浅斑”“黑鸽大鼻”等等,鸽市上少则五六元一对,最贵的可以卖到二三十元一对,甚至更高,是我们这些小屁孩根本就不敢问津的。你想啊,那时候一个学徒工一个月的工资也才二十来块钱。我的鸽子虽然普通,但是我“安”到的鸽子却很多,而且不少还是品种很好的鸽子,这是我引以为自豪的。这不是我有什么高超的本事,而是因为那时我家比较特殊的居住环境。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贵阳市区基本上没什么高楼,除了市邮电大楼,市中心最高的建筑是市消防大楼,那时站在消防大楼的顶楼(消防观察哨),一眼可以看遍整个市区所有建筑,全在俯视之中。除了这些建筑之外,最高的建筑就是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办公大楼了。说是最高,其实也就是五六层,但这座楼所处的地势高,加上每层楼的空间很高,大楼正面是四根很高的罗马式立柱,一通到顶,所以就显出了它的高大。但这幢建筑的楼顶,却是中国式的斜面瓦顶,有长长的屋脊和四个角的斜脊。这就使得周围的鸽子在飞翔之后,都喜欢停脚在这个最佳地方,几乎每天都有很多鸽子在上面驻足。那时生态环境好,市区天空上时常会有老鹰出现、盘旋,就连老鹰都时常落脚在这幢大楼上休息。只要天上出现了老鹰在盘旋,你就会看见原来楼顶上的鸽群们呼啦一下就四处飞掉。然后老鹰盘旋一阵,就会稳稳地落到楼顶,站在楼下,你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它的羽毛。而我们居住的院子,就正好与法院一墙之隔,只是大楼的地基就正是那一道院墙。这个院子原来是五六十年代《贵阳日报》的办公场所,后来改为市委机关宿舍,街坊上大人小孩,后来都一直习惯把住在里面的人称作“报社的”。这个院子是个建筑群,大门里共有五个院子,除了大门的一个过道院子,右手就是与法院紧紧相邻大院子,空地大概有两个篮球场大,也是我们儿时最主要的活动场地;左手则是一个三进院,每个院子都有一幢坐北朝南的瓦顶平房;三个院子一个套着一个,住在最后院子里的人家,每天都要进出三个院子,所以这个院落是个在市中心闹中取静的地方。大院子里有两幢五六十年代修建的仿苏二层小楼,与法院大楼平行的那一幢,高度正好是法院大楼的一半,外观模样也几乎一样,只是小了好几号。在我没养鸽子之前,小楼的屋脊上很少有鸽子驻足,自从我养了鸽子以后,这是我的鸽子回家前的必停之处。我家就在四个套院之中的第三个院子,鸽舍正好对着小二楼的屋脊,这个很特殊的建筑群落就为日后我“安”鸽子创造了极好的条件。

(6)“安”别人的鸽子,几乎成为了我养鸽子的主要乐趣,因为确实有趣。我的鸽子们每次飞出去后,除了首先落在法院大楼,都会很快飞到我们院子里的小二楼上,玩够了,才会飞回到我家的屋顶或者自己的鸽舍里。这样,飞到小二楼的其它鸽子也越来越多。这么一来,抓别人家的鸽子的机会也越来越多了。别人家的,我们叫做“生鸽”,就是不熟悉的外来的鸽子。鸽子一般喜欢打堆,单独的鸽子看见其它的鸽子,都会往一块儿凑。我的鸽子们只要有一只往巢里飞回来,其它的很快就会呼啦啦地飞下来。这时,生鸽一般出于本能,也会跟着往下飞,“安”人家鸽子就基本上成功了一半。这些跟着飞下来的生鸽大致有这么几类:一是离此处较远的迷路的鸽子,二是周围哪家的幼鸽,三是长途放飞饥渴难忍的鸽子。还有一种,是属于被“色情引诱”而误入歧途的,比如看到某只在楼顶上不停地鼓着粗脖子追逐其它鸽子的,肯定就是一只单身已久了的“老旺雄”,只要被它追逐的鸽子往下飞,它十有八九会毫不顾忌地跟着往下飞。不论哪种情况,这些飞到我家院子里来的鸽子,基本上是有来无回。首先,我的一个鸽舍有些特别。一般养鸽子,鸽舍都是在屋檐下,打板和鸽子窝连在一起,生鸽即使是到了屋顶和屋檐边,也不会轻易地飞进别人家的打板上。而靠打板来抓生鸽是“安”鸽子最主要的办法,生鸽不进打板,你就只能“望鸽兴叹”,常常是等上半天它也不肯前进一步。