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生的通知书是8月20号那天乡邮员送来的。美玉看见哥哥得了通知书,很着急,匆匆去乡完小找她的班主任周老师。

周老师说:“肖美玉,那阵考卷没改出来的时候,你到处打听考分,知道考分了,你就不来我这里了。你不来,我还准备去黄泥坡村哩,你为我们学校争了光,考了全乡第二名。希望你继续努力学习,争取今后考县一中,上大学。”

美玉发急地问:“我的入学通知书下来了没有?我哥哥的中专通知书都下来了。”

“我前天从乡中学把你的通知书带回来了。”周老师从抽屉里拿出美玉的通知书,问道:“学费准备好了么?”

美玉焦急地问:“要多少学费呀?”“大概要800块。”

“这么多?”美玉吃惊地说。

“按上面的规定,不过300多块钱。如今呀,你们的书难读,老师的书也难教啊。那阵,你读小学,学费本来只要几十块钱,结果每年要你们交两百多块,什么原因呢?就是要交资料费,补课费等费用。上初中之后,这资料,那资料,肯定比小学多,收的费也就比小学要多。”周老师顿了顿,问美玉,“你家有什么困难么?”

美玉没有做声,勾着头,匆匆走了。她要回去对娘说,她上初中的学费比过去预料的还要多,娘给自己准备好了没有。 刘八妹这几天哪里也没有去,一直在家晒谷子,为着文生和美玉两兄妹的学费发急,她的眉头从来就没有解开过。

“娘,我的入学通知书下来了,我考上乡中学了。”美玉人还没有进禾场,就对着母亲喊,“我的学费要800块钱,你给我准备好了没有?”

刘八妹听女儿这么说,眉头拧得更紧了,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呀,你哥要你和他一块上山去砍柴禾,你跑到学校去做什么。”美玉没有看见母亲脸上的焦虑,说:“娘,这个暑假,我自己挣得150块钱,还有12天,再挣30块钱,你还要给我准备620块钱哟。”

刘八妹没有做声,那张过早地爬起了许多皱纹的脸上布满了愁苦,这些日子,她已经盘算多次了,把家中喂养的猪卖掉,把喂养的鸡和鸭卖掉,再卖掉1000斤稻谷,也不过能凑起1400块钱,连同文生和美玉暑假里自己挣的钱,紧打紧算,还少l500块钱。刘八妹为这l500块钱为了难,娘家只有一个弟弟,借300块钱,使得弟弟和弟媳妇打架吵嘴,男人这边连兄弟姊妹都没有,借也没地方借。人们说,富贵人家的日子过得快。其实贫苦人家的日子过得更快。眨眼间,8月份就完了,文生和美玉开学的日子就来了,这可怎么办啊。

美玉抬头看见母亲一副愁苦的样子,就不敢做声了,找了把弯刀,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娘,哥到哪里砍柴禾去了?”

刘八妹看着女儿单瘦的身子,眼睛有些发湿,说:“美玉,快中午了,歇半天,明天跟哥去砍柴禾吧。”

“不,半天也能挣一块多钱。”

美玉走了,拿着一把弯刀,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上山砍柴禾去了。刘八妹在禾场上愣站了一阵,将房门锁了,脚步快怏地出了门。

这天晚上,文生和美玉砍柴禾回来,天已经黑了,可是,门上一把锁,禾场上晒的谷子还没有收,母亲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妹,中午你上山去砍柴禾,娘在家么?”

“在家。”

“娘没说她做什么去?”

“没。”美玉想了想,“娘要我歇半天,明天再上山砍柴禾,我不肯歇,就走了。”

文生开了门,说:“妹,我去收拾禾场上的谷子,你生火做饭,好么?”

美玉有些不愿意,“哥,你看我这双手,全是血泡,我的两个肩头,也被柴禾压肿了,我真的没一点力气做饭了。”

文生哄妹妹说:“娘肯定又上山做活儿去了。娘比我们更累。我们没有父亲,娘盘养我们兄妹俩不容易,又要供我们吃饭穿衣,又要供我们读书。你没看见,为了我们的学费,娘这些日子急成什么样子了。妹,我知道你砍柴禾辛苦了,咬咬牙,坚持一下,我把禾场上的稻谷收拾了,你把饭菜做好了,等会儿娘回来,她多高兴啊,她会说,我的两个孩子都长大成人了,懂事了。”

美玉原本愁眉苦脸的样子,被哥哥一番话,说得眉头又扬了起来,“哥,你知道娘做什么活去了?”

