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餐桌上整个氛围僵硬,沈从书和陈顺暗暗着急。省委领导难得下乡一趟,要是就这么气呼呼地走了,传出去可不大好听,单是滨海不会待客一条就够他们丢脸的,再者以后滨海要想争取什么项目资金可就难上加难了。
“叶书记……”陈顺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听得外面一阵咯噔咯噔的高跟鞋声,清脆而富有节奏地由远而近,反正不知要说些什么,也就索性住了口,下意识地与大家伙一起将目光转向门口,希望出些变故,好缓解此刻的尴尬。
那一串错落有致、富有节奏感的高跟鞋声终于不负众望地停在了门口,一个身材高挑、身着套装的漂亮女人站在门口,正笑吟吟地望着大家。
陈顺见了来人,不由得一怔,这不是李眉儿又是谁?可是她怎么会在这儿呢?
李眉儿到这儿之前,刻意精心打扮了一番,脸上画了一些淡妆,显得自然而朝气,长发在头顶上盘成一个云髻,罩着一个时下流行的半截子闪闪发亮的网兜,身上恰到好处地着一套淡蓝色的小西装,说是恰到好处,是因为它把李眉儿身上该遮掩的、该亮出来的地方都裁剪得尽心尽意。虽然这身打扮显得成熟了些,而成熟正犯了李眉儿平时的大忌讳,但在今天,她知道自己要见的是谁,而这身打扮只会给她加分。
李眉儿很是自信地进了包厢,扫视了一眼众人,笑吟吟地往陈顺与王区长之间一站,而后微笑着拿过王区长手上的葡萄酒瓶,正对着叶盛仁副书记,却冲着王区长道:“区长,不给介绍一下吗?这么个气氛,冷清清的,别让省城的领导笑话咱们,以为我们不会待客。”说着,给自己满斟了一杯。王区长急忙道:这位是我们区中学的李眉儿老师,这是省委叶书记。介绍完后偷偷擦了一把刚冒出的冷汗。这边,李眉儿对着叶盛仁道:“叶副书记,小女子刚从学校借调过来,没经验,也没资历,更没资格陪叶书记调研,得知书记在此用餐,不胜荣幸,趁此机会,冒昧前来敬领导一杯,希望叶书记看在我们这小地方人的面子上喝一杯。”
按规矩,陪同省级领导用餐的人员都是经过严格筛选、刻意安排的,李眉儿这一来,显然不合规矩,但眼下情况特殊,加上此刻气氛沉闷,大家都期待着有人打破,出面解围,她这么一鼓捣,身份又特殊,大家也就不再计较,眼睛全望着叶盛仁,希望事情可以有所转机。
叶盛仁见李眉儿端着酒,不好和一个漂亮女人过意不去,就端起杯抿了一下唇,放下了。
沈从书见此情形,笑着率先打破僵局道:“王区长啊,你区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美女,连我都不知道?”
王区长急忙道:“哪里,哪里,李眉儿老师能力强,素质高,我们最近才将她从中学借调过来,正打算重用呢。”说完,将后背的衣服拉了拉,里面的背心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粘在身上,怪难受的,所幸穿了两件,尽管浑身不自在,外表上也还掩饰得过去。
叶盛仁原本也不想在大家面前显得自己小家子气,更何况明天还有一个项目,晚上得在这儿过夜,再这么僵下去显然不是办法,只是先前的一幕真的让他感觉下不来台,此时,见李眉儿进来,也算是给自己一个台阶,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很养眼而又有素质的一个女人,自然借坡下驴,见李眉儿一仰脖子,一大杯酒瞬间一滴不剩,于是有意缓和气氛,道:“李老师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还好酒量!”