我最早的一个鸽舍就是这种情况。后来鸽子多了,必须分巢,就只能另想办法了。那个年代,居民家居住面积都不大,我们家也一样。为了腾出点儿居住面积,就在父母住的北屋外,请人搭了个砖木混搭的小厨房。房顶上铺了一层木板,上面加了一层油毛毡。借着屋顶的斜面,我就在上面开了个口子,做成了一个打板,厨房里面架了个鸽舍,这一窝鸽子的出出进进,就正好是厨房的屋顶,打板一盖,根本看不出有一个鸽子窝。小厨房盖好以后,这个屋顶就成了我们家鸽子的主要活动场地。打板里的鸽食,哪只鸽子都可以随便进去吃。每天,一堆鸽子在上面你追我赶,晒太阳,打盹,十分快乐。飞来的生鸽也很适应这个小屋顶。在它们看说来,这就是个很平常的房顶,没有危险,一点儿没有飞进别人家鸽舍的陌生感。看见同类进到打板里吃食,也就十分放心地跟了进去。弟弟在外面说一声:“进了”,我立刻松下拉起打板的绳子,这些小家伙就糊里糊涂就擒了!就这样,这个特殊的打板,抓到了许多只生鸽,有时,一次就能“安”住两只,街坊小伙伴们对此羡慕不已。“诱敌深入”,是我抓生鸽的另一个办法。从喂养第一对鸽子起,我的鸽子就喜欢像小鸡一样跟着人进屋,我第一只鸽子就是在屋里“养家”的。所以后来的鸽子,也都爱往屋里跑,尤其是每天一吃饭,鸽子、小鸡、小猫都涌进了家。饭桌下,鸡啄一下猫,猫挠一下鸡,鸽子用肩膀扇一下鸡,都是经常的事。而这一点,也就成了抓生鸽的方便之处。有的鸽子虽然飞下院子里了,但就是不进打板,我就设法让它进屋。撒一把玉米粒在门前,我的鸽子很快就下了地;看见同类吃得欢,生鸽也跟着下了地。再往屋里地上撒一把,鸽子紧跟着就进了屋。这时赶紧把房门一关,剩下的就是慢慢抓了。让鸽子洗澡,也可以抓生鸽,还很有趣。鸽子天生爱干净,只要有水,大多会洗,尤其是大热天,更是如此。哪怕地上只有浅浅的一汪水,鸽子也会去扑腾半天。那时候没有洗衣机,听都没听说过,全是大木盆、搓衣板。几乎每家都有一两个大木盆,鸽子爱洗澡,我就找了一个旧的大木盆放在院子里,就是专门给鸽子洗澡用的。放上半盆清水,鸽子们很快就跳了进去,不断快速地扇动着双翅,把水撩满全身,还不时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很是惬意。不一会,满盆的水面上就浮起了一层白色的霜,那是鸽子羽毛上特有的天然防水剂。鸽子多,这只刚洗几下,那两只又迫不及待跳了进去,你进我出,都要洗个痛快。每次看鸽子洗澡,就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鸽子洗完澡,一般飞不起来,它会不停地抖动双翅和全身,尽快把水珠去掉,然后就左右轮换,展开翅膀晒太阳,并梳理羽毛,直到全部晒干。这时,鸽子确实干净漂亮多了。这个特点,也成了抓生鸽的机会。有的生鸽下到了院子里,就是不进屋,但看见同伴洗澡,就完全没了警惕性,很快会跟着洗起来。这下可就好了,等生鸽洗完了,就直接像捉小鸡似的,上前追着抓就行。虽然生鸽出于本能想飞,但羽毛都湿了,再怎么也飞不起来,只能满院子扑腾,只要手快,两下子就能抓住。尤其是夏天,这样捉住的鸽子真不少。还有一个好玩的,就是直接抓。这可能也是我独一份儿吧。鸽子是很通人性的,你对它好,它就和你亲。我的鸽子和我的关系十分融冾,只要我在院子里一坐,鸽子就会跑到跟前来要吃的,即使你手里没有食,它也不会跑开,胆大的还会直接飞到头上和肩膀上来,啄啄你的头发,像是在和你嬉闹。每天做饭时要淘米,它们就会围在身边等你喂食,有的甚至直接伸头到锅里抢米粒。择菜时,也会呼噜噜围上来,真像是小鸡。尤其是择豇豆、毛豆、四季豆、剥嫩玉米时,更是胆大,直接就从你的手里叼。我时常也和鸽子们闹,在它啄我手指间的食物时,忽然轻轻捏住它们的小嘴,它们也不会惊慌,只是摇头试图摆脱,放开后它还会继续来叼。每天一放学,就会抓一把豆子、玉米,和小鸽子们玩这个把戏。