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舔得苗莲芬乘坐的这辆奥迪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苗莲芬的专车出城后,速度一直提不起来,这多少影响了她今天出行省城的情绪。路两旁的农田里,此时已是空空****。收割下来的麦子,这会儿都摊在了马路两边,借来往汽车的轱辘把麦粒摘下来,这是本地农民多年来形成的传统做法了,一来图省事,二来也是打谷场地紧张。

过去,市里针对农民这种因地制宜的做法,下发过整治文件,可作用不大,政府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农民照旧年年在马路上晒他们辛辛苦苦收到手的麦子。其实在别的地方也一样,红头文件上的建议和呼声,离农民兄弟的生活需求和实际困难,总还是有一段舌头够不着、脚片子量不出来的距离。

苗莲芬的手机响了。她打开皮包,拿出手机。

巩厅长你好。苗莲芬说。

打来电话的人,是省建设厅巩厅长。

正在路上吧,苗市长?

巩厅长,你这是长了千里眼了吧?

你苗市长目标多大啊,你一滚动,这影子还不就跑到省里来了。好了,长话短说,晚上别安排事了,我请你吃饭。

那怎么好意思,巩厅长。

咱们之间,还客气啥,就这么定了,到时我再跟你联系。

苗莲芬没兴趣吃巩厅长的饭,正琢磨着编个什么理由把这顿饭推辞掉,不料对方把电话挂断了,苗莲芬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把手机放回包里。

车子好不容易过了晒麦子的地段,苗莲芬长长出了一口气,望着车窗外。

车过让和乡后,苗莲芬的目光透过车窗,把能源局农场拉进了视野,心里一阵翻涌,因为能源局这个近些年来种啥收不到啥的农场,就要回归到上江市了。

这个农场,是能源局来上江落户第二年,无偿从上江县(那时上江就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小县城)拿走的。那时这个农场对尚在创业时期的能源局来说,管大事了,职工们吃的蔬菜、鸡蛋和活鱼什么的,大都由这个农场供应。然而随着岁月更新,时代变革,以及人们观念的变化,能源局的这个农场是眼见衰败了,尤其是这几年,索性什么也不种也不养了,因为种的养的到头来还不够四周围老乡们偷的。

另外在能源局里搁荒的土地,还有能源仓库和能源培训基地,这两个单位也都远离城区,占地面积都不小,眼下也是没什么大用途了,烂摊子的模样,能源局每年还得拿出一定的费用维持运转。

苗莲芬想,这些年里,能源局守望着这几块闲地,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她知道,能源局里的领导也曾动过脑子,打算引进资金,或是用集资方式盘活这几块地皮,开发一些热点项目,然而每次都是立项怎么拿到市里,时隔不久又怎样拿回来,政府各相关职能部门,谁也不给开绿灯。反过来,上江市绘制经济发展蓝图时,也曾盯上了这几块闲地,派人到能源局来活动,有意通过协商方式,把这几块收回去,合理开发利用,具体说,就是搞新型产业示范园区,然而能源局也不买上江市的账,事情总是谈不到愉快的程度。苗莲芬就曾在能源局农场占用的这块地上碰过一鼻子灰。

那时节,能源局还处于分家状态,农场攥在武双手里,刚当上市长的苗莲芬跟香港一家投资公司,谈了一项共同开发现代化养殖场的合作意向,上江市出地皮,香港那边出资金,挺有干头的一件事,结果却是夭折在了武双的门槛上,那一次苗莲芬把武双恨得够呛,等她再另寻地方合作时,嗅觉敏感的香港人,调头把资金投到了与上江邻近的麻乌市。

这以后不久,市里见在这几块地上死活播不下种子,便沉下脸来找后账,拿这几处土地的归属权问题向能源局发难。于是两家只好放下一些正经事不干,回头翻阅历史档案,走访历史人物,一来二去,折腾了一溜够,到头来光是听到了呼呼的拉锯声,就是不见往下掉木头渣子,谁都没能把自家的观点说过百分之五十,原地打转,引起争议的那几块土地最终还是挂在能源局名下荒废着。

现在苗莲芬意识到,冲着这几块在计划经济时期白白送给能源局的土地说,这次移交,至少让上江市解决了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着眼未来,土地是什么,土地就是钱匣子,就是一个地市级政治家走向辉煌未来的资本!

也难怪苗莲芬此时为土地而激动。眼下那几块土地,虽说还没有回归,但已经有房地产开发商、民营老板、乡镇企业家之类的人物在打那几块地皮的主意了,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找到苗莲芬这里,有打算搞果树苗培育基地的,有琢磨建高尔夫球场的,有计划上马蔬菜保鲜项目的,劲头都不小,设想中的利润气息格外诱人。

不过苗莲芬心里也明白,到余启值面前嘀咕那几块地皮的人也不在少数。

如今在利益面前,哪里都是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现在自己应该从移交中拣出重点来关注,具体说,就是把心思,放到即将接收单位的资产流失和闲散人员膨胀上来,巧妙地把移交补偿方案的关键细节放大,从能源局那里能多捞一点,就多捞一点,反正都是国家的利益,无非是把左口袋里的钱,倒腾进了右口袋里。

苗莲芬此行省城是去递交移交补偿方案。

能源局的移交实施细则,比上江市早两天送到了北京。

按说上江市的方案,也可以在两天前送往省城,慢了半拍是因为苗莲芬临时把成形的方案突击修改了一下。虽说改动的地方也就是几笔的事,但却是动了方案的魂。

苗莲芬在最后关头敢这样改动方案,并非一时灵感所致,而是信息的作用。

苗莲芬把那顶科长的帽子戴到方国华小舅子头顶的当天晚上,就往方国华家打了电话,直说了他小舅子的事,然后绕着不大不小的圈子,打探了一下能源局这边与移交相关的信息,谁知方国华守口如瓶,每次话一绕到移交上,他都能机警地闪开,一点信息也不透露。后来得到信息的渠道,超出了苗莲芬的想象范畴——能源局移交实施细则分两步走这个大框架,是她的秘书告诉她的。

那天秘书说,这个细节是他和爱人去逛商店时,遇见了能源局一个秘书,聊天时,对方无意之中就说出了两步走的方案。

正是因为得到了这样一个对上江市补偿方案具有参考价值的信息,苗莲芬才背着余启值私下动手,把定稿的方案改动了几处,主要是针对能源局两步走这个意图,在几组数字上做了添加,想通过加码,以及埋设伏笔之类的小动作,为下一轮谈判争取更多的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