“酒量倒不是很好,就是性子爽直了些,叶书记不要见怪才是。”李眉儿低眉浅笑道。
“李老师,叶书记是我们这儿的贵客,你可要好好陪陪他。”沈从书有意让李眉儿活跃气氛。
“行啊,只要二位书记不嫌我啰唆就成。”李眉儿大大方方地拉开王区长和陈顺之间的一个位子,正要坐下来,沈从书却指着叶盛仁身边的位子道:“坐这儿吧,李老师,晚上,你可要好好尽尽地主之谊,给叶书记当好参谋,让叶书记吃好、喝好。”
李眉儿也不客气,走了过去,正好服务员端了一盘小笋进来,便忙着介绍开了。
“这是香笋,只有我们这儿的东山一带才有,而且都是野生,味道甜中带着股清香,别说在省里,只怕在中央也吃不到,叶书记尝尝。”
叶副书记夹起一小片放入口中,果然感觉与往常吃过的小笋大不相同,爽口至极,心情略微好转。
“这是木耳菜,这是观音菜、苋菜干……”李眉儿故意用土话介绍那些菜名,只因为现下的那些高官,吃腻了山珍海味,而时下的饮食大多趋向于野味,那些野味加上现代的烹调方式和调料,味道自然别致,因而在饮食界很快就掀起一场变革。现如今,市场上的这些野菜倒比那些荤类卖得还要贵,更何况叶盛仁对自己年轻插队时吃过的饭菜总是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所以王区长知道自己犯的错误之后,特意交代厨房,专选这些野菜,李眉儿是他特别安排的敬酒人,自然对这点早就了然于心。
“不是猪吃的菜吧?”叶盛仁从鼻孔里哼了一句。
“猪吃的菜?叶书记,您可别开玩笑,现在猪吃的都是些什么啊?我料您也想不到,它们现在可餐餐吃的都是大鱼大肉。人呢,倒过来了,讲究科学吃法,倒是吃素的偏多。你不知道,现在街上的素菜馆,生意可好了,没预定,连座都没有,而且,越是原先少人吃、没人吃的东西,现在卖得越好,像野苦菜、蕨菜,刚出来的时候,那价钱至少五块钱一斤……对了,这是野山麂、杜郎……”
“杜郎?我知道,竹鼠吧,我当年插队的时候见过。肥肥的,头老是往土里钻,拎起来,毛茸茸的,跟个肉球似的,对吧?”提到“杜郎”,叶副书记顿时来了兴趣,“当年只是见人家拎过,没细看,也没吃过,没想到今天在这倒是碰上了……嗯,味道不错,香!肥肉也不多,也真是怪了,那毛绒绒,软绵绵的,居然没见多少肥肉,真是怪了。”叶盛仁咬了一块杜郎肉,说起了他知道的一个关于杜郎的故事,说是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叫杜郎,犯了罪被抓进牢房准备第二天问斩,他的义兄来看他,他就让义兄和自己换衣服,说是出去了却最后的心愿,并在第二天问斩前回来替换义兄,结果一去不返,使自己的义兄无辜被斩,义兄含冤死后变成了一只鸟,追着他,天天叫着:杜郎无情,害死义兄。他无处可藏,又觉得羞愧难当,就钻进土里,不敢出来,就变成了现在这种叫杜郎的东西。
故事说完,大家纷纷鼓掌,称赞起叶盛仁的博学,李眉儿趁机附和,又讲了一个“蛇咬人,龟替罪”的故事。两人就这些民间故事越聊越起劲,酒席上的气氛随即活跃起来,陈顺和沈从书顿时大松了口气。
为了表示对李眉儿的赞赏,也为了表示礼貌,陈顺站起身,对李眉儿道:“眉儿,来,我敬你一杯。”
谁知,李眉儿装做没听见,端起酒杯,转身对沈从书道:“沈书记,我敬您一杯。”沈书记见此情形,也只好端起酒杯,道:“美女敬酒,焉有不喝之理?我干了。”一饮而尽。
陈顺知道自己上次得罪了李眉儿,所以她故意给自己难堪,便自嘲地笑了笑,放下酒杯,坐在另一旁的王区长过意不去,忙对李眉儿道:“眉儿,这位是我们市委办的陈主任,青年才俊,年轻有为,你们认识一下啊?”
李眉儿微微侧转身子,道:“哦,那我还真是小瞧了这位,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是不是该多敬几杯啊?不过,我想,既然是年轻有为,酒量想必不小,我们比比如何?”
陈顺正要婉拒,旁边众人见李眉儿主动叫阵,纷纷叫好。陈顺只好道:“让各位领导见笑。我和李老师是老同学,有点儿小误会,今天她逮着机会,就找我开涮来了。”转而对眉儿道:“眉儿,今天叶书记好不容易来这儿一趟,你就饶我这一回,下回我给你补上,你爱怎么喝就怎么喝,怎么样?”
李眉儿冷哼一声,道:“我就知道,在领导面前,你也不过如此。”
陈顺有些着恼,又不好再说什么,看看时间将近下午一点钟,便不动声色地暗示王区长结束酒宴。
王区长正要开口,旁边李眉儿眼快,一眼瞧见,抢先一步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