后来,来了生鸽,只要它们不进打板,我就搬个小板凳坐下来逗鸽子。鸽子们对外界的感知是相同的,看见同类这样,也会放心地跟着过来;先撒上几粒,让生鸽吃了安心,然后再让自己的鸽子从手上来啄食,生鸽就会跟着学;你先别急,让生鸽也顺利地吃上几粒,等它完全松懈了,一下子就能稳抓在手,有时甚至是直接捏住它们的嘴抓住,真是比用打板抓还好玩有趣。也有的鸽子,虽然下到了小屋顶上,但既不进打板,也不下地,那也有办法,就是从厨房里去抓它们的爪子。小厨房的屋顶,与原来房屋的墙体留有一道缝隙,鸽子们都喜欢站在这道缝隙的边缘上,在此躲雨、躲风和休息,一站就是整整齐齐一大排。生鸽也爱站,有安全感。在屋外看准了生鸽是第几只,然后进屋爬上梯子,看准了用手一按,鸽子就无法摆脱了——弟弟马上搭梯上屋,手到擒来。就这样,从养第一对鸽子,到高中毕业的这几年里,在这个闹中取静的小院子里,“安”到了几十只鸽子。抓生鸽,已经成了很有乐趣的事情。有时正要去上学,突然来了生鸽,就干脆逃课,直到抓到鸽子为止。虽然觉得那时的课没什么可学,但毕竟还是影响了学习,以至于班主任老师在学期成绩单上专门强调:“学习成绩尚可,但业余爱好影响学习,希望及时改正”。

(7)鸽子的繁殖能力是很强的,自己养的还可以养,可抓到的那些鸽,家里父母是绝对不同意再养的。抓到的鸽子,就只能分别处理了。很一般的,就弄来吃了,说是“一鸽顶九鸡”。那时物质匮乏,虽然不忍心杀掉,但对肉类的欲望,是只有我们那个年代的人才能体会到的。其实,鸽子肉绝没有鸡肉、猪肉好吃,又干又硬,还没一点油水。好的鸽子,基本上送人了。也知道其中好些鸽子值钱,但还是不敢拿到鸽市上去卖,怕惹事。送同学、送小伙伴、送鸽友。其中有十多只,不懂鸽子的人一看都知道是好鸽子,个体大,身体健壮,羽毛干净,一抓一手白霜,像什么斑鸽大鼻、浅斑大鼻、白鸽、青毛大鼻等,脚上都带有编码的小铝环。其中有一只青毛大鼻很特别。一般的鸽子,眼睛不外乎都是什么“金沙”“银沙”“红沙”,大类都是砂眼,而这只鸽子眼睛却是一堆红丝,确实从来没有见过。总之,再好的鸽子,也不能再多养了。自己养的鸽子,可以挑出部分拿到鸽市上去卖。用大手绢一包,到鸽市去卖了,挣点鸽粮钱。虽然很舍不得,但确实无法养得太多。但是,常有趣事发生。一次,包了一对鸽子刚刚卖掉,刚一回家,就看见这对鸽子已经飞回了家,估计是买家没关住,一不小心给跑掉了。鸽子肯定不知道是主人把它们卖掉了,还当是一次放飞。有的鸽子卖掉十多天甚至一两个月,都还会飞回来,我们叫做“回骚”。“回骚”的鸽子都很兴奋,雄鸽会撒开尾羽拖在地上,两支翅膀撑着,“咕噜、咕噜”地,在从前的伙伴面前不停绕着、舞着,展示着自己回到故乡的兴奋之情;而雌鸽则会不停地飞上飞下,急切地寻找着自己的伴侣和鸽巢。每当这个时侯,我心里都很不好过,既惊讶高兴,更多的还是一种深深的自责。这种感觉,只有喂养过鸽子的人才能体会到。我自己有个规则,凡是“回骚”的鸽子,绝不会再卖第二次。养鸽子,给我们少年时带来了很多快乐,但也惹了不少的事,挨大人揍和训斥,大多也是因为鸽子引起。自己的幼鸽刚会飞,到了别人家房顶不回来,就往人家的屋顶扔石块,打弹弓,想把鸽子轰回来,结果不是砸坏了人家的瓦,就是打烂了人家的窗户玻璃,赔钱不说,自然免不了一顿揍。一次,为了上房抓鸽子,把邻院人家的搓衣板给踩断了,主人家拉住不放,挣脱时又把人家的头上撞了个包,告到家里来,大人赔礼道歉赔钱还不行,人家就要搓衣板。因为那时的搓衣板确实不好买,没法,只好托院子里跑长途的叔叔,到乡下赶集买回来一块才算了事。鸽子一直养到高中毕业。因为要下乡当知青,没人继续照料它们了,最后只有忍下狠心,把鸽子全部送了人,结束了我的养鸽生涯。但养鸽子,是我从少年到青年这段时期,印象最为深刻,快乐也最多的事儿。虽然几十年都过去了,但还常常在梦中,见到那些给我带来无比快乐的鸽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