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的时候,胡科长才将文生他们送回黄泥坡村。

胡科长说:“我们先到长林家去一下,然后再送你们回去。”

长林和文生、美玉心里不由得急起来,不知道胡科长会对他们的父母说些什么话。

长林的父亲和母亲正在禾场上收谷子。胡科长问长林:“这是你的父母?”

长林勾着头,不说话。文生一旁说:“是的。”

胡科长便走过去,对伍树成说:“伍支书,我想了解一些情况。”伍树成不知道儿子和文生、美玉在外面闯了什么祸,板着脸,不做声。

长林的母亲一旁说:“你要问什么情况,你就问吧。我家长林,不听父母的话,真让我们操尽了心啊。”

“你儿子初中毕业了?”

“毕业了。”

“考上高中了?”

“读书的时候只是一门心思踢足球,不认真读书,成绩不好,只考上镇中学。”长林的母亲数落说。 “将他的通知书拿给我看看,行么?”

长林的母亲有些疑虑地瞅着胡科长,“请问,你这位同志是哪里的?”

“我是长岭锑矿山的,想了解一下他们几个人的学习情况。”长林的母亲只得进屋去,将长林的入学通知书拿出来让他看。胡科长看过入学通知书,问道:“你们不愿给你儿子学费上学?”

伍树成听他这么问就发起脾气来,“我早就对他说过了,考上县一中,我就送他读书,考不上县一中,我是没学费给他的,让他回家做阳春,跟牛屁股,尝尝做农民的滋味,他才知道锅儿鼎罐是铁打的。”

胡科长听见伍树成这么说,神情一下严肃起来,“我说伍支书,你这样对待你儿子可不对。他才l6岁,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还把握不住自己。过去没有认真读书,影响了学习,你要教育他,要他今后少踢足球,多把精力用到学习上来。没考上县一中,就不让他上学,能行么?你不给钱,他只有自己去挣钱上学。十五六岁,到哪里去挣那么多的钱?对你说,他们三个人,这两天在我们长岭锑矿山偷锑矿石卖,被我们抓住了。”

伍树成听说儿子在外面做贼,气得不得了,扬起巴掌就要扇儿子。胡科长连忙拦住了他,说:“你是村支书兼村长,动不动就打人,可不行呀。这样的工作方法,怎么能管好你村里的群众!”伍树成发牢骚说:“如今分田到户,黄牛角,水牛角,各顾各,要偷锑矿的事,进屋之后,他把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过后,要刘八妹将文生和美玉的入学通知书拿给他看看。

刘八妹刚刚从地里做活回来,一身的汗水,头上还有包谷花子,有些不放心地瞅了胡科长一眼,将伍树成拉到一旁,问:“伍支书,这个人是哪个?”

伍树成怕说出是长岭锑矿山的保卫科长,吓着了她,骗她说:“是县里下来专门调查农村孩子读书情况的。你只管把文生和美玉的入学通知书拿出来给他看。”

刘八妹便从房里拿来兄妹俩的入学通知书。胡科长看过通知书之后,问道:“他们兄妹俩的学费要3000多块,你准备好了么?”“你别提他们兄妹俩的学费,我夜里连觉都睡不着啊。”

刘八妹对胡科长算了一笔帐,把家中所有能变成钱的东西都变成钱,也只有千来块。刘八妹说:“算来算去,还少l700块钱。

我就是不吃饭,把收下的粮食全卖了,也凑不齐他们兄妹的学费。我想把房子卖了,我家文生又不让。说我要卖房子,他就不读书。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胡科长听了刘八妹这么一番话,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做声。

“没钱,孩子的书真的就读不成了啊。”许久,胡科长这样喃喃地说。

“他们父亲三年前一撒手就走了,我一个女人,盘养他们读书,吃的苦,都没地方说了。”刘八妹这样说着,泪水就溢出来了。

美玉站在一旁听母亲说没有办法给他们凑学费了,急得直哭,“娘,你要赶快给我们弄学费啊,只有10天就要报名上学了。”

刘八妹说:“儿呀,娘没有别的办法了,娘只有卖房子这一条路了。”

这时,胡科长从口袋里掏出100块钱,递在美玉手中,同情地说:“叔叔家里也有孩子读书,帮不了你们多少忙,这钱,就算是叔叔一片心意。今后,你们要努力学习,听老师的话,听家长的话,做学习好,劳动好,品德好的好孩子。”

美玉懂事地点着头说:“我会把叔叔的话记在心里的。”

刘八妹连连说:“你这个干部心好哩,你的情我们领了,这钱不能收,你自己家也有孩子读书呀。”

胡科长说:“大嫂,不管有多大的困难,也要让孩子读书,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前程。”说着,就带着司机走了。他没有把文生和美玉在锑矿山偷矿石的事说给刘八妹听,他是看见她的确太苦了,不想给她心理增加压力。文生很懂事地送他出门,胡科长拉着他的手叮嘱说:“孩子,我理解你们,同情你们,只是,今后,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想一想,这个事情做得做不得。”