“田地里的活儿多得很,做农民的一年到头做也做不完。”

文生这么说着,趁着淡淡的月色,将禾场上的稻谷收进箩筐,半担半担地挑进仓里。

美玉其实七八岁就学会了煮饭喂猪,她将火烧燃,放了半筒大米到锅里煮,然后手脚麻利地洗了几个红薯,剁成红薯米。

一会儿,大米煮得半生不熟的时候,再将红薯米放进去,拌均匀,盖上锅盖,慢慢地焖。她们家困难,娘为了给她和哥哥准备学费,每年都要卖掉一些稻谷换成钱,自己留的稻谷不够吃,就和杂粮一块拌着吃。8月、9月、10月大米里面拌红薯米。

冬天吃养麦糊糊。春天喝稀饭。美玉每次看见,母亲拌红薯米的时候,一边总是拌得多,一边总是拌得少,拌得少的红薯米饭让她和哥哥吃,母亲自己碗里的饭差不多全是红薯米。

美玉今天将红薯米拌得很均匀,心想,母亲回来再也没有办法自己一个人吃红薯米饭了。过后,美玉洗了一些青辣椒,放在锅里炒。娘做活做累了,哥和自己砍柴禾也砍累了,不炒点辣椒解解味,红薯米饭难得吃下。

美玉正在一边炒菜,一边这么想的时候,母亲回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文生认得他是丁秀花的父亲,说:“丁伯伯,从镇子上来呀?”

丁祖仁也记起来了,喊他的这个孩子,是女儿的同学,上个月自己还要刘包头收他们做小工的,说:“真巧,这是你的家呀!”“噢。”文生挑谷子挑得一身的汗水,喘着气说,“丁伯伯,你坐,我给你倒茶。”

丁祖仁说:“不要客气,看你这一身汗爬水流的,你去做你的事,我不渴。”

文生给丁祖仁倒了杯茶,问:“丁秀花得通知书了么?”“得了。你什么时候上学去?”

“9月2号。”

“这就好,你们一块上学去,有个伴。”丁祖仁这么说着,就站起身,眼睛瞅着房子,东瞧瞧,西瞧瞧。

文生心中有些怀疑,问:“丁伯伯,你有事么?”

丁祖仁说:“你娘说准备将你们家的房子卖了。我哩,又正准备买房子,就来了。没有想到就是你家的房子啊。”

文生听说娘要卖房子给他们准备学费,连忙说:“房子卖掉,我娘今后住哪里?”

刘八妹说:“将来,你和你妹妹读书有出息了,也不会回黄泥坡村来了,我一个人要住这么大的房子做什么,割些茅草搭个棚子,天晴不晒太阳,雨天不漏水就行了。”

文生就哭了起来,“娘,你要卖房子盘送我读书,这书我就不读了。” 刘八妹也哭了:“儿啊,你爹不在了,娘弄不到那么多钱供你和你妹妹读书,不卖房子,又有什么办法呢?把家里全部的东西都变成钱,也不够你们兄妹俩的学费呀。”

文生的眼泪滚豆子一般淌下来,“娘,我知道这些年你盘送我们读书吃苦了,要是没有办法弄学费,我不读书算了。”

丁祖仁见状,同情地说:“我原来不知道你们家这么困难,说心里话,我也不忍心让你去住茅棚啊。”

丁祖仁这么说的时候,从口袋里拿了200块钱出来,递给刘八妹,“妹子,我们农村孩子,考上学校实在不容易,千万不要因为没有学费,就毁了孩子的前程。”

刘八妹不肯接他的钱,“这钱我不能要,你女儿也要上学呀。”

丁祖仁说:“我女儿和你儿子是同班同学,你家有困难,帮点忙,是应该的。”丁祖仁将钱放在桌上,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