文生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叔叔,我记着你的话。”

这时,那个司机走过来,把一叠零钱塞在文生手中,“我爱人下岗了,孩子也在读初中,家中还有一个年迈的老娘,我的口袋平时都是空的。这里只有二十几块钱,你别笑话叔叔小气,拿着,读书时买个笔呀纸的。”

泪水一下从文生眼里涌出来,“叔叔,我不要。”可是,司机却跟着胡科长走了。

文生手里握着一叠零票,迷蒙的泪眼一直目送吉普车开出老远,才回家,“娘,这是那位司机叔叔给的。”

刘八妹的眼睛又湿了,喃喃地说:“县里来的干部,真好。”

愣站在一旁的伍树成说:“我是骗你的,他哪是县里的干部,他是长岭锑矿山的保卫科长,你没看见他屁股上别着枪么。

这次,长林、文生和美玉他们做贼偷锑矿山的锑矿。我家那畜牲脚也摔伤了。要不是看见他们是孩子,不判他们坐牢,也要关他们十天半月。”

刘八妹吓得脸都白了,“我的儿呀,你们胆子这么大呀,真要把你们弄去蹲班房,娘在家还不急死么。”

伍树成一旁说:“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我回去也要好好整治一下那畜牲。不然,怄气的日子在后头。”说着,气冲冲走了。

“我们家虽是贫穷,犯法的事是千万做不得的呀。”“娘,我和妹妹都知道错了,今后再不做这样的事了。”美玉这时在一旁直叫喊:“娘,我一天没吃东西了,肚子饿得疼啊。”

刘八妹心疼得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儿呀,要是你爹没死,不会让你们这么小的年纪就出门做苦活挣学费呀,你们也不会不学好,去做贼呀,我的儿,这么一天不吃东西,还不饿坏么。”

刘八妹匆匆忙忙炒了一碗酸豆角,盛了两碗红薯米饭,“快吃吧,饿出病来,哪有钱去弄药呀!”

美玉的确是饿极了,勾着头,狼吞虎咽地吃了两碗红薯饭下肚,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眼睛盯着母亲,说:“娘,今天的饭好吃,菜也好吃,我还要吃一碗饭。”

“娘哪一天不让你吃饱饭?”

“哥说,娘盘养我们读书不容易,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哥叫我要懂事,吃饭不要像牛肠马肚,端起饭碗就不知道放下。”

“我的儿,你吃吧。你们还是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千万饿不得的啊。”

文生端着饭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许久,他对母亲说:“娘,我想,我还是不读书了,让妹妹读。”

刘八妹连忙道:“儿呀,你读中专出来,就参加工作了,家中再困难,也要把你盘送毕业啊。”

“我已经想过了,我们兄妹俩,一年的学费要3000多块。

今年想办法把学费凑够了,明年呢?后年呢?再后年呢?就是把房子卖掉,也只能供我们兄妹上一年学。我已经16岁了,能够做活了。农忙的时候,我在家做阳春,秋收了,就出去打工,挣钱盘养妹妹读书,妹妹成绩好,日后她愿意读中专,就考中专,不愿意读中专,就上高中,考大学。”文生这么说着,眼睛就红了,“我娘才40多岁,人家40多岁的女人正是穿红着绿爱打扮的年纪,我娘吃没得吃,穿没得穿,一年到头只是累,只是急,为的是我们兄妹俩。娘,我不忍心看着你这么吃苦,我是铁心了,不读书了。”

刘八妹早已泪流满面,坐那里许久没有做声,只是把目光愣愣地看着女儿。美玉还在吃饭,她吃得很香,头也不抬,可能是吃得急了,汗水从额头鼓出来,往下淌,一滴又一滴,掉在碗里,她也不管,一并吞进了肚里。

许久,刘八妹终于开了口:“儿啊,自从你们放假回来,娘就没有睡过落心觉,娘比你们更急。娘指望你们兄妹都能把书读出来,长大了才有出息。可是,娘实在没有那个本事。你们兄妹俩,真要是只盘送一个人读书,美玉你就让你哥读吧。”

正在埋头吃饭的美玉,没有料到母亲会不让她读书,先是一怔,过后把饭碗一推,“哇”地一声哭起来,“不,我要读书,我要读书啊。”

美玉这么声嘶力竭地一哭,刘八妹更是声音哽咽,“娘要盘送得起,怎么会忍心不让你读书呀!”

文生劝美玉说:“妹妹,你别哭,你读书,哥不读,听话,啊。”

一心一意想读书的美玉,这时什么话也听不进耳朵里去,站起身,冲出门去,“我要读书,我要读书啊——”

刘八妹和儿子连忙追出门,可是,美玉已经跑出禾场,消失在迷蒙的夜色